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他又把口袋里的錢全都花光了。說好听一點是買醉,其實單憑他口袋里那幾枚銅板就妄想買醉,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幾杯摻了一大堆冰塊的薄酒下肚,他便因無力償還酒債,而被人踢出酒館。
呸!他將嘴里的血水用力啐了出來——恰巧濺到一個打他身邊經過的倒楣鬼裙擺一角。
「喂!你怎麼這麼沒有公德心?不能隨地亂吐檳榔汁,幼稚園老師沒教你嗎?」
程日深錯愕地抬起眼來,發現一名縴細柔弱的少女,橫眉豎眼地沖著他發火,她的火氣很大,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白兔,連生氣的模樣都教人莞爾。
哪個幼稚園老師會教導小朋友不許隨地亂吐檳梅汁?程日深想起她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很想知道她就讀的是哪一所外星幼稚園,奇怪的學生搭配時常語驚四座的老師。
「你笑什麼!我的裙子都被你弄髒了!」
「我身上一毛錢也沒有,你要叫我賠償,那是不可能的。」他無賴地攤開兩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他的話令她更加惱火了!瞧她,竟然氣到眼楮都發紅了,天啊,真是愈來愈像小白兔了。
望著一抹潮紅逐漸侵襲佔據她的頸項、臉龐,甚至眉目之間,他開,始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你還好吧?」
現在的她簡直像一尾燙熟的甜蝦嘛!難道他說的話當真令她光火到這種地步?氣得渾身發紅像著火一般,這樣的變臉反應實在是太夸張了。
沈莎翎只是默默瞅著眼前這名態度倨傲的陌生男子,她感覺到體內宛如有一把熊熊野火在燃燒,她氣惱地發覺自己的身體實在太不中用了,每次一喝了酒就是這副德性,真該死!她不想在他面前出糗呀!
身體的反應太不听話,完全超乎她的理智所能掌控,沈莎翎絕望地發覺突然之間她像一只被獵人的箭射中的狡兔,整個人在一瞬間完全定住,接著,變得攤軟無力……然後,就這樣柔弱無助地蹲下跪倒在他身側,臉上寫滿了痛苦。
都是該死的酒精作祟!
「喂,你沒事吧?」
他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她將臉轉往他的方向,有氣無力答道︰」我……想吐!嘔……」
他還沒來提及閃躲就被她猛然抱住,當成盥洗室里的馬桶一樣盡情宣泄。
「對不起……不過,我們算是扯平了。」掏出手帕擦拭,她很沒誠意地向他表達歉意。反正她的裙擺也被他弄髒了,這下子該兩不相欠,一筆勾銷。
勉強支撐起搖搖欲墜的身軀,她朝他擺擺手轉身就要離去,卻腳下一陣踉蹌,這一跌,竟然跌到他的大腿上去了。
彼此都是錯愕滿面,良久,她才皺起鼻子抱怨道︰「你真的好臭喔!」
聞言,程日深翻個白眼,沒好氣答道︰「也不曉得這是哪位不勝酒力的笨家伙干的好事。」她居然好意思嫌他,也不想想他胸前、腿上這一大片狼籍不正是她的杰作嗎?
其實若真要解決清潔衣物事宜的話,找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自動洗衣店都比上賓館還來得實際,至于究竟是誰先提議去開房間的,說實話,兩個人誰也不記得了。
那是一個輕易誘人想要心懷不軌的詭譎夜晚。
「你是不是發燒了?整張臉都紅咚咚的。」
解除身上沾滿污穢的衣物,程日深看見她一進門就救個掛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不免再度詢問她的狀況,省得自己又被她捉去充當嘔吐袋,這種哀事一天遇上一次就夠受了,他不想再重蹈覆轍,所以他始終與她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我不只整張臉都紅,你看!」她攤在舒適柔軟的床鋪上,一面氣若游絲地回答,一面順手拉關洋裝背後的拉鏈。
程日深怔了一下。不會吧?這只小白兔想要對他賣弄色相嗎?
