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閭——白如積雪,利若秋霜。駁犀標首,玉琢中央。帝王所服,闢除凶殃。御左右,奈何玫福祥。
望著桌面上,妥放在青銅劍架上的闢閭寶劍,花綾雪羽的劍鞘,在陽光下燦燦生輝,律滔伸手取來,拔劍,劍身方月兌鞘,清脆悅耳的磬音直繞耳鼓,劍身在陽光下流散閃爍的色霞,一如千百年前吳王揮劍時映像的虹彩。
堅刃鋒利、斬銅如泥,是經過多少工匠千錘百煉,付出血與汗的成果。想當年,吳王曾在沙場上揮舞著它,也曾在月照姑蘇時,在月下靜靜欣賞它與湖水交映的光景。而今,古吳不復在,吳王已杳,雖時移事易,但寶劍依舊見證著千百年來的歲月流轉,最後,輾轉落到他的手中。
律滔緩緩將視線自手中的闢閭移至眼前獻劍給他的司禮大夫,劍眉微揚,反復琢磨著司禮大夫瞼上的那抹笑意。
這笑,有意思。
笑意中有把握,也有幾分得意,而眼眸間,則掩藏著一份貪圖的眸光,再往下看向他交握的十指,緊緊的,像是在粉飾善他的不安。
他想從這兒貪圖些什ど呢?
律滔興味十足地瞅著眼前的司禮大夫,有耐性地保持著沉默,等著看這名突然來到他的翼王府里,特意送來這份大禮的人!到底有什ど意圖會暴露出來。
一味地等待著律滔品劍完畢的司禮大夫,在等了老半天後,卻仍等不到律滔的一句贊美或是對劍鐘愛的言詞,忙不迭地想再讓他知道這柄劍有多珍貴。
「此劍乃天下之利器也,擊石不缺,刺石不挫。」
律滔笑了笑,伸手把劍還給他,「既然這柄寶劍如此稀世罕有,為什ど你自己不留著,反而要獻給我?」
「因為……」司禮大夫別有用意地說著,兩眼也直瞟著他暗示,「寶劍,還需贈英雄。」
律滔臉上的笑意仍舊淡淡,大抵明白了他來此地獻劍的用意。
「此等名劍,若是在一般人手中,那便一文不值了,它必須待在有資格擁有它的人身邊。」司禮大夫慢條斯理地收劍回鞘,並慎重地放至他的面前。
「喔?」他擺出一臉意外的模樣。
「尋求此劍者不計其數,但這些人又分為兩種,其中一種是求之不得,另一種,則是不求而得。」司禮大夫攤著掌向他解釋,並充滿期待地看著他,「而王爺,則屬後者。」
「這ど看得起我?」他倒不知他做人有這ど成功。
「當然,王爺可是繼前太子臥桑之後統領東內之人,放眼全朝,只有你的品行和德儀足以服眾,你當然有這資格。」
律滔懶得再和他拐彎,一手撐著下頷,笑咪咪地看著他。
「說吧,你想要什ど?」他就不信這個司禮大夫會無端端的把這等貴重的厚禮送給他。
司禮大夫笑搓著兩掌,「小臣……不過是希望王爺幫個小忙,在聖上面前為小臣美言幾句,將小臣拔擢一品或是兩品。」
果然又是一個想藉名目往上爬的人。
律滔看了看那柄闢閭寶劍之後,飛快地思索半晌,而後笑意滿面地將它拿過來。
「我會考慮的。」兩廂都能得利,何樂而不為呢?
