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幾分之幾 第六章 作者 ︰ 水色

下了的士,頭部傳來陣陣暈厥,她硬撐起身子扶著走道的牆壁掙扎著朝家里走去。

才剛推開家門,全身霎時一軟癱倒在地,眼中的淚,立時放閘般流了一臉,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頭很暈,四肢仍然無力、卻不想撐起身子按亮家里的燈。

一半晌,天全黑下來了。躺在幽暗之中,她想起媽媽說過的話-他不值得你為他浪費過多的心血。

一字一句,就這麼清晰地記著,自然隨意恍如昨天。

腦後微微地感應一絲涼意,燕子神經一緊,「霍」地抬頭一看。風從廳邊的窗外灌進來,一掀一掀的。燕子低聲間︰「媽媽?是你嗎媽媽?」

風過,簾子在晃動,仿佛在回答她,是的…

「媽媽你說得對。」燕子斜挨在牆角喃喃地說,「是我不自量力強要了人家的東西,現下重傷了曉楠,害苦了李皓,我這是死不足惜的人了……」

簾子再次掀起,簾子底部形成一個半圓狀,揚啊揚的,久久不曾垂下,似乎再次答道,別放棄自己,為了自己,要好好活著,好好活著……

燕子望著它不動。半晌,眼淚泫然滑下,「媽你放心,我懂你的,我會好好地活著。」

她慢慢站起來,伸手擦著總流個不停的淚,蹣跚著朝廚房走去。用微波爐熱了點剩飯剩菜,忍住嘔吐全咽了下去!然後去臥室拿衣服洗澡,才要推開門,下邊卻似是嵌著什麼東西,怎麼推門也推不動。

燕子彎手進去按著門邊的燈,下一刻,她目瞪口呆!

房里的東西扔得亂七八糟!梳妝台的抽屜全被拉開來,里面的證件、信件、賀卡和名信片扔得到處都是。連幾只她裝在木藤盒子的綢質發夾都被拋在地上,一條絲巾上端還在左邊的抽屜,下端居然被夾在下面櫃子的扇門內!

旁邊的衣櫃門也拉開,幾只絲襪拉了出來,夾在一只輕便旅行背包半開的拉鏈上。櫃里的衣服從櫃內一直拖拉至房子的中央,再沿房門處一路灑來……

燕子腳一軟,再次癱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叫︰「李皓,有賊了,來,快回來……」

沒有人回應她。

燕子臉白如灰,在地上坐了一陣後,突然連爬帶滾地撲向梳妝台,顫著手把正中半開的抽屜一拉出來。

婆婆在結婚時送她的一對24K金龍鳳手鐲「理所當然」地消失了!大姑送給她的金手鏈、同事合份送的玫瑰花形鑽石耳環!還有李皓買的結婚禮物-深海珍珠項鏈和18K鑽石吊墜全部不見了!

燕子「嘩」地趴在亂七八糟的梳妝台上失聲痛哭,幾至回不過氣!前兩個月她就想在銀行開個保險箱把這些東西存進去!她記起來時偏李皓又說沒空,自個兒又不敢捧著它們穿街過巷,只得擱下來了。

半晌,她突然想起些什麼,猛地抬手朝面上一抹,眼淚被抹人了眼,刺刺地痛也不管了,連忙伸手朝抽屜里狠模一通!

模了半天,從里面模出一只小小的紙盒,手忙腳亂地打開,隨即長吁了一口氣-外婆送她的白玉扣子,母親送她的翡翠玉扣還躺在里面——二至親的人送她的東西都在,屬于李家人送她的珠寶都不翼而飛了!要是被婆婆知道一定生氣得不得了,何況現在還外加曉楠這件事!老天,以後真不知要怎麼面對李家的人了!