故意吐在他身上將他拐到賓館來,現在又要在他面前寬衣解帶,看來他是徹底低估了她,從她清純可人的外表上一點也看不出來,原來她還是個仙人跳的老手咧!真是失敬失敬。
「你來幫我好不好?我手不夠長。」她楚楚可憐的哀求讓他的警覺心更加提高了,然而面對她上半部曲線完美的背部整個呈現在他眼前,他不禁佩服起自己過人的自制力。
他以微微顫抖的指尖,輕輕替她褪去羅衫。
天咧,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整個玲瓏的背部都泛紅了,這是怎麼-問事?
「只要踫了酒精就會過敏,連一丁點都不行,真是令人討厭的體質啊!」沈莎翎翎一面放聲大吼大叫,一面猛然翻身一把抱住程日深。
他根本沒料到她會有這麼一招,所以沒來得及閃避推卻,讓她逮著機會攬著他的脖子狠狠地印上一個吻,下一秒,她便陷入完全昏睡的狀態……
面對個顯然酒品奇差又喜歡隨便對人毛手毛腳的惡女,程日深捂著嘴皺起了眉頭。
走了什麼衰運呀今天,竟然踫到一個瘋女人!虧她還長得那樣清靈月兌俗,幾杯黃湯下肚,竟比白素真現原形還駭人。
「真是的,臭翻了!」拎起她弄髒了的小洋裝,他往浴室步去,扭開水龍頭給自己洗一把臉,真不知道他干嘛要做這種事——幫一個根本不認識的臭女人洗衣服,一點道理都沒有!
沾濕的衣裳透出一塊不明物,他翻開察看,發現那是一張籃塔高中的學生證,上面端正地貼著她的相片,還有她的名字︰
沈莎翎。
程日深的唇畔浮上一抹饒富興味的笑。藍塔高中?那不正是程麗蕊擅自替他決定的新學校嗎?
看來他即將面臨的嶄新校園生活,或許還不至于太乏味吧?說不定,還充滿著新奇趣味咧!
望著她恬靜沉睡的天使模樣,程日深的心底不由得涌上一股期待。
列車愈往南部行駛,景致也就愈與北部迥異,綠油油的稻田和磚紅色主樸的四合院妝點著兩面車窗,南台灣的自然風光一覽無遺。
听著程日深的故事便酣然入睡的沈莎翎被列車到站的廣播聲吵醒,揉著眼楮望向窗外,不由得興奮至極大叫起來——
「你看!有水牛耶!還有白鷺絲!舌生生的耶!」她欣喜地址著程日深的衣袖。
「說起來真是慚愧,活到快二十歲了,這還足我頭-次到南台灣來,從前只在書上看見這樣的景致,如今親眼見識,才曉得原來台灣不只是高樓大廈而已。程日深由衷地贊嘆。
十五歲之前,他的足跡便早巳遍布世界五大洲了,可是他印象中的台灣景致,就只限于程家和中正國際機場了。想想,真是悲哀。
「別慚愧,因為我呀,也是頭一次來南部。那時候總覺得,再美好的風景由書上就能輕松瀏覽欣賞廠,何必還要花費時間親自走一趟呢?」
現在回想起來,連她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天啊!她從前居然一點也沒發覺白己竟然是個如此不解風情的可怕書蟲。
「現在還這麼認為嗎?」她似乎相信由書本能夠獲得一切的滿足呢!真是奇妙的想法,望著她美麗的側臉,程日深不禁莞爾。
她搖頭。「我現在知道從前的自己眼界有多狹小了,把自己局限在一個框框里,還自以為了不起,對什麼東四郵沒有熱情,只會抱著書本狂啃,當做那足夠的、可憐兮兮的小小興趣,我真是傻得過分。」
「你不傻,起碼你還有我作陪。坐過巴黎東京紐約的地鐵、搭過香港倫敦布魯塞爾的巴士,就是沒乘過台灣的火乍,我真是個見識淺薄的鄉巴佬。」
兩個人就這樣抱得緊緊的,看著彼此的眼中投射著自己的身影與背後自然淳樸的風光,忍不住開懷地笑了。
「旅行就是要這樣,有個忠同道合的人一起跟隨,好山好水好心情,讓人流連忘返,剛味無窮。」這是他們倆頭一次相攜出游,感覺特別新鮮甜蜜。
「現在就;開始回味了呀?我們這-趟旅程都還沒走完耶!」他趁機調侃她。
