隰桑有阿,其葉有難。
既見君子,其樂如何。
隰桑有阿,其葉有沃。
既見君子,雲何不樂。
隰桑有阿,其葉有幽。
既見君子,德音孔膠。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詩經小雅
左思右想,前思後想,袁皓冰的提議不失為突破困境的方法,同樣是元配,作為袁皓玄的元配遠遠比起做方赫聖的元配來得體面。
如果她能爭取到袁皓玄的同情票,然後拐他娶她,迎娶當日再來個偷天換日,洞房花燭夜,生米煮成熟飯,他想賴也賴不掉。
妹妹順利登上袁皓玄元配寶座,自此以後袁皓玄見了她的面得喚她一聲姊姊,豈不快哉!思及此她忍不住偷笑。
「看你笑的樣子非奸即詐,是不是又想到什麼整人的法子讓人痛苦了?」
說曹操,曹操到。
「袁公子這麼有閑情,有何指教?」她直勾勾地看著他。
「這里沒有旁人,我看你就別裝模作樣了,米幻夷小姐。」他詭笑。
她僵住,有一種被人看穿的狼狽,前一刻還笑吟吟的,現下卻只想找個地洞鑽。
「你……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他冷笑,敞開手中折扇。「也難怪你這只住在忘我城里的井底之蛙。」
「什麼井底之蛙?你竟敢取笑我,你也不稍微打听一下我在忘我城的外號。」
粗野鄙陋的男人,大言不慚之外還專門取笑人,先是說她死纏爛打,如今又笑她為井底之蛙,有沒有人性光輝啊?太過分了!
「什麼外號?女諸葛是嗎?」他以折扇輕佻地托起她的下顎,一副洞悉一切的德行。
「既然知道我叫女諸葛就不該質疑我的腦袋。」實在欺負人,這目中無人的家伙,欠罵、欠揍、欠扁。
「問題在于你的易容術實在不怎麼高明,不消一眼就露出了馬腳。」
她伸手一揮。「討厭,你干嘛拿扇子托著我的下巴?」
她的腦袋和易容術怎麼了?整個忘我城從沒人挑剔過她的易容術,她記得師父臨終前曾說過,她的易容術已達火候,除了師父的師兄鄭石之外,大概難有人能出其右。
「因為我想看清楚你的眼楮,眼楮是不會說謊的。」
「我什麼時候說謊了?你不要含血噴人。」她反擊道。
他以手扣住她的下顎。「小騙子!」
她掙扎了半天,仍是徒勞無功。「我沒騙你。」
「沒騙我,那為何易容成別的女人,破壞方赫聖和皓冰的婚事?」他不容她狡辯。
這下糗大了。
「開個玩笑別認真,何況你不也不希望方赫聖做你妹婿?我替你解決掉麻煩人物不好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麼主意,方赫聖不做我妹婿,難道做你妹婿不成?」
那日,方赫聖言詞閃爍,目光閃躲的介紹她時,他就懷疑她的身分可疑,明察暗訪之後果然不出他所料。
「是又怎樣?」她武裝起自已,準備絕地大反攻。
「小騙子!」他又罵了一衣。
「放開我啦!」她扯著他的手腕嘶吼。
「不放,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他惡狠狠的放話。
「你的手勁這麼大,把人家掐得好疼。」她嚷著,晶眸里泛著淚影。
他松開她,嘴里吼著︰「真沒用,輕輕踫一下就疼成這樣,你是豆腐做的啊?這麼脆弱。」
「你不知道嗎?細皮女敕肉的女人是禁不起踫的,一踫就雕謝。」她回嘴,抬手揉揉下顎,他再不松手,真會月兌臼。
他不以為然地道︰「伶牙俐齒的女人令人不敢恭維。」