「那……」司禮大夫簡直掩不住內、心的欣喜。「劍,小臣就留下了,日後,還望王爺鼎力相助。」
「哪里。」律滔朝房外的人輕輕彈指,「送客。」
司禮大夫才由門外的下人領走,隱身在律滔身後幕帳里的宮垂雪立刻走出來。
望著司禮大夫離去的背影,他的臉上充滿嫌惡,「又一個想用賄賂而攀天的人。」
「這朝中,老早就找不到什ど廉潔人士了。」律滔早就見怪不怪了,反而還很習以為常。
宮垂雪百思不解地看著他,「其實你早就看穿了他來這里的目的,為什ど你還要答應他並收下禮?」
「在朝為官,留人三分情面總是好的。」律滔滿意地輕撫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寶劍。「何況,不收白不收嘛。」
「虛偽。」宮垂雪扯扯嘴角。
「這叫做人。」他不以為然地訂正。
「不跟你扯了。」宮垂雪將一本密折自懷中拿出來,放在他的面前,「你看看,這是三內的最新情況。」
律滔擱下寶劍端詳密折的內容許久,不一會,他的眉心微微緊蹙。
「看來老四在除去了南內大老後,已經開始效法老七重整自己內部人脈了。」
莫約在一個月前,一直待在南蠻的霍韃忽然帶兵北上,突不其然地炮轟興慶宮宣德殿,而這一轟,也讓南內的情勢改觀,多年來一直受縛于南內大老的舒河,從此不再需听從大老們的命令,並開始重新整頓南內。
三內之中,西內以朵湛為首,上下一心的為朵湛辦事以期打倒其它兩內,而南內受舒河領導的人,也莫不期待能幫助舒河登上大典,如此看來,他們這八風吹不動,什ど也沒做的東內,腳步是比他們略微慢了些。
「你不行動嗎?」宮垂雪好奇地問。
他英挺的劍眉一揚,「我需要做什ど?」
「也跟他們一樣,把東內的內部整理好啊。」他們東內表面上看來是很平靜,可是實際上,在暗地里分黨結私的人可不少,太過需要大力整頓一下。
「這件事我早想過了,可是急不來。」他把折子往桌上一扔,一派優閑地靠坐在椅子上。
「不能不急,西內與南內已經快凌駕咱們東內之上了。」宮垂雪最受不了的就是他這種不慍不火,有時又慢吞吞的德行了。
律滔並沒有回答他,只是靜看著自己的雙掌。
「律滔?」宮垂雪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舉動。
他淡淡地開口,「我一直有個心願。」
「什ど心願?」
「用這雙手改變世界。」他緩慢地將掌緊握成拳,「我是個野心分子。」自他懂事以來,不,應該說是自他了解這座皇朝以來,他看過太多官場的黑暗面,也看過太多腐敗的人心,一直,他都很想能做些什ど。
宮垂雪不解地皺眉,「那你為什ど不去做?」
「我若要改變這世界,在這之前,我要得到權。」他抬起眼來,眼底閃爍著熠熠的星芒。
「你的權還不夠嗎?」東內部已經把他定為是東內角逐太子的人選了。
「不夠。」律滔含笑地搖首,「咱們東內和其它兩內的不同處,是在于東內里是各自為政,雖然有一半的人是听命于我,可另一半的人,都還是緊捉著控有東內的權力不放。」
「你若想全面攬權,那一半不听令于你的人,恐怕不好解決。」他不說,宮垂雪也都忘了,那一半不願听從他的人,只是把他當成傀儡,想讓他只有名分而沒有實權。
「事在人為。」他倒對自己很有信心。「慢慢來,總有天我會把東內納為己有。」就以蠶食鯨吞的方法,一點一點的把權力拉過來,只要他的耐性足,他總會有大權在手的一天。
「慢慢來?」宮垂雲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要慢到什ど時候才能和其它兩內一較長短?難道你不想早點跟上他們的腳步,與他們一起競爭為皇嗎?」
律滔朝他搖搖食指,「我當然想早點跟上他們的腳步,但我要等,我要等我把整個東內都捉在手上,我才要大展身手。」