「無所謂了,我現在太開心了,顧不得前方還有多少路要走,就算足懸崖、就算是死路一條,起碼我這一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樂!真的,有過這樣的感覺。人生已經足夠了。」
明明心情這樣雀躍,卻為何隱隱有一絲難以釋懷的不安?沈莎翎將臉埋在他胸膛,說服著自己不去多想。
「別說得這樣消極,如果你走到半路就被路旁的美景所誘惑吸引賴在原地不肯移動的活,那麼我就是抱著你,披荊斬棘,再煎熬也要走完全程。」他堅定地親吻她冰冷的額角。不管未來有多少阻礙,今生今世,他都要定她了。
「我還以為你會在我脖子上蠻橫地綁上鏈條,就是來硬的也要將我拉到目的地呢!」她調皮地開起他的玩笑。如果不這樣的話,恐怕她要因為方才他吐露的真心話而感動落淚了,最近的她實在很不乖,太愛哭了,連她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他明白她的心思,于是配合地答道︰「你的提議不錯,我決定采用了。下次你耍賴不服我走的時候,小心鏈條伺候喔!」
「你敢!」
她佯裝發怒,杏眼圓瞪,伸手揮掌打在他受傷的那條腿上,惹得他無計可施,只好攫住她撒野的雙于,給她一個熱情的吻。
南台灣的烈日之卜,兩人的愛情灼灼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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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翎,時間差不多了,你叮以先去換衣服打卡準備玻璃了。」圓圓胖胖像人型小叮當的分店長走進櫃台,接手沈莎翎的收鍛工作。
沈莎繃笑容滿面將裝好袋的貨品交到剛結完帳的客人手上,才轉身走人背後的員工休息室。
打了卡,沈莎翎認真地數著上頭的格子︰「五天耶!沒想到我已經來這里打工五天了,真不敢相信。」只要再擋過二十來夭,她就能夠拿到這輩子的第一份薪水了。
到時候她一定要剛心煮-頓好料的,和日深一同慶況他們新生活的開始;沈莎翎喜孜孜地盤算著,忍不住捧著手里的卡片親了一下。
下班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她還得順便到黃昏市場買菜,因為新住所沒冰箱,所以她通常都只選購當天晚上足夠兩人份量的食材,以免吃不完,白白浪費。
「阿妹,你真乖耶!放學了還要幫阿母來菜市場買菜,看你這麼乖,阿嬸算你便宜-點,來來,再多送你一把蔥。」面對賣菜的阿嬸那股南部人特有的熱情,沈莎翎連忙含笑道謝。
買菜可以討蔥,買豬肉可以要豬肝,這些事都是上個星期的她打破頭想都想不到的,才不過短短幾天,她的人生就完全改觀了。
也許看在別人的眼中,她只不過是個懂事會替母親跑腿買菜的乖。巧女兒罷了,誰能料到她回家還得張羅兩個人的晚餐呢?
在打工的超商里看見剛下課穿著各色制服的高中生,沈莎翎不免還是有些激動,相同的年紀,已是不同的心情了。
雖然現在的生活很苦,但是沈莎翎一點也不後悔,因為兩個人的日子,看什麼都覺得好美。真的,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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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公寓……真的是受不了耶!