燕子臉青唇白地撲向床頭櫃要拿起電話報警。

手剛觸及話筒,鈴聲突然響起!燕子嚇了一大跳,愣愣地盯了話筒一陣子才拿起來放在耳邊。

「喂,是舅母嗎?」

嬌脆的聲線在耳邊響起,暫時安撫了被突發事件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燕子,「呃,是、是啊,蘇蘇找舅母什麼事?」

「外婆和媽媽叫我告訴舅母,她們下午時打電話來找不到你,干脆自己上你那拿回一些不……不什麼啊?」蘇蘇像是扭頭詢問些什麼,燕子听得話筒傳來I幾聲呢噥,半晌,話筒再度傳來蘇蘇嬌脆的聲音,「-我這次听清楚啦,舅母你也要听清楚哦。

是不屬于我的東西都要拿回!不不,是不屬于——一屬于你的東西都要拿回!啊,媽媽在瞪著我呢,我要收線哪,舅母拜拜!」

燕子來不及說話,耳邊傳來「喀嚓」一聲,那邊斷線了。

傻了似的望著手中隱隱傳來「嘟嘟」聲的話筒-以不問自取的方式迅速把東西取回,婆婆和大姑絕對做得出來,甚至做得臉不紅氣不喘。

此時此刻,她實在無法再忽略劉李兩家對她的恨意,而這種恨,促使她們極其堅定地要把她從李皓身邊趕走,也就是離婚。

「心中明知就算哭死了,也不會再有人同情,那就不必再浪費眼淚了。」燕子點著頭自言自語,慢慢放下手中的話筒。像只被抽去靈魂的干尸一樣軟軟向後一倒,死了般癱倒在亂蓬蓬的床上……

這一晚,李皓沒有來電,定是婆婆、大姑或曉榆盯梢著他。她真的很想和他聊聊,很想親口告訴他,自己的肚子里已經孕育著兩人的孩子。然而只要稍一思慮,她就不得不愴然明白,即使孩子的借口勉強掩去表面的裂痕,但它仍然存在,更沒有能力去化解這個致命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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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躺在床上的燕子突然睜開眼楮眨了眨,隨即快速爬起身子,一手抄起鎖匙,左右套上跑錯方向的拖鞋朝房門沖去!

站在大廈一樓大堂處的信件箱前,燕子愣了一會子後,顫著手用鎖匙擰開信箱……

除了一疊早報和兩張廣告紙,內中什麼也沒有,連李皓的信也沒有。

燕子吁了一口氣,慢慢關上信箱,正要轉身朝電梯走去,一眼看見郵差擰著個大郵包跨進大堂大門。

心髒立時劇跳,雙腿像生了根般定著,兩眼望著郵遞員大步上前掏出信件逐一分派,眨也不敢眨一下。

信箱1,沒有。信箱2,有。信箱3-有…

信箱9-有!而且是頗大型的信封!

燕子只覺眼前一黑!咬牙定了定心神,才顫著聲朝郵遞員叫︰「哎……那、那信是我的。」

捧著大信封,微顫的雙腳卻異常快速地朝前面移去…

掩上家門,燕子挨在門後看了看來信地址,是婆婆家的地址!她深吸一口氣,默默撕開大信封…映人眼簾的是「離婚協議書」五個大字……

淚水無聲滑下!縱然知道如此局面,也難以接受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她的際遇倒霉至如此境地。看來文家的女人終歸逃月兌不過被男人拋棄的宿命-外公愛阿二不愛阿大;爸爸不愛阿大卻不能守著阿二;她是阿大,卻連未算阿二的阿二都及不上。

呆呆望著昨晚飄動不停的淡綠色窗簾,她喃喃地說︰「簽吧,若不簽就連人格自尊都輸光了。」

隔了好久好久,眼楮驀然睜大,深吸一口氣慢慢朝沙發走去,然後把協議書放在茶幾上,慢慢寫下自己的名字。

簽罷,氣一泄,體溫霎時下降,身子倦縮著偎向沙發,手無意識觸及小月復,猛然記起月復中的孩子!燕子當即後悔,連忙趴向茶幾,想用食指沾水把剛才簽的名字擦掉。

然烙痕已下,墨跡已干,雪白的紙張似被完全滲透,翻起頁底一看,文燕二字的倒寫清晰可見。

眼淚「撲撲」掉下,滴在捂住名字的手背上,瞬間已是透心的冷。原來文家的女人不是天生異稟,只是不得不如此活著。

窗簾又再「沙沙」揚起,飄落。

她微揚脖子,輕輕地問︰「媽是你嗎?外婆呢?

