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劫 第四章 作者 ︰ 梁鳳儀

心底里總有輕微的誠惶誠恐,只怕等下筵席之間,賀家這位三小姐有什麼難看的面;;色使出來,令我不好過的話,看在久別的故人眼內,不知會怎麼想?;;

到底是作妾的人,身份一放到大庭廣眾的場合內,就無端的矮掉一截。就如今,寒;;來暑往,已經過盡了二十多個年頭,心頭仍有顧慮。;;

真是啼噓。;;

也許是我經年承受著的種種委屈,已成心靈上的慣性滋擾吧!有時,我必須承認,;;未兔是杯弓蛇影,過份地敏感了些!;;

賀智這天晚上在喜筵上的表現極之良好,豈只落落大方,意態悠然,且談笑風生。;;一席子的家人與客,她都照應周全,竟連我也在她熱誠而得體的招呼之列。;;

潘浩元父子更跟賀智談得來。;;

這是順理成章的表現,到底同是商場中人,彼此說著一種語言,甚多的心照不宣與;;惺惺相借,自然水侞交融,歡天喜地。;;

潘洗元在賀智眼中一定是個爽朗明快,和藹可親的長者,從她對他的語氣之中即可;;窺視出一份敬重與喜悅來。;;

「潘伯伯把泰國形容得如許神秘兮兮,卻又多姿多采,真叫人有立即跑去身歷其境;;的沖動。」;;

「這就最好不過了!潘浩元說︰「我老是邀請生哥到曼谷一行,他呢,經年都推三;;擋四,嫌旅游勞累。如今有千金相陪,最好不過。賀智,你負責催促你父親成行,大伙;;兒浩浩蕩蕩的,事不宜遲,就跟我一道回去,玩個三五七天才打道回府。」;;

「好,好!我等下就去當說客。」;;

「一言為定了,我擔保你們有個極端愉快的曼谷之行。」潘浩元在他寬闊的胸膛上;;一拍,天下間的至艱難之事也擔戴下來似,予人一種安全感。;;

對呢,就是這個動作。他從小就有這個慣性的動作了。;;

記得曾有那麼一次,我在鄉間給表兄弟,也就是我那姨母的孩子欺負了,巴巴的坐;;在後門門檻上哭。潘大哥走過來問明原委,就立即一手拉起我,一手拍胸膛,說︰「妹;;頭,不怕,我跟他們論理去。」;;

潘大哥那拍在他胸膛上的一記,每次都似是拍到我的胸口來似,給我無比的定力與;;安慰。;;

「細嫂,你也得加入我們的行列啊!」潘浩元對我說話。;;

我茫然,一下子回不過神來,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跟我說什麼。;;

「是的,三姨,你一定得陪爸爸觀光泰國去,不然,他老人家一定不肯成行。」;;

敬生的孩子都管我叫三姨的。听賀智的語氣,出奇的溫婉而又有誠意,真放下心頭;;大石。;;

當然,她的語調大可以酸溜溜地說「對呀!爸爸沒有了三姨陪在身邊,那兒也不是;;味道!」;;

果真是這番語氣的話,也就太破壞氣氛了。;;

賀智總是個見慣世面的大家小姐,不至于太失風範。然,今晚的表現,卻真真少了;;平日的冷漠與疏離,添了一份恰到好處的親切和暢快,實在令我喜出望外。;;

下一道菜,就是上翅了。;;

主人家敬酒時,是我最尷尬與難為情的一刻。;;

如果沒有聶淑君的囑咐與認可,我並不方便跟在敬生後頭,向嘉賓敬酒。;;

如此一來。看在潘浩元眼內,我在賀家的處境如何,不問而知。再榮華富貴,再夫;;寵有嘉,仍露出至大的遺憾與至切的哀痛來。;;

怎好算呢?;;

驀然,我驚駭于自己這番感覺。;;

為什麼才跟潘浩元重逢不到半日,就總是惴揣不安,如此緊張和計較對方會如何看;;自己?;;