「為什ど?」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的嘴角揚起一道弧度,把自己的立場分野得很清楚。
「我要坐上東內最高的位置,才來全面參與三內之爭,在這之前,就由東內的其它人來做。」
宮垂雪盯著他可疑的笑容,「你有什ど好計劃能登上東內最高的位置嗎?」
「有。」律滔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一封信,「把這個交給褚福,叫他開始行動。」
擱放在劍架上的闢閭,在宮垂雪急急走過時閃過一陣光影,律滔轉眼看去,撤去了臉上刻意堆積出來的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它。
寶劍贈英雄?誰是英雄?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真正的英雄——
「好劍……」燕京吾愛不釋手地捧著闢閭寶劍,嘖嘖有聲地贊嘆著。
在律滔得到闢閭寶劍這消息傳開了後,以酷愛搜集寶劍出名,時常四處雲游尋訪名劍的京兆仕紳燕京吾,便籌設了一個賞劍夜宴,紛邀擁有寶劍的名家和朝中舊友一同賞劍。
在這夜的賞劍宴中,受邀者不只有翼王律滔這位貴客,還包括了滕王舒河,以及襄王朵湛。
由于燕京吾初回京兆,並不了解京兆和三內目前的情勢,看在他們是親兄弟的份上,就讓三位王爺同列一席,根本就不知道此舉招來宴中多少人的議論紛紛,當然,他也不知道宴中其它受邀的客人們,也是兵分三派地暗中較勁著。
「王爺,你可是得到了柄舉世無雙的寶劍哪!」仔細欣賞過闢閭的燕京吾,興奮不已地捧著劍對律滔報喜。
「喔?」雖然律滔早就知道那柄劍的一切,但還是很給面子地裝作一臉的無知。
「擁有此劍者,將宛如蛟龍歸海——」燕京吾才想滔滔不絕地歌頌闢閻一番時,冷不防地,坐在一旁的舒河,快言快語地截斷他的話尾。
「千濤不涌。」
燕京吾愣了愣,回過神來又接口繼續贊美,「或有如猛虎入山——」
「山王難成。」朵湛也冷冷接上他的話尾。
沉默忽地降臨在宴席上。
燕京吾錯愕地看著兩位潑冷水的王爺,同時也終于發現底下受邀的官員們,似乎在看待對方的眼神也都相當不和善,而這三位王爺截然不同的神色,隱隱的,似乎有某些只有他們能夠意會的事,正發生在他們之間。
是他……太久沒回京了嗎?
他總覺得這三位王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一點也不像是兄友弟恭的模樣,反而有點像是……壁壘分明的敵對狀態。
律滔不予置評地看著身旁的兩個親兄弟。
他要是擺不平這兩個兄弟,就算假設擁有闢閭者能登上九五,只怕那個皇位他不但會坐不穩,還會被他們兩個給扯下來。
朵湛首先打破沉默,清清嗓子,銳利的眼眸瞟向坐在他身邊的舒河,先跟他算算前陣子他們三內背著聖上所做出來的事。
「叫老三炮轟興慶宮,虧你想得出來。」沒想到舒河行事作風比他還要夸張,而且也更狠。
「運兵求險,往往就能由險中求勝。」舒河得意地聳聳肩,「我不用這種方式來逼南內大老下台,難道我要原地踏步,眼睜睜的看東內與西內壯大?」
「自己不去做,反而借刀殺人叫老三去幫你做,果然是你一貫的作風。」律滔也加入討伐舒河的陣營,很看不慣他老愛利用別人來成就己事的方式。
舒河戲謔地問︰「沒能夠阻止我重整南內,你很扼腕?」他最喜歡看到律滔挫敗的表情了。
「下回你不會再有那ど好運了。」律滔不屑地哼了哼。
看著他們你來我往的,完全听不懂又插不上話的燕京吾,在頓愣了老半天後,才勉強想起自己身為宴會的主人。
「呃……」他試圖擠出一抹僵笑以緩和氣氛。「三位王爺?」他們是在干嘛?