怎麼不和她一塊來?」

寂靜里並無回音。淚水再度溢下,好久好久之後,她硬咽地說︰「你們早已猜出結局,所以特意趕來提醒我要好好活著是不是?是了,是了,就算你們不提醒我,我也會這樣做的。」

抬手擦了擦眼角,上前關了窗門,拉上簾子,把晨光一並關在外面。

回到臥室,她搬了一張小凳子放在衣櫃旁邊,小心翼翼地攀著櫃邊把腳踏在上面。視線是夠不著櫃頂的,卻頗熟路地朝上伸出右手在櫃頂處模啊模的,半晌,模著一只特小型的鞋盒子-這東西是她買鞋子送給蘇蘇,那小家伙把新鞋子穿走了,盒子就留在家里的。

燕子捧著紙盒把腳慢慢朝下伸出站穩,然後把紙盒捧至床邊坐下再打開。內中有一本銀行存折和幾張外婆、母親和她的合照。以前怕婆婆忌諱她把剛剛離世的母親相片帶進新居,所以一直不敢放在顯眼處,最後只能把它藏身衣櫃頂。

她拈著相片逐一呆呆看去,直看得眼眶渾紅.方放下照片拿起母親的存折打開一看,內中銀碼不多,就五萬元。拿起存折輕輕捂在胸口,燕子苦笑-在她最兩難的境地時,解救自己的竟然是已經身去的媽媽,不是生龍活虎地守在另一個女人床邊的丈夫。

曉楠出事到現在已經三天了,他是否仍然沉浸在哀痛之中?抑或明知她無心之失,卻無法撫平劉李兩家的恨意?愧對于劉家、愧對于母姐、愧對于她,夾在指責聲中的他一定很難受,很難受……

燕子長嘆一聲,在眼淚滴下之時迅速作深呼吸,竟然就挺過去了。

她想了想,還是拿起電話,撥動那一串熟悉卻甚少使用的電話號碼。一顆心提至嗓子眼,卻在猛然跌回原處-李皓調了電話錄音。

他們從來欠缺默契和緣分。

燕子苦笑,對著話筒啞聲說︰「讓我猜猜你此刻在干著什麼,守在曉楠身邊?抑或有盛行替換了去,所以你覺得很失落?獨自在路邊徘徊?在酒吧發呆?

不過無論你在做著些什麼,也不會想見到我或听到我的聲音是不是?」她硬咽,隔了好一陣,又說,「對了,你記著別喝酒,你扁桃體容易發炎,注定是不能喝的了……就像你對感情一樣,因為太過看重,遇有向題便左右為難——一」

「我在。「耳畔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聲線。

燕子倒抽了一口冷氣,像被嚇啞了一般做不得聲,「你說得沒錯,我和盛行一起坐著守了兩夜,但病房里只有兩張床,一張曉楠躺著,陪伴在另一床的應該是盛行,不是我。」

「是嗎?你不甘心?」

「不!」

「我以為你是。」

「我沒有。」他的聲音雖然低沉,卻仍是一貫的認真,「我以為自己會,然而當我走出病房時竟然沒有。」

「為什麼?」

「你會簽下名字嗎?」李皓突然啞聲間。

「當然。」她無意識地冷笑,「我可以不簽嗎?

