金屋藏姬 第十章 作者 ︰ 維倪

就是這一株海棠嗎?

沁涼月色下,一株海棠不合時令地盛開著,花朵有碗口一般大小。紅若丹砂,翠葉搖擺間,風流意態,難描難畫。

賢芳郡主腦中浮起周婉倩的面容,那不似人間所有的美麗月兌俗,與這株海棠重疊起來,一般無二。

只要毀掉它就可以了吧!那妖孽無所憑寄,必然煙消雲散,武衛明自然可以清醒過來。握住冰涼的匕首,她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一下,隨即變得堅定,她也只是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罷了。

賢芳郡主一步一步,向那株海棠逼去……

翠湖上,此刻已成戰場。

對于武衛明來說,對手是鬼魅簡直太普通平常,即使眼前為只是百年魔鬼,透過吞噬無數生魂與陰靈而聚集了強大的怨氣法力,也不見得被他放在眼中。

可麻煩的是,他前不久才因強行為周婉倩施行神魂分離之法而元氣大損,而今夜又是一年中陰氣最盛的中元之夜,子時又是一日內陰氣最盛的時刻,此消彼長之下,兩方倒斗了個旗鼓相當。

何況,因為周婉倩身為鬼魅的緣故,神劍斬鬼不便帶在身邊,武衛明戰力不免又弱了一分。

然而它卻是越斗越心驚,雖早知武衛明厲害,卻沒有料到居然強到這個地步!眼看沒機會,它腦筋一轉,打起在一旁觀戰的周婉倩的主意。身子一旋,分出一道黑氣,趁隙直撲武明衛身後。

「小倩!」

武衛明大驚且大怒,身若疾風勢若閃電,剎那間以驚人的速度移到周婉倩身側,法力到處,那團陰氣即刻消散。隨後武衛明冷哼一聲,左手結日輪印,右手虛空而攝,大喝,「斬鬼!」

武衛明的斬鬼劍乃是神物,與主人靈感交通,但是在他法力大減的狀況下,隔空相如實在極傷元氣,故並未立刻召來。但此刻他已動了真怒,這厲鬼攻擊他也就罷了,畢竟他本就是這些靈妖魅的克星,但那東西居然去襲擊小倩,罪不可赦!拼著大病一場,也可將之立斃當下!

龍吟之聲厲而來,斬鬼劍身光華大亮,落入武衛明手中,整艘小船仿佛都被罩在一層銀白光網內。

「受死吧!」

「啊啊啊啊……」

它駭然尖叫,斬鬼劍所發出的劍氣,如怒濤般席卷而來,至剛至陽的法力觸及它,就像烈火驅開黑暗,無數被吞噬的冤魂化成黑氣散開,轉歸地府。、

百年道行,轉眼就要付諸流水。

它內心不禁大恨,賢芳郡主那蠢女人怎麼還沒得手?!沂園有符咒結界,它不敢輕犯,于是先附身康王府女官,散布流言,希望武衛明迫于壓力與周婉倩分開。

但是武衛明的堅持讓它此計失敗,不得已轉而附身相士,叫唆不受防御妖鬼法囝影響的郡主前去毀掉周婉倩元神所寄的那株海棠,待周婉倩神魂合一再行吞噬。為使計劃順利,它挑中元這個日子,約定三更動手,可為何直到現在,周婉倩沒有異變?!

難道這次,真要把老命交代在這兒……

喀嚓!

寂靜夜里,賢芳郡主听見海棠折斷的清脆聲響。

都結束了嗎?都結束了吧!