說也奇怪,在長安時,每每一听庸脂俗粉開口說話他頭就痛,還暗暗發過誓決對不和口才笨拙的女人往來,萬萬沒想到遇上口齒伶俐的米幻夷,他會沒轍。
「又沒要你恭維。」她橫了他一眼,往後連退三步。
「干嘛?我又不是瘟神。」他故意往前三步。
她如遇凶神惡煞般地推了他一把。「走開!」
他像拎小雞似的一把抓住她的頸子。「我偏愛逗你。」
兩人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十天前,他完全沒預想到會同個小女人耗在這里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讓。他好奇她為何也在躲在忘我城?或者她在忘我城是為了尋找些什麼?奈何城里的人多半獨善其身,口風緊得跟什麼似的,想要探問這丫頭的來歷,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想殺人啊!」她的聲音里透著冷靜,因為她明白大吼大叫也于事無補。
他莫測高深的看著她。「妳猜。」
「不猜。」她倔強地回答。
「你活得太硬幫幫了,一點童心也無……」
毫無預警的,她咬了他握住她頸項的手臂一口,狠狠的,毫不留情。
他僵了下,但是沒有松開她,「原來你的武器是你的牙齒,這可不是太高明的武器,像你這樣美麗的女人應該用你的身體交換你想擁有的東西。」
她作勢再咬一口,他閃了下,終于放開了她。
「弄壞我們的關系對你沒有好處,令妹的心願這一生恐怕完成不了,你勸她想開些,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他淡淡一笑,轉身離去。
久違的艷陽露了臉,米幻夷的心情正好相反。
她坐在案前對著上個月的帳,精神一直沒法集中,這在平常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她對數字一向敏感,再復雜的帳三兩下便能弄得一清二楚,冷靜的頭腦現在不靈光了,全是因為他,可惡的袁皓玄。
「姊──」
現在這是她最怕听到的呼喚及面對的人,只得送上一抹甜笑。「什麼事?你今天穿的衣裳顏色好襯你的膚色。」
她顧左右而言它,希望能減緩妹妹單戀失敗的痛苦。
「是不是真的沒法子可想了?」
米幻夷放下手上的帳冊,無可奈何的望向為情所困的妹妹。「袁皓玄買下方赫聖不是為著要他做男奴,他和我一樣,有個痴情的妹妹。」
「什麼意思?」米幻丹蹙起眉。
「意思就是袁家的大小姐也很喜歡方赫聖,想成為他的妻子,和你一樣痴情到不象話。」見幻丹一臉茫茫然,想她是反應不過來,米幻夷更詳細的說道︰「袁皓冰,就是袁皓玄的妹子,她也對那一無是處的方赫聖一見鐘情,亦投入了相當深厚的感情,雖然我很懷疑那份感情的真假,就和我不相信你對方赫聖的感情一樣,在我看來你們對他不過是一時迷戀罷了!」
已經盡量將話說得含蓄漂亮了,如果仍不能減少傷害,她也無計可施了。
「就因為袁家比咱們家有錢是不是?所以袁皓冰才能得到赫聖哥,而我不能。」
又在鑽牛角尖了。
「你這麼認為也不算錯啦!」
她真後悔,當初在拍賣會上應該多出個兩三兩黃金把方赫聖給買下來的,今天也不用對著妹妹的愁眸淚眼。
不過話說回來,袁家的財力確實強過米家,就算往上加價,他也能出比她更高的價不是嗎?
奇怪的是,他為什麼可以這麼富裕?既然如此該死的有錢,為何不乖乖地待在長安?
