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
天色初曉,一夜未寢的浩瀚,伸手輕輕推開寢宮的房門,安靜的寢宮內,遠在榻上的那一具身影,仍是深陷在夢鄉里熟睡著。
來到榻旁坐下,就著燭光,浩瀚低首看著晴諺一日日漸為紅潤的臉龐,他忍不住以指輕撫,絲般滑女敕的感觸,令這陣子來總是懸在他心上的大石,總算是放了下來。
雖然他並不知道,無邪為她請來的那些大夫,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令渾身是傷的她康復的速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他能肯定的是,能夠如此,晴諺定是咬牙默默忍受了什麼。至于她為何那麼執意要身子早日復原,他想,除了是為想安他的心外,她還有個不願告訴他的理由。
指下的唇瓣看來粉女敕似水,浩瀚原是漫不經心的雙眼,在一來到其上之後,就舍不得離開。
低首瞧了她好半晌,最終他仍是忍不住屏住了氣息,俯身輕啄那張櫻唇。睡夢中的晴諺動了動身子,令原本還想再多偷香一會的浩瀚,只好遺憾地挪開雙唇。他轉身瞧了外頭的天色一會,替她蓋妥錦被後,即離開榻邊,打算在宮人敲門催他上朝之前先行離開,以免擾醒了她的美夢。
寢宮的門扇一合,一直在裝睡的晴諺立即自榻上坐起,感覺浩瀚一身熟悉的氣息還留在身上的她,臉紅地撫著被偷襲過的唇瓣,感覺在那上頭,似還留有著他殘余的溫度t當宮外遠處的號角聲遠遠地傳來時,她忙甩掉滿腦子因他而生的綺思,振作地拍了拍雙頰下榻整裝。
一手取來軟劍纏繞在腰際上後,晴諺提起慣用的紅劍,悄聲推開寢宮的門扇,左右探看了一會,確定無人在廊上後,她動作快速地溜出寢宮,不顧天際紛紛落下的大雪,直朝遠處通往坎天宮宮門的宮道走去。
在晴諺走遠後,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廊上的浩瀚,靜看著她的背影,遭愈下愈大的冬雪漸漸模糊在宮門的那一端。
「陛下不攔她嗎?」奉無邪之命得好好守著他的北斗,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擔憂的神情。
「朕也想。」他就知道無論她再怎麼安分,也不可能安分多久,尤其是在無邪昨日已率兵親征六器之後。
「那…」
即使再如何不情願、再如何憂心于她,浩瀚還是只能嘆口氣。
「總不能讓她一直叫朕昏君吧?」若真攔了她,只怕又會惹毛她吧?他可不想老是當她口中的昏君。
「啊?」北斗沒想到她竟敢如此大不諱。
浩瀚悄然攤開掌心,在那上頭,有著一只上一回他強行自晴諺耳上摘下的耳環,低首看了它一會後!他合上了掌心,選擇再相信她一回。
「放心吧,她會回到朕身邊的。」雖然嘴上說得很大方,其實他還是很嫉妒無邪,「朕之所以讓她去,是因就像那些個任性的四域將軍一樣,她也有希望朕成全她之事。」他做人是很講求公平性的。
「總管大人希望陛下成全她何事?」皇後都在暗地里拱手將陛下讓給她了,她還不知足?
「面對她的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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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京畿外圍,已遭六器將軍們包圍數日有余,住在京畿內靠近圍京城牆附近的百姓,日前已遭皇後派人全都疏散至內城,隨後一整支自地底開出的護皇大軍,即在無邪的率領下,大舉開至城緣,準各在這日拂曉後就開始進攻收復京畿。
「領軍者是皇後?」
收到探子來報的蒼壁,在听到敵將之首為何人後,莞爾地繞高了兩眉。
「這麼多年了,老夫幾乎都忘了陛下曾經冊後。」也同樣深感訝異的青圭,怎麼也沒想到浩瀚派來奪回京城的,竟不是什麼手中大將,而是長年處在墓底的後妃。
「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她能有什麼作為?」蒼璧不以為然地揚揚掌,「況且,與她一般擁有神子血統的皇親們,可都站在咱們這邊,她以為,她能對她的親人們下手不成?」說不定在戰場上見著了她那些與她對戰的親人後,身為女人的她,恐將因舊情與婦人之仁而下不了手也說不定。
青圭攤攤兩掌,對這完全陌生的女人,心底是半點譜也沒有。
「這我就不知了。」現下令他最納悶的是,並不是難得出地底之墓的無邪,而是浩瀚。他始終不明白,浩瀚是不在乎帝京被他們攻陷,還是太過有把握,所以才只派皇後來?