萬般滋味涌上心頭,賢芳郡主還未能厘清這復雜情緒,沂園內異變陡生,風雷大作,片片海棠花瓣隨狂風卷起,天地一下子由極靜變為極動。

賢芳郡主驚慌下,匕首月兌手落地,提裙便向院外逃去。

「轟!」

驚雷閃過,不偏不倚將賢芳郡主釘在當地,令她周身撕裂肌疼痛,然而這也就是她在世間最後一個感覺了。

而武衛明以七成法以力將周婉倩的元神強行封印在海棠里,一旦海棠被毀,元神便回歸原主,連帶釋放出原先封印的巨大法力,這樣瞬間爆發的磅礡能量,無論是人、鬼、物,都不可能承受得起……

武衛明冷眼看著那厲鬼掙扎,上一次斬劍如此發威好像是在戰場上,百千亡魂,一擊之下,統統灰飛煙滅,這老鬼能支撐至這一刻,已算難得。

正要再加一和,心頭卻驟然升起一陣劇痛,撕心裂肺一般的疼,與此同時,空氣里傳來不同尋常的波動,瞬間,他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糟了!

在他身後的周婉倩一聲驚叫,突然覺得這個身體被撕扯著,全無預兆,那股力量硬生生將自己的魂魄從身體里擠出去,完全不可抗拒。然後魂魄與寄于海棠里的元神合一,幸好此刻仍是夜半,不然,只怕她當場就要被曝光曬個煙消雲散。

雖然時辰尚好,可是此刻另有危機,周婉倩也是陰靈,斬鬼劍可不會認人,籠罩方圓數丈的法力不但能將那厲鬼消滅,她又如何能幸免!

顧不得去想元神會由沂園轉移而來,千鈞一發之際,武衛明只能拼盡全力令法力轉向身下,銀白色的光網沒入湖中,掀起滔天巨浪,烏蓬船幾乎要被掀翻覆。

這樣強行逆轉法力的後果,就是武衛明自行承擔一切,胸口如被巨石撞擊一般,忍不住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他急速喘息,以平復體內激蕩的氣血。

然而就在武衛明無力顧及敵人的這瞬息之間,情勢已然逆轉,一團黑影呼嘯沖向周婉倩,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將她裹進去……

巨浪平息之後,翠湖恢復了平靜,武衛明緊緊握住斬鬼,他所要面對的現實,遠比任何惡夢更加殘酷。

船頭,周婉倩俏生生地立著,長發披瀉,有夜風中飄揚,原本柔美的面容卻顯露截然不同的冷酷,周身散發出強烈的詭異與陰森。

「哈哈哈!」銀鈴般的笑聲帶著說不出的得意,「武衛明,現在你還有本事下手嗎?」

武衛明咬牙,手心沁出冷汗,死死盯住面前這個「周婉倩」,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兩魂相遇,弱肉強食,真正的小倩意識恐怕已被惡鬼所取代,但是,它仍然維持著小倩的外形,他也可以感受到她魂魄的氣息微弱卻仍然存在。

兩副魂魄糾纏混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論施什麼法術,惡鬼若滅,周婉倩必然陪葬。

「小倩呢?」武衛明沉聲低喝。

「呵呵呵呵——武侯爺果然心情深義重……好,我讓她出來見你。」

周婉倩面上的猙獰之色突然被抹去,換上了武衛明熟悉的溫柔表情,她張口喊道︰「明,不要……」

「小倩!」武衛明踏前一步,「你放心,我一定救你!」

周婉倩還欲說什麼,卻忽然面現痛苦之色,她的意識再度被壓下,沉入深淵。

「如何?」那厲鬼在狂笑出聲,「很不甘心吧?其實只要侯爺狠得下心,立刻就能滅掉我,只不過……她也得跟我一起陪葬了,哈哈哈!」

武衛明左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你要怎樣?」

「這個嘛……」厲鬼表面雖維持著氣凌人的架式,心中卻頗為緊張,本以為吞噬掉那女鬼的佛子靈氣非常容易,不料自己方才被斬鬼劍氣所重創,一時居然無法吞噬,武衛明又在一旁虎視眈眈,若不把他先解決掉,自己也騰不出空來好好消化這女鬼。

心念一轉,它尖叫道︰「把那把劍扔掉!」

二話不說,斬鬼歸鞘,武衛明把劍扔了過去,正落在周婉倩腳邊。

厲鬼眼中爆出精芒,蓄積已久的一聲全力發出,渾濁的邪氣將武衛明打飛出去,撞破身後的船艙,摔在一堆雜物里,他喉頭一甜,吐出大攤鮮血。他法力雖強,到底也是血肉之軀,這樣不躲不閃挨一擊,當然承受不住。

有這樣的機會,它怎麼肯放過,剛要瑞施殺手,卻突然僵住了。

身體居然不能動了!