事已至此,我萬死難辭其咎。」

「那晚,我是怕你誤會所以才瞞著你外出……」

「原來如此。若心中無事何須隱瞞?你不是不知道我本性並不蠻橫。」

「燕子……」

「別說了李皓!」燕子嘶聲低喝,「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要在劉家、李家與我之間選擇,我斷言自己是要被犧牲的那一方,這本是大家都深知的事實!」

「我……」

「這也是你這三天自覺無法面對我的原因,對嗎?」

「當日我明知你突然示好再求婚不可能是因為愛我,卻仍然一頭扎了進去……如果我知道自己只是曉楠的替身,就算愛死了你也不會結婚!但我不恨你,我不恨你,我也不恨我自己。我只是止不住連連發誓,此生此世絕不再受這樣的怨屈!」

「燕子……」

「協議書我簽了,財產我不要,我滿身罪孽,不配要你李家的錢……」冷硬的聲線令她覺得不像是自己在說話,卻仍然繼續,「事實上李家的女人也絕不會讓我佔什麼便宜,對吧?至于什麼時候辦理離婚,根本不用你我憂心!婆婆,不,你媽媽和姐姐一定會妥善處理,是不是,是不是李皓?是吧!」話畢,她不理李皓在那邊的喂喂叫喊,「啪」地放下話筒。心腔處,再度緊緊地揪痛著,眼楮明明酸熱刺痛,眼淚卻似哭干了一般沒有再溢出來。

電話再度響起,她知道是李皓,但她不會再接听了,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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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燕子一早接到蘇蘇的電話,叫她盡早到「立明」律師樓辦理離婚手續。在蘇蘇一字一頓地說著話的時候,燕子似乎听得一陣陣時大時小嘈雜的聲音,隱約听得李夢在說什麼「為免夜長夢多」的話「蘇蘇,你在哪里打電話給舅母?」

「房間嘍!」蘇蘇大聲應著,然後突然壓下聲音說,「舅母舅母,我悄悄告訴你一些事喲。」

燕子連忙應著。

「昨晚外婆和姐姐一直在罵舅舅,要他簽什麼名字,罵得飯也沒吃呢……舅舅忍不住就從房里拿著個背包走出門去,外婆又很凶地把他喝回來了,硬是要他簽什麼名字,舅舅拗不過去,一個人在客廳坐了好久好久喲……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特意去舅舅房里瞄了一下,又四處尋了一下,發現舅舅不見了喲!

媽媽和外婆說他天未亮就拿著背包出門去了,幸好簽了名字才出去的。那時外面還好黑,外婆立即打他手機,舅舅只說了一句我到外面住一陣子便關了手機。

然後外婆和媽媽就開始罵你了,罵得好凶好凶哦,後來我說要吃餅干,媽媽連我也罵了,說我是小麻煩,爸爸是大麻煩,嗚嗚-」

燕子听呆了,正想問她知不知道舅舅跑哪去了,卻听得蘇蘇在那邊叫︰「嘩,媽媽不準我和你聊天哪!我要收線啦。」她尚未來得及應,便听得李夢的罵聲由遠至近,話筒隨即傳來「喀嚓」一聲。

燕子心中明白,仍然半天回不過神來。不過既然李皓都簽名了,她也不必再等人家來電催促,當下便穿好衣服,拿著簽好的離婚協議書步出家門,直朝「立明」律師樓而去……

離婚手續原來簡便如此,看過協議文件,簽名,然後一對原本想著要廝守一生的男女從此成為陌路。

她沒有猶豫。

步出律師樓之後,她孑然一身站在秋日的馬路邊,猛覺自己淒涼至極。眼淚便在風干了一天,在剛剛冒出要過新生活的念頭之後再度無聲流下。

對有一些人、一些物,必須學會遺忘。即使不舍,也無可奈可。

不是不曾想過要討回些許利益,只是她尚懂自尊自重,有廉恥之心。

她要李皓永遠記著,曾經義無反顧地愛著他的文燕,為了兩句沒帶任何粗野字眼的數落,犧牲了一生的幸福。

曉楠曾在她夢中說過,她要她像狗一樣活著。可以,她可以像流浪狗般窮困地活著,只要仍能快樂。

尊嚴和快樂,對文家女人來說,永遠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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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開始外出尋找合適的屋子-面積不必大,價格一定要便宜,必須離醫院近一點。她是個養成習慣就不太想改變的人,若屋子不錯的話,會一直住至孩子出生或更久一些。

