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上了《每日新聞報》的頭版。
「那個狡猾的記者發誓他沒有把照片交給編輯,我不知道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那樣做。」貝羅夫人以不悅的口吻說道。她一大早就打電話給凱蒂和路森,請他們到主餐廳與她共進早餐。凱蒂馬上有了最壞的心理準備,而且她猜對了。
她一臉悲慘,瞪著報紙上的照片。照片上,路森穿著華麗的服裝、半站半坐、看起來非常英俊,而她呢,看起來像個從桌子底下爬出來的廉價妓女,一手抓住他的……她發出悲哀的嘆息,再看一次標題用觸目驚心的粗體字寫著︰「中世紀風情?」
在昨夜的文藝復興化妝舞會上,圓屋出版社編輯黎凱蒂興致勃勃地抓住吸血鬼羅曼史作家殷路克;在一旁觀看的是貝羅夫人,《浪漫時代》雜志的創辦人兼總裁。
凱蒂申吟,準備丟下報紙,卻又停下來,再看一次撰稿人的姓名。她更加仔細地注視照片。
「等我找到那個記者,我會--」貝羅夫人開口。
「我想他說的是實話,」凱蒂疲倦地插嘴。「那個記者似乎在我一爬出桌子底下的時候就按了快門。你當時還在桌子底下,可是這張照片里面也有你。」
貝羅夫人接過報紙,仔細看著照片,皺起眉頭。「我想你說得對。可是還會有誰拍照片呢?大會不允許攜帶相機入場。我們聘請了一位攝影師替大家拍照。唯一能攜帶相機入場的人只有記者和……」貝羅夫人尾音轉弱,眯起眼楮。「怎麼會……」她沒有把話說完,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悅。「請你們見諒,我去處理事情。」
她站起來,擠出一朵微笑。「別擔心這則新聞,這只是個小風波。如果你們不對外和媒體討論這件事,事情很快就會平息了。」
凱蒂和路森點點頭,看著貝羅夫人離開餐廳--無疑是要去剝了某個攝影人的皮。
凱蒂嘆了一口氣,路森也是。他們極力避免視線交會。昨天晚上的意外之後,他們就一直避開視線。裘蒂幫忙凱蒂解開袖子之後,路森就迅速告退了。凱蒂回到座位上,裘蒂和其他作家都努力想逗她開心,克理則是英勇地忍住大笑的沖動。查克有兩次順道經過,憤怒地瞪了她幾眼。俐珍至少走過來三次,向她保證一切沒問題。克理再度忍住笑聲。-
路森並沒有在半個小時之後回來,凱蒂也告退回套房去。她回到套房的時候,路森剛好從他的臥室出來。他的視線與她交會,又迅速移開,詢問了一句舞會是否結束了。凱蒂告訴他舞會尚未結束,可是她的頭在痛,想要躺一下。他說了一些安慰的話,告訴她他是上樓來喝一杯的--她猜測他喝了一點兒血--接著說他可能也想回房休息。
凱蒂只是聳聳肩。她覺得既沮喪又悲慘,這是她生平少見的重大失敗,她忖度為什麼一切會變得如此離譜。
而昨晚她還沒有看到自己的蠢行在報紙上公開呢!