勉強支撐起身,武衛明看到了最為驚心動魂的一幕——

周婉倩面色不斷變幻,忽而發青,忽而慘白,忽而通紅,忽而漆黑,手足動作也全不協調,顯然兩個魂魄正在進行激烈的爭斗,而漸漸地,她的右手卻拿起腳邊的神劍斬鬼!

「小倩,不可以!」武衛明驚叫,剎那間明白了她要干什麼。

身為陰靈,神劍是絕對的克星,剛拿起劍柄,周婉倩的手就開始騰起煙霧,甚至可以听到輕微的嗤嗤聲,仿佛熱鐵正在燒融皮膚,但是她並沒有絲毫猶豫,繼續一寸寸地將劍身回轉。

她右手高高舉起長劍,而左手則拼命去搶奪,口中還在尖,「你這個蠢貨!你要干什麼!」

顫抖的右手擎在空中,周婉倩最後看了武衛明一眼,眼中神色,令武衛明哀痛欲絕。

長劍刺下,直穿心髒!斬鬼發出刺眼的光芒,周婉倩的身軀便在這光芒中如雪花般消散。

這一次,是真的永別了,衛明……能遇見你,我此生不悔亦無憾……

「小倩!」

武衛明狂吼一聲奔上前想要挽住她消散的身形,卻還示觸及,她便已然消失無蹤,只有神劍斬鬼墜下。

翠湖上,明白隱沒,烏雲四合,片刻之間,大雨傾盆而下,湖心一葉小船在狂風暴雨中顛簸浮沉,搖蕩不休。

「小倩……!」武衛明雙膝跪倒,嘶聲喊著,然而天地之間,又哪里有那一抹幽魂?

大雨澆得他全身濕透,心中的寒意卻勝過身體千百倍。

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如此捉弄他們?如果沒有小倩,他活在蔬又有何意義?即使上窮落碧下黃泉的去尋找,他們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撲倒在甲板上,武衛明第一次明白了何為絕望。

掌心一痛,仿佛磕到了什麼東西,他本無心理會,卻突然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的靈氣——萬分熟悉,萬分肯定,是小倩!

武衛明一把將那東西抓在手中,一串金剛菩提佛珠纏繞著一塊布滿裂紋的白玉香圓,正是周婉倩曾經幻物為形的憑藉。

幾乎已經死去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心跳急促得仿佛要裂胸而出。沒錯!這是小倩的氣息!

原先慘痛成灰的天地在他眼中突然恢復了鮮活,夜是黑的,雨是冷的,眼淚……是熱的。

武衛明緊緊握住佛珠與玉香圓,用盡全部靈覺去感應它,雖然極其微弱,但佛珠內,的確蘊藏著早該完全消散的周婉倩的一絲魂魄,只是這奇跡般存留下來的魂魄,不僅微弱,而且正在不斷向外逸失。

他毫不猶豫拿起一旁的神劍,在自己左腕上一劃,鮮血噴涌而出,灑在佛珠上,緊接著他雙手捏寶瓶印,默誦咒語,喝道︰「以血為引,封印彼身!」

頓時,血泊中的佛珠閃過一道紅光,所有鮮血瞬間仿佛被吸入其中,整串佛珠轉為暗紅色,隱隱有光芒流轉,看上去煞是驚心動魄。

總算……總算留住了小倩最後一絲魂魄,但剩下的,他再也無能為力。

如果說有誰能救小倩,那也只能是那個人——

慈淨寺的大殿里,德緣望著面前跪著的狼狽不堪的年輕人,微微一嘆。

當年一念之慈,教授周婉倩修行法門,她因此有了靈珠一點,得佛珠庇佑方存殘魂一縷,既然已經插手,此刻若再拒人于門外,怎樣也說不過去。

何況,即使是早已大徹大悟參透生死的他,在面對這樣的深情時,也不能不為之動容,畢竟,自己也曾有過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挽救的人啊,所謂有情皆有苦,也許就不冤,心事皆有因果,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三百年前與那抹幽魂的相遇,也許就注定了這一世的牽連。

再說,秦廣王交派下來的事,自己已做了,至于武衛明,他若是一定要想不開,自己也無能為力,不是嗎?