刺耳的號角聲再次在行轅外響起,隸屬于蒼璧麾下的前將軍,掀開行轅的簾帳拱手以報。
「啟稟將軍,護皇軍開始奪城了,白琥將軍已先行趕至北門應戰。」
「知道了,出戰。」
蒼 一把抓起擱放在桌上的兩柄方天戟,青圭亦取來一柄如鉤的彎刀,兩人同時步出行轅,準備分別前往西門與東門,行轅垂簾一掀,自夜半即下起的大雪,立即撲面而來。
抬首望著漫天降下的綿綿大雪,高坐在馬背上的無邪。直在心底想著,她究竟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地面上的四季景致了。
「娘娘,白琥將軍開啟北門了。」策馬而來的南斗,將馬兒在她身旁停妥之後,示意她看向前方。
佳人的柳眉朝上揚了揚,「他居然敢開城門?」正好,省得她還要逼人開門多費她一道功夫。
「看樣子,白琥將軍似乎未將娘娘給看在眼底。」南斗搖搖頭,很為那個沒在西域死成,卻在回京後頭一個就踫上無邪的白琥深表同情。
「那更好,我可是求之不得。」無邪扳扳兩掌,一臉等不及的模樣,「命後兵與箭兵就位。除中軍外,其他二軍繼續埋伏,準各在北城城門一破後收復其他城門。」
「遵旨。」也知道她忍很久的南斗,一手扯過韁繩,策馬奔向她身後的遠處。
然而,就在他即將來到城內兩軍所埋伏之處時。一匹快馬遠遠地朝他而來,在與他擦身而過對,他愣大眼瞧著馬背上那張熟悉的臉龐。
「總管大人?」她怎麼沒待在坎天宮里?她來這做什麼?
此時北城城門下,以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勢踏入城門內的白琥,在見著前來迎戰的竟是那個只見過一面的無邪後,他先是錯愕了一會,而後忍俊不住地仰天長笑。
「浩瀚竟派你來此?」笑過一陣後,他笑睨著眼前看似弱不禁風的佳人。
「本宮只是來消消火氣的。」
無邪甜甜一笑,揚起一指朝身後勾了勾,霎時箭尖全對準了城頭六器守軍的護皇軍,即開始了第一波的攻勢,同時陣中的盾伍亦立即舉盾,反制城上的敵軍反擊射來的飛箭。
處在陣前的無邪,下了馬後,無視于紛紛落在她四周的飛箭,赤手空拳步步走向白琥,在兩柄飛箭疾射向她時,她兩手同時接住箭身,用力一轉身將它們射向前頭的白琥,輕功甚佳的她朝上一躍,縴足只在雪地里停頓了一步,即已來到白琥的面前。
過快的輕功,與刻意身著一身雪白的衣裳,令白琥一時之間沒有看清無邪的速度,當無邪口鼻中呼出白煙已撲在他的面上時,她冷不防地伸出兩指重重地彈著他的鼻尖。
「你該死在西域的。這樣,你就不需再死一回。」
生平不曾如此受辱的白琥,在她噙著笑意又再接來一箭打橫地往他頸項戳去時,連忙舉劍去擋,豈料無邪竟用另一手捏住他的鼻尖,用力左右地搖晃了兩下後,再收手成拳一拳擊向他的喉際。
當下只覺喉際似乎有什麼被擊碎的自琥,張大了嘴,嘶啞得發不出半點聲音,他一手撫著喉際,在下一刻,奮力揚劍阻止她再貼身欺近他。
面上始終帶著婷婷笑意的無邪。在他變幻莫測的劍法下,先是朝後躍退了一步,再猛然上前一手緊握住他握劍的手,使勁往上一架,直將劍身架在他的跟眉之間.發覺自己實在是太過輕敵的白琥,隱隱在握劍的手中使上力,不想讓她再次得逞,同時他挪開覆在頸間的手朝她探出一掌。
白皙的玉手接下他這一掌後。忽將手腕一繞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再將他用力地往她的方向一扯,就在他快撞上她時,無邪迅速起腳,一腳將他給踹出城門外。
踹人之余不忘奪人兵器的無邪,在他站起身前,已一劍擲向他,尖銳的劍身立即沒入他的胸坎,將他釘射在雪地上動彈不得。
「本宮不都說了?你若死在西域的話,今日就不需再死第二回了。」走至城門中躲避箭雨的無邪,冷冷地再次重復。
「白琥!」
分守在其他城門外,卻始終不見敵軍蹤影的蒼璧與青圭,當他們終于察覺無邪根本就無意進攻其他三道城門,而命全軍集中于一點全力進攻北門時,當下即不顧一切地趕來,可來遲一步的他們,只見多年來與他們並肩作戰的同僚,已躺在地上不再動彈。
一見他兩人到來,無邪往後退了數步,自她身後由箭兵掩護而至的盾兵,在蒼璧揚起一掌前,已重重將無邪包圍住,任無數密集朝無邪射來的兵箭齊射在盾面上。站在人群之中的無邪,慢條斯理地自身旁的盾兵身上取下他所佩帶的軍刀。直至城外的箭兵攻勢驟止,步兵開始大量沖向他們時,包圍著她的護盾隨之一開,無邪朝身後一喝,當下包括無邪在內,所有盾兵整齊蹲下,跟在後頭早已架箭上弦的箭兵們,亦開始有來有往地朝敵軍的步兵發箭。
不待箭兵攻聲停止,無邪已高高躍起,落地之前一刀已自她的手中扔出,準確地命中蒼璧左手的方天戟,這時她身後的後兵已又再起身,行伍排列成方陣,將箭兵包圍在其中,開始一步步朝城外推進。
選擇落地在自家手下盾上的無邪,在盾伍一出城時,即注意到蒼璧與青圭聯袂自左右朝她攻來,在那片刻之間。她選擇了對付距她較近的蒼璧,可她就顧不了另一旁手持彎刀朝她襲來的青圭。
及時趕上的一柄紅劍,在青圭有機會靠近無邪之前已一劍將它擊退,正忙著對蒼璧手中的方天戟左躲右閃的無邪,在百忙之中見了,當下忍不住蹙起了秀眉。.
