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第十章 作者 ︰ 寄秋

「哎呀!就是那個壞女人害死霞姊,她終於也有今天呀!惡人果然有惡報。」

一身大紅旗袍的岑婆婆抹綠擦紅的,微微變形的身材雖然有點臃腫,可是稍加打扮還挺俏麗的,腰肢一扭一扭地吸引不少老男人的注目,紛紛丟下糟糠之妻圍繞在她身邊。

電視牆上正播放徐彩鳳手捂著臉慌忙揮開記者的麥克風,遮遮掩掩地像一頭被圍堵的母狼,明知逃不過還拼命閃躲,倉皇的神色不復貴夫人的雍容。

三個月內梁氏企業由盈轉虧,周轉不靈又找不到投資對象,銀行存款遭凍結無法提領,朋友避不見面怕被借錢,企業體制慘得沒人敢接收,連廉售都覺得燙手。

先是國外訂單被取消,接著是國內產品出了問題被告上法庭,又發生員工集體跳槽案,內部結構已然瓦解。

而且又有流言傳出梁氏夫婦有卷款潛逃之意,怕公司倒閉後會一無所有,因此股東們為了維護自己利益日夜派人站崗,以防他們逃出國外。

不過逃稅和殺人未遂的罪才是一大考驗,眼見昔日的繁華成了今日的落魄,沒有一點悔意的徐彩鳳反倒對著鏡頭叫囂,死不承認是教唆者,一路喊冤進入法院。

但是受她指使的工作人員已經認罪,將大半的責任全推給她,一口咬定是受其威迫才為她干下天理不容的事。

鎂光燈閃個不停,尖銳的問題更是不斷的朝她進逼,身上的衣服因推擠而顯得凌亂,螢幕上最後一個畫面是她崩潰的痛哭……

「她最少判個二十年,不太可能活著走出來。」七、八十歲的老婦人還有什麼希望。

「這種陰險歹毒的老女人應該判她下地獄︰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最好搬只烏龜壓住她,讓她永不翻身。

「哇,太狠了吧!留一條生路給人走不行嗎?」就算殺人放火也只是唯一死刑。

「那也要她是人才行呀!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還覺得不夠狠,應該先切成一百零七塊再剁碎做成人肉包子,

「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你如此痛恨她?」秦日馮看了一眼身旁健美的女孩。

「沒有。」這蛋糕做得真難吃,聶家主廚的功力退步了。

沒有?!他是不是听錯了?「既然無仇無恨干麼詛咒人家?」

肩一聳,她大方的恬恬指上的女乃油。「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看電視,聊八卦。」

「喝!敬佩、敬佩。」當她的敵人一定很倒楣。「我叫秦日馮,男儐相。」

「女儐相,柳如潔。」要握手就來,你不要後悔。她陰陰的笑著。

感覺手上一團黏稠的女乃油,哭笑不得的秦日馮還是非常有風度的贊美她,「你今天的黑人妝化得很好看。」

柳如潔表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沒化妝。」

「啊……那你是……」天呀!糗大了,趕緊轉移話題。「香檳旁的女鬼白得很自然。」

「她叫楊輕燕,也是女儐相之一,她天生沒血色,怕見光。」所以才選擇黃昏。

秦日馮再度發出驚愕聲,久久不敢開口說一句話,以免多說多錯得罪了鬼。

一室的男男女女裝扮詭異,有開膛手杰克、怪醫秦博士、風蚤小護土、斷臂莎拉公主,手持寶劍的美人魚,還有長滿大胡子的聶小倩,形形色色難以形容。

連秦日馮也是一身吸血鬼的打扮,兩根獠牙雪白嚇人。

如果隨便捉一個鬼來問什麼事這麼熱鬧,他會笑得像撿到錢似地回答——

參加婚禮。

沒錯,這是一場婚禮。

眾所皆知的鬼屋搖身一變成為豪宅,但四、五十年的記憶沒變,春天小鎮的居民還是很懷念以前的鬼屋,因此別開生面的舉辦一場「鬼」婚禮讓全鎮同樂。

原本預估得花半年復健的春天不到兩個月已健步如飛,她完全沒按照醫生的指示定期復健,「獄卒」一不在就跑到牧場騎馬,騎呀騎地騎出奇跡,讓不少專家掉了下巴。

旺盛的生命力和堅強的韌性造就了她的復原力,以馬療傷差點嚇死所有人。

幸好成效斐然,否則她會在床上躺一輩子,雙腳上鏈。

幾乎與會的賓客都眉開眼笑,采自助式的餐點無限量供應,幽冥的音樂聲蔓延全場,讓人感受鬼屋的驚悚和淒厲。

只是歡樂的氣氛太濃厚,誰會注意哀傷的曲調不斷流泄,除了遭至親好友出賣,至今仍臭著臉的怪盜亞森羅隻,也是今天的新郎。

要不是他的堅持,此時天花板灑落的不是花辦和細紙,而是死人專用的冥紙。

提議者的說法只有三個字——

夠幽冥。

真是夠了,這是他的婚禮不是喪禮,干麼搞得像鐘馗嫁妹,七爺八爺還男扮女裝一當起女儐相,一黑一白不像黑白無常嗎?

