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萬籟俱寂,連些個蛙叫蟲鳴皆無,靜得連落針都听得清楚。
一聲驚怵的尖叫,突如其來地劃破這片寂靜。
「不!不……要……」
文文淚珠盈眶,神色呆滯地翻身而起。
同床的李鐵生被她的尖叫聲驚醒,他起身擁著她問︰「作噩夢了?」
那雙迷茫的眼眸,帶了沉痛的神采,他記得曾看過那樣的眼神。
文文輕噓了口氣,拭去臉上的珠淚,點點頭,「嗯!不過醒來就沒事了。」
「又夢到家人去世的那一幕?」他試探性地一間。
文文不肯看他,不願她那早就埋葬許久的感情波動讓他看出來,「嗯,我已經好久沒作過這夢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夢到……」
是什麼樣的原因,讓許久不曾夢到的夢境再次出現?李鐵生思考可能的因素。
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坐在床榻上好一會兒。
突然,李鐵生打破沉靜。
「你最近又在擔心什麼事?」他問。
她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麼這麼問?」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她努力地思考,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沒有啊……」
突然一股奇異的感覺,卻在她心中慢慢地升起。有個模糊的影子……是李鐵生。然後,好像是……有人又要離她遠去。
難道……難道她在意他可能會離自己而去?
她會嗎?她明明就不在意,怎麼會……
「我希望你心中若有什麼事,要告訴我。」他的聲音中帶著體貼與關心。
她本能地點點頭,困惑地看著他。
怎麼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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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文文一早起床,便將前一日李鐵生教會她的字教給秀秀。
年余的時間,文文自李鐵生那邊學會的字不少,已能獨自閱讀書籍,倒是秀秀學得的字,仍沒幾個。
文文怕秀秀耐不住,學字所花的時間,絕不會超過兩刻鐘,如此學習的速度雖慢如龜,但秀秀總是有所進步,只是她總記不住自己究竟畫過些什麼,因此讓文文細心收藏起來的圖,總是有數幅是重復的。
這會兒,文文正坐在一旁陪著她,一邊看她畫畫,一邊找了本書來看。
「姊姊,我畫好……了。」秀秀開心地笑著。
「我看看。」文文連忙放下手中的書籍,走到秀秀身旁,「你畫的是什麼呢?秀秀。」她總是故意問秀秀,順便為秀秀復習一遍畫中的名稱。
綻出天真又無邪笑容的秀秀,指著紙上的一角,「這個……榕樹……秀秀……玩……血……」
文文微微地搖著頭,笑道︰「不是血.是雪,雪喲!」
「嗯,雪……」秀秀連連點頭。
文文拿起那紙,仔細地瞧著,正想好好地夸秀秀一番,卻突然發現,李鐵生不知何時進入了這間她們的小書房。
「你不是出去巡視店鋪了嗎?」對于他的出現,著實讓文文感到訝異。
李鐵生瞄了秀秀所畫的圖一眼,才道︰「我是出去了,不過,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覺得還是得回去見我娘,所以又回來了。」
文文露出一臉了然地神情,一邊鼓勵似地拍拍秀秀,一邊望著他說︰「是嗎?既然你想回去見你娘,就回去吧!不必特地跟我說一聲。」
她的話听來有點酸酸的味道。李鐵生一顆心微微地上揚。
他將書房外的小佳叫了進來,才握住文文的手,道︰「小佳,你待在這兒陪秀秀。」
「是。」
李鐵生沒有多說,帶著她走到外頭的回廊,令她滿心不解,不知道他這會兒又想做什麼。
直到他們兩人走進屬于李鐵生的書房,他順手將房門帶上,才道︰「有件事,想跟你談談。」
「什麼事?」
「我想帶你回去住上一陣子,你知道的,這次的事較難解決,可能要花上一段時間。」
聞言,文文愣了一下。
「會難解決嗎?」
李鐵生雙手環胸,盯著她,問︰「你想說什麼?」
「昨日我們不就已經談過了嗎?只要我拿掉月復中的小孩,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我不怕遭到囚禁,只要秀秀能維持現在的生活……」
「住口!」李鐵生低吼了一聲。
文文結結實實地被他嚇到,看他滿是怒意的神情,不由得畏縮了一下。
「我從沒對你說過我會那麼做,對不對?為什麼你認定我會那麼做?」他一雙大掌緊緊地握住文文的雙肩。
文文被問得啞口無言。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都不會那麼對你的!」他信誓旦旦地說。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不過是他買下的女人,為什麼他……好像很在意她?而且,不知從何時起,他越來越體貼她了?