德緣臉上,露出了一個不像出家人的狡黠笑容。

「阿彌陀佛,施主可知此術乃是逆天而行,因果輪回,恐有報應,施主難道不為自己日後著想嗎?」

「大師,若能救回小倩,武某就算粉身碎骨淪落地獄,亦在所不惜!求大師成全!」

「阿彌陀佛,既然如此,便請施主將性命暫交與貧僧吧。」

他轉過身去,香案上的曼珠沙華,花開正盛。

黃泉幽冥,十殿地獄。

秦廣王老大不高興地瞪著眼前這年輕俊秀的和尚,滿腔郁悶噴薄而出。

「又是你!你跟我有仇嗎?上一次放走百萬惡鬼還沒有收拾干淨,現在又來管閑事?!連本殿座下護法你也不放過……難道你還想再歷十世才能成佛?!」

「貧僧不敢。」德緣深深施禮,「這樁公案如何,陛下比貧僧清楚,貧僧已照陛下吩咐,讓武施主明了前世今生之因果,但武季主固執于情,貧僧也無可奈何啊。」

什麼無可奈何!秦廣王氣得只想大罵,兩次都是這和尚多管閑事,否則那周婉倩要嘛早就與鐘浩相見,了卻前債投胎轉世,要嘛因絕望而自行消散,而他座下護法也早得正果,哪有今天的麻煩?!

原本武衛明身懷異能就是為了收拾游蕩于人世的惡鬼,待這生壽盡就可順利領受天表封神成聖,現在倒好,居然生魂追到地獄來,就為了那個痴心等待四百年無聊女人……

可惡!混帳!

眼光瞄向跪在下面,沉默嚴肅的年輕人,秦廣王嘆氣,「鐘浩……不,現在你叫武衛明了,一切前因後果,你現在都清楚了嗎?」

武衛明,也是鐘浩,自入幽冥以來,猶如身在夢中。

生魂離體,隨著德緣穿越鬼門關,冥河、遺忘台……每走一步,似乎都那麼熟悉,無數前塵往事呼嘯而來,淹沒他的意識。

樂原林中的初見,火把下稚氣未消卻清麗難言的面容,一瞬間撞進心底……

雨夜石洞中,隔著搖擺的火苗,沉默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離得那樣近,又是那樣遠,他不敢起半點遐思,只是靜靜地坐著,暗自期望時間就此停止……

戍邊的三年,在尸山血海中拼殺,不只一次踏進生死邊緣,唯一支撐他的力量已經能夠早日堂堂正正地回到京城,回到接近她的地方……

他知道他不配,天上的明月怎麼可能落入他的懷抱?公主之尊,相府門第才是佳偶良緣。他從來不敢奢望,但也絕不容許任何人、任何事傷害她!恩澤寺那一箭飛來的時候,他腦中便只有這個念頭……

重傷臥床,輾轉難眠之際,突有滾燙的淚落在臉上,蒙中竟然看到一身平民裝束的她坐在床前,神情似悲似喜……那一夜,他們訴盡別後相思,他知道天上的明月也願意將光輝灑在自己身上,他何其幸運!何其幸運!

大案初起,暗流洶涌,他毫不猶豫挺身而出,要為他們的感情做最後的努力。那晚,他冒天下不韙,潛入宮中她,此案若不破,把命搭進去也罷!她沒有阻攔,只是親手將白玉香圓系在他頸間,她那一句「我等你」便了此生無憾……

查案期間,阻力重重,多少危機,多少凶險,台上台下,幕前幕後,在每一個生死關口,每一個重大轉折處,都有她伴隨,為國也好,為情也罷,他們這就樣互相支持著艱難走下去,即使深宮阻隔無法相見,但是彼此都明白,有對方在,就絕不能放棄,絕不能倒下……