心煩的聶-離很想把一屋子鬼趕出去,可是一想到再忍個半小時就有老婆抱,再多的不耐也要忍下去,以免死老太婆反悔又把孫女要回去。

「結婚是件喜事別愁眉苦臉,你瞧你的家人倒挺能適應的。」怡然自得。

看向猛向鎮長敬酒的大小蟑螂,聶-離心中有更多的無奈,「你為什麼沒說你是英國望族之後,身價百億?」

神探福爾摩斯呵呵笑地拉拉帽檐,「你愛上的是我家丫頭又不是我,沒必要逢人便介紹我是一座鑽石山吧!」

「狡猾。」他們都被他騙了。

「小子,真正的狡猾在你對面,而你以後要改口叫她外婆。」小鎮多風雲,臥虎藏龍。

「她是卑鄙。」逼他簽下不平等條約。

簡直是個老賊,存心偷光他的家底。

蔚海洋大笑地拍拍聶-離肩膀,「你知不知道整倒梁氏企業的另一股力量來自何方?」

「不是你嗎?」以他的實力綽綽有余,可他甘於平凡與馬為伍。

「丫頭的父親是馬來西亞富商之子,全國一半的橡膠出口是他家族經營的,你能想像走了十公里還走不出春家橡園的盛況嗎?」

雖然不常往來,但血緣是斬不斷的,唯一的孫女受了欺負怎麼可能不出手。

「姑爹,你不會是要告訴我春天其實很富有,只是她奸詐無恥的外婆宣稱她很窮,把她的那一份藏起來?」如果是,她就該死了。

聰明人一點即通。「不然你以為她哪來的錢和大企業抗衡,一間小小的溫泉館賺不了多少錢。」

「我要掐死她……」這個死老太婆拿春天的錢和他談判,她實在太可惡了。

難怪他嫌貧愛富的父母樂於與小鎮居民攀交,大概這里蘊含不少人物吧!

「別太沖動,婚禮要開始了,你還想娶老婆吧?」總不好真弄出個鬼來。

好,忍她一時。

不覺寒意由背後射來的「玉女」婆婆與雷公聊得正起勁,毫無危機意識的笑得咯咯咯,活似老母雞在下蛋。

一陣動人的弦樂由樓梯間傳來,一身潔白頭戴花環的春天女神緩緩走出,手中的豎琴發出悠揚的樂音。

所有人都醉了。

啊!春天。

「你們幾個男女儐相在搞什麼鬼,還不就定位。」自稱是玉女,但看起來像媒婆的岑婆婆大聲吆。

大家如夢初醒的趕緊各就各位,由陰山姥姥,也就是鎮長主持婚禮,一堆魑魅魍魎掛上主持人、證婚人的牌子準備上台致詞。

不過光是鎮長一個人就講了將近四十分鐘,有人不支的開始打盹,所以忍無可忍的聶-離將他轟下台,逕自拉著春天在結婚證書上簽名,然後大聲的宣告——

「我們結婚了。」

很另類,但也很感人,所有人都拍紅了手,大喊解月兌了趕著去搶食,沒人在乎新郎、新娘哪去了。

反正是熱鬧嘛!不來湊一腳怎行,誰管他是婚禮還是喪禮,吃喝一頓走人是習俗,春天再也不是大家的春天了。

「老婆,你一定要一邊月兌衣服一邊掉淚嗎?」活像他要強暴她似。

「嗚……梁小姐好可憐喔!你看她都破產了還被債主追。」人家真的沒錢嘛!干麼又拉又扯要她還錢。

「別人的事與你無關,你爛施什麼同情心。」新婚三把火,他忍很久了。

善良如春天的春天不忍心的怞怞鼻子,「大家相識一場也算有緣,你拿些錢幫幫她吧!」

「我為什麼要?」好不容易弄垮梁氏企業,他豈會助他們東山再起。

一想到差點失去所愛,聶-離的氣難以平息,他無法想像沒有春天的日子。

「她是你的前任未婚妻,而且幾乎成了你的妻子……啊!你別月兌我的衣服啦,她真的很可憐……呃!你的手放錯位置,人要不念舊怨……喔!你太用力了,助人為快樂之本……」

聲音逐漸轉為喘息,嚶嚀聲取代助人的善心,一件件貼身衣物滑落地板,雪白如脂的肌膚映出羞澀的嬌色,處子的被開啟了。

欲火焚身的聶-離成功的轉移春天的注意力,腳一踩按掉電視畫面,將心愛的老婆抱上愛的大床……

以下畫面,兒童不宜。

我們就以兩情緒蜷、愛語不斷帶過,花一樣滿室芬芳。

春天——

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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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新墳一座香煙裊繞,美麗的少婦牽著一雙兒女持香上禱,笑臉溫柔微帶著感傷,昔日的淘氣之色已失,更添成熟女子的嫵媚。