她再次嘆氣。
「我想我們應該動身去會場了。」路森提議。
凱蒂露出痛苦的表情。第一天她還得拖著他去參加那項該死的活動;現在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去了。她並不想去,凱蒂非常不想面對莫查克。如果社長對她昨晚的表現很不滿,在看過今天的報紙之後,一定會氣炸的。如果到了中午她還能保住工作,就算她運氣好。
可是,她對自己說,沒有拖延的必要。她也應該去會場,面對殘忍的事實。
情況並不如她想像的那麼惡劣,但某些方面則比她想的更糟。凱蒂保住了工作。事實上,查克對這項宣傳非常高興。畢竟,路森上了頭版,圓屋出版社的名字也是。查克不斷向她道賀,仿佛當眾出糗是她深藏不露的宣傳計謀。凱蒂真想掐他的脖子。當這一天的招待會到了尾聲,她決定假如查克再次拍她的肩膀表示賀喜,她就要動手了。
招待會結束,大家可以自由活動,去準備晚上的搖滾派對。凱蒂頓時感到解月兌。
她的視線飄向路森。他已經突破了封閉拘謹的外殼,非常受到大家的歡迎。她今天每次看他的時候,他都在和書迷或是別的作家談話。凱蒂不太確定,可是她猜測他這次在羅曼史年會中說話的時間已經比過去數十年開口的時間加起來更多了。他變得一天比一天健談,今天也不例外。
當然,每個與會成員都看到了今天的新聞標題。出糗的新聞已經傳遍整個大會,大部分的人都非常同情她和路森,可是也有人竊笑不已。那些人一邊格格輕笑,一邊說「你們真可憐」,或者說「你們一定很尷尬吧」。當然,路森不必忍受這些訕笑的折磨。每個人似乎都對他寄予高度的同情,把所有的調侃都留給凱蒂。
這類事件通常會演變成如此,凱蒂疲憊地想著,走向路森與其他作家坐的桌子;女人總是要忍受嘲弄和羞辱,而男人可以帶著榮耀與同情離去。不幸的是,盡管大家的態度讓凱蒂很想對路森發脾氣,但她沒辦法真的生氣。當凱蒂和裘蒂忙著將凱蒂的袖子從他的遮布上解開的時候,他不斷道歉,她明白路森的確覺得這整件事很不好受。這不是他的錯。人生難免運氣不佳。
路森看著她靠近,凱蒂努力從心底擠出一個笑臉。
「該走了嗎?」他問。
「是的。」她露出微笑看著他,再看看整桌的人。「該去準備晚上的搖滾派對了。」
路森起身握住她的手,帶著些許可能是關懷的眼神凝視她的臉。「你好像很累。」
「漫長的一天。」凱蒂輕輕聳肩,同意他的話。他們離開會場,在抵達套房之前,都沒有再開口。克理還沒有回來,套房里空蕩蕩的,很安靜。
「參加搖滾派對應該穿什麼衣服?」路森把門關上之後,詢問凱蒂。
「嗯,我想這是一場復古派對。五O年代風格,牛仔褲和T恤就可以了。我帶了一件皮夾克和一雙靴子給你穿。」凱蒂向他解釋。她說過她會照料所有的細節,而且她也盡可能做到最好。
「皮夾克?」路森揚起一道眉毛。
「對。你知道,方茲風格的打扮。」(譯注…方茲Fonzie是美國導演朗霍華所執導的情境喜劇HappyDays的一個角色。該劇拍于七O年代,但背景設定為五O年代的美國。」
「誰的風格?」
她看到他困惑的表情,不禁皺眉,然後想起他不看電視。她驚訝地發現他錯過很多事情。「方茲是電視影集里面一個很酷的五O年代人物。皮夾克、牛仔褲、皮靴,還有向後梳的油亮發型,非常的酷。」
「啊!沒錯,我想起來了,這幾天在電視上看過一些這種角色。」路森點點頭。「可是你怎麼知道該買幾號的靴子?」
凱蒂羞紅了臉,聳聳肩,轉身走向她的房間。她要溜進房間之前,坦承:「我打過電話問你的母親。」