非挖掘出他的秘密不可,也許可依恃這個秘密威脅他交出方赫聖。
對完帳後,米幻夷立刻出門去向忘我城的先知苗客來探詢關于袁皓玄的事。
苗客來住的地方就在忘我城最高的山嶺上,過著閑雲野鶴般的生活。
她越過竹屋前的一池睡蓮,望著竹影里的春光,深綠色的葉子在微風中跳舞。
這一處是忘我城中最清幽的地方,現下又是春光明媚的好時節,有蟲蛇鳥獸為伴,倒也不寂寞。
苗客來一見米幻夷劈頭就問︰「怎麼?害相思病啦?」
她微楞,嚀了句︰「你才害相思病呢!」
他不以為杵,在他心里早已將她視為唯一知己。
「有煩惱才來找我?」他笑了笑。
她不先說來意,好奇的問著他正在忙碌的事。「你在做什麼?」
「我想把這幾盆春天的花分盆。」
她順口問︰「分盆?想對誰獻殷勤啊?」
他回答︰「送妳。」
她想也沒多想。「好啊,可是我這麼忙,恐怕沒空伺候它們,不如先放在你這里,等我老了有空閑了再搬回家自己養。」
「你呀,找個能干的男人嫁了就能養尊處優的過日子了。」他洗了洗沾上土的雙手,轉身倒了杯涼茶遞給她。
「說吧!」
「呃?」她一口喝干杯中的茶。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不是想問我關于袁皓玄的事?」
她一驚。「你怎麼知道我是為了袁皓玄的事而來?」
「我和皓玄是舊識。」他說得很淡然。
「嘎?」她嚇了一跳。
「在長安時的老朋友。」
忘我城的人通常很少和人剖析自已的過去,像苗客來和米幻夷這樣有深厚交情的人,其實是不多的。
「你們在長安就相識了?」
他點了點頭。
「皓玄來忘我城是我的建議,再加上皓冰對方赫聖鐘情有加,非得追到忘我城來才罷休。你是不是想知道皓玄為什麼好好的長安城不住,要躲到忘我城來?」
「他為什麼這麼有錢?」她也想學學人家的致富之道。
「皓玄在長安時做的是馬匹和絲綢的買賣,掙了不少錢,再加上他的政商關系良好,替他的生意打通了任督二脈,他是天生的生意人。」
「他這麼有本事為何還來忘我城?」她坐在竹桌前托腮問道,看來她是問對人了。
「去年,皓玄因為梅妃娘娘得罪了當今聖上。」
她睜大了眼。「什麼?袁皓玄為了梅妃娘娘得罪皇上?」
「皇上因為寵幸楊玉環而冷落了梅妃,皓玄見梅妃日日以淚洗面,向皇上提出諫言,勸皇上以朝政為憂,而非沉迷,皇上正在迷戀當頭,哪里听得下皓玄的話,再加上此舉惹怒了楊玉環,非將皓玄誅九族才肯罷休,所以我勸皓玄離開長安避避風頭。」
「袁皓玄和梅妃是什麼關系?」
「他們倆是兒時玩伴。」
「紅粉知己?」她自作聰明的加上一句。
苗客來笑而不答。
「是不是嘛?」她追問。
他神秘一笑。「你自己去問他。」
她抿了抿唇,「我和他水火不容,講不到三句話就翻臉,他不會告訴我這些事。」
他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對他溫柔些,柔能克剛。」
「才不要咧,那多累人啊,明明不是溫柔的人,要我扮小鳥依人不如叫我去死。」
他望向她靈秀的五官。「你還想知道什麼事?」
「方赫聖為何會敗光他的家產?」
「他以為這樣就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煩惱。」
「什麼樣的煩惱?」
「例如,他認為自已變窮了之後,就不會有女人死纏著他,他可以落得耳根清靜。」
「事實證明女人一樣愛他。」而且全是富家女。
「沒辦法,他的挑花眼會誘惑人。」
她嘟嘴道︰「哪有桃花眼?我怎麼不覺得?」她只是發現方赫聖的脾氣比一般男人好。
「那是因為他不是你喜歡的型,所以你自然不會被他的挑花眼吸引。」他說得頭頭是道。
她還想往下問時,從內屋走出一位艷光照人的姑娘。
「客來哥,午膳想吃什麼?」
米幻夷看向苗客來,有些怨他為何不告訴她屋里還住了個女人。
「隨便下碗面吧,越簡單越好。」
女人連看米幻夷一眼都沒有,徑自往廚房走去。
她也不問,等苗客來主動解釋。
苗客來見米幻夷沒問,也閉口不提有關那女人的事,拉拉雜雜的說了一些城里其他人的事,可她完全听不入耳,充耳不聞。
終于,她忍不住了,問他︰「她是誰?」
他笑了笑。「梁淳秀。」
「她怎麼會在這里?」
「她是名殺手,我收留她。」
「你把殺手留在身邊?不怕她對你不利?」她覺得他突然變笨了,以前他從不做冒險的事,現在卻做了。
「不會的,淳秀不會恩將仇報,我相信人性本善。」他自信的道。