潘浩元認為我幸福與否,這麼的事關重大?值得我憂心戚戚,坐立不安嗎?;;

是不是心里頭仍有那麼一管小小的刺在,我好希望告訴他︰沒有了你,我依然活得;;頂暢快,甚至于無懈可擊?;;

我怕在以後的可能交往中,終有一日,潘浩元會得對我說︰「妹頭,老早知道你如;;此受苦受氣,我當日再辛苦也要把你帶在身邊一起走!」;;

不,不,不,我活得還真不錯呢,我不要跟什麼人走,我是賀家人,跟定了賀敬生;;這一生一世了。;;

我回轉頭去,望住了敬生。;;

熱熾期待而憂慮的眼神,使敬生意識到,是我要同他講什麼話了。;;

于是,敬生離坐走到我跟前來,輕聲地問︰「有什麼事嗎?小三!」;;

「沒有。」我緊緊地捉住了敬生的手,再無言語。;;

敬生似是心領神會,輕輕在我手背上拍了兩下,就徑自走回自己的那一席去。;;

到敬酒的時份,只見敬生仍端坐著,沒有站起身來。;;

賀聰走到他身邊,听他囑咐了幾句,就聯同賀勇、賀敏、賀智,加上賀阮端芳與上;;官懷文,一起巡迥敬酒去。;;

賀敬生安排了由他的兒媳子婿代表向眾嘉賓致意。;;

我們這一輩就一律不用亮相人前了。;;

我吁了大大的一口氣。;;

照說,這是個得體的安排。;;

而其實,敬生還只是六十歲,說老不老,自己親自攜著妻妾敬酒也是可以的。;;

他之所以干脆當上老太爺,多少是為了免得聶淑君和我又有機會無是生非,加添嫌;;隙。;;

豪門富戶之內,就是這麼一舉手,一投足,每一個看似微細的動作,都是一篇教人;;絞盡腦汁的文章。;;

那麼多的人渴望成為我們的其中一員,他們可曾想過侯門其實是沒有出路的木人巷;;,拳拳到肉,打得昏天黑地,落花流水,無有已時,而最難以為情的是死而後已,永不;;超生。;;

散席的時候,潘浩元握緊我的手,殷殷的話別。;;

與此同時,我瞥見了賀智跟潘光中,也站在遠處,款款而談。;;

念頭一閃而過,會不會是天賜良緣呢?;;

那潘光中,看其相貌,觀其風采,還真算是一等一的人材,何況家勢背景,也合著;;賀敬生夫婦的心意了吧?;;

如果能水到渠成的話,也真是太好了。;;

不論聶淑君如何待我,我對賀家的孩子還是切切實實地付予愛心的。;;

完全是為了賀敬生的原故。;;

許許多多年以前,賀敬生跟我走在一起。那時,我還未算正式入賀家的門。;;

賀敬生已是晚晚的逗留在我家里,自不待言。只那麼一晚,我發覺敬生輾轉反側,;;夜不成眠。;;

我輕喊︰「敬生,有什麼事嗎?」;;

我伸手模模他的臉,竟覺濡濕,我嚇一大跳,慌忙坐起身,扭亮了床頭燈,果然敬;;生淚流滿面。;;

還未問明原委,我心就是一陣清晰的翳痛。;;

「敬生,告訴我,什麼事了?」;;

「我擔心敏敏!」才說了這麼一句話,敬生竟肆意地哭出聲來。哭得簡直象個小孩;;子。;;

我趕忙緊緊的抱住他,像安撫賀杰似的對他說︰「快別這樣,嚇死人!敏敏會有什;;麼事呢?」;;

敬生嗚咽道︰「她出水痘,兼發高燒,熱度幾天都不退下來,醫生說再這樣子下去;;,人要能活,怕腦部也要受損害,小三,我好怕!我好怕!我愛敏敏!」;;

「當然,當然!我知道!」我一疊連聲的說,溫柔地撫拍著敬生的背︰「敏敏一定;;吉人天相,賀家的孩子都必快高長大,你別怕,別怕啊!」;;

