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連著出現三天了。
之所以會注意到他,倒不是因為他那酷斃的長相,而是他的態度。每每看到他投過來那種「好像」是深情款款的眼神,總會讓她感到渾身都不對勁兒……「喂!你看那家伙又來了耶!」美儒在經過演奏台前的時候,總會丟給她一記調侃的眼神。
趁著中場休息的片刻,她把辰希拉到了角落,笑著損她道︰「我看哪!他準是沖著你才來的。不錯喲!
長得有點像是留了胡子的江口洋介,又帥又性格耶!搞不好是一朵想追你的超級大桃花……」
「你別亂講好不好?什麼桃花?我還喇叭花咧!」辰希連忙紅著臉反駁。
「我才來上班幾天哪?人家就會因為我而來?拜托你了大姊,你當我誰啊?」
「誰?當然是鋼琴美女嘍!」美儒止不住地大笑起來,接著又道︰「我是說真的嘛!我看他的眼光始終都離不開你,要不是因為你,難道還是因為我們店里的咖啡特別好喝啊?你別鬧了!」
「那可說不定……」辰希原想接著她的話繼續發揮,卻突然像是發現什麼天大的秘密般叫了出來。
「哦——唐美儒,你完蛋了!」
「干嗎呀你?」辰希笑得一臉好相。
「嘿嘿……你說他的眼神‘始終’都離不開我,那這個意思是不是說,你的眼神也‘始終’都沒離開過他呀?」
「要死啦你!」美儒一巴掌就拍在她肩上,萬分不依地叫道。「死丫頭!你看我今天饒不饒得了你!」話還說著呢,她便伸出手要搔辰希的癢。
「哇!不要啦!姊姊,人家不敢了……」
辰希被她搔得嬌笑連連,連躲都沒地方躲!一個不小心便撞上了正要去化妝室的「某人」……這「某人」不是別人,正是引起這場混戰的男主角。
「唉……」
「啊!」
眼見客人被撞得微微踉蹌,身為餐廳酒吧服務生的美儒趕緊開口致歉。「對不起、對不起哦……」
「沒關系……」他笑了笑。長著落拓頹廢的胡渣、顯得粗獷性格的臉上瓖著的一雙桃花眼,這下就像蹦出了漫天的星星般。
「對不起,能不能再給我來一杯咖啡?」他對著美儒笑道。
兩個女孩竟不約而同地都想起了剛剛那個「本店的咖啡特別好喝」的假設,禁不住交換了一個既有默契、又有點好笑的眼神。
「好的,你請稍候一下。」美儒連忙轉身離開了現常辰希被她那好朋友很故意地「遺留」了下來,也只能尷尬又不知所措地朝著那男人傻傻地笑了笑。
「你琴彈得真好。」他也跟著笑了,是一種真誠而
善意的笑容;還有發自內心的、由衷的贊美。「我雖然不懂音樂,但也能感受到你琴音中的情感。真的,彈得很好。」
「謝謝。」辰希客套性地點點頭,心中卻不自主地築起了那道無法摧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城牆……
「你好,我叫夏雷︰夏天的夏,打雷的雷。」他伸出手來,笑問︰「不知道,能不能交個朋友?」。
「嘎?」辰希微微一怔,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臉蛋就已經像是被火燒著般紅了起來。
「呃……對不起,我,呃,我該上場了……」像從網罟之中及時掙月兌的鳥兒般,辰希驚慌失措地逃離了現常回到演奏台時,她的一顆心還不停撲通撲通地猛跳著。
她打開了眼前的琴譜,若無其事狀地開始演奏,眼楮余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姓夏的男人身上一其實,她是因為擔心才會這麼注意他的反應。再怎麼說他也是這里的顧客,要是自己這種「不識相」的行為,竟一不小心得罪了他,那她這好不容易掙來的工作機會不就玩完了嗎?所幸,那位夏先生的臉上並沒有什麼不悅的神色。
辰希只看到他模了模鼻子,有點損地笑了笑之後,不以為意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等到美儒將他點的第三杯咖啡送上時,夏先生也很技巧地把他剛剛振筆疾書的字條交給了美儒。
美儒笑眯眯地走了過來,把字條擱在鋼琴架上。
「哪,人家指名要我交給你的。」
趁著一首曲子彈完之後,辰希瞄了那張字條一眼。
還好,那字條上只點了一首英文抒情歌希望她演奏而已。
這在有鋼琴現場演奏的餐廳里是很平常的事,辰希當然不能拒絕。她望了那夏先生一眼,對方也朝著她笑了笑,又舉起雙手來比劃示意一番……她看懂了。夏先生是希望她將字條翻面再看。
辰希微微顫抖著手把字條翻了過來,只見上面寫著——「對不起,是我太莽撞嚇到你了,我在這里鄭重地向你道歉。我有一個懂得音樂的朋友,我會再帶他來欣賞你的琴技。夏雷。」
不知道怎麼搞的,對于這位夏雷先生的主動搭訕,辰希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甩了甩頭,也不敢再多想些什麼,只得擺好琴譜、故作無事狀地彈將起來。