李鐵生被她這麼一問,原本高漲的怒氣,霎時弱了一半;他嘆口氣道︰「我若知道就好了。」我只是想要你繼續留在我身邊。而這麼肉麻的話,他著實說不出口。
「是嗎?」她垂下了雙眼。不知為什麼,她感到有些失望。她在期待什麼?期待他對她說︰留下來陪我?還是期待其他的話?
李鐵生盡量壓抑自己的急躁,道︰「我會要大夫多為你配幾貼安胎藥,我要你一起回去見我娘,趁這年節,我盡可能地將我與古家姑娘之間的婚事給解除。」
「古家小姐不好嗎?為什麼你一定要解除你們的婚約?」她還是想知道原因;雖說對于他這樣的決定,她有著莫名的竊喜。
一年多前,李鐵生為了自己.違背了老夫人的意思;一年多後的今天,他又為了自己,想與他門當戶對的小姐解除婚約,究竟什麼樣的原因讓他知此做?
「不是古家小姐不好,我只是不想娶個我不想娶的人。」他隨意地敷衍她兩句,才又繼續說︰「等會兒去打理一下行李,我們過午就出發。」
「那秀秀呢?可不可以與我們一道走?」
又是秀秀。李鐵生有些氣惱,她不擔憂自己月復中的骨肉,只一味擔憂那個腦子燒壞的妹妹!
「我們回去不過才幾天的時間,讓她留在府中,不用來回奔波,對秀秀而言比較好。」
看出他的不悅,文文也只得點頭允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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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的路程,以及擔憂自己屆時面對老夫人可能的難堪,令文文害喜連連。
「唔……惡……」她坐在馬車內,忍不住干嘔了數聲。
騎馬的李鐵生,一听到文文又開始干嘔,連忙命人停下馬車。
「你還好吧?」看到她臉色發白,李鐵生敢確定她必定不好。他看了一下天色,于是決定,「我們先在這歇一會兒,我扶你出來透透氣。」
「我……全身無力。」她也想要離開馬車,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可她早吐得手軟腳軟,只得搖搖頭。
李鐵生二話不說,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走到附近的一棵大樹下。
他擔憂地問︰「今天中午吃下的東西,又全吐光了?」
文文無奈地點點頭。
陰涼清新的空氣,確實讓她感到好點,說起話來也較有氣力,「我想,我大概是暈車。」
「想不想吃點東西?我們車上還有些腌肉干。」看她如此難受,李鐵生好心疼;如果可以的話,他願為她代受懷孕所帶來的折騰。
「我知道車上還有什麼食物,可是我沒胃口。我想我喝點水就好,省得待會兒又吐個精光,浪費那些食物。」
不一會兒,李鐵生便自車上拿下裝水的皮囊,遞給文文,「真的只要水就好了嗎?不想再吃點東西?我記得孕婦多多少少會想吃酸梅之類的東西.你要不要?我在上個城鎮買了些,想不想吃?」
一听到酸梅,文文直覺口中的唾液不斷地冒了出來,「你有買酸梅?」
「想吃嗎?」
文文雖不愛酸梅這類東西,但想酸梅多少能助她減輕不適感……她點了點頭,並暗暗祈禱那酸梅可別太酸。
李鐵生不由得露出笑意,將一直揣著懷里的包里拿了出來,「如果喜歡吃,我們回到開封,我再命人為你多買些。」
文文挑了顆最小的往嘴里送。「嗚……好酸喲!」一張臉整個皺成一團。
好不容易適應的那酸度,文文才發現李鐵生正一瞬也不瞬地瞅著自己,那雙眼眸中盈滿關心。她就這麼看傻了。
「還喜歡嗎?」他問。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不答反問,感覺自己仿佛就要被那雙深邃卻溫暖的眼眸給吸了進去。為什麼她現在才發覺那眼眸是那麼地具有……吸引力?
他輕撫著文文的臉頰,輕笑一聲道︰「昨兒個你才問過我這個問題。」
「你還是不知道?」失望的感覺,莫名地又加深了。
看著她臉上的神情,李鐵生的心隱約地浮起了個想法。
「你想要听我說什麼?」他試探性地問。
想要听他說什麼?她直覺自己又陷入一團迷霧之中。
「我……不知道……」
「那你又為何要問呢?」他的雙眼開始閃爍著,仿佛已經知道了什麼。
是呀!她為什麼時常想到這個問題?又為什麼要問他這個連自己都不清楚的問題呢?