離婚後,家中的電話倒是響過幾次。燕子做不出听而不聞的舉動,每次都會接听電話。不過每次她「喂」了一聲‘之後,卻听不到任何聲音,待她再「喂」之時,便听得「喀嚓」一聲,收線了。

她知道李皓已經自我放逐在一段沒有方向的旅程之中,如此鬼崇的舉動是李母或李夢做的吧?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盡快搬離此地,已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離婚第二十天,燕子終于在九龍區大來街的一條橫巷找到一間舊民居。三層的舊樓,二、三樓都有人租了。首層一房一衛一廚,有另外一個小門口出人,環境倒是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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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燕子挽著小挎包準備跨出臥室。

站在門前,她回首,憂傷的思緒在硬撐良久中愴然軟化,淚水再度流了一臉。透過重重水氣,她凝視放在右邊床頭櫃上的婚紗照,朦朧間,仿佛看到偎在李皓肩頭的自己在流淚,她和她一起在流淚-,-…

放下挎包緩步上前,把瓖著婚紗照的相架掩面放下。再拉開抽屜,拿出那一大本以十八朵大小不一的粉紅玫瑰作封面的方形相薄。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偌大的一本相薄,本來可以放超過二百張相片。然而除了開頭有三幾張李皓打過照面,余下的都是她的獨身婚紗相和她在學校和剛出來工作時的生活相片。

嘆了一口氣,相片全部取出,挑出婚紗相,剩下的生活相片放進自己的挎包。然後用橡膠帶子把婚紗相片扎好.用膠袋裝著,挽住挎包和膠袋走出臥室,向陽台走去。

捧著那株緣分草看了很久,想過折一截睫兒重新試驗一下,又覺再無任何意義;想過連根拔起它扔掉,終究舍不得。

「如果你真能為購買你的人帶來好運,那麼你就只能憑雨露滋養生存,因為我不會再回來,永遠不會。」話畢,她放下小草,挽起挎包大步跨出「家」

門。

站在小區出口處,燕子咬住嘴唇愣站了好一陣子,終于把她和李皓的婚紗照全數投進路邊的垃圾桶里。然後掏出手機,把電池拆下,拉出里面的電話卡,一並投進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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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進新家後的第二天,她買了一袋水果後直朝市醫院步行而去。

她一直很想再次探望曉楠-勿論誰是誰非,她的意外始終是自己間接導致的,每每想起,自責得近乎瘋狂的念頭便在腦內盤旋不去。雖然明知觸及那張蒼白的小臉會揪心疼痛,但渴望再次探望她,一直是她覺得想做而未做的事。

隱帶驚惶的心,在步人醫院大門,一路至住院部B座603室病房門前,已經恢復平靜。

這段時間,她覺得自己漸漸習慣了孤獨,或許她本來就適合這種獨來獨往的生活,所以並不難受。

在幸福變得形跡可疑的時候,自會淡然穿行生命,自會習慣成為自然。

文家女人是不是都可以這樣?