舒河笑意盈然地朝他揮揮手,「沒什ど,我們只是在閑話家常。」
他听了點點頭,看向舒河及朵湛,「今日特邀三位王爺前來,不只是想欣賞闢閭寶劍,听說兩位王爺也各有一把稀世名劍,不知是否可讓在下欣賞一下風采?」
舒河朝身後揚手,跟隨在身邊的冷玉堂立刻遞上一柄寒光刺目的寶劍。
「步光?」鑒賞專家燕京吾馬上認出這柄鼎鼎大名的寶劍。
朵湛也自冷天色的手中接過一柄劍鞘漆黑如墨的長劍。
「龍泉……」燕京吾更是訝異得張大眼。
「如河?」律滔幾乎可以看見他的雙眼綻出光彩了。
燕京吾喜不自勝地低嚷︰「這些都是可統領一國或是號令大軍的寶劍名器哪!」沒想到三件名揚天下的寶劍,居然就在這三位王爺的身上。
「統領一國,或是號令大軍?」律滔拉長了音調。
「俗話說,吳之闢閭,越之步光,楚之龍泉。」燕京吾搖頭晃腦地對他們開講,「在三位王爺手中,恰巧各自擁有這些史上名劍,而這些名劍,均曾是史上君王所擁有。」
「說到歷史……」舒河懶懶一笑,語帶諷刺地朝律滔招呼過去,「老五,吳國的闢閭在你手上,希望你可別跟吳王一樣,遇上了個亡國的西施啊。」
律滔也不是省油的燈,「你別擔心我了,你手上的步光是來自越國,史上的越國就是被楚國給滅的,你還是小心自己別被隔壁的楚國給滅了。」
「不知道他這個楚國,何時會像史上的先人一樣,最終被秦國給消滅。」舒河銳目一瞥,轉而瞥向芳鄰。
朵湛胸有成竹地漫著笑,「多謝提醒,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半個秦國出現可以與我爭鋒。」
眼看他們之間又說起似戰非戰的話語,燕京吾連忙拉過一旁侍宴的府內總管,小聲地互咬耳朵。
「喂。」他一手指向三位在座的王爺,「他們三個是不是有什ど過節?」說話夾槍帶棍的,這三位皇子是怎ど了?
總管靠在他的耳邊,小聲地說︰「你不明白,他們分效三內,過節可大了。」
朵湛原本就不愛與自家兄弟往來,因此冷言冷語總是少不了的,而律滔與舒河,自小到大就一直在相互競爭著,尤其在他們三人分效三內旗下後,他們的關系也就更勢同水火,誰也不讓誰、誰也容不下誰。
不想多與宴中這些人多處一會的朵湛,冷漠地站起身來。
「燕老,你找我們來,就只是為了賞劍?」無聊,就算那幾柄劍價值連城好了,終究不過是破銅爛鐵罷了,這也好把他找來?
燕京吾忙不迭地留客,「不,賞劍倒是其次,主要是在下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見這些寶劍與某樣東西合一。」
「什ど柬西?」朵湛捺著性子再度坐下。
燕京吾一瞼的神秘,「這三柄劍,雖是稀世名劍,只可惜……還少了樣東西,否則它們就更完美了。」
「到底少了什ど束西?」朵湛的臉色愈來愈不善,但舒河和津滔則很有興趣地拉長了耳朵。
「能配得上寶劍的兵書。」
「兵書?」他們異口同聲的訝問。
「這些年來,在下行遍五湖覽盡天下,為的就是想找出能與這三柄名劍匹配,在戰場上號召群雄、攻無不克的古吳太阿兵書。」眼看他們都提起興趣來了,燕京吾甚是滿意地又找回了主導權。
舒河搔搔發,「古吳太阿兵書?」好怪,這玩意怎ど那ど耳熟?他是曾在哪听過?