敬生還是躲在我懷內,久久才倦極而睡。;;

做父母的,有那一個不疼愛自己兒女,把骨肉看成珍珠寶貝。;;

我愛敬生,敬生愛他的孩子,因而我也愛他們了。;;

如此的順理成章,只為我不要看到自己所愛的人擔憂牽掛、愁苦懊惱。;;

賀智如果有了好的歸宿,可以想象得出她父親會有多快慰了。;;

送客的隊伍仍是以賀敬生為首,依次是賀聶淑君,然後由賀聰帶頭,長幼有序的站;;立,向嘉賓握別。;;

我一直有意無意地在旁邊張羅,跟個別的親友款談幾句,並沒有排到送客的隊伍上;;去。;;

這種心理是怪異的,跟剛才誠恐敬生領著聶淑君去敬酒而遺忘了自己,好象有著抵;;觸。;;

其實不然。;;

只要面前有道階梯,可以幫助我下得了台,一點點的委屈,我是肯受的。不論是為;;著敬生安樂,抑或自己少惹閑氣,總之多一事幾時都不如少一事。像如今這個場面,排;;在送客隊伍中,抑或站在附近跟各式親友話別,看在別人眼內,也不會覺得我是備受冷;;落。所謂過得人,過得自己,也就算了。;;

這跟全家大細去祝酒,只余我一人,跟賓客無分彼此地坐著,面子是太過不知往那;;兒放,是比較難以忍受的。;;

只是不讓我太難為,我絕對肯禮讓半步。;;

尤其是今早,敬生要我戴上那套價值連城的翡翠,聶淑君的面色就沒有好過。;;

免得過我都不便再明目張膽地站到她身邊,將之比下去了。;;

那位阮家姻女乃女乃與姻姨女乃女乃雖說是站在聶淑君一邊的人,賭她們仍是會忍不住把敬;;生買下那只翡翠玉鐲的故事講得街知巷聞。;;

聶淑君的面子一定因此事而受損,不宜再加添她的刺激了。;;

真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從沒有羨慕過聶淑君有這起所謂走得近的朋友。;;

我有我做人的原則,絕不同于他們。;;

好象我對群姐與芬姐這兩位知已,從來都不曾在人前說過一句半名有損她們體面的;;說話。我認為這才是愛護朋友的表現。;;

群姐跟在我身邊二十多年,這期間,單是在賀家兩宅內的佣人司機間流傳的是非,;;就多得不成話。;;

阿群是個心直口快的人,辦事還真有點魄力。年前她被推舉當會頭,各人科份月供;;會銀若干。期間,就傳出了阿群從中謀利的謠言。;;

我听了呢,悶聲不響,也沒有把話轉傳給阿群知道。何心惹她傷心動怒,萬一禁不;;住跟那幾個造謠的女佣起了沖突,于是無補,徒增咎淚。更何況,總是要朝見口晚見面;;的同事,把關系迫到白熱化,誰好過了?;;

當然,我有設辦法令阿群注意會銀的處理,務求以婉轉方式提點她將誤會澄清了,;;彼此安樂。;;

至于芬姐呢,年前她與丈夫昌哥的生意的確有過周轉不靈的階段,還是我把一筆不;;少的款項塞到芬姐手里,讓他倆度過難關的。;;

那陣子,連大同酒家舊部長老馮也問我︰「是不是阿芬家的經濟出了問題?」;;

我都七情上面,落力掩飾說︰「那有這樣子的事,不是活得頂好的。昌哥為人踏實;;,不尚冒險,或許在入貨營商上比較穩陣保守,人們只看見那起大手筆的老細就認定人;;家是風生水起,倒轉來看昌哥寒酸,才生的謠言。也真是氣人,是不是?」;;

我並非信不過老好人老馮。唯其人直腸直肚,生怕他一時不察,遇到了大同酒家舊;;日的同胞,談起了芬姐近況,會得悲天憫人地說上幾句同情話,這可不得了,一經傳揚;;,就夠芬姐受了。;;

好事不出門,丑事傳干里。;;