「你不待在我表哥身邊來這做什麼?」背對著楮諺的她。還有心情邊打邊問候身後的熟人。
「回娘娘,湊熱鬧。」即使眼前的青圭因她的出現而怒意橫生,晴諺還是秉持著一貫有禮的態度。
「這兒不需你來湊熱鬧,回宮去!」她來了這,那麼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浩瀚怎麼辦?她是想讓她們兩個分別當名義上和暗地里的未亡人嗎?
「恕奴婢無法辦到。」再次替她擋下一刀後,晴諺一手抽出腰際的軟劍纏住青圭的彎刀,再使勁一扯,當下青圭手中被迫月兌手的彎刀,筆直地正插在城門之上。
「青圭,你讓開!」蒼壁大聲一唱,筆直朝她們劈來的方天戟,登時令堅固的城牆開了道口。
整個人被他的吼聲嚇得面無血色的無邪,先是一手掩著胸坎,接著嬌容一板,舉刀更是用力地砍向蒼璧。
「嚇我?你居然敢嚇我?你不知我天生就膽子小禁不得人嚇嗎?」可惡的男人,她非把他砍成七八塊拿去喂魚不可!
「娘娘。」已經習慣成自然的晴諺,則是晾著白眼,適時地在她身後進諫,「奴婢建議您,在說這種話時,最好是別加倍奉還的砍回去。」
「為何?」正在火氣上頭的無邪,頭也不回地問。
「因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她的膽子小歸小,但更會嚇人的是她才對。
「你能不能別老開口閉口都是奴婢或娘娘的?恍愈听愈火大,無邪干脆把所有的火氣都發泄在蒼璧的身上。
「奴婢遵旨。」以手中的紅劍硬是將手無寸鐵的青圭逼至城角時,晴諺很干脆地應了應。
以眼角余光瞥見青圭戰況的無邪,抬起玉手朝身後一揚,楮諺立即躍離青圭的面前,適時避過下一波箭雨的攻擊。
在晴諺躍至她的身旁後,打著打著有些分心的無邪,愈看晴諺突然拿出掛在腰際上的那塊腰牌愈是覺得眼熟。
「那是什麼?」
「陛下賜給我的免死金牌,在拿出它後,我即可暢所欲言。」兩劍同時出手的晴諺,手中的軟劍在找著了空隙後,一把纏住了蒼璧的左臂,未料蒼璧卻以方天戟一戟將它砍斷。
「他連這玩意都給你?」忙著上去補上一刀的無邪,在砍下了蒼璧一截衣袖後,瞪大眼間著晴諺。
「是他硬塞給我的。」她頗為不甘願地撇撇嘴,掩護性地替無邪擋住朝她而來的方天戟,再用斷了一半的軟劍掃向蒼璧的月復部。
同時要對付兩個女人,又要听她們閑話家常的蒼璧,終于忍無可忍地朝她倆大吼。
「你們兩個究竟聊夠了沒有?」
一刀一劍同時朝他砍過去。
「閉嘴!」女人說話什麼時候輪得到男人插嘴了?