最後他們成功了,付出了血淚代價,押上了清譽聲名,換得一個天長地久、換得一個白首之約,然而幸福的美酒尚未及啜飲,生離死別已然來到。

皇宮地道前的訣別,那一句「生要同衾,死要同穴」言猶在耳,可是他到底失約了……

屬于鐘浩那道最後的記憶封存印破開——

當日皇宮之戰,慘烈至極,他與部下們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他身中五箭,月復部重創,被部下死死護在身下,昏迷被俘。叛軍未搜到皇帝,自然要在他身上尋線索,但酷刑相逼亦難讓他開口,一同被俘的副將恐懼之下想招供,重傷垂死的人卻奮起最後的力氣,一腳踢碎了那副將的咽喉!叛軍首領大怒之下,對他使出了最難讓人忍受的手段——讓一群士兵把他當作女子一般去蹂躪……

這便是鐘浩在遺忘台喝下孟婆湯的原因。

身為一名將軍,一個男人,那是不可忍受的痛苦,是死亡也無法洗刷的屈辱!魂歸地府,經過奈何橋,孟婆那句「踏入此六,世情滅絕,前塵俱在,舊事無掛」簡直就是拯救他的浮木,不是沒有想起與周婉倩的約定,但是那時候的他精神已近崩潰,不能面對,唯有逃避,只是誰能想到,他的逃避,卻換來周婉倩四百年的等待……

「……一切前因後果,你現在都清楚了嗎?」

秦廣王的聲音,清楚地從寶座上傳入耳中,武衛明渾身一震,如夢初醒。

他嘴唇微微顫抖,一字一句問︰「那麼,到底是誰,說出了秘道位置?」

是誰出賣了小倩,逼得她不得不自盡殉國?

秦廣王微微一嘆,「世事難料,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皇宮秘道雖然少有人知,但是宮破當日,一切太亂,你與周婉倩啟開秘道時,又怎能想到有一個小內侍躲在帷幕之且?他為了保命,自然什麼都說了出來。」

所謂天意,便是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的那一個結果。

「你本可封神,此次轉世為武衛明,便是應劫。」秦廣王說著瞪了一眼德緣,「你既與周婉倩相遇,前生冤孽已了,等這一世陽壽盡後,自然可以封神成聖。好了,生魂不可久留地府,你趕緊去吧!」

真是,這都算泄露天機了!再瞪一眼德緣,都是這死和尚惹出來的禍啊!只罰他十世輪回不得成佛真的太便宜他了!待會兒再查查名冊,看還有哪些老鬼沒收回來的,統統派給他去捉!

見武衛明一動不動,秦廣王奇怪地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小倩呢?」

「小倩?」秦廣王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的命數本應形神俱滅——」

「沒有。」在一旁的德緣突然道,手一揚,那串佛珠向上飛起,不偏不倚地落在秦廣王面前的書案上。「尚存一息,陛下可查驗。」

「本王當然知道!」秦廣王惱火地看佛珠一眼,「既然魂魄未滅,那自然要依照幽冥法則,先去十八層地獄淨罪,然後墮入六道輪回,還有什麼問題?」

「有。」武衛明起身,靜靜望著寶座上的秦廣王,「陛下,末將不願成神,但求能與周婉倩同生共死。」

殿內頓時一片寂靜。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良久,秦廣王陰沉著臉問︰「武衛明,成神之後月兌六道輪回,再不用墮入骯髒紅塵,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修仙訪道終不可得之事,你卻說不願意?」

武衛明平靜地回答,「我承諾她生死與共,永不離棄,上一世我食言背諾,這趕,我絕不會再錯過。」

「你已經不欠她了。」秦廣王頭疼不已,「情念,本應是過眼雲煙,你既已明白因果輪回,難道還不醒悟?何況天數有——你與此女恩怨已清,再無糾葛,何必執著!」

武衛明搖頭,「陛下,末將只是一介凡人,而非神聖,小倩與我恩深情重,若不能在一起,那麼做神仙也沒什麼意思。」語氣平淡,神情中卻透出了堅毅無比不可奪志的決心。

秦廣王長長嘆息。

世間為何總有這樣的沉溺情海不能自拔的痴男怨女?這一個又是他非常欣賞的護法使者,為一時人情愛而放棄多少世求之不得的機會,可惜啊可嘆!