若身為知己的,怎麼會負責把不愉快的一總事宣傳至街坊鄰里?;;

我希望真心待我的朋友,只會關起門來,把疑難攤開來跟我研究,商議對策,可不;;要大庭廣眾,公開討論。;;

要如是,也真匪夷所思。;;

無論如何,不合我的口味。;;

陪著敬生回到家里去時,己是夜深。;;

平日,敬生少有遲過十點半上床睡覺的,今天是例外了。;;

看得出來,敬生仍是興致勃勃,一點疲態都沒有。;;

我倆躺到床上去後,敬生還滔滔不絕的告訴我,在宴席上頭誰人跟他說過什麼話,;;誰又跟誰來了。;;

六十歲的人,樂起來比賀杰還顯了俏皮相。;;

「好了,好了,快快睡覺去,留待明天再說嘛!你怕不累死!」;;

我哄得了敬生入睡,自己其實睜著眼,在黑暗中看天花板,久久不能成眠。;;

今日的一切,零碎雜亂,沒有編排,也不順序地不斷出現腦際。;;

重復又重復的一幕,是我驚駭地看著潘大哥,跟他相認的一刻。也是臨別時,他重;;重握著我的手說︰「你答應要來泰國看我?」;;

會嗎?我會作曼谷一行?;;

要是成行的話,也必有敬生在一旁的。;;

難道我是願意-下了敬生,獨個兒去探望兒時摯友不成?;;

當然的不會。;;

我翻了個身,拿手緊緊環抱著敬生的腰。;;

很覺得有點對他不起。;;

雖是一個如此輕微的、在心底掩掩映映的反叛意識,我仍然覺著不安與慚愧。;;

二十多年來,未曾有過一丁點兒對不起敬生的感覺,只偶然有相反的情思緒念,認;;為敬生欠我良多。;;

原來,在敬生之外,還真有另外一個男人,可以進駐我的思維。;;

這是很很很很不應該的。;;

過往,大概因為影像模糊,想念潘大哥的念頭一瞬即逝。;;

如今,重逢了,見著了,連人都曾觸模抓牢,那思念的感情在我心深處,竟蠢蠢欲;;動,伺機而發。;;

太恐怖了。;;

我慌忙地把臉埋在敬生的懷抱里,口中亂嚷︰「敬生、敬生,我愛你,我愛你!」;;

敬生迷糊的應著。;;

翌日晨早醒來,敬生和我跑到大宅那邊去吃早點。;;

在餐桌上,敬生習慣閱讀早報。;;

他聚精會神地看了一會,把報紙放下來,臉色驟變,說了聲︰「賀勇呢?」;;

聶淑君和我都抬眼看著他,有一點的不明所以。;;

站在旁邊的女佣答︰「四官還未起床!」;;

賀敬生攤開報紙,厲聲苛斥說︰「真是小人得志,語無輪次。」;;

我瞥那報紙一眼,是娛樂版,以甚大的篇幅刊登了一幅魏佩倩挽著了賀敬生臂彎合;;拍的照片。還大字標題寫︰「魏佩倩即下嫁賀家公子。」;;

那照片下則題了另一行觸目的小字︰「魏佩倩跟未來家翁本港億萬富豪賀敬生于其;;昨日之六十大壽喜宴之上。」;;

也難怪敬生不高興。這位魏小姐是太過份一點點了。怎麼還未有三分顏色就趕忙上;;大紅呢?;;

賀敬生的身份與地位,不是可以胡亂被人家利用來作宣傳的。;;

社會始終是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的社會。;;

誰跟誰站在一起,是要非常細心地考察過、編排過的。;;

無可否認,這也勢利。;;

然,人們發憤圖強,爭取成就,有權只跟他們所選擇的人分享。此其一。;;

光彩被沾了,是一份承擔。這還不打緊,日後以此為憑借。招搖過市,傳遞虛假訊;;息,以祈從中取利,這就不簡單了。此其二。;;