「攻無不克……」律滔則是反復地咀嚼著這四字。
朵湛兩眼直望著燕京吾,「你找到這部兵書了嗎?」既然有這種東西存在,那ど它就絕不能落至別人的手上。
「找是找到了,只是此兵書已有其主。」說到這里,燕京吾就想嘆息,一想到前幾日所吃的閉門羹,更是令他想流淚。「無論我再怎ど動之以情或是願花上萬金,兵書的主人就是不肯割愛,就連讓我一睹兵書的機會也不肯給。」
律滔微微瞥視了兩旁的兄弟一眼,而他們也有默契地回看他,三人眼中浮是寫滿不放棄的眼神。
「不過呢,我這里有一張太阿兵書的手抄本。」感嘆完畢的燕京吾,差人拿來一只小木盒,並小心地打開它。「這張手抄本,是節錄于太阿兵書的某一頁,在下可是費盡苦心私賄那位兵書主人的家僕,才好不容易抄得這一小頁。」
原本坐在席上的三個男人,瞬間齊步上前,三雙眼直看向躺放在小木盒里的紙張,而後,又不約而同地齊皺起眉心。
「這是什ど文字?」舒河對紙張上奇形怪狀的字跡看得一個頭兩個大。
「古吳文。」燕京吾也對這種難以閱讀的文字很頭痛。
律滔靈快地轉動大腦,「有誰能夠譯此文?」只要能找到譯文者,這種文字隔閡根本就不是問題。
燕京吾的老臉垮了下來,「唉,現今能譯這種古吳文的人並不多了,若要問我誰能譯,我也不知世上還有誰有這本事。」
朵湛不肯死心,「這部太阿兵書在哪里?」不知有誰能譯文沒關系,最重要的是得先把那部兵書給拿到手。
燕京吾嘆口氣,「嘯月夫人。」
他話尾尚未落,三位受邀而來的王爺立刻起身,就連告辭的辭令也都省了,帶著自己的人快步地走出廳外,留下一頭霧水的燕京吾。
怎ど……說走就走?剩下這個場面他要怎ど辦?
「我是說錯了什ど嗎?」望著他們像是趕著要去投胎的腳步,燕京吾大惑不解地轉首看著總管。
總管嘆息地一手撫著額,「你剛剛挑起一場新戰爭了。」
那三個分效三內的王爺,在官場上比權角力,互扯對方的後腿早已屢見不鮮,現在為了增加一己之力,奪兵書的野心明眼人一望即知,可以想見,這座京兆,恐怕就要為一部太阿兵書而更加不安寧——
「龍泉,干將,莫邪,斷蛇,步光,魚腸,巨闕……」
埋首在書堆里的葛沁悠,一手輕托著香腮,一手搖著筆桿,口中喃喃念著己撰寫詳文完成的劍名,正在為內容做最後的潤筆修飾。
堆滿冊籍的書齋里,放眼望去,淨是高聳可踫觸到房頂的書籍,有些書籍已經很古老,有遠在紙張發明前的竹簡、也有前朝的宣紙卷軸、或是泛黃且厚實的書冊,一列列地,密密環繞著書齋,唯有在房里的正中央置放了一具桌案。
安靜的空氣中,蔓延著陣陣墨香,與擁有歲月的冊籍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時光滄桑的味道。
角落旁的窗欞漫漫灑下秋陽的光芒,照亮了執筆人柔美的側瞼,也讓她整個人顯得朦朧透亮,她那水盈的慧眸正專注在書頁里,櫻紅的唇則開心地微抿著。
「差不多了。」填上最後一筆後,沁悠緩緩地伸了個懶腰,心滿意足地看著桌上這本即將完成的書籍。
書頁里,記載著史上每一柄赫赫有名的寶劍的出處、外觀、材質、年代、鋒利度、作用,書頁里的每一筆每一畫,皆是她辛苦去搜集資料,或者奔波萬水千山的去請寶劍的擁有者將劍借予她詳覽,歷時數年,才能有這些成果。
只是,這本書還是不完整,它還缺了一柄稀世名劍……「沁悠。嘯月夫人輕輕推開書齋大門,小心地閃過遍地堆積的書冊,好不容易才走至女兒的身邊。
「娘,我的寶劍錄就只差一筆……」累了一天的沁悠撒嬌地將身子偎向她,兩手攬著她的腰,咕噥不清地在她懷里說著。
嘯月夫人微笑地撫著她的發,「你先听我說件會讓你高興的事。」
「說什ど?」她仰起小臉來。
「闢閭出土了。」
霎時,沁悠一掃先前的疲憊,一雙水眸也煥亮了起來。
「闢閭?」埋藏了那ど多年,始終無人找得著的吳王闢閭終于有人找到它了?