在程日深不幸發現房東附贈的唯一家具——大型的置物櫃,後面的牆壁上竟然裂了一個超級大洞之後,他開始懷疑當初以便宜到嚇死人的價格承租下這間破舊不堪的公萬一室的決定,是否太過魯莽倉卒了。
牆壁被大老鼠給打了洞也就算了,就連大門也是風一吹,就像演鬼片一樣滋滋作響自動開開合合,更糟糕的是,頭頂上的日光燈還搖搖欲墜,就不曉得什麼時候會落下來砸到他或莎翎其中一個比較倒楣的人。
當初還不知道這盞燈的狀況,只是偶爾抬頭瞧見搖晃得十分厲害的燈,還以為發生了大規模的地震咧!
都怪他這條沒用的腿,不早點復原只會賴在家里吃閑飯,才會讓莎翎那麼辛苦負擔一家大汁,還害得她非得跟他住這棟隨時可能因年久失修而傾斜倒塌的鬼屋。
程日深的內心無比自責。
哪里傳來的聲音?程日深提高警覺,發現不堪入耳的聲音似乎是由牆上的大洞那端傳來的。不會吧?這個洞大到連隔壁的聲音都听得這樣清楚,天啊!那要教他和莎翎怎麼過美好的兩人日子呢?
一串破碎毫曲秩序的誓募續肆無忌憚侵害程日深的听覺神經,不堪入耳的程度讓他連頭發都覺得痛了。究竟是誰在破壞摧毀鋼琴呀?真是不可原諒!
將眼瞳貼近牆壁,隱約地,程日深看見一架老舊的鋼琴,由于演奏者隱在鋼琴背後遮去了身影,使得程日深始終無法看清他的模樣。
如果再繼續听到這種恐怖的琴音,他想今晚就是不作惡夢恐怕都很難。幾番思索之後,程日深拄起拐杖,決定到隔壁陳情,請求他們有點良心,都已經住進了這棟猶如鬼屋的房子里,就請不要再彈奏駭人的音樂來嚇唬附近膽小的鄰居,這樣太沒公德心了。
走到隔壁室,程日深發現大門虛掩,琴音仍然斷斷繼續傳來,他鼓起勇氣推開了門,往里面喊道︰「有人在嗎?」
等了許久,卻等不到一絲回應,只有破碎的琴音持續飄來,程日深一腳踏進屋子里,環顧四下,心底不免有些毛毛的。
到底,是誰在彈鋼琴?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架發出淒厲琴音的鋼琴,他輕輕繞過它,尋找著可怕的演奏者……
不會吧?神秘吊詭的演奏者終于現出原形,竟然……是個小孩!
足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小小的身軀抵在鋼琴前面,像要被鋼琴吸收吞進肚子里去似的,他卻無懼地將十指攀覆在琴鍵上,伸長了頸子吃力地閱讀著與他相距甚違的琴譜,一個一個支離破碎的音符節奏便由此產生。
小男孩十分專注于與鋼琴的戰斗,以至于程日深立于他背後目賭一切過程他都渾然不知。
直到程日深開口道︰「這個地方的指法要這樣彈,若像你那樣彈法,要不了幾次你的指頭就會打結了。」他說著,伸出左手在琴鍵上起舞,一串流利清澈的音符合小男孩萬分驚愕地抬起臉來。
「你是哪里來的強盜土匪?誰淮你進來的?你快出去!否則我要告訴警察伯伯喔!」小男孩年紀雖小,口氣倒是挺大的,一躍跳下鋼琴椅,就要往電話的方向奔去。
程日深一把將他攔住,拎起他的衣領粗魯地將他扔回座位上。「小鬼,說話不要這麼囂張,連貝多芬的月光曲彈不好的家伙,有什麼資格說大話,嗟!」
聞言,小男孩不服氣地抬起十指奮力地在琴鍵上敲擊出一串音符!「誰說我不會彈,我彈得可好的咧!」
「你應該慶幸貝多芬老早就掛掉了,否則听你這樣彈他的音樂,他肯定會吐血活活氣死。以你的程度,還是乖乖地從小蜜蜂開始彈起吧!照著鋼琴老師的進度一步一步來,別想偷跑。」
「鋼琴老師?我沒有那種東西。」小男孩天真地說。
「那不是東西,那是一個可以教你正確彈琴方法的人。督促指導你作基本練習,進而熱練曲日。」
小男孩眨著一雙澄澈的大眼楮︰「你這麼狂,又知道那麼多關于鋼琴的事情,那……你就是我的鋼琴老師了嘍!」他指著程日深的彝尖,得意洋洋宣布道。
「嗄?」程日深難以置信地瞅著眼前這個趾高氣昂的傲慢小孩,不明白自己怎會反而落入圈套。
他只不過受不了他那不堪入耳的琴音罷了,為什麼卻要負起教導善後的責任呢?他甚至連這小鬼的身世都不清楚呀!誰曉得這家伙是哪里冒出來的?