「春天溫泉館」的生意蒸蒸日上,多了觀光客的光顧,綠柳垂岸的露天溫泉已不敷使用,因此並入「春天大飯店」只接受貴賓卡的使用,不再容納過多的人潮。

但小鎮的居民例外,他們擁有優先權,而且不收一毛錢。

享年六十五的岑婆婆在睡夢中辭世,神色安祥還帶著一絲得意的微笑,彷佛知道自己的安排會為孫女帶來幸福,所以她走得了無牽掛。

人在死前似乎有某種預告,她在大限來臨前將隱藏多年的秘密托出,也讓一對相愛至深的夫妻在數十年後得以團聚。

粱家在五年前移民國外不知去向,無人照應的徐彩鳳在獄中飽受獄友欺凌,最後因爆發她被女獄官性侵害而羞愧自殺。

她的遺體還是春天從報上得知消息請人收埋,每逢過年過節她還會偷偷的去上香,怕丈夫又要攔著不讓她關心別人的家務事。

「媽咪!曾余霞和雷浩雲是誰,我們為什麼要拜他們?」四歲大的幸福指著剛認識的字問道。

「他們是媽咪的外公、外婆,也是你們的曾外公、曾外婆。」對不起,遲了二十六年才來祭拜你們。

「那他們為什麼葬在一起呢?」哇!他有兩個曾外公、曾外婆!小朋友一定很羨慕他。

「因為他們彼此相愛,舍不得分開呀!」若非第三者的搬弄,他們早該在一起。

命運造就了一場愛情悲劇,陰陽兩隔,連死後都不能相聚,一在內一在外遙遙相望卻不相見,任由相思徘徊四、五十年。

不被家庭接受的婚姻走得辛苦,她能做的只是順從兩人的心意將他們合葬,了卻懸宕數十年的遺憾。

「就像媽咪愛爹地,爹地也很愛纏媽咪一樣嗎?」爹地最壞了,老愛跟他們搶媽咪。

笑了笑的春天才要回答,一道不滿的深沉男音由背後傳來,順勢由後環抱著她微凸的小月復。

「就知道你又跑到老太婆墳前,她死都死了還霸著你不放。」生前難纏,生後難搞,一樣折騰人。

「我想她嘛!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想到此不免有點感傷。

聶-離抱起和母親長得一模一樣都很春天的女兒快樂,溫柔的吻著愛妻。「你還有我們呀!我們一家人永遠不分離。」

就像他的名字,勿離。

「嗯!我還有你們。」輕靠丈夫懷里,春天笑得十分恬靜。

「姑爹要走了。」

「這麼快?!」

不能說沒有失落,姑爹就像她父親一般的照顧她,讓她無憂的做她自己。

「妻奴嘛!他的小妻子說要去日本賞雪,所以他們提早一個月出發。」這季節哪來的雪,真是一對白痴。

古里古怪的小女生,甚至比他妻子還小,只有十八歲,但更怪的是她也叫春青羽,容貌神似姑爹死去的妻子。

當然,這又是另一個故事,與他無關。

他還不是妻奴,鎮上的人都說他是土地公,對妻女的要求有求必應。「老天是公平的,姑爹也該擁有幸福。」

「媽咪,你叫我呀?」有點昏昏欲睡的幸福猛一清醒,稚憨的柔柔眼楮。

春天笑得滿足,輕輕撫著他的頭,「我們一家都要幸福快樂。」

「還有美滿。」不太高興的聶-離踢了老人家的墓碑一腳,不齒她的卑劣行徑。

什麼幸福、快樂、美滿,人都死成乾了還一堆遺言,以後他的孩子一定會被笑,因為輸不起的曾外婆所取的爛名字。

「老公,你雖然很幼稚,可是我還是很愛你。」這個霸氣的大男人呵!

「我也愛你,但我無法愛屋及烏的愛你外婆。」死老太婆,你死乾淨點,別再回來糾纏,春天是我的。

風輕輕的吹過,吹走兩人的笑語。

和樂而甜蜜的一家五口走入黃昏的斜陽中,長長的影子倒映在路的盡頭,終至為綠意所淹沒,

目送他們離去的中年夫婦笑著望向一位臉色不悅的老婦人,幸福同樣溢滿兩人的心田,他們終於能相守在一起,永不分開。

再見了,春天,謝謝你讓我們找到彼此。

倏地,三道白影淡化在黃昏的風中。

笑聲依舊。

因為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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