到達病房門邊,她略略傾前張望,曉楠依舊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待在她邊的當然不是李皓,是劉曉楠名正言順的男朋友盛行。一本雜志攤放在曉楠身側的床邊,盛行正垂頭閱讀。燕子瞬即松了一口氣,步人門內。

這間雙人病房依然是曉楠一人獨佔,另一張床的床頭堆放著一疊男裝衣服,有躺睡過的痕跡-盛行在晚上陪伴時留下的吧。李皓和盛行都算是頗有錢的人,把另一床位也定下來是輕而易舉的事。

被兩個男人愛著的女人真幸福。燕子心里一酸,嘴里輕叫︰「盛行?」其實她未曾真正和盛行見過面,是那晚曉楠約她和李皓吃飯時特意掏出錢包給她看過盛行的照片。

望著書本的盛行不知是凝神還是走神,居然毫無反應!燕子走近幾步又叫了一次。

盛行察覺有人,猛地抬頭,視線觸及她面孔之時,臉色竟是一變!嘴巴微張開好一陣子才低叫︰「啊,請問你是……」

燕子微笑,「你好,叫我燕子就行,我來看看曉楠呢。」話間,眼尾朝床上的曉楠飄去,卻未作停頓又閃回盛行的臉上。

盛行臉色微微一變,「啊,是嫂嫂……呃……是文小姐。謝謝……你的好意。」他連忙起身,有點手忙腳亂地拖過旁邊一張有背的椅子拉到床尾處,「坐,快坐吧。」

燕子謝過坐下,心中暗自奇怪他略顯異常的臉色-莫非他也在怨恨她導致曉楠意外?燕子微微一驚,竟又後悔這次來訪了。

「曉楠她……她的情況怎麼樣了?」硬著頭皮望向他的臉。

盛行一直半垂著臉,一會收拾攤在床上的書,一會又把櫃面的水果放回抽屜,然後又重新掏出兩個水果放回櫃子,其中一個果子身子一側,骨碌碌地就朝櫃邊滾去!盛行急急搶救……然後拿過一包紙巾大動作地撕著……

他似乎在刻意裝出很忙碌的樣子?

「用不用我幫你收拾?」燕子輕聲問。

「不用不用!哎,你看我這人,不知怎樣就亂套了……真好不意思……來來,吃個隻果,昨兒才買的……啊,你間曉楠的情況,……她恢復情況良好,腦部細胞漸顯活躍,醫生說她有醒轉可能……」

「哦。那我放心了。」燕子輕輕點頭。心中對盛行的慌亂有點奇怪,卻因為注意力圍繞著曉楠,眼神不停地朝病床上雙目緊閉,紋絲不動的身軀閃去。

她的臉色仍然蒼白,卻比上次好看了些啟李一只手背自半腰處的被邊伸出,縱橫的青筋浮在瘦削蒼白得雞爪般的手背,中央有紙膠布貼著插著打點滴的針位。

視覺剎那朦朧,燕子眼簾一垂,眼淚當場滑下。

「擦好了……呃,你嘗嘗看,很甜脆……」似乎在磨蹭著時間的盛行堆笑著,湊前身子把隻果遞給她,猛一看見她臉頰上的淚珠,前彎的身子竟是僵了一般。

半晌,他慢慢恢復原位,也沒有勸慰什麼,只是垂眼看向手中的隻果。

燕子用兩手輕捂臉頰無聲地流淚。

盛行默然。半晌,他抬頭望了燕子一眼,自櫃面拉出兩張面紙,略彎著腰跨前兩步,「別哭了……」

燕子悶聲說謝謝。

盛行坐回原位,兩人復又沉默。

過了好一陣子,他抬頭,放下手中的隻果,輕聲說︰「對于你們的事,我真的萬分抱歉……」

燕子抬頭看他,除了微紅的眼楮泄露她曾經哭過,神色已經恢復正常。

「當知道你和李皓因為曉楠的意外而離婚的事,我很震驚……也很抱歉……」

「我間接導致此事,合該要如此收場。」

「不是,不是的,間接導致此事的是我不是你!