當然還有甚多牽絲拉滕,互為援引的微妙關系,不可不防。唯其這是個盡量互相利;;用的世界,那一方面對另一方面完全不打算佔便宜時,就有權利拒絕被利用。;;

這也算是公平的。;;

魏佩倩所能貢獻賀家的等于零。;;

剛相反,賀家之于她,是太有利益了。;;

如此一來,除非當事人心甘情願,將權益雙手奉送,否則絕對可以表示不滿。;;

當事人呢?是賀敬生,其實也是賀勇。;;

故而,做父親的頭一個反應,就是找首席當事人問個究竟,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才想起曹躁來,曹躁立時出現。;;

賀勇輕快地走到聶淑君跟前,給他母親一個親吻,也向父親和我,喊了一聲早晨。;;

賀敬生把報紙塞到兒子手里,冷冷地說︰「看看你的帶挈!」;;

賀勇讀過了標題,留神的望望相片,竟還佻皮地說︰「照片拍得不錯嘛,老爸神態;;自若,倜儻不凡,誰會相信你已屆花甲之年?難怪我跟你走在一起,很多人老以為是兩;;兄弟。」;;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好話在任何時刻都是最有效的鎮靜劑,專治心浮的氣躁。;;

賀敬生原本就怒容滿面的,給兒子這麼一恭維,當場情緒寬松下來。;;

這賀勇也真是玲瓏剔透的聰明人,我才不信他看不出父親的面色,不曉得敬生的心;;意,他就是先來軟軟的一招,化解了對方的下馬威,徐圖後算。;;

「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敬生問。;;

「娛樂記者最拿手的好戲!」;;

「我的名字與照片只宜出現在財經版。」;;

「沒辦法,失控。你老人家名氣太大,太吸引讀者。」賀勇的高帽子仍一頂頂的飛;;到敬生的頭上去。;;

「你別顧左右而言他,怎不答復我的問題?」;;

賀勇聳聳肩,開始吃他的早餐,且說︰「沒有這回事,文章里頭並未有過我的發言;;。」;;

「她代表你發言了?」敬生緊迫一步︰「讀到了嗎?那叫魏什麼的說,你們佳期將;;近,排在今年年底,還有,她婚後打算退出娛樂圈。」;;

「勇,你怎麼提都沒跟我提過?」聶淑君也忍不住插口。;;

賀勇對她母親的態度,可沒有逆來順受。從來賀家孩子是敬畏他們父親多一點點。;;

賀勇不耐煩地答︰「提什麼?不是說根本沒有這回事,亦沒有這個打算。」;;

「那為什麼她要這樣生按白造了?」;;

「一廂情願而已。」賀勇實斧實鑿的答。;;

「勇,你有沒有誤導人家呢?」聶淑君這句話還真有點厚道。;;

「誤導她什麼?」;;

「交誼既是不深,何必在父親大喜的日子里,請了人家來做嘉賓,你也是有點失算;;了。」;;

「媽,你太緊張了。這起娛樂圈里頭混飯吃的姐兒們,就算你在馬路上踫見她,跟;;她打個招呼,說一兩句應酬話,有娛樂記者問起,她也有本事說成你當眾向她求婚的。;;與她來往了,也就把這些宣傳著數打在成本之內,就是那麼簡單!」;;

一條被執胯子弟認為簡單的道理之內,隱藏了多少歡場女子的辛酸與委屈?;;

當然,她可能永遠的不知不曉,蒙在鼓里。;;

又或者,更可能的是她根本知之為不知,有得利用時且利用時機,努力制造對自己;;有利的新聞,總是她份內的責任。;;

我在賀家當了二十多年的差事,不也是在其位行其政呢!;;

誰不是敬業樂業,刻苦經營,才見成績。;;

每一個行業,每一個人生都有它的處境與難處。;;

忽而,又瞥見了報章上刊登的另一幅相片,是最近共諧連理的一雙藝人,男的寬容;;,女的甜笑。;;

想著,這才是真正幸福的一對吧?;;

齊大非偶。;;

但望魏佩倩對賀勇不是認真,連對成為豪門一份子的思想都不認真,那就是她本人;;的上上大吉了。;;