滿月復怒火無處泄的蒼壁,在被她倆一吼之後,氣急敗壞地將矛頭全都對準了無邪而去,說時遲,那時快。無邪面色登時一改,一旁的晴諺見了,很有自知之明地迅速離開無邪的身邊。
將手中之刀爽快地一把扔向身後棄之不顧後.無邪冷冷一笑,以最快的輕功來到蒼璧的面前,朝他擊出力震山河的一掌,蒼 想也不想地就迎掌而接,但在接下這一掌後,他卻沒法應付接下來那看似無處不在,排山倒海朝他而來的更多掌勢。
「這叫佛印。」難得使出看家本領的無邪,不可一世地低視著雪地上的蒼璧,「你開悟了沒有?」
中了十來掌,倒臥在雪地上的蒼璧,側著臉,仍是不願相信眼前的事實。
「這不可能……」她怎會……怎會黃琮的獨門絕招?黃琮就連夜色也沒有傳授過這一招。
「誰有工夫理會你可不可能?」嬌顏一轉,無邪改而把心思擺在城內城外兩軍的攻防戰上。
早已先她一步加入戰局的晴諺,在躍至城上鏟除敵軍的箭兵時,遠遠地,即听見在城下朝敵軍步兵開殺的無邪的大喊。
「晴諺!你究竟打算拿我表哥怎麼辦?」
「我要他……」百般忙碌的晴諺,在閃過近距離朝她射來的一箭後隨口說道。
「你說什麼?」站在城下的她沒听清楚。
「我說,我要吃掉他!」響亮到城里城外所有人都听得見的應答聲,當下令每個人都愕然地垂下了下巴。
「……」啞口無言的無邪,再次發現,這是她這輩子第二回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高站在城上的晴諺,在讓護皇軍的步兵登上城上之後,正打算下城的她,眼尖地瞧見了一匹自北而來的快馬,並在它接近時看清了座上之人。
「娘娘,力士到了!」她大聲朝下提醒著無邪,並在下一刻躍下高聳的城牆。
以逃命之姿奮力逃回京的力士,在無邪命埋伏的兩軍全面如城,轉而開始包圍起京城替他開道之下,即使連著數日下來已是疲憊不堪。他仍是一鼓作氣沖向北城城口。
座下受不了如此折騰的馬兒,日中涎著白沫,在沖入城口時兩腳朝前一跪,猛然朝前大大頹倒,晴諺眼明手快地一手拎住力士的衣領,適時地將差點飛出去的力士給拖回她的面前。
「東西到手了沒有?」也不等手中的男人回過神,她忙不迭地問。
「回……回總管,拿到了……」四肢已經有點不太听從使喚的力士,直朝她點著頭。
「那就快將東西送至陛下的手里。」
「但他……」頻喘著大氣的力士,滿面驚懼地看向身後。
「誰?」
多日來,宛如噩夢般的箭嘯聲,再次自遠處傳抵力士的耳里,力士當下面色一白,而听出這是什麼聲音的晴諺,隨即以兩掌將力士震至城內遠處,再不要命地轉身沖向無邪,一手攬住她的腰後使勁地將她拖往旁處避箭。
一柄箭從天而降,墜地時即毀了一大片城牆的飛箭,令初初落地的雪花,再次飛揚而起。
「總管大人!」已在城內的力士,在換過馬後,不遺余力地期她大嚷,「日月二相就緊追在西涼王的後頭!」
「知道了,你先進宮!」楮諺朝他點頭示意後,轉身試著想撾走站在原地動也不肯動的無邪,「娘娘,他是天孫,您最好是避一避。」
「避?」無邪緩緩撥開她的手,「我等這日可是等很久了。」
達達的馬蹄聲,在來至城外時逐漸幔了下來,高坐在馬背上的麗澤,在見著了站在城門外迎接他的人是誰後,微微一曬。
「嫂子,別來無恙。」
無邪柔柔朝他輕笑,「你來得正好,我正愁找不著你。
「嫂子找我有事?」發覺城門下全是護皇軍之後。有了破城準備的麗澤,慢條斯理地步步踱向她。
她的語氣更是甜蜜到不行,直令城外一班她手底下的護皇軍,個個因此大大打起冷顫。
「我說過,我會以牙還牙的。」上回她就對他說過,要嘛,就殺死她並確保她不會活過來。不然,她絕對會加倍奉還,今兒個她就言而有信給他看!
深知無邪的性子有多記恨的晴諺,在听完她的話後,深感無奈地一手掩上臉。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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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來安靜的坎天宮,在浩瀚下了朝返回宮中之後,忽然響起陣陣宮人們的驚呼聲,浩瀚側耳細听,是匹快馬的馬蹄聲,這令原本還怕被麗澤搶先一步的他,這下總算是放下心來。
「陛下!」將馬兒扔在院中的力士,不經通報,穿過重重的宮苑。最後來到浩瀚的御書房之外。
親自為他開門的浩瀚,在他累得都快跪下去時,站在門內朝他勾勾指示意他入內。
「麗澤到了?」
「回陛下……到了。」力士邊說邊強撐著最後的力氣,跟在浩瀚的後頭,一逕往書房內的深處走,「跟下娘娘與二相將他攔在京外。」