我、我真是罪無要恕……」

「這關你什麼事了?」燕子愕然。

「曉楠的意外……其實是我導致的……」盛行雙肩無力一垮,搖頭苦笑,「我討厭李皓,更自私地覺得不能把事實告訴曉楠的家人……因為一旦說穿了,我會成為眾矢之的,不說別人,單是李皓就不會放過我……你、你大概不知道他們曾經有過不尋常的關系……」

「他們曾是戀人。」燕子淡聲說。李皓現在還愛著她。這句她沒有說出來。

「你知道了?」盛行鐵青著臉看著她,隨即又點頭說,「也是吧。曉楠出事前那一陣子,我和她不時有點小別扭……她老是說我氣她,不會像皓哥般哄她,要找他聊天去……然後又是撥他的電話又是和他約會。其實每次她一跑掉我就後悔了,再打她電話時她總是說和皓哥哥一起不是說正駕車兜風就是在看戲解悶,或在茶室喝茶——一你本是聰明的女人,想必也察覺李皓的異常了。」.燕子默然點頭,半晌,又間︰「對了、你剛才說李皓知道後不會放過你究竟什麼意思?我听不懂。」

盛行抬頭望著她,半晌,一字一頓地說︰「曉楠發生意外是因為我,與你無關。」

「你這是什麼話啊,我不懂,我一點也不懂!」

燕子瞪著他。

「其實……其實那晚你們三人在茶館發生的事我!

全知道……

「哦?」

盛行垂下眼楮,艱難地說︰「因為她在出事那一刻……正和我聊著電話……」「她不是正在路上奔跑嗎?」,燕子的神經高度繃緊。

「不!」

「那……那她剛她剛步出茶室就接听你的電話了?」

「是的。」盛行臉如死灰,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顫著。

「而你正向她認錯,而她也向你說出剛剛受的委-屈?」

「是的。」「說下去!」燕子緊緊瞪著他,「立即!」

然後,我再次向她求婚,說明天立即注冊。她連聲問我‘真的嗎真的嗎’,我笑著說是真的,因為我愛她,每次和她慪氣後心里都會很痛很痛,听到她又跑去找李皓時就更痛。她樂得當場連連尖叫,捧著話筒‘嘖嘖’地親吻我……」

兩行熱淚潸然而下,沿著盛行的面頰蜿蜒至嘴里,咸咸的味提醒了淒傷的主人,他曾經因為曉楠可以在明天嫁給他而樂極忘形的尖叫聲中得意洋洋,因而忘記叮囑她注意安全……

盛行調轉身子,俯下頭溫柔望向身側安靜的睡美人,替她掠了掠鬢邊的發絲,小心壓了壓她肩膀上的被子,然後輕柔地摩娑著她的額頭喃喃低語︰「你很想盡快嫁給我是不是?那些天總和我慪氣就是想我快點定下日期是不是?是了,一定是了,傻女孩,你很傻……燕子的心卻像失去控制般地狂跳!恨不得飛身上前揪住這個把話說了一半後就神思恍惚的感性動物!

然而看到掛在他臉上的熱淚,听及他深情的呼喚時,竟又心動神搖,幾至落淚。

半晌,盛行抬眼望著她,嘶啞地說︰「那時我笑逐顏開地听著,然後她朝我驚喜大叫︰‘嘩,對面馬路的西餅店還未關門呢,我要去買一個最大最美的蛋糕,再到你那……’我听得她快跑步起的聲音……然後猛地傳來她的尖叫聲,一陣劇烈的剎車聲、還有‘ 里啪啦’的踫撞聲……」

燕子驚訝得捂住嘴巴!