李鐵生笑著在她臉上啄了一下,「你慢慢地想,想出來再告訴我,好嗎?」
她胡亂地點了一下頭。
不知過了多久,李鐵生才一把將文文抱起、「我們出發吧!」
文文這才自一團混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她連忙問︰「還要多久才到?」
「再兩刻鐘就可以進城了。」
「既然只有兩刻鐘的車程,我們為何還要停下來?」文文倍感詫異。
李鐵生一副理所當然地說︰「你不舒服,我們自得停下來,讓你休息一會兒。」
文文張口結舌地望著他,心中百感交集,說不出是感動還是責備,更分不清自己所責備的人,是他?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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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了長安城,李鐵生並沒有立刻回府,反而帶著文文直接到鴻福樓,並命人備妥幾碟清爽的小菜。
文文忍不住問李鐵生為何不肯直接回府,卻只听李鐵生說道——
「晚幾個時辰無妨,倒是你一直空著胃,對身子、對小孩都不好,先喂飽你再說。」
對李鐵生而言,這樣的事,仿佛是件不需多加思考的小事,可看在文文眼里,心頭不禁升起一股酸酸的感覺,讓她直想垂下淚珠。
不知為何,今兒個李鐵生的所言所行,讓她的感觸特別深,偏偏她分不清自己的感覺,究竟是感激抑是感動?
就在她有一口沒一口吃著店小二送上的食物時,她瞥見李鐵生正在樓下與一名小販討價還價,李鐵生的手中正拿著一件雪白貂皮披風。
「大爺,您所出的價實在是太低了,這可是真的雪貂皮,光是這皮的柔軟度,就知處理上是多麼費事,大爺您一口氣就殺了小老兒五十兩,這讓小老兒可要虧慘了。」滿臉皺紋的老頭,苦著一張臉說道。
李鐵生無動于衷,反倒說︰「不需你說,我自是知道這披風是由貂皮所裁制的,不過,你索價三百兩也是獅子大開口,一句話,兩百五十兩,賣或不賣隨你。」
老頭一臉為難,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地說︰「好吧!反正不賣,又不知得擱到幾時才能回本。」
李鐵生這才對著老頭露出一笑,「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命人將銀兩送來給你。」才想轉身上樓,他又回頭說了一句,「我看你似乎常跑長白山,如有什麼雪蓮、人參之類的藥材,送到西城邊的李府,記得我要上好的藥材!」
老頭知道以後有生意可做,霎時眉開眼笑,猛哈腰道謝。
早就候在一旁的小車,連忙到櫃台支領兩百五十兩給老頭。
李鐵生則拿著披風,心情愉快地踏上樓。
看到李鐵生那一臉得意洋洋的神情,文文有些訝異,可更讓她訝異的是,那件雪白的披風,居然落在她的肩上。
「你一直沒件像樣的披風保暖,這件就給你。」李鐵生笑道。
「這件……是給我的?」她不敢相信地瞪著自個兒肩上的披風。「它……那麼貴……」
「貴?還可以啦!至少我省下五十兩。」
李鐵生卻一臉自信地道︰「同樣的東西,或許別人可能買貴,可生意人絕對佔不了我李鐵生的便宜。自我開始懂得做生意起,我便對時下的部分商品作了一番了解,什麼樣的價格是貴、什麼樣的價格是便宜,我幾乎都知曉,當然,我殺價歸殺價,還是會讓商家有點賺頭,免得他們蝕了老本。」
她想听的才不是這些。「我花了你這麼多,難道你不會覺得不值得嗎?我是……」
李鐵生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我自己所賺得的財產,我愛怎麼花便怎麼花,想為誰花就為誰花,沒人有資格管我。」
看到文文露出一臉受傷的神情,李鐵生方自覺話說得太過了點,連忙補充說明,「我想在這世間任何一個人,只要是自己所努力賺得的錢財,都有權利想要如何處理自己的財產,我自是也不例外。」
怎知他的一番補充說明,卻使得文文想及自己是他所擁有,連管理自我權利都沒的女人,她更加地難過。
看她如此,他雖不清楚為何她會突然心情低落,卻不由得心疼了起來。
「如果,你有想要的東西,記得要告訴我,我會買給你的。」他有些無力說著。
他為什麼要待自己如此之好?為什麼待自己如此地……溫柔?
文文感到雙眼微微地酸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