賀敬生的氣似是完全平伏過來了,只認真地望住賀勇說︰「你給我醒醒定定的做人;;,別弄出什麼事來,掉盡祖宗十八代的臉!」;;

「爸,你放心!」;;

「我就是不放心!」敬生語音里竟有嘆息之聲︰「我還能看你們多久呢,但望個個;;都好自為之,有分有寸,曉得照顧自己!我也就安樂了。」;;

沒由來的,我心上牽動一下,有種濃郁的不安感覺。;;

這敬生也真是,教訓兒子幾句,也用得著如此緊張,煞有介事。才在大喜日子前後;;,說些令人听著驚心刺耳的話。;;

賀勇倒是看他父親的口氣放松了,頓時輕快過來,拍著他父親的肩膊,一派對老朋;;友的親切態度,說︰「你別多心,這世界誰不會照顧自己了?」;;

賀敬生還沒接上賀勇的話,聶淑君就插嘴說︰「曉得照顧自己的當然大有人在,只;;有我才是個例外。」;;

一听她的辭鋒語氣,再瞥她的面色一眼,就知道什麼叫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十成九是沖著我而來的。;;

一間房子里,其實個個都是聶淑君心上的一塊肉,只有我這口眼中釘,過盡二十年;;時光,還是拔不掉。;;

不錯是生了根了。;;

然,是必要久不久就生些事故出來,好有個借口拿話戳我一戳,也叫大快聶淑君的;;心!;;

她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聶淑君既然樂此不疲,我也只好逆來順受,不以為意。;;

賀敬生自然也一听就听出端倪來,于是趕快在她踏入正題時,另找話題去。;;

他轉過頭來向女佣說︰「三小姐呢!還未起床?」;;

賀智跟賀勇因未成家,故而一直跟聶淑君住在大宅。;;

平日,這兩姊弟跟父母見面的時刻,也只有在早餐時份。;;

一經踏出家門,尤其賀勇,非至披星戴月,絕不會趕回家來。;;

賀智的商務應酬是不少,但有個早起的習慣。;;

這早晨一直不見她下樓來,真是有點異乎尋常。;;

賀敬生的確尋著了一個合適的話題,很有效地轉移了聶淑君的注意力。;;

女佣答道︰「三小姐剛醒過來,正在梳洗。她請大少跟四官不用等她了,反正她今;;早不回順昌隆去了。」;;

賀敬生于是站了起來,跟賀勇說︰「那我們走吧!你也跟我一道上香港銀行去,輪;;敦銀行來了個大班,我給你們介紹,以後跟他混得熟絡一點,或會對我們買賣輪敦股票;;的生意有點好處。」;;

賀勇隨他父親站起來,殷勤地從我手上接過外衣,替敬生穿上。;;

敬生一談生意,就立即滔滔不絕,神采飛揚,說︰「這陣子,英國佬也真莫名其妙;;,那邊廂,輪敦銀行界積極提倡股票市場監管自由化,白紙黑字的寫成報告,贊揚英國;;股市運作的成績,乃受惠于這種監管不嚴的制度,哼,你看,一大批叫我們市場養的大;;官員,制定一堆堆剪不斷理還亂的監察條例,弄得人人都雞飛狗走。」;;

賀勇答︰「在英國干活的洋鬼子,多少像舞台劇演員,總有份真心誠意在,肯從正;;途出發,講究演技,到底舞台劇可作終生職業。在本城混口富貴飯吃的英國佬就不同了;;,完全像影視界艷星,只這麼幾年好光景,踫到有任何可乘之機,大刀闊斧的斬下去,;;還用手軟!」;;

父子二人,認真是切向不離皮。能彼此說著同一語言,有共同志趣,更是投契與親;;切。;;

目送他們上了汽車後,我原可以緩步走回家去的。;;

只想著剛才聶淑君陰霾滿臉,語調嚴峻,我若連一聲告辭都欠奉,就大搖大擺的打;;道回府,等下要听的說話,要受的閑氣,只有更多。;;