「喂!那個彈琴的,換一首歌來听好不好?」鋼琴酒吧里龍蛇雜處,這也是辰希當初之所以會猶豫不想前來的原因之一。像現在對著她大吼大叫的一群沒水準、沒氣質又兼喝醉酒的TTK(土台客)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
一听到她彈的盡是一些沒听過的英文抒情曲,這些TTK不禁頗為不滿地鼓噪起來。「我們老大不要听這個啦!換一首、換一首!換一首江蕙的‘酒後的心聲’好了!」說實在話,辰希並不是不想彈這首曲子,而是看不慣他們這種不尊重別人的態度;況且,她現在正在彈奏其他客人交代的樂曲,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吧?她沒有搭理對方,自顧自地沉浸在曼妙的音符中「喂!叫你換一首歌你是有听沒有到喔?」沒想到她這種故意漠視的態度,竟把那群TTK給惹毛了!其中一個嚼著檳榔、身穿皮外套配西裝褲的男人沖到演奏台前,對著她粗魯而無禮地吼道︰「喂!我們老大叫你換一首歌,你居然敢不听?」
「先生。」眼看摯友有難,正在送餐的美儒趕緊跑上前來,對著那個低級的家伙提出了理直氣壯的嚴厲指正。
「對不起,這位小姐現在正在彈別的客人點的曲子,如果你們也想點歌,麻煩請照我們吧里的規矩來……
「規矩?我呸!」那個TTK對著地上惡狠狠地吐了一口檳榔汁,朝著她張牙舞爪地。
「跟我們講規矩?告訴你,我們就是規矩!你們這間酒吧是這樣招待客人的嗎?叫你們的經理出來!」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美儒按捺住滿腔的怒火,好聲好氣地勸解道︰「不好意思,我們的酒吧經理現在正好不在,有什麼事跟我講也是-樣。」
「你?」
他拿著一雙鼠目上下打量了美儒一會兒,竟嗤地一聲浮上了一抹婬笑。原本就已經很令人厭惡的臉孔,這下顯得更為猙獰可惡了。
「哦——原來是個‘美妹’啊!難怪會這麼吊了!會彈鋼琴又怎麼樣?我看你們還不是都在這里賣的……」听他講得如此不堪,演奏台上的辰希說什麼也隱忍不住了!正要發作的時候,卻有個人比她還要搶先一步——「砰」的一聲!那痞子的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啊!」所有在酒吧里的客人們都不免驚呼出聲,就連辰希自己也頗為訝異。
「這一拳是你嘴賤的代價!」
夏雷握緊了結實的拳頭,一雙桃花眼幾乎都要噴出火來。「我警告你!下次要講話前最好先想清楚,如果你做不到的話,歡迎隨時來找我,我會好好教你的。」
那痞子睜著一雙鼠目瞪著他,一臉極不甘心的表情。
「兄弟。」
痞子的同伙們此時都圍了上來,把夏雷包夾在當中。
「你混哪里的?這麼狠啊?」
「哼哼!我哪里都不混!」夏雷冷冷地開口,無畏無懼地盯著對方的老大。「這位大哥,如果你也是在道上混的話就應該知道,這種欺負女人家的事,真正是條好漢的人,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好!你有種!」
那位「大哥級」的人物點了點頭,拿著兩道凶狠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隨即轉過身,招呼身旁其他的嘍嘍。
「我們走!」
一群人呼嘯而去。臨走前當然會免不了憤恨難消地對著夏,雷丟下了幾道「你給我小心點!你給我記住!」等等諸如此類的眼神。
「夏先生……」
他回過頭來,臉上露出了關切至極的表情。「你們,你們還好吧?」辰希朝著他點點頭。「謝謝你。」
「不用客氣。」夏雷搖搖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人家都說‘惡人沒膽’。我只是盡我一點點做朋友的本分罷了!」他頓了頓,燦爛的笑容里充滿著期待。「那麼,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嗎?」辰希猛地一怔!驀然想起了母親過往的遭遇,幾乎悵然得答不上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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拗不過美儒的一再勸說,辰希也只得提早結束了今天的工作,由夏雷充當護花使者送她回家。
「我就說人家是沖著你來的吧?」美儒笑著「虧」她,一方面也給她良心的建議道︰「今天發生了這種事,我看你也沒有情緒再彈琴了,干脆你就讓他送你回去,也算是對他這英雄救美的行徑一點點的報償嘛——」講得如此「順理成章」,辰希還有什麼話好說?