「既然要當我的鋼琴老師,那你就先彈一首曲子來听听吧!看看你是不是夠資格,還是只會說好听話而已。」小男孩跳下鋼琴椅,雙手抱胸,命令著程日深-展長才。
「你這小鬼!」程日深由牙縫里進出幾個字。他氣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惡的小家伙,如今當真遇上還是不敢相信,真想見識見識能教了出這種瑚劣惡童的父母究竟是什麼模樣。
「沒有指定曲,隨便你彈什麼可以啦,快點!別浪費我的時間。」
被小孩剛這種囂張的語氣對待,程日深氣惱桴了!他右手撐著拐杖,左手接觸琴鍵,俯,以站立彎腰的姿態,演奏出普羅高菲夫的「左手協奏曲」。
這首音色清澄、氣勢凜然的左手協奏曲,是普羅高菲夫為了在第-次世界大戰中失去右手的奧地利鋼琴人師保羅-維根斯坦所作的。一個因戰爭失去右手的鋼琴師並不因遭遇如此厄運而一蹶不振、自暴自棄,反而積極面對人生,不向命迄低頭,只用左手也能彈奏出令人嘆為觀止的樂聲,他的精神感動了許多著名作曲家,包括拉威爾、史特勞斯等人紛紛為他譜寫左手的鋼琴曲,世界著名的左手鋼琴曲大都是為他量身訂作的。
可以預期,小男孩被這近乎神技的音樂指法給震得說不出話來了,他瞠目結舌、嘴巴開開合合,良久才冒出——句︰「呃……好,吧,就準你當我的老師了。」
口氣狂妄地讓程日深有一股想狠狠掐死他的沖動。
「既然要叫我教你的話,你的嘴巴就給我放尊重一點,知不知道?」
「你如果教得不賴的話,我自然就會尊重你了,哪有老師那麼厚臉。皮,自己要求學生要尊師重道,羞羞臉!」小男孩朝他扮鬼臉。
算你狠!程日深壓著火氣,抬起指尖在琴鍵上跳躍,瞬地收勢,空余一縷殘音飄散回蕩在空氣中……
「今天就先教你這個,四個小節而已,給你十分鐘練習,練不好,我要打人喔!」到底他也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記仇心、孩子氣都很重,居然跟個小孩一般見識。
面對程日深撂下狠招,小男孩昂起臉傲然迎接挑戰,雖然沒有譜可看,節奏音符復雜得嚇人,他還足勇敢地躍上座椅,憑著記憶開始認真模索。
于是,兩個傲氣瓦不相讓的男孩,在音樂上點燃了戰火。
「你額頭上的傷是打哪來的?都腫起來了。」沈莎翎一回家就看見程日深左躲右閃地捂著頭,她滿月復狐疑硬拉開他的手,赫然發現他頭上腫了一個包。
「還不就是隔壁那個小鬼弄的!明明是他曲子練不好,我打了他的幾下,他卻一個翻身就朝我臉胎卜踹來一腳,等我發覺疼的時候,已經腫成這副德性了。」嘖!想不到小小年紀,下手倒是挺凶狠的嘛!挨了他一腳,下次他非得討回來個町。
沈莎翎聞言不禁火笑。「真不知道你是去教人家彈鋼琴還是練摔角,每天都負傷回來,被-個九歲小孩打敗,人家會笑我是不是伙食辦得不夠好,才讓你被小孩欺負成這副德性。」
「好哇!你竟然取笑我?找饒不得你!」程日深猛地撲過來,沈莎翎沒防備,被他壓在身下動彈不得。
「嘻嘻,打得火熱耶!親來親去都不會覺得呼吸困難嗎?」-道意外響起的童音由牆的另-端傳來,瞬間澆熄了耳鬢廝磨的熱情。
該死的小鬼!