她不等路森回應,就當著他一臉驚嚇的表情把門關上。然後,她從各式服裝里取出一袋衣服。她將那個裝著皮夾克和靴子的袋子放在床上,又拿起裝她自己衣服的透明袋子。這將會是一場冒險。這件衣服一點也不好看,而且硬布襯裙肯定會讓她瘋狂地抓癢。
事實上,她猜錯了。片刻之後,凱蒂檢視鏡子中的模樣,承認自己的錯誤。她穿著馬靴、短襪、粉紅色蓬蓬裙,還有兩件式的乳白色毛衣。她把頭發扎成馬尾,上一點淡淡彩妝,看起來只有十六歲左右。她對著鏡子甩甩頭,認為自己準備好了,提起路森的衣服走出去。
凱蒂走進客廳的時候,克理和路森都在看電視。她來回看著他們兩個人油亮亮的頭發,目瞪口呆。「你們兩個的頭發怎麼弄的?」
克理轉頭,咧嘴一笑。「很棒吧?路森幫我弄的。我沒有帶皮夾克來,不過他說我可以在T恤的袖子底下放一包香煙,看起來就會很酷了。」
凱蒂看看路森。很好。現在她手上有兩個抹了油的方茲。然而,除了發型之外,他們大不相同。克理的發色很淡,而路森的發色黑得像子夜。克理身材細長,不像路森肌肉勁實又壯碩。克理的T恤是純白的;路森則是黑色的,他的T恤突顯了他的胸肌,露出肌肉線條。天啊,他看起來真是讓人想入非非。即使他頭發上的油多得可以炸甜甜圈。
「衣服是給我的嗎?」路森站起來走向凱蒂,他的視線似的緩緩滑遍她的身體。
「對。」凱蒂將那一袋衣服交給他,她知道自己臉頰發紅。她不只看起來像十六歲,現在連心情也回到十六歲。
「你的樣子很可愛,」他溫柔地低語。「甜美、俏皮,像少女的化身。」
甜美、俏皮。凱蒂消化這些字眼的時候,路森取出靴子和夾克穿上。小狗才俏皮,誰想要看起來像「少女的化身」?
「非常合身。」
凱蒂瞥見路森伸懶腰測試夾克肩幅夠不夠寬。不過,她的視線並沒有一直停留在他的肩膀上,而是移到肌肉隆起的胸膛。年輕、帥氣。她嘆息。
「好看!」克理站起來,走到客廳中央,加入他們。「動身吧,我得去買一包香煙黏在袖子底下。」
凱蒂努力將視線從路森的胸膛上移開。她點點頭,轉身率先出門。
他們到場的時候,搖滾派對已經熱鬧開始了。凱蒂看了看正在跳舞的人--大部分是女性--覺得有點退縮。有些人舞跳得很好,有些人顯然不知道自己在跳什麼。凱蒂恐怕自己會被歸入後面那一類。
「你會跳舞吧?」她問路森。看到凱蒂痛苦的表情,他咧嘴露出罕見的笑容,點點頭。
「事實上,我『很會』跳舞。」他又說:「我可以教你。」
公認跳舞時笨手笨腳的凱蒂听起這話,簡直像是威脅。可是,路森是個非常好的老師,而且,身為場中少數的男性,大家都搶著要他當舞伴。他舉止優雅地掌握一切,幾乎讓凱蒂訝異到快要暈倒。她看著他一次和大約二十位左右的女性共舞。他請她們排成幾列,一邊听她們吃吃傻笑,一邊耐心地指導她們的舞步,然後使足了勁旋轉,讓她們輕盈地在空中飛舞。每個人都覺得他太了不起了。凱蒂深有同感。她不敢相信這和之前那個脾氣暴躁、當著她的面甩上門的家伙是同一個人。眼前這個男人會微笑。他像聖經中的約伯一樣有耐心。他是每個女人夢寐以求的男人。她甚至讓他教她跳舞。(譯注︰聖經約伯記中記載約伯是個非常有耐性、信仰虔誠的人。上帝三番兩次考驗他、折磨他,他仍然不背棄信仰。)
大家在派對上玩得很開心,不過凱蒂已經折騰了一整天,很快就感到累了。路森顯然注意到她試圖掩飾打呵欠的模樣。「你應該離開了。」他走過來帶她回房間。他在回套房的一路上都在對她說教--主要是嘮叨她沒有吃飽。看來他也發現她今天忙著和她所負責的作家談話,在自助餐會上吃不到幾口的食物。
「我不喜歡這樣。你必須好好照顧自己,」他非常堅持。「你為你所負責的作家,包括我,耗費了過多的時間和精力。」他抱怨。