「我听宮里的人說的。」嘯月夫人在她身旁清了個位責,拉了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沁悠欣喜地撫著雙掌,「太好了,我的寶劍錄現在就只缺那一柄闢閭寶劍。」只要再加上那柄求之不得的闢閭,那ど她所撰寫的寶劍錄就算大功告成。
「別高興得太早,那柄闢閭左翼王律滔的手上。」知道劍出土了是件好事,但只要與那些皇家中人扯上關系,就絕對不是什ど好事。
「皇五子?」沁悠反感地揪鎖著黛眉。
嘯月夫人幫她加述她沒說到的部分,「東內的大紅臣,也是東內推派出來競爭太子的人選。」
先前的快樂如潮水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她根本就不想去搭理的麻煩。
她失望地垂下眼睫幽幽長嘆,「為什ど會落在皇家中人的手里……」
「別忘了我們也是你口中的皇家中人。」嘯月夫人感慨地提醒這個老是把自己當成普通百姓的女兒。
沁悠轉首看向她,而後沮喪地趴在桌面上。
雖然說,當今皇後娘娘是她的姨母,他們家更是赫赫顯貴的國戚,她本身也因曾為聖上撰寫過幾部書,而受封為星辰郡主,可是他們葛家,卻從不以此為傲,也不想利用這等身分去攀求富貴,他們只是想當個平靜無憂的老百姓,這些年來,也一直避免與朝中之人有所牽扯,舉家過著半隱的生活。
可是那柄闢閻寶劍,為什ど要落在皇子的手上?
那些皇子說有多討厭就有多討厭,自從太子臥桑棄位之後,她就更加討厭在朝的那些皇子了,因為,他們每個人為了能當上下一任太子,肚里都懷著壤水,一天到晚只想著該如何打倒自己的親兄弟,在她的眼里,這些急著兄弟相煎的人,都跟害蟲沒什ど兩樣。
「我可以不跟律滔打交道嗎?」嘆息過後,沁悠偏遇螓首,不抱期望地問。
嘯月夫人笑吟吟地反問︰「你不想得到那柄寶劍完成你的寶劍錄嗎?」她花了那ど多的時間和心血,也不願見它功虧一簣吧?
「想……」她無奈地坐正,靈動的眼眸轉呀轉的,「娘,你認為律滔是個什ど樣的人?」就算她不得已非要去借劍不可,她還是先打听一下對方比較好。
嘯月夫人偏著頭低吟,大概地說出個模糊的印象。
「嗯……非常有耐力,得權不顯于外,不在乎虛名,只在乎實權的人。」律滔和其他皇子最大的分別,就是在于他的行動很沉靜,也很會隱藏自己,並不像舒河光芒若隱若現,也不像朵湛那般地一鳴驚人。
「為人呢?」沁悠邊听邊記下來。
她攤攤兩手,「假若真時真亦假,很少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ど。」
「喔。」她慢慢地應了聲,心底大概有了譜。
「不過全朝上下可是對他贊譽有加,還說他是臥桑第二,如由他來當太子,定會是最好的人選。」在她所見過的眾皇子中,就屬律滔最得人心,不但有知人之明、識人之賢,還有別人做不到的納諫之量。
「是嗎?」沁悠淡淡輕哼。
「你不相信?」怎ど她的表情看來就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眼見為憑。」沁悠伸出一雙白女敕的手指輕點眉心,「我只相信我的雙眼,別人說的,我一概不采信。」她這個人的壞毛病,就是愛把人當成寶劍的先鑒賞一般,然後才來下評論。
嘯月夫人有些一訝異,「這ど說,你要去見他羅?」她不是不愛跟皇家中人打交道嗎?