匆忙替沈莎翎整理凌亂的衣衫,程日深轉過身,怒氣騰騰地面對白牆上縷空大洞探出半張臉的小男孩咆哮︰「你拳頭還挨不夠,是不是?」
「我媽今晚難得煮飯,想請你和漂亮的大姐姐一塊過來吃飯,說啥要感謝你每天來救我練鋼琴。我跟她說不用了,她卻一定要我采通知你們一聲,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你們繼續吧!我去告訴我螞,要她把你們的飯菜留著,你們做完了再來吃吧!」小男孩轉身要走。
沈莎翔臉上窘得發紅,她連忙出聲喚住小男孩︰「謝謝你,請你告訴你媽媽,我們現在就過去了。」
「你們不繼續嗎?如果不繼續的話,我怕明天會被某人公報私仇海扁一頓耶!」小男孩佯裝可憐兮兮地扁起嘴來。
看到那小鬼裝腔作勢的模樣,程日深忍不住握緊拳頭。
沈莎翎按著程日深的肩頭,安撫他別跟小孩斗,她笑著和小男孩說道︰「只要你以後別再隨便鑽這個大洞,我相信你不會挨拳頭的,對不︰對?日深?」
面對沈莎翎溫柔的眼神,程日深不情願地點頭。「我答應放過他這一次,這樣行了吧?」
「太好了,那我去準備端菜了,大姐姐,你們趕快過來吧!」說完,小男孩便跑開了。
程日深頭痛地揉著太陽穴。「這小鬼真是我的克星!」
「看到你和他的相處,我覺得你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好爸爸。恩威並重,會抽空陪小孩一起玩耍,也會適時給予管教,絕對不會過度寵溺小孩。」沈莎翎說出心底的感想,美好的未來,都在她的腦海里勾勒成型。
程日深輕點她的鼻尖。「才怪,你替我生下的小孩肯定可愛得要命,我疼他都來不及,根本不可能會教訓他,我會寵他、愛他、呵護他,我要他徹底感受到親情的溫暖,我絕對不讓他像我一樣變成一個性格扭曲、乖戾孤僻的小孩……」他的神情逐漸轉為黯淡。
沈莎翎心疼地以指尖撫平他緊攏的眉間。「別說了,因為你所受過的苦,在將來都會化為幸福。」
他將她攬進懷里。「你愛我,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她為了他願意舍棄一切,他不以為這世上還有誰能夠比他更幸福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沈莎翎將帶來的飲料交給來開門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看見冒泡的汽水,開心得整張臉都笑開了。
「小饞鬼!」程日深拄著拐杖隨後也進來了。
小男孩聞言,吐吐舌頭便轉身跑進廚房,一路向母親喊著要杯子裝汽水。
他們才坐定沒幾分鐘,飯萊便都備齊了,小男孩等不及,偷喝了一口汽水被正巧由廚房里出來的母親逮著,挨了一個拳頭。