「他們攔不住的。」自書房書架上取來一只木盒後,他朝力士伸出一掌,「東西拿來。」
力士忙不迭地掏出藏放在胸前,一路保護著它返京的木盒,浩瀚一將它接過,即轉身離開書房,來到後頭的一座賞景的小花園里。他先是抬首看著天際一會,再以袖拂去園中石桌上堆積的厚雪,分別自兩只木盒里取出六塊石片。
「陛下,您想要做什麼?」力士看得一頭霧水,始終不知為何這些石片,浩瀚要搶,麗澤也要搶。
浩瀚輕聲笑問︰「你可知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就靠這些玩意?」力士納悶地指了指。
「正是。」在把話說完後,他開始動手拼湊起石片。
六塊當年眾神用來制衡人間神人,至今已遭分離數百年的石片,在浩瀚修長的指尖下,緩緩再次聚攏,在浩瀚輕輕推上最後一片石片後,完美地將它們瓖嵌成一片小小的國度。
仍舊看不出就算拼齊了石片,前後有何不同的力士,在浩瀚抬首看向天際時,也同樣仰起頸子,而後他愕然地看著方才還密雲遍布,不斷下著大雪的天際,此時已是澄靜無雲、雪蹤不再的天際。在那過于清澈的天際里,座座那日又再飛上空中飄浮著的仙山,此刻看來再清楚不過。
同一時刻,遠在城門外,也見著天際間景象的眾人,愕然之余,大地猛然劇烈顫動,令每個人都幾乎站不穩腳,更多當年掉落在人間,或是殘留在人間的仙山,不過許久,它們一一冉冉向上浮升,一座座地開始飛向天際那些似正在等待著它們的仙山。
當下只覺得一股深不見底的神力,源源不絕地自身子里涌上的麗澤,突然力氣暴增,令原本尚可勉強攔住他的無邪,在瞧見了他的異狀之後,怔然地退後了兩步。
就像是換過一個人的麗澤,兩眼充滿血絲,他轉首朝無邪咧嘴一笑,不待無邪反應過來,以比先前快上十倍的速度朝無邪探出一掌,勉強想用兩手去接掌的無邪,在掌心踫觸到他的之前,已被晴諺一掌推開。失去目標的掌勢,筆直地襲在城牆的牆面上,無邪心驚地瞧著整座轟然垮下的北門。
麗澤凶猛地轉過頭,眯細了眼瞧著壞了他好事的晴諺。
「我老早就覺得你很礙眼了。」老是陰魂不散地在浩瀚的身邊跟上跟下,浩瀚不厭有她作伴,他可是見她一回就厭一回。
這才宛若大夢初醒的無邪,渾身泛過陣陣止不住的戰栗,在麗澤掌勢再起澍,她忍不住大叫。
「晴諺!」
躲不過掌風,只能硬著頭皮接下的晴諺,在那一掌下,整個人被擊退直撞至牆面上,兩手緊握著劍柄與劍尖抵擋掌勢的她,當下整個人身陷在牆面里。
就在受不住劇痛的晴諺就快昏過去之時,記憶中那其她來不及救起的縴影,翩然來到她的面前,她登時用力睜開雙眼,一手抹去嘴角的血絲,再奮力離開身後的牆面。
「我絕不會再失職……」恍氣息雖是大亂,她仍是義無反顧舉劍快速朝麗澤沖過去,「這一回,我說什麼都會保住她!」
「就憑你這個凡人?」麗澤邊問邊再賞她一掌。
「不要——」
無邪驚懼的叫聲,此刻在晴諺的耳里听來,與當年池畔時所發出的,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晴諺在輕功飛快的無邪來到她身旁時,探出兩掌施力將欲救她的無邪震走,她回身揚起紅劍,但已到的掌勢不但令她手中的紅劍應聲全碎,中了一掌的她亦被高高拋起震飛了老遠。
兩臂往前一探,適時地撈住自天上落下來的身子後,日行者不禁打心底感激自己來的正是時候。
「好險、好險,接得剛剛好。」要是再晚來一步,只怕他的項上人頭又要不保了。
眼見楮諺為保護她卻被麗澤傷成那般,無邪忿忿地回過頭,才想找麗澤算帳,月渡者的身子已擋在無邪的面前,吃力地代她接下一掌,而後止不住退勢的月渡者,還因此撞上了身後的無邪。
「再這樣下去,我的兩臂肯定要全廢……」沒想到麗澤的神力遠比先前的還要來得厲害的月渡者,直喘著氣在嘴邊咕噥。
負氣的無邪才想走出月渡者的身後,月渡者卻一把按住她的肩頭怎麼也不肯讓她單獨去面對麗澤,此時麗澤遙望了頂上的仙山一眼!轉身將衣袖一拂。
「哼,沒空同你們多羅唆!」
「你別想走!」
用力推開月渡者後,無邪不顧一切地朝他使出佛印,然而那般密集的掌勢中,卻是一掌也未中麗澤,下一刻,宛若生了翅的麗澤,起身一躍,以極決的輕功沖入城內。
與浩瀚站在花園中的力士,眼看著天上的仙山愈聚愈多。就像是天上所有的神人都回到人間頂上時,邊擦著冷汗邊問那動也不動的浩瀚。
「陛……陛下?」
一直在等待時機的浩瀚,在仙山全數飛上天頂後,總算是開了口。
「這座人間不需要神,咱們需要的,只是自己。」
在力士訝異的日光下,浩瀚舉起一拳重重落下,一拳擊碎所有辛苦搜集而來的石片-登時,自天際上傳來宛如落雷的刺耳聲響,令力士忍不住緊掩住雙耳。