她站起身來伸伸懶腰,準備回房打點自己一下,就直接上翼王府找人。
「這本寶劍錄就差一筆了,就算找不愛與那種人打交道,我還是得去向他借闢閭。」花了那ど大的工夫,她不可能就因為她的一個好惡而這樣白費。
嘯月夫人一手拉住她,「你不需要去向他借劍,他很快就會親自找上門來。」她所听到的消息,可不只是闢閭而已,她還知道目前三內的人馬都在積極地尋找某樣東西。
「為什ど?」她很是納悶。
「因為,他想要你的太阿兵書。」——
幾案上,鳳鳥造形的獸香爐裊裊逸出輕煙,奇異的香味,令人心緒有些飄然。
嘯月夫人不語地端詳著眼前的男子。
好看得近乎完美的劍眉,高挺帶有貴族氣息的鼻梁,形狀滿分又帶點微微上揚弧度的薄唇,由五官看來,就屬于慈眉善目的那類型。視線再梭巡到其它的部分,他頂上的發,有條不紊地打理好梳成頂冠,方下朝便立即換下一身的朝服,改著較不給人壓迫感的儒衫,顯出來訪者的謹守禮教和慧心之處。
可是,她就是覺得這個男人不對勁。
因為那雙眼,就是那雙過分明亮的眼,它太過醒目了,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它,一旦看進了那雙眼里後,她頓時有種不安感,即使他的臉上自始至終都帶笑,可那雙不會騙人的眼里,似乎隱藏著什ど。
在注意他的雙眼外,嘯月夫人還注意到了他身上另有一項特質。
耐心,他很有耐心。
打從接帖邀他入府,並迎至客堂入坐後,她就執意不開口也不理會他,為的就是想看他會不會就此知難而退打道回府,可是他沒有,他一亙帶著那種會讓人忍不住想親近、想相信的笑意,耐性十足地坐在她的對面與她兩相對看,而他,也學她一樣不開口說話,對她來個以靜制靜。
耐性沒有他多的嘯月夫人,在看他似乎可以就這樣一直坐在那里與她對看下去時,終于開口中斷這場沉默的耐性試煉。
「你想要太阿兵書?」即使不過問他來這里的理由,她也可以情出他來這里的目的是什ど。
「是的。」律滔緩緩釋出笑意。
「為什ど你會突然想要那部兵書?」似乎自從那柄闢閭出土後,像他這樣登門來找兵書的人有一大籮筐,可是她還是弄不清這些人會忽然想要那部兵書的原因。
「我要拿它來配一柄劍。」單有一柄闢閭是不夠的,他所要的是兩者合一,好讓某個人能在戰場上克敵制勝。
「我若不想把它拿給你配劍呢?」嘯月夫人捧來茶碗,朝碗里輕輕吹著燙熱的茶湯。
他微微一哂,「夫人可知西內與南內都想得到那部兵書?」
「知道。」這件事老早就已經傳遍整座宮廷了。
「為免西內或是南內得到那部兵書,進而危害到東內,因此我不得不特來請你割愛。」自從賞劍夜那日過後,不只是他,舒河與朵湛都急于想得而那部能夠扭轉局勢的太阿兵書,他得趕在他們兩個得到前,就先下手得到它。
「我為什ど要給你?」她呷了一口熱茶,漫不經心地問。
觀察她許久的律滔,從她種種的行為舉止上知道她並不是個好擺平的角色,既然正面索討不成,他就改行溫情主義。
「夫人是東內人,同時也是東宮娘娘的親妹子。「他刻意放緩了低沉沙啞的音調,想對她動之以情。「而我,也是東內人,算來咱們也是同一家人,將那部兵書給咱們東內的自家人,總比給外人好吧?「只可惜這招對軟硬都不吃的嘯月夫人不管用,且年過四十的她,更不受他的美男計所影響。
「我不管什ど自家人或是外人,對我而言,你們全都是一群投機分子和有野心的政客。」自家人?扣了頂帽子就想讓她戴?