「平常多虧你們照顧我們家小翔,今天剛好我休假,隨便燒幾道家;常萊請你們品嘗品嘗,謝謝你們教小翔彈鋼琴。」小翔的媽把最後一道湯品端上桌,笑著和兩人寒喧。
「媽,你講話怎麼都跟平常不一樣?不用故意裝淑女啦,程老師雖然很瀟灑,可是人家比你小了起碼十幾歲,而且也有女朋友了,你想釣他︰的話,勸你還是趁早死心算了。」小翔大口大口將飯扒進嘴里,一臉不知死活地吐他老媽的槽。
「你欠揍!敢出你媽的糗,看我的正義鐵拳!」小翔的媽揮出拳頭。
「想泡人家就說嘛,再裝就不像了!」話一說完,小翔的腦袋上又挨了一記拳頭。
程日深和沈莎翎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對母子在他們面前上演全武行,兩雙筷子懸在半空中,不知該繼續吃他們的飯,還是該勸架才好。
母子的惡斗終于在小翔的媽以一記完美飛踢將小翔擊敗踩在腳底之下,小翔迫不得已只好豎白旗求饒的情況下,劃上終戰休止符。
一重回座位,母子兩人立刻操起筷子大肆搜括桌上所剩不多的菜色。看來,拳打腳踢對于這對母子來說,就像基督徒的飯前禱告一樣,是個虔誠不可缺的儀式。
真是個怪異的家庭。
好不容易吃飽飯,大家便開始閑聊。
「還吃得習慣嗎?」
「嗯,都是我喜歡的家常菜,口味和我媽做的很相近,所以我忍不住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飯量。」沈莎翎笑著輕撫吃得有些太撐的肚皮。
離家也有一段時日了,她的廚藝雖然有些許長進,可是距離美味卻還十分遙遠。剛才她夾了.一塊香噴噴的菜脯蛋,送進嘴里的那一刻,她感動得眼淚差點掉下來,真的很有媽媽的味道——她從小就愛習慣的味道。
不知道爸媽現在怎麼樣了?一定非常焦急擔心吧?不敢相信向來乖巧的女兒竟然會犯下和人私奔的勾當吧?一定很生氣、很失望吧?沈莎翎揣測著父母的心思。眼睫也隨之低垂下來。想起自己給父母添的麻煩,她就自責愧疚得無地白容。
「你們看起采還很年輕,怎麼會想到要結婚呢?」一對稚齡的青少年獨自租屋生活在一起,難免吸引眾人好奇的注目眼光。
「笨媽媽!一定是因為有小BABY才會結婚嘛!這還用問嗎?」小翔專注地繼續享受橘子汽水,一面不忘取笑母親。
小翔超齡的答案讓沈莎翎整張臉都紅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陳述自己的清白。程日深已經先一步替她回答了。「不,我們才十七歲,還沒結婚,也沒有打算這麼快生小孩,只是因為很想生活在一起,所以就離家搬到這里來。」
「哇!私奔耶!」小翔大叫,還彈了指頭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握個手吧,我們是同一國的。」小翔的媽笑容滿面地朝沈莎翎伸出手來,讓莎翎——時反應不過來。
同一國?什麼意思?