「李皓本來緊追著曉楠的,但他一直沿著馬路邊尋找,而曉楠跑出茶館時就奔進旁邊的小巷,那兒可以直穿過另一條同方向的馬路。當李皓找到她的時候,兩人其實已經分散了十來分鐘,因而正踫見曉楠出事的場面……而你們就因為我的自私隱瞞,要離婚收場……,「如果你不說出來……一切就成定局,那你現在怎麼又……告訴我?」燕子盯著他喃喃問。

「前天晚上,李劉兩家因為李皓在外流浪,所以約著一塊吃晚飯,他們……」盛行一窒,抬頭望著她。

「在聲討我的不是?」燕子接上。

「嗯……他們說……你自小沒有父親、沒有外公,文家三代都是不被祝福的人,現在身無長物地走出李家,是命數、是活該」

「我知道。」燕子啞聲說,「我承認自己是這樣,但你決定說出真相是因為……」

「內疚。」盛行垂下眼簾,「昨天早上曉榆把他們吃飯的情景說出來後,我就一直在內疚,我覺得自己不僅害了曉楠,還害了你,害了李皓……以你這樣嫻靜柔美的女人,李皓最終會曉得珍惜……而我卻親,手摧毀了你們的幸福……」

「的確是那樣。」燕子深吸了一口氣,「或許,我應該再告訴你一個最新的消息,是一個除了我之外再沒有人知道的消息-我有了李皓的孩子。」

果不其然,盛行瞠目結舌,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孩子兩個多月了。」燕子望著他微笑,「我是過得很苦,但請你放心盛行,我不恨你。」

「為……為什麼?」

燕子慢慢站起身子,「因為我慶幸自己可以離開李皓,還有李家。」話畢,她望了曉楠一眼,「她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

「你為什麼會慶幸?!」盛行站起身子,瞪著她急間,「你不應該慶幸的,誰都知道你那麼愛他!」

「是啊,你說得沒錯,其他人也說得沒錯,我以前是很愛他。」燕子挽起手袋一步一步朝病房大門走去。

身後沒有傳來任何聲音,但她知道盛行正在瞪著她,他要她回話。

因為她的答案或許可以平息他心頭的內疚感。

步出病房門之後,燕子掰著門把,回頭說︰「但他從來沒愛過我,或許說,他不是不想愛我,可惜他的心底住了一個人,已經住了好久好久,我無德也無能代替其位置,所以才會發生那幕茶室鬧劇。你知道嗎盛行,每回我想起當時的跟蹤情景就會覺得羞愧,畢竟我只是想片面地阻止他的行為,卻沒有想過自己從來不曾得到過他的心。」

背後響起盛行沙啞的道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其實這樣也好。」燕子微微一笑,「起碼讓我提早看清我在李皓心中的地位。」

「但我希望你們復婚!我要你們和以前一樣!就算要改變,也不是因為我的謊言!」盛行瞪著她叫。

「但求心安理得?」

「對!」

「你自私自利,幸好不失善良。」燕子淡笑,「但我不打算成全你。」

「為什麼?為什麼啊!」盛行頹然坐下,喃喃地說,「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了,重創了曉楠,害慘了嫂嫂,累苦了李皓,我真是死不足惜……」

「你有這分心就夠了,我知道你本不想的。」燕子淡淡一句。話罷,轉身離開。

「我已經告訴李皓了!」盛行奔出病房大門,朝她背影叫,「就在昨天晚上他來探望曉楠的時候。」

燕子的心猛地一跳,卻硬是不回頭,腳步仍然朝前走著。

「他極度愕然,然後橫空狠揍了我一拳!」盛行仍然叫著,幾間病房的門已經探出數顆頭顱,遠處服務台的護士已經走過來的。

「對不起啊嫂嫂,我仍然很想這樣稱呼你。我知道你很愛李皓,還有了孩子……昨晚李皓異常盛怒,像瘋了一般……那一拳揍得我捧著肚子整晚睡不著,我想他已經愛上你了,你們應該能夠幸福美滿的……」他還在叫。

燕子大步朝樓梯走去,沒有回頭,也無須回話。

因為就算一切重來,她也不能再做回以前的燕子。道歉或許能夠平息怨艾,流過的眼淚卻無法收回。冷淡和戒備已經在潛意識中植根,無論她再以怎樣的眼光看待人情世事,也斷不敢再輕易把天真滲揉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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