凱蒂試圖為自己辯護,指出這個一年一度的盛會為期只有一周。
路森沒有傻到被她哄騙過去。「裘蒂提過,一年到頭都有各種聚會,」他說。「而且我听說你常常加班到晚上、甚至周末,忙著編輯的工作,閱讀一大堆書籍。」
凱蒂在心中暗暗記住,如果裘蒂在閑談中泄漏她的秘密,那麼,下班時間到了之後,要把裘蒂從微軟即時通的名單上封鎖。她待在辦公室的時候,總是會登入即時通軟體,以免作家有問題卻找不到她。裘蒂常常責備她工作過度,可是凱蒂不希望路森知道她完全沒有社交生活。
當然,他顯然也對追求兩個人曾經短暫共享的激情失去了興趣。自從第一個夜晚和隔天早上之後,他就不再挑逗她。那已經是星期二和星期三的事了。現在是星期五晚上,而除了平靜地握著她的手之外,路森並沒有試圖開啟另一次的情挑。
當然,她也沒有,凱蒂暗暗承認。她對他投以沉思的目光,也許……
「我們一回套房,你立刻去睡覺。在明天早上七點之前,我不要看到你。這表示你要睡足十個鐘頭。你需要好好睡覺。」他們踏出電梯後,路森堅決地說道,打斷了她的思緒。
凱蒂在心底嘆氣。沒有「也許」;這個男人不再有興趣和她上床了,而且他說的很清楚,避免她會錯意。之前那兩次激情纏綿只是因為他需要吸血而引起的嗎?也許他是為了一咬一口一而故意勾引她的。也許前兩次她沒發現他並不是真的對她很有興趣,因為當時她被沖昏了頭,不清楚他可能是故意挑起她的興奮,以便吸她的血。第三次發生的時候,她非常清楚,也注意到了,可是當他一撩撥、故意沖擊她的感官,她立刻招架不住。也許他只對把她當成晚餐有興趣。
她為什麼不從另一個角度想?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這一點意義重大?
凱蒂悶悶不樂地嘆一口氣,走進套房。只被當成點心的想法讓她很灰心。
「好好睡一覺。」路森溫柔地將她推向她的房門,凱蒂走過去,一句話也沒說。在溜進房間以前,她低聲向路森道晚安,不過那只是出于自尊心而勉強說的話。她的肩膀垮下來,心痛不已,開始更衣。
路森看著凱蒂關上門,對自己皺眉。這個女人工作太辛苦,吃得太少,又賣命想討好每個人--包括他。她需要休息,需要多吃一點。而且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放松。他想到許多可以協助她放松的方法。不幸的是,大部分都需要兩個人一起寬衣解帶,他不確定她在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後,還會不會歡迎這樣的方式。從他的經驗看來,大部分的女人都會很排斥吸血鬼。這麼多年來,凱蒂並非第一個知道這項事實的女人,而他發現一得知真相之後,她們通常會開始畏懼他。為了保護自己與家人的安全,他常常必須努力掩蓋她們的記憶,或者說服她們相信那一番表白只是一場夢。
但是,凱蒂似乎並不害怕。他的吸血鬼身分在她眼中只是一個需要處理的難題。路森是吸血鬼,可是他也是她手上最成功的作家,這位作家需要吸血。她必須替他找到一些血液。她甚至願意為了配合他的需求,在男廁里親熱。然而除此之外,她並沒有表現出對他本身有興趣的跡象。
他想起他來到這家旅館的第一個夜晚與第一個早晨,他們兩人是如此的激情。但那是在凱蒂得知他是吸血鬼之前。她現在可能非常排斥他。