要來的風暴原是擋也擋不了,只望做著各種防風措施,將其破壞殺傷力減至最低限;;度,也就算了。;;

故而,我還是走回飯廳去。;;

聶淑君仍在吃粥。;;

明知我回轉來,可正眼也沒有看我。;;

我是心平氣和的說︰「大少女乃女乃今天會不會到外頭走走?我等下要上郵局給杰杰寄;;包裹,有什麼東西要我順便買回來給你的沒有?」;;

「有,當然有。」;;

聶淑君放下了碗筷,怔怔地望我一眼。;;

「看看有沒有你昨天戴出來,在從親友面前炫耀亮相的那套首飾,也給我買一套回;;來好了。」;;

唉,老早知道是要出事的。;;

兜了千百個圈子,還是阻止不了,依舊要明槍明刀地向我挑戰。;;

在她,這叫忍無可忍。;;

不是嗎?丈夫既然沒有名正言順地跟她離婚,她就當然可以分享名下的權益。;;

閨房恩愛與否,是暗地里的個人事。在人前還要明目張膽地給別人煞掉威風呢,實;;在不能啞忍。;;

干錯萬錯,其實是賀敬生的錯。;;

但,罪名都必須轉嫁至我頭上來。;;

聶淑君不是不知道她言語的尖刻小家,然,要她來跟我講涵養風度,也真是太難,;;太笑話了。;;

已然把自己的丈夫雙手奉上,還有比這種行為更大方、更不計較的沒有?;;

因而,其它的言行,也就真不必管了,只求把心中的那口烏氣宣泄掉多少是多少。;;

至于我呢,還有什麼話好說?;;

難道要答她︰既是大少女乃喜歡,我這就去把那送過來吧!;;

不也太太矯柔造作,太過戲劇化了。;;

況且,現今心上緊張的其實不是翡翠首飾,而是賀敬生的那份恩寵以及人前的閑氣;;而已。;;

至于寵幸與人言二者之間,究竟孰輕孰重,也不必管了。;;

我有時想,貧窮人家比我們好。心里頭,只那一餐粗茶淡飯至為重要。;;

餓得前肚貼到後肚上去時,什麼恩怨情義,面光閑氣,都不是一回事了。;;

人一吃飽了肚,其它問題就逐一涌現,無有已時。;;

聶淑君一直不知道,最了解她的心境,甚而為難的人其實是我。;;

這道理是至為顯淺的,世界上最吸引自己注意力,最要明白對方虛實的,除了朋友;;,也還有敵人。;;

我沒有答聶淑君的話,正躊躇著如何下台,救星便剛剛趕至。;;

賀智剛走進飯廳來,笑容滿面地跟我們打招呼︰「媽,三姨,早晨。」;;

「早晨。」我慌忙回答︰「今天我們吃皮蛋咸瘦肉粥,對你的胃口嗎?」;;

還可以,昨天不是有蘿卜絲糕嗎?我很想吃一點。」;;

難得這位三小姐有此興致,以前她總是吃什麼珍饈百味也一派無可無不可的樣子,;;誰都拿她沒辦法。;;

「我這就去囑咐廚房給你弄來。」;;

忙不迭地把佣人的功夫攬上身,為的也是避開風頭火勢,不再讓聶淑君在同一責難;;之上糾纏下去。;;

走進廚房來,才給廚子吩咐妥當,正要轉身走時,就跟賀智踫個正著。;;

她笑微微地給我解釋︰「肚子實在俄,看看還有什麼好吃的?昨兒個一早,不是有;;名式名樣的糕餅嗎?都吃光了?」;;

「昨午在這兒用茶點的親友還真不少呢,都已經吃得七七八八。你有什麼獨獨鐘愛;;的,叫他們再弄好了。」;;

「三姨,你拿手的紅綠豆糕,我最愛吃。」;;

「還不易,我那邊還有一點點,等下群姐帶過來。」;;

「是你們的家鄉特色嗎?」賀智問,一雙靈秀眼楮顯示的神采是的確有誠意的。;;