親手毀了所有石片的浩瀚。滿意地再次看向天際,此時,天頂上,那些原先像是恢復了百年前光景的仙山,在浩瀚的目光下,開始像斷了線的風箏般,愈飛愈遠,逐漸升上更遠的天際,直至它們變成天上的幾抹黑點,再看不見它們。
以無人可阻之勢闖進皇城內,眼看就要進入坎天宮的麗澤,走至一半,身子突然大大地顫了顫,在他身子里所有的神力,就像東去的流水般,毫無預警地正快速地消逝著,他忙凝神聚氣想強行挽回,卻怎麼也無法將之留住。
過了好一會兒,如同被抽光了身體里所有的力氣般.豆大的汗珠自他的兩際不斷落下,他一掌按在廊柱上喘著氣,抬首一看,卻驚見天際的仙山皆已不覆存在。
「浩瀚……」他忍不住握拳低吼。
在這同一時刻,目睹了天上之景的,並不是只有麗澤而已,天宮、地藏、海道的神子們,亦全都見著了天上的異象。
湛藍如海的穹蒼里,眾神最後一點留在人間的骨血,逐漸遠逸,如同當年放棄了神人與神子們的眾神,永遠地消失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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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園中瞧著桌面上,遭一拳重擊之後即破碎的石片的浩瀚,在身旁的力士與北斗突然拿起刀劍後,知道他等待的來者已到時,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回首看向許久不見的親兄弟。
「你來晚了一步。」在他已毀去人間所有神人的神力後!眼下的這個麗澤,再無法令他感到恐懼。
「就算失去神力,對付你,也綽綽有余了。」已經接受失去神力這事實的麗澤,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
听完了他的話,北斗與力士連忙來到浩瀚的面前為他擋住。
並不為自己性命安危擔憂的浩瀚,透過前頭的兩人,輕聲地問向麗澤。
「你可知,在你與臨淵之間,破綻最大的是你?」一個事事都太在乎,一個事事都不在乎,這兩者之間,他頭一個懷疑的,當然是後者。
「我?」他還以為他演得比那個假過頭的臨淵來得好。
「其實,自小你那無視于一切的目光,與事事皆漠不關心的態度!就讓朕有所疑惑了。」
「是嗎?」
「打小到大,朕一直在想,為何身為帝國王爺的你,無論是國事甚至是自家兄弟,你皆不放在眼底?你就只是我行我素地過著你想過的人生。」浩瀚一一詳析給他昕,「有時,你看待一切的模樣,會帶著睥睨的神態,有時,在你見著了對凡人來說,不過只是件平凡無奇的小事,你的臉龐上卻會出現你極力想隱藏的新鮮與好奇。有太多太多矛盾躲藏你的面具之下,雖然說!你也總是隱藏得很好,可朕仍是看見了。」
看見了?
這怎麼可能?
自認將自己掩藏得很完美的麗澤,壓根就不信單憑那些小小的舉動,他就能找出一個神人,而他更不信,扮人扮得甚好的他,究竟是哪露出過破綻了?
「你是何時發現我是天孫的?」
浩瀚揚起一指,「自你府中養了那只叫鳳凰的神鳥起。」
面上有陣錯愕的麗澤,在他甚為篤定的目光下,這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自己想像的,掩藏得那麼完美。
也不管麗澤的神色漸漸變了,浩瀚依舊打算就在今日,把那些藏在他心底的,一次全都說完。
「那年諭鳥來諭,諭鳥拚死也要來到你的面前,並在死前直望著你!極力想開口對你說出神諭時,朕就篤定,朕已找著朕想找的神人了。也是自那時起,朕就將那些關于你從不願讓人知情的一面全都給瞧清了。」
「你不該看得太清楚,也不該心思那麼細的。」麗澤朝他狠狠眯細了眼,「你可知道,這是會要人命的?」
「朕當然知道。」浩瀚還反過來替他溫習,「這些年來,你不都一直告訴朕,你最想做的事,就是殺了朕?」
麗澤不以為然地指著護在他身前的北斗與力士。
「你不會以為,憑他二人,就能攔得住我吧?」
浩瀚只是淡淡提醒他,「麗澤,你該知道,在失了神力之後,你已與凡人無異。」
「但至少我可殺了你。」就算是沒有了至高無上的神力,他這一身的武藝,除非是夜色,否則放眼帝國,恐還無人能及。
「百年前,殺你的並不是朕。」浩瀚在麗澤揚劍朝他沖來,站在浩瀚面前的力士,迅即揚起一柄纓槍去攔時,緩緩在後頭說出實情。
「但他同樣也是皇帝!」一個神死在一個人的手上,這等奇恥大辱,教他怎忍得下去?