路森突然覺得脖子和肩膀很緊,他月兌下皮夾克,丟在椅子上,輪流活動肩膀,然後轉轉頭,試著松弛肩頸肌肉。都是凱蒂造成的。他真希望自己知道她在想什麼,以及她對這件事的看法。他渴望凱蒂。他扮了個鬼臉,這是愚蠢的渴望。凱蒂是個對工作充滿抱負、在紐約有個家、有自己人生的現代女性。她為了出版業的工作,離開悠閑的內布拉斯加。她不太可能為了感情放棄工作,搬到加拿大--而路森對她的認識還不夠深,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與她共度一生。對于一般人而言,再糟糕的婚姻也不過是四十年到五十年左右的刑期;在他的情況,服刑的時間會更久。
他的視線飄向角落的小吧台,考慮在睡前喝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隨即予以否定。他不常喝酒,也不希望自己開始倚賴酒精。酒精對他父親洛德造成很嚴重的傷害,甚至最後害他送命。他聳聳肩,認為自己也該去睡了。
他一走進臥房,馬上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血液甜美的氣味。然後,他意識到床頭燈竟然亮著,他的身體立刻靜止。他在去參加舞會之前,已經把燈關掉了。現在燈亮著。他的眼楮掃視房內,腎上腺素開始急速分泌。
微微開啟的冰箱門前放著好幾個開口劃破的血袋,解釋了空氣中的氣味。除此之外,其他東西並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房間里看起來沒有人。當然,血液的氣味太過濃郁,大大降低了他對周遭環境的感知能力。
他朝被洗劫的血液庫存邁出一步,想瞧瞧能否搶救一些血袋。就在這個時候,他听到背後的臥室門輕輕關上。他一轉身,一根木樁猛然插入他的胸口。
凱蒂月兌下衣服,正在掙扎該去沖澡或直接上床睡覺的時候,听到了一聲巨響。她停止動作,偏著頭聆听聲音。她听見有東西撞上她和路森臥房之間的牆壁,她抓住浴袍匆匆穿上,一邊系腰帶,一邊沖入客廳。
路森的房門關著。凱蒂沒有敲門,用力打開門沖進去。她差一點撞到兩個正在打斗的男人。起初她只看到兩個男人在扭打;接著,她注意到一根木樁,木樁的一端刺入路森胸膛,血液汩汩流出。她嚇得不自覺開始大聲尖叫,並覺得自己的叫喊仿佛是遠方傳來的聲音。
最後,她突破被嚇得無法動彈的狀態,狂亂地環顧四周。她唯一看到的武器只有床頭燈。她跑去抓住一盞床頭燈,咒罵著想拿起燈座,可是那該死的東西固定在床邊的桌子上,無法移動。她轉頭看見路森和那個攻擊他的人。更多的血液涌出,她覺得木樁仿佛插得更深了。路森顯然越來越虛弱。然而,該死的,周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拿來當武器。她情急之下抓了一個枕頭沖過去,用力猛打那個陌生人的頭部和肩膀。她的攻擊對那個男人起不了任何作用,他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
當她發現路森的臉色發白,她發出憤怒的吼叫,雙手各抓住枕頭的一端,她把枕頭拋到攻擊者的面前,猛然罩住他的臉。她緊緊拉住枕頭,爬上那個人的背後。那個人放開路森,踉踉蹌蹌向後退,雙手亂揮想抓住她,她大大松了一口氣。她閃過他揮舞的雙手,盡全力抓緊枕頭。如此一來,他難以呼吸。她祈禱他會在抓住她之前先昏倒過去。
那個人搖搖晃晃後退,撞上衣櫥旁邊的牆壁,她大喊了一聲,不過繼續努力攀在他的背上。凱蒂努力撐著,知道如果她撐不住,她和路森就輸定了。