「既然要做朋友,總該讓我知道你叫什麼吧?」兩人並肩走在午夜的台北街頭。一直默默抽著煙的夏雷忽然偏過頭來問她。
辰希心頭一凜!心中突然莫名其妙地蹦出了不想告訴他真相的念頭。
「呃……我……我姓梅,梅花的梅,庭院的庭,走過的過。」
「庭過……庭過……」夏雷喃喃地念了兩遍,笑了笑。「嗯,這名字挺詩意的。取這名字的人應該具有很好的中文造詣吧?」她差點沒失聲笑了出來。什麼很好的中文造詣?根本就是她臨時掰出來的——所謂「梅庭過」者,「沒听過」是也……她強忍住要笑出來的,微微低著頭不置可否。
「干嗎非要在這種地方上班?」他又問。
辰希默然地笑了笑,不答反問道︰「你的工作咧?」
「哈!說起來你也許不會相信,我是干偵探的!」
一講起自己的「專業」,夏雷竟不自主地表現出一種意興風發、得意洋洋的樣子。
「哦?那是不是很有趣?」
「說有趣嘛是真的很有趣,尤其你可以借著工作的機會認識很多人,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人……」他頓了頓,輕輕吁了一口氣。「你知道嗎?對于研究人性我可是頗擅長的。」
她有些好奇地開口問道︰「怎麼說?」
「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夏雷搖搖頭。又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煙來點上。「像我就踫過很多這樣的例子︰什麼太太要我去抓先生的奸啦!或者先生要我去抓太太的紅杏出牆啦等等的。我老想不透的是,既然要把好好的一樁情事搞得這麼難看,那當初又為什麼要在一起呢?」
「也許,也許他們有難以透露的苦衷也不一定……」她悠悠然地開口說道。剎那間感到有些難過,因為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還有,那未曾謀面的爸爸的妻子……
「苦衷?」夏雷搖搖頭笑了,不怎麼同意她的看法似的。「我倒不認為是什麼苦衷,我覺得是信不信任的問題……」他轉過頭來望著辰希。雖然背著光線,她卻依然感受到夏雷那種炙熱如火般深情的眼神。
「對自己的愛相不相信、對你愛的人相不相信;只要有了信任與包容,那兩個人在一起還會有困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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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要帶一個「懂得音樂」的朋友前來听她演奏,果不其然,隔沒兩天,夏雷就又來了。
自從兩天前夏雷跟她說了那番話之後,辰希的心中就十分地忐忑不安。因為,夏雷所說的信任和包容,她一個也做不到……非不為也,是不能也……為此,她感到相當茫然、也相當難過……
「辰辰,我看哪!這件事不簡單喲……」美儒自以為「神算」般地開口說道。一副道貌岸然、老氣橫秋的表情。「先是一個比江口洋介還性格的江口洋介,接著又來了個比木村拓哉還帥的木村拓哉;天啊!你的魅力竟能把日本兩大天王偶像都給吸引來了,真是夠驚人耶——」
「唐美儒!你夠了沒?」辰希當場恨得咬牙切齒,氣急敗壞地破口罵道。「你要是再胡說,我馬上就去辭職!」
「好啦好啦!開玩笑的嘛,這樣就翻臉哦?」美儒連忙笑著安撫她。「可我也沒說錯呀!他們兩個真的長得很帥嘛——」美儒所言並不夸張。當她第一眼看到那位跟著夏雷前來、帥勁酷絕的陌生男子時,辰希的心頭,便突然像是被電著般猛震了一下……奇怪?好像曾在哪里見過這個人似的……她故做鎮定狀地走上了演奏台,面對著黑白分明的琴鍵深呼吸了一口,十只修長白皙的手指頭,剎那間便像是仙女手中的魔法棒般,開始譜出了一串串優雅的音符——
「天!她彈得真好!」夏雷不禁張口贊嘆,一雙桃花眼像是發掘到什麼天大的寶藏似的,露出了欣喜若狂的光芒……
他推了推一旁正在點煙、滿臉毫不在乎的櫻庭皓司一把,有點得意地笑道︰「怎麼樣?就跟你說過她彈得不賴吧?我可是特地請你這位專家來鑒定看看的喲!」櫻庭皓司噴了口煙,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你把我從錄音室里挖出來就是為了這個?大哥,我看你這分明就是‘醉翁之意’嘛!」