「我也是十幾歲就帶球跑和小翔的爸私奔了︰我們約定好一定要過得很幸福,比原本不看好我們、不祝福我們的人都跌破眼鏡……真的,我們真的這麼約定,剛開始的那幾年,我們確實過得很幸福美滿,直到四年前的那場車禍發生,他就這麼走了,所有的約定都不算數了……」
這個悲傷的故事使得眾人都不禁紅了眼眶,小翔拉拉母親的衣袖。「別哭,你答應老爸不哭的,還記得吧?」
強打精神撐起-張笑顏,小翔的母親堅毅的個性由此可見一斑。「找才不會哭咧!別小看我。」
沈莎翎佩服萬分地瞅著眼前這名女子。她的身材細瘦嬌小,保養得宜,看來年紀不超過三十,膚色呈健康的小麥色,削得短薄清爽的發式,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是一名異常開朗豪爽的奇女子,光看她的外表絕對讓人料想不到,她的背後竟還有——段教聞者落淚的辛酸故事。
「老爸看到你那麼努力每天開大卡車工作賺錢養活我,他在天上一定會很高興的喲!」小翔仍然積極地安慰著母親。
「好了啦,別再嘴甜了,還不是想要一本新的樂譜,對嗎?你想要哪-本,我想辦法幫你弄到,行了吧?」
小翔聞言,開心地咧嘴笑了。
「這孩子,書念得不怎樣,興趣倒是挺高雅的,彈鋼琴耶!也不曉得是學誰的喜好,我們家又沒人看得懂樂譜上密密麻麻的豆芽菜,被他纏了好久,剛好有個朋友家里一架鋼琴他嫌太破要丟了,我就厚臉皮地跟人家要了回來給他當玩具,現在他還自己拜了老師,我真是服了他。」小翔的媽望著寶貝兒子一听見有新譜的快樂神情,不禁笑著搖頭。
「那架鋼琴只需要在音色和弱音踏板上面稍微調整一下,就是架不錯的琴了,雖然上面的漆有許多剝落,可是無損它的價值。明天我再試著調整看看。」程日深說道,
「謝謝,那就麻煩你了。」
聊得差不多了,也該是回家的時候了。小翔的媽起身送他們走到門口,她拉住沈莎翎的手誠摯說道︰
「雖然我的私奔最終是以不幸的結周收場,可是我並不後悔自己當年所作的決定直到現在,我都如此認為喲,因為我相信,堅持的愛戀不一定會有結果,然而中途放棄的初戀卻肯定沒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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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早晨,沈莎翎-向睡得較晚,因為只有這一天她不用打工,可以好好休息-下。
然而-大早,她就被猛烈的敲門聲給吵醒了,由日深溫暖的懷抱里起身,她隨手抓起一件襯衫披在肩上,打著呵欠、揉著眼楮去開門。
「不得了!不得了了!」小翔的媽揮舞著手里的報紙,奔進屋里,地瘋狂大叫的模樣,就好像背後有只恐龍迫著要踏扁她似的。
「什麼事不得了了?」被她這麼-鬧,程日深也醒了。
「你們被刊登在報上了!」小翔的媽翻開報紙一個版面,指著上一則明顯的大廣告說道。
那上面招搖地刊登著程日深和沈莎翎的近照,不知內情的人說不定還會以為這是哪家廠商為了廣告新商品而找來的一對漂亮模特兒咧!
這是一則尋人啟事,上面大意是一個十七歲純真無邪的少年受個某個不良少女的影響,兩人相偕私奔了,少年的母親受不了此一重大打擊,不幸病倒了,希望善心人土如遇見照片上這對年輕男女,可以來電通知男方家長。果真尋回愛子,少年的母親將有重賞酬謝。
「這上面說我是不良少女耶!」沈莎翎讀了報之後,忍不住笑出聲來。活到這麼大了,這還是頭一次被人家冠上不良的封號咧!感覺挺新鮮的。
「那個該死的女人,居然登這種顛倒是非的廣告!」程日深氣得順手將報紙撕成碎片。
「你們現在打算怎麼辦?」小翔的媽開口問道。
「如果她以為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就可以讓我乖乖回去的話,那她就想得太美了!」程日深發出輕蔑的冷笑。
「可是這則廣告一登出來,我可沒臉再去打工了,萬一被人認出來,怎麼辦?」沈莎翎光是想像店長看見這則廣告的表情,她就沒臉再回去工作了。
「好好想個對策吧!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和小翔就在隔壁,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們。」
「謝謝你。」送走了小翔的媽,沈莎翎的心因方才獲知的壞消息而沉重了許多。
不明白呀!他們又沒做什麼壞事,只是想兩個人一起生活罷了,為什麼會這樣難呢?為什麼還要被人登在報紙上當作罪無可赦的逃犯一樣懸賞呢?是他們將事情想得太容易,或者是社會的眼光太狹隘了呢?
沈莎翎的心理夏的很不好受,她考慮了半天,對程日深說了一句︰「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程日深的錯愕不解,全寫在一張血色盡失的俊臉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