我答︰「其實是鄉間的粗糙糕餅而已,以前的窮鄉僻壤,也只有把這些簡單的甜品;;,看成了逗孩子們歡喜的上乘食物。」;;

「三姨,你是江門人?」;;

「對呀。」;;

「還記得鄉下的情景嗎?」;;

真奇怪,賀智完全是興致勃勃地問。;;

細想下來,我自進賀家門後,這位三小姐都不曾向我問過這麼多的問題。;;

「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印象相當模糊。」;;

「三姨,你從沒有打算過回到鄉間去看望一下?你還有家人在江門嗎?」;;

「有。我的姨母以及幾個表兄弟,仍然保持了聯絡。」;;

真教人感慨。;;

我是個自小雙親皆亡的孤兒,母親一連生了兩胎,都夭折,很艱難的把我養下,她;;也染病去世,故而我仍算自己排行第三。母親彌留之際,托孤于姨母。;;

也實在不能怪姨母從來不對我怎麼樣,把她的四兒三女加在一起,一共是八個孩子;;,怎麼能照顧周全。;;

我是粗生粗養粗大的活到十五歲。;;

不知姨母是不是真以為把我早早嫁人,就是對我最大的照顧,抑或是她恨不得完了;;這項硬加她頭上的責任。總之,她尋了戶好人家,要把我送過去。;;

還記得那戶所謂好人家,姓陸。;;

準新郎年紀少說也有四十多,老婆剛去世兩年的樣子,遺下了二男一女。;;

娶我,當然是做繼室。;;

這還不打緊,我偷偷跑到陸家去,窺視過那男人的形貌與舉動。之後,就立下心志;;,在那夜里跑。出來了。;;

從那扇糊了厚紙的窗戶隙縫中望進陸家的客廳里去,只見那姓陸的,把一只腳堂而;;皇之地豎在木凳上,另一只腳沾地,月兌掉了鞋子的,只不斷地搖晃,真有點像發羊吊似;;。;;

我登時覺得嘔心至極。;;

活到如今四十歲的樣子,我仍認為最不能忍受的男人動靜就是腳尖沾在地上不住的;;搖搖震震,一派低三下四的惡形惡相就是如此不遺余力地表露出來,教人受不了。;;

記得姨母曾冷言冷語地罵過我︰「相生好一點點,好高騖遠!」;;

我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但從小到大的際遇,我差不多可以推想以致確定,姨母跟;;我母親的姊妹之情不怎麼樣。;;

如果我像母親,那麼跟姨母的品性也就太格格不入了。;;

逃到本城的經歷,真正不堪回首。;;

可干辛萬苦都熬過去了。;;

自入賀門後不久,我托群姐口江門去了一趟。;;

姨母還健在,七個孩子卻死掉三個,期間國族以致于家門的滄桑,且不必再提了。;;余下來的幾個表兄表姐,都是貧無立錐之地。;;

姑念著姨母也真有養育之恩,我每月均對他們定期接濟。;;

前年時,我還匯了一筆可觀款項,在江門蓋了所象樣的房子,讓姨母養老去。;;

至于說,會不會回到鄉間去探望她呢,可不必了!;;

見著了面,沒有什麼非說不可的真心話,虛假客氣一番則彼此都是負累。;;

對姨母一家的恩惠算是報答過了,我既不希罕她言謝,更怕她不會得些好處須回手;;,還是嚕嚕蘇蘇,貪得無厭,那又何必把一重已經表面愈合起來的親戚關系再便生生地;;拆散呢?;;

故而,我對賀智的問題,是回答得清爽而肯定的。;;

賀智說︰「我昨天听潘光中說,他父親和祖母都極渴望能回鄉一轉呢,他本人就從;;未到過中國,他是在曼谷出生的。」;;

「哦,是嗎?」原來潘大媽還健在,且已被兒子接到外頭世界供養了,那敢情好。;;

賀智知道有關潘家的消息,比我還多。;;

「三姨,你有跟爸爸提起過潘叔叔的要求嗎?」;;

「什麼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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