「沒錯!我就等你這句話!」夏雷興奮無比地一拳捶在他肩上,笑眯眯地道。「我就知道逃不過你的火眼金楮。喂!這次我可是認真的!你這做兄弟的還不幫我好好地看看?」
「不錯啦!你的眼光還會有問題嗎?」他眯起足以震懾人心、迷人的雙眼,瞥了瞥這位台上的女孩。「不過,我得說句老實話︰這女孩的本人要比她的琴藝出色多了。」
夏雷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意中顯然有著過分的期待。
「唉,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這麼挑呀?我管她的琴藝好不好?只要我喜歡這個人就行了;更何況……」他朝著櫻庭眨了眨眼,笑得一臉壞壞的樣子。「你的脾氣我還不清楚嗎?通常被你說不好的人,往往正是你想要稱贊的人;所以嘍,依我對你的了解,我看哪,她的琴藝也壞不到哪里去,對吧?」一個對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朋友,竟可以將你的好惡分析得如此精闢且正中核心。櫻庭皓司簡直無話可說。
他搖搖頭漠然地撇撇嘴,彈了彈手上的煙灰,反射動作般顧左右而言他地追問道︰「喂!你別只顧著陶醉啊!我拜托你的那件事現在到底進展得怎麼樣了?都已經一個月了耶!」
「唉,還說呢!」夏雷晃了晃腦袋,想把自己的魂魄從那「鋼琴魔音」中喚回來。
「為了找你要找的那個女孩,這一個多月來我可是把全台北市的鋼琴酒吧都跑遍啦!可都沒有找著你要找的那個人。」他頓了頓,有些得意也有些靦腆地笑了笑。「不過,也是因為這樣,我才有幸能認識這個女孩子……」
「那……這個女孩子你問過了嗎?」櫻庭皓司寓意深遠地看著台上的女孩,突然問道。
「她?」夏雷愕然。很顯然地,他是壓根連想都沒想過。「不會啦!她又不叫辰辰,怎麼可能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再問清楚一點也無妨吧?」他捻熄了煙,立刻站了起來。
「喂!你等等!」夏雷被他這貿然的舉動給嚇壞了!連忙開口想要去制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這位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嗎?」眼看那男人一臉殺氣騰騰地就要沖向演奏台,站在一旁觀望了許久的美儒連忙上前一步詢問道。
人說「紅顏禍水」。美儒這下子總算是見識到了但這工作既然是她介紹的,她就有一份責任在,說什麼也得要好好保護辰辰,免她受到傷害才是。
「呃,我……」
櫻庭皓司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夏雷便跟著沖上前來,一把抓住了他,並對著一臉正氣凜然的美儒歉疚般地笑了笑。「對不起、對不起,我這位朋友的腦袋有點‘阿達’,你們不要理他……」他彎起手指在自己的太陽穴處比了個滑稽的手勢,隨即又急又氣又不知如何是好地脹紅了臉,對著櫻庭皓司低聲喝道︰「你給我回去坐好啦!就跟你說了她不是你還想怎樣?真是的!大爺我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
「這有什麼好丟臉的?問一問又不會怎麼樣!」櫻庭皓司理直氣壯地掙開了他的手,自以為是地敞開嗓門大聲反駁著。
一听見他那口奇怪腔調的國語,那在演奏台上的女孩竟赫然站起來,瞪大了眼楮望著他。
「哦——我想起來了!」
她滿臉怒氣沖沖的表情,邁開大步就從台上跳了下來,腳下一個不小心沒能站穩,竟一摔就跌進了他的懷里!
「哎喲——」櫻庭皓司起先還有點不知所措地望著懷里這位「從天而降」的「摔跤女王」,後來看到了她眼瞼上的小疤痕,也猛地憶起了大概在一個月之前,他在路上踫到的那個渾身是傷的女孩子……
「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