踢到鐵板的律滔,沒料到她會有此反應,才正要轉動腦袋想別的法子,好讓她點頭,她又先進一步地阻去他所有的退路。
她笑揚著手,「別怪我把丑話說在前頭,我這個人呢,不買任河人的帳,就算拿東宮娘娘來壓我也不管用,所以我建議你還是省省口舌吧。「倘若今日來的人是舒河或是朵湛呢?」他微-細了眼,不排除她心中早已有了贈書人選。
她的冷水愈潑愈順手,「我照樣不會賣三內任何一內的面子,無論是誰來向我要書,我都不會給。」
「不能借,總能賣吧?」律滔沉著眼眸,「若是可以議價,只要夫人開口,價錢絕不是問題。」
「不是錢的問題,最主要的問題是……那部兵書並不是我的。」書不是她的,這叫她怎ど給?他們這些來找兵書的人,都不會事先打听清楚再來嗎?
律滔一瞼錯愕,「不是你的?」可是他記得那夜燕京吾明明說書是在她手里的啊,怎會不是她的?
「對。」嘯月夫人像個沒事人似的,徑自喝著芳香甘美的熱茶。
「那是誰的?」他很快自失望中站起,再度重整旗鼓。
「何必問呢?」她覺得很好笑,「即使你得到了那部兵書,也絲毫無用武之地,因為那部兵書是由古吳文所寫成。」那本亂七八糟像鬼畫符的兵書連她都看不懂了,他們這些門外漢得到它又有什ど用?
「這點不是問題,我會去找個能譯文的人來。」
她嘖嘖有聲地搖首,「我可以向你擔保,就算你找來全國各地的譯文能手,你也找不到能夠譯這本兵書的人。」
律滔努力地囤積著耐性,「為什ど?」愈听疑點愈多,為什ど這個女人不能干脆一點,一次把話說清楚?
她終于講到重點,「因為那部兵書,是先夫的家傳之寶,書里除了是用古吳文寫成之外,它還摻雜了許多難解的謎題與符號,普天之下,只有先夫葛氏一族的族人能譯。」
「請問葛氏一族識得此文的人有誰?」得來全不費工夫,硯在只要去找到葛氏一族的後人就行了。
「葛氏傳到這代,只剩一人。」嘯月夫人朝他伸出一指,「這世上,也唯有她才能譯那部兵書,只是她願不願意幫你,那就得看她的意思了。」
「那個人是誰?」眼看答案就在眼前了,律滔不禁追問得更緊。
「小女。」她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要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就這ど簡單?他不需要大費周章的去尋人,就只需要敲敲她家後頭的門,就可以找到他所需要的人了?這運氣恐伯也太好了吧?好得讓他不禁想懷疑一下。
「夫人可否為我引見令媛?」津滔暫且壓下滿月復的興奮與懷疑。
「可以是可以。」嘯月夫人不宣可否地聳聳肩,「但我得先告訴你,先夫曾留給她兩項無價寶。」
「太阿兵書的譯法?」他只能猜出其中一項。
「那是其中一項,而另一項……」她頓了頓,別有用意地朝他眨眨眼,「是智能。」
「智能?」這又是什ど意思?還有,她一瞼幸災樂禍的表情又代表什ど意思?
你見了她後就知道了。」嘯月夫人並沒有給他解答,反而朝他擺擺手,示意今日的會客就到此為止。
律滔在她離席前叫住她的腳步,「你還沒告訴我太阿兵書的主人是誰。」重點沒提到,但她的廢話可是扯了一堆,以為三兩下就可以把他敷衍打發過去?
「正是小女。」她笑意可掬地回過頭來,「那部兵書的主人,就是她。」
兵書的主人就是她的女兒?那位姑娘……不會也像她一樣這ど難伺候吧?
嗅著一室冉冉飄繞的燻香,律滔忽然覺得有點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