凱蒂焦急地望向路森。他在床邊跪下,雙手握住胸前的木樁。她想起他曾經說過如果木樁留在體內過久就會致命,她知道自己必須盡快趕到路森身邊。當她攀著的男人再次用力向後撞的時候,她的思緒飛散,這一次那個男人撞向衣櫃。凱蒂頭部撞上衣架橫桿,不禁發出疼痛的申吟。
她的頭痛得快裂開來,眼前除了燒灼的白色閃光,什麼也看不見。她想用雙手抱著頭逼走那陣劇痛,可是她不能放開枕頭。于是她只好忍住疼痛,眼前一片茫然,緊緊把握最後一絲意識,攀住那人的背部。
疼痛終于開始消退,凱蒂不確定已經過了多久。她花了片刻才發現眼前的情況有所改變。她很靠近地面。她將注意力轉向她攀住的男人,看見他背著她,雙膝著地。她把腳放下來,踩在地板上,轉頭看看路森。她的心中再度響起警鈴。他向前趴倒,頭部朝下。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攻擊者因為缺氧而昏迷了。她放開一只手去模索衣櫃底下的地板。
她試著用單手將枕頭固定在那個人的臉上,不過她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她听見他大口吸入空氣,知道他很快會恢復,再度變成嚴重的威脅。凱蒂還沒來得及驚慌,手突然模到東西。她把那個東西抓起來,認出那是一只鞋子,想都沒想,就拿鞋子用力敲打攻擊者的頭部。這個舉動並沒有讓他立刻昏倒趴下,凱蒂發現自己抓的地方是鞋跟。她放開另一只手,不再固定枕頭,將鞋子轉過來,這次,使出所有的力量,用鞋跟猛敲敵人的頭蓋骨。
這一招奏效了,她很滿意--這男人無聲無息地臉部朝下,昏了過去。凱蒂任他趴在地上,掙扎著站起來,踉蹌定到路森身邊。
她首先抓住他的雙肩,將他扶起來。他悶不吭聲向後倒,頭部重重撞在地板上,膝蓋彎曲,小腿壓在身體下面。凱蒂難過地凝視路森。他面如死灰。她從來沒看過他的臉色如此糟糕。不過,她看得出來失血情況並不嚴重。木樁依然插在他胸口,只有微微的滲血。不過,她想起他說過木樁插入會使心髒無法跳動,她曉得如果不把木樁-除,路森會死。
木樁是用手工拼裝商店買得到的輕質木頭做成,看起來像是木釘之類的東西。攻擊者買下木釘之後,將其削尖,以便刺入路森胸口。她現在必須將木樁拔出來,不然他會喪命。
她沒有浪費時間思考;只知道分秒必爭。她伸出手,牢牢抓住木釘,用力拔出來--這不像她想的那麼容易。凱蒂以為可以像從女乃油塊里面抽出刀子一樣,拔出木樁。但路森的身體不是女乃油,要拔除木樁的時候,會有反作用力,她必須使出更多的力氣。她拔木樁的時候,肚子響起一陣顯示出她晚餐只吃了一點點食物的微弱咕嚕聲,並且威脅要再度作響。
凱蒂吞下口水,下定決心。她將木樁扔向一旁,迅速蓋住路森胸前的傷口,血液從傷口中涌出。她用力壓住傷口止血,避免他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一直祈禱他的血液能夠修復他所遭受的傷害。她坐在那里,忖度自己這麼做究竟是在拯救路森,或是反而害他送命。
她就這樣坐了幾分鐘,一直壓著路森的胸膛,直到攻擊者發出了一聲申吟,顯示他即將醒來。她不知該留下來保護路森不再失血,設法再讓攻擊者昏厥。她認為如果那個男人醒了,她和路森都會沒命。當然,他會先結束路森的生命,然後殺了她,免得她上堂作證。然而,如果她離開路森,他可能失血而死。
她凝視路森的臉龐,猶豫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將手從他胸口上挪開。讓她安心的是,血液不再像之前一樣大量涌出了。她希望他的身體正在自行修復,不然他會沒命的。