一掌將力士震飛了老遠,麗澤轉過頭,再次走向浩瀚,手持一柄長劍的北斗,立即補上位置。
「因此朕就得來背他的罪?」浩潮在他兩人忙得不可開交時,站在後頭自問自答,「不,你找上朕並不是為了這理由。」
「當然是這個理由!」火大地一掌握住劍柄,一把搶過北斗手上的長劍後,麗澤將長劍扭成麻花狀,忿忿不平地將它對準了浩瀚的面門扔了過去。
然而浩瀚就只是站在原地,連躲也不躲,眼看那劍就要撞上他了,拚了老命的北斗,趕在它踫到浩瀚之前將它攔下。將這些看在眼底的麗澤,從懷疑變成了篤定,最後變成了輕屑。
他不屑地眯細了眼,「原先,我以為你是深藏不露,沒想到,你是什麼都不會。」
「他只要會治國就成了,其他的額外事,有我們這些人擋在他面前就已足夠,他不需事事無所不能!」代人回話的無邪,自天而降地落在麗澤的身邊,在麗澤一掌襲向她時,她突然施以極快的輕功遠離麗澤的跟前,來到浩瀚的面前。
上上下下地瞧了浩瀚一會,在確定他並未因此而掉了一發一毫後,無邪這才安心地吁口氣,緊接著,她偏過芳頰,與剛好趕到的月渡者同時起身躍至園里的中心,兩人各探出一掌接住麗澤又是對準了浩瀚而去的兩掌。
再次落得一身清閑無事可做的浩瀚,在園子里的人們正忙著時,一手撫著下頷,邊踱著步子邊繼續方才未對麗澤說完的話。
「朕在猜,百年前你之所以會戰死,一來,那是因為你也想成為人,想一嘗當個人的滋味;二來,是因你想追上女媧。可當你成為人之後,你卻覺得,人間的種種也不過爾爾,而轉世後的女媧,亦不再是當年的女媧,因此你需要個新的寄托,或是一個可以超越的目標,因此,你挑上了朕。」
「你能不能叫陛下別再繼續惹毛他了?」浩瀚每說一個句,麗澤的掌勁也就益加凶猛!這讓一路上已快把半條命豁出去的月渡者。實在是很想去堵上浩瀚的嘴,要他別再這麼折騰他們了。
「嘴是長在他的臉上,有法子的話你就去啊!」無邪伸出兩拳,以兩拳及時架住麗澤騰身而上,迅即又重重墜落朝她擊下的一拳。
「或許在你的心底,你仍舊認為你是個神人,但你不知,這些年來,你早已成為了一個與我們相同的凡人。」浩瀚完全沒把眼一刖的交戰看在眼里,只是逕自地將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想法說出口。「在人間,你享受著當神人時無法享受的種種歡樂與無趣,以及當人的自私,可是,在你的心底!你仍拋不開身為神人的優越感與驕傲,說起來,在某方面,你與阿爾泰很像。」
「難怪北海會看上你……」麗澤揚起唇角,不得不佩服起他那有著過人之處的眼光,「你將不該看見的,看得太過清楚了。」
浩瀚偏著頭問︰「因此你容不下朕?」
「我只是要你的性命而已!」他冷冷咧笑!轉身就再一拳將月渡者給揍得飛撞上花園的欄桿。
「難道殺了朕,你就能成為朕嗎?」浩瀚不以為然地搖著頭。
當下面色驟變的麗澤,更是想要盡快解決手邊的無邪,以阻止浩瀚說出他更多的心事。
「殺女媧之人,也不是朕。」浩瀚將他最不願讓人知道的心事攤在陽光下。「殺了朕,你就能為她報仇嗎?」
同時被兩個男人惹毛到很徹底的無邪,氣火地發現,這兩個男人,根本就沒當她在場似的,竟一個在與他閑聊,一個則是邊打邊聊。
「我說,這兩位表哥……」他們是當她不存在嗎?
浩瀚冷不防地問︰「你愛女媧.是不是?」
最不願意承認,也最不願讓人知曉的心事,突然遭人像揭起傷疤一樣,將他百年來怎麼也都好不了的傷口暴露出來,麗澤登時紅了一雙眼,眼底盡是無止境的殺意。
無邪揚高了一手搖了搖,「表哥,你要在口頭上手是相殘是可以。但你能不能先讓我算完舊帳跟新帳?」
「請。」本來就無意動手的浩瀚,很大方地讓賢。
「你不過是浩瀚手中的走卒罷了。」麗澤猛然轉過頭,五指探成利爪,一欺近她的身畔對即往下想將她的心給掏出來。
「那又如何?」無邪邊應邊抬腳將他給踹得遠遠的,「我只是個人!開心就好。」
就在園中的兩人打得如火如荼之際!在浩瀚的身後,傳來了听來像是充滿害怕的叫聲。
「陛下……」抱著晴諺晚一步回宮的日行者,一頭大汗地看著浩瀚臉上驟變的表情。
「她怎了?」他一手握緊了拳,極力想壓下那陣顫抖。
「回陛下,為了救娘娘,她代娘娘受了麗澤一掌……」
「你說什麼?」從不曾動怒過的浩瀚,一臉厲色地問。
「我……我……」很想就這樣告老還鄉的,日行者,怯怯地抬首看向那張怒火正熾的龍顏。
「把她給我。」他說著說著!就一把自日行者的懷中抱過晴諺,在走至園中一角後,他坐在石椅上,輕輕掀開覆在她身上的戰袍。
「我沒死。」自袍中露出臉的晴諺,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傷著哪里了?」有過一次經驗的浩瀚,只在意她衣裳底下是否又受了什麼傷。
「胸骨大概斷了一兩根。」晴諺微緋著小臉,阻止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又月兌她衣裳。
一只大掌悄悄地扶住她的後腦,再用力將她壓向前,與她四目相交接的浩瀚,神色十分不善地向她警告。
「不許再有下一回。」
「不敢了。」也沒怎麼怕他的晴諺,只是推開他撫著胸口站起,擔心地看著園子里的戰況。
剎那間,四道穿越過坎天宮宮廊的模糊身影,令臉色才好一些的晴諺,當下又刷成雪白。
「娘娘……」遠遠地即瞧見某四人後,晴諺忍不注小聲向園里正大展身手的無邪提醒,
忙著使出佛印對付麗澤的無邪,百忙之中並沒有听見身後的警告。
「娘娘,快別打了……」在來者愈來愈近對,晴諺有點心急地再次出聲。
「別吵了,你沒瞧見我正忙得很嗎?」四掌與麗澤雙雙相擊,彼此均被震離了好一段距離後,總覺得耳邊老是有人在干擾她的無邪,嬌嗔地瞥她一眼。
「可是——」再打下去就露餡啦!