「還是不行。」嘆息過後,秦廣王道,「武衛明,你是生魂,陽壽未盡,周婉倩則已是死靈,萬物生滅自有法則,即便本王,也不可違逆,令死者復生。」

武衛明毫不猶豫,斬釘截鐵道︰「那武衛明但求速死!」

「你!」秦廣王被氣到差點跳腳,「你陽壽未盡,死什麼死啊!」

武衛明跪倒,五體投地,「請陛下成全!」

居然有人來求閻王爺讓他快點死,簡直是千古奇談。

秦廣王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真開始頭疼了。

德緣一旁看著,忽然又插嘴,「陛下,死者雖不可復生,卻可轉世啊。」

秦廣王白了他一眼,「你以為轉世是那麼簡單的事嗎?老實告訴你,武衛明前三世積了莫大的功德,只待歷劫圓滿便可直接封神,跳月兌輪回,可周婉倩前世有惡業未消,所以未來三世必遭橫死,她雖執著于跟武衛明的約定,卻不代表轉世之後他們還有相知相伴的緣分……痴男怨女求什麼生生世世,嘿,輪回轉世,豈是人力可以安排的?真是笑話!」

德緣微微一笑,「人力不能安排,卻沒說神力不可安排……陛下一向慈悲為懷,何苦為難這對有情人。」

秦廣王咬牙,混帳和尚,不管閑事會死嗎?!

思忖再三,他終于開口,「武衛明,你若願意以成神之功德贖周婉倩前世罪孽,那麼本王可以令她立轉世投胎,你們這一世仍有相見之機,但是,從此你現款我封神,這一世之後,仍要墮入六道輪回,不得解月兌,來世是否能有緣分,本王亦不可知。」

以放棄封神的代價,去換取人世短短數十年的相守,真的值得嗎?

武衛明抬頭,毫不猶豫地朗聲道︰「多謝陛下成全!」

重新投胎轉世之前,周婉倩最後一次見到武衛明。

「小倩,」他笑得很開心,很輕松,「一切都交給我,你放心離開吧!這一次換我去找你,我比你機靈多了,肯定不會像你一樣找個四百年才找到。」

她深深地凝視著他,將這張容顏銘刻于心,「明,我等你,生生世世!」

武衛明的微笑住,在秦廣王眼中,這種誓言或許很可笑,但是他相信,每一個有情人說出這句話時,心意都必然有著無可挫折的堅定,滾滾紅塵,彈指生滅,只因有了這般執著,才值得留戀。

「可別忘了這個,這是我們的信物吧。」他輕嘆,將那塊滿布裂小心紋的玉香圓替她掛在身上,「我陪你,生生世世!」

十指相扣,唇舌纏綿,執念無改,誓言如初。

大殿上,秦廣王與德緣望著照世鏡,注視周婉倩投入化生池,同聲一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陛下聖德,貧僧敬佩。」德緣口誦佛號,對著秦廣王合十一禮。

「少來這套!」秦廣王則咬牙切齒,怒目而視,「別以為講兩句恭維話本王就會輕易放過你!本殿座下人手早就不足,還困你失去一名得力神使,你說,你要怎麼賠償本王的損失?!」

德緣微微一笑,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閃,「陛下又何必說些違心之言,若果真無意成全,陛下又怎會暗中在沂圓設下結界,保護周婉倩的孤魂三百年?以她微弱的法力,若無陛下護佑,只怕早被別的厲鬼所噬,如何等到遇見武衛明。」

秦廣王瞪著他,這、這個混帳和尚,果真是生了一雙賊眼!德緣卻吸是笑咪咪地回視。

良久,秦廣王收回殺人眼光,自嘲一笑。

或許,自己也很想知道,經過四百年的等待,這段愛情會有怎麼樣的結果;也許,自己也想要證明,這滾滾紅塵,無盡輪回中,真的可以有這般堅定不移,超月兌生死的情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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