凱蒂甩開那個念頭站起來,環顧四周,想找東西把敵人綁起來。她瞥見那個裝有闖空門用具的黑色背包,一顆揪緊的心鎮定下來。她把背包交給路森,讓他拿走血袋,沒有再向他要回來。她跑到背包旁邊,找出繩子,卻又扔掉,改為掏出膠帶與刀子。她不太擅長打結。而且,她猜想膠帶比較堅固,免得那個人掙月兌逃走。
攻擊者再次發出申吟,凱蒂沖到他身邊。她將他的雙手拉到背後,用膠帶快速地纏住他的手腕,並且額外圈住他的下臂與手掌。當她終于滿意,相信他無法自己解開膠帶,她-向他的雙腳,以同樣的方式捆住他的足踝。然後,她把他翻過來,讓他的背部壓著被綁住的雙手,開始用膠帶纏住他的嘴巴和頭部。把膠帶黏在他頭發上實在太惡毒了,可是她不在乎。他活該多受一些折磨。
當凱蒂即將完成的時候,攻擊者的眼楮突然眨動睜開。當他晃動、試圖掙月兌的時候,她嚇了一跳。他的雙眼彌漫著恨意。她凝視他的眼楮片刻,結束捆綁的工作,不理會他無用的掙扎。
假使路森是個普通男人,她會打電話報警。但,路森不是普通男人。她該怎麼解釋這個狀況?凱蒂眼楮掃視房間,視線落在微微開啟的冰箱門與被劃破的血袋上面。她無法向警方解釋。不,她必須自己想辦法。
她強迫自己站起來,非常勉強的走到路森身邊。她遲疑了一下,不確定該怎麼做。失血的情況似乎依然不太嚴重。但換個角度來看,她猜想可能需要大量鮮血才能修復路森身上的傷口。他需要血液。
她的目光移向他的嘴巴。他似乎沒有呼吸,更別說能張嘴吸她的血了。另一方面,她看見他的胸口不再冒血。她很確定傷口正在縮小,血跡逐漸減少。
凱蒂想起路森說過,他的血液中有個成分可以利用鮮血修補身體的傷痛。即使在這麼嚴重的情況之下,那個成分也在運作嗎?能不能修復他的傷口,讓他繼續活下來……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凱蒂向前傾,抓住木樁在路森T恤上打穿的那個破洞的邊緣,將洞口撕開,撕下一條布。她將布條放在身旁的地板上,靠近路森的胸口仔細檢查他的傷勢。是的,血跡比較少了。這一定是他還活著的跡象吧?
她咬著下唇,低頭看看手上的刀子。他無法主動咬她。可是,由她來喂他喝血呢?
凱蒂在慎重考慮、改變心意之前,就采取行動割破手腕了。她把手挪到他的傷口上,放任鮮血滴入傷口。她一直讓鮮血滑落,只到感覺輕微暈眩的時候才停止。她抓住方才撕下的T恤布條,緊緊地包扎手腕。單手包扎並不容易,不過她努力辦到了。
最後,凱蒂坐下來,朝那個攻擊路森的人看了一眼。他依然被捆得緊緊的,躺在原地。他越掙扎,膠帶黏得越牢。她松了一口氣,轉頭看看路森。他仍然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動也不動。他並沒有像她期望的那樣睜開眼楮、對她微笑。傷口並沒有神奇地愈合。這和電影情節不同。她多麼希望和電影情節一樣啊!
凱蒂決定整晚看護路森。她完全沒有把握他會不會再睜開他那雙銀色的眼眸,可是她不會放棄希望的。
疲倦迅速襲來,凱蒂挪動身體,躺在路森身邊,將她隱隱作痛的頭部靠在他沒有受傷的肩膀上。她沉默地躺了片刻,仔細聆听,可是听不見心跳的聲音。之前那根木樁已經止住他的心跳。她不確定他會不會永遠失去心跳了。
「路森,回到我身邊,」她低聲說道,閉上雙眼,一片漆黑。「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