她承認自已有不信任人的毛病,這個梁淳秀她就是覺得必須要提防。
「她一臉傲氣,這樣不馴的人你確定她會在緊要關頭听你的話?」
「她不需要听我的話,她只要做不離本性的事就夠了,她是迫于無奈才會成為一名殺手的。」
他是在一次尋幽訪勝的過程中,恰巧救了身受重傷的梁淳秀,她中了她師父下的劇毒,奄奄一息的躺在山溝里,只因她長得太像他的初戀情人,他不忍見她死在溝壑里所以救了她,留她在身邊。
「她長得很像某個人。」
他楞了下,「你看出來了?」
「月顏姐,如果不仔細瞧,我會以為她們是同一個人,她們不是同一個人吧?」
月顏是個郡主,不是寵妃所出,自然得不到父親的重視,原本流落鄉野,不被皇族認同,幸好遇上苗客來,全靠他用巧計將月顏私生女的身分扶正,進了皇宮之後,月顏和苗客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也跟著斷了。
他不恨她,這是命運弄人。
「不是,怎麼會是同一人呢?月顏已經嫁人了。」他苦苦一笑。
「是你不願意爭取。」
「我不過是個蒔花弄卉的花農,哪里配得上高高在上的郡主?」
他不想心愛的人受苦。
「月顏在民間長大,榮華富貴對她而言應該不是那麼重要才是,你能爭取而不爭取,好傷人呢!」
當時,她苦口婆心地勸過他,他卻不為所動,時日一久,她也懶得管了。
米幻夷偷偷潛進晴天山莊找方赫聖,逼問他︰「你到底喜歡誰多一點?」
「喜歡你多一點。」他正在河里洗澡。
她蹲在岸邊。「少廢話,我只想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袁皓冰還是我妹妹?」
「可不可以不要選?」他往水深處泅去。
「喂,你泅那麼遠我沒法問你話啦!」她大吼。
他冒出水面。「我不想作選擇,交給命運去決定好了。」說完話又泅回水里。
「你有沒有膽子啊?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到底想做誰的妹婿?」
方赫聖沒回答,倒是袁皓玄的聲音在她頭預響起,
「別問了,問了也是白問。」
米幻夷呆住,完了!她可是未經許可偷偷溜進來的,這下被逮個正著,不被丟出去才怪。
她霍地站起身,身量才到他的下巴,必須揚起頭才能好好的看他。
「你和客來哥是好朋友的事為何沒告訴我?」
「你沒問啊,我自然不會刻意提起!」
他好笑的看著她,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實在難以了解,一會兒是風,一會兒又是雨的。
「你就不能自動自發一點嗎?」她覺得自已的要求有點過分,不過話已出口,她也懶得收回,看他如何接招再說。
他不理她的無理取鬧。「你溜進晴天山莊的行為已經足以讓我殺了你。」
她呆愣片刻。「你是說著玩的吧?」
他聳聳肩。「我不喜歡意外的人生,也不喜歡女人太聰明,聰明的女人常常自以為是。」
「原來如此,你喜歡自欺欺人。」她松了一口氣。
「什麼意思?」
「你明明喜歡聰明的女人,卻說自己不喜歡聰明的女人,當你真的對著蠢女人時,你又會想縫上她的嘴,你好矛盾啊!只是,像你這麼矛盾的人不應該管皇帝爺和梅妃娘娘的事。」
他眯起眼,危險的看著她。「你問了客來不少事嘛!」
「是客來哥自己主動告訴我的。」她也沒料到客來哥會告訴她那麼多。
「少管閑事,否則真會惹禍上身。」他說。
「你自己不也很愛管閑事嗎?要不是管閑事你也不用躲在忘我城里,哪兒也不能去。」
聞言,他哈哈大笑,「誰說我哪兒都不能去的?你人在忘我城,藥材生意不也做到河北去?」
「那不一樣。」她想說她沒什麼包袱。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除非我請你來作客,不許你再溜進晴天山莊。」
「我又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方赫聖商量事情,他請我來陪他聊天也不行嗎?」
「不行,他是僕人,僕人沒有自由。」
「僕人沒有自由,也不能有朋友嗎?」她往河中央瞟去,方赫聖已游得不見蹤影。
「他要招待朋友必須經過我同意,你快點離開晴天山莊,這里不歡迎你。」他下逐客令。
她朝他扮了個鬼臉。「但願你這輩子不會生病,米家神藥鋪同樣不歡迎你這種客人。」
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