雖然晴諺是很想替她保住偽裝了多年的假象,但突來的一只大掌卻適時地掩住了她的嘴,而跟上來的另一手則輕輕攬住她的腰,將.她拖進一具熟悉的胸懷里。
她抬首一看,就見臉上帶著笑的浩瀚,面上的笑意,此時看來……好像比以往還要來得更燦爛了些。
「這是她自作孽,你就甭救她了。」搶了他一個孔雀後,還想搶晴諺,並讓楮諺為救她差點死在麗澤的手下……哼哼!這帳,他記下了。
「有人在看,你別摟得這麼緊……」滿園子都是人,且除了正忙著的麗澤與無邪外,每個人的雙目都集中在他倆的身上,這讓滿面通紅的晴諺只想掰開浩瀚定在她身上的大掌,偏偏,他就是動也不動,執意要如此摟著她。
「我說別——」被他愈摟愈緊,忍不住想抗議的晴諺,話才到口,就馬上硬生生地全吞回去,只因,摟緊她的一雙大掌,似乎在昭示主權地將她摟得更緊,也不管受了傷的她會不會疼,而他那一雙看似正隱隱閃爍著怒火的黑眸,所用力瞪視著的對象,竟不是使她受傷的麗澤,而是無邪。
從他似乎是恨不得能將她整個人緊擁懷中的舉動,與他怒火暗生的模樣,晴諺瑟縮地躲在他懷里,偷偷地往上一瞧,頓時。她得到了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答案。
向來就是沒有脾氣出了名,以往無論是在帝國文武百官或是四域將軍面前,性子溫吞吞、更是好說話的這個皇帝陛下,雖然他現下臉上仍是一如往常地帶著溫柔的笑意,但就快被他給困死在懷中的晴諺知道,他們家的皇帝陛下,正、在、生、氣、中!
而他所氣的目標,除了麗澤外,還有一人的名字則叫無邪。
就在某四人來到之後,因無邪的一舉一動而火上心頭燒的,可不只浩瀚一人。
匆忙趕回京打算救駕的四人,包括了一與觀瀾聊完天,不顧左臂全斷的傷勢就趕回京的石中玉;以及在打敗馬秋堂後,一刻也不敢耽擱快馬回京的孔雀;還有以大軍逼退天宮之軍,確定天宮再無戰意之後即趕回京的破浪,當然,也有著在迷陀域里親手弒師的夜色。
然而他們四人趕回來時所看到的景象,就是他們家的皇後娘娘,正與身為天孫的麗澤交手的景況,這讓原本心情緊張萬分的四人,其中的某三人速速轉首看向四人中唯一一個心火四起的同僚。
「好啊……」孔雀將十指扳得喀喀作響,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是嗎?」
「孔……孔雀?」石中玉怕怕地看著語氣變得很陰沉,且擺出一臉亟欲殺人樣的孔雀。
而站在身旁的破浪,則是早就已經很習慣自己有個表里不一的嫂子。
「活該。」在路上听石中玉說完孔雀的奪人妻之舉後,破浪這時臉上的笑意就顯得很愜意。「就連陛下的妻子也敢拐?哼,也不想想她是什麼人物。」打小就經由浩瀚一手教的無邪,論性子論武功,有哪一樣是普通人能招架得住的?
「他是被坑得不知不覺……」打心底深深為孔雀感到同情的石中玉,覺得自己得為那只倒楣的孔雀說些話。
破浪還繼續說風涼話,「這叫報應。」桃花名聲響遍全京城、也玩遍全京城的西域將軍,在遇上了無邪後……真難得他也有這一日。
「你們聊夠了沒有?」已經亮出雙刀的夜色,橫睨那三個同僚一眼,「還不快救駕!」
在夜色沖入園中之時,不想被她搶去風頭的三個男人,也跟著一塊下水攪和。
孔雀飛快地來到無邪的身邊,在無邪瞪大了眼時,一手拎著她的衣後領,將她給扔到園外去,而石中玉與破浪則分據園中二角,再加上夜色與孔雀,轉眼之間,遭圍困在園中的麗澤,情勢急轉直下,變得半點勝算也沒有。
「他是你的兄弟,所以你可免了。」石中玉在破浪提起纓槍時,一腳將他踢回原處待著。
首先發動攻勢的夜色,雙刃齊出,像是要發泄心底累積過多的傷痛,每一招每一式,皆欲置麗澤于死地。看出她異于以往的孔雀。只是懶懶地使出一記破空斬擋住了夜色的攻勢,再迎面朝著麗澤揮出更多記破空斬。
當麗澤忙著閃避接連不斷的破空斬時,亦加入戰局的石中玉,慢條斯理地揚起了手中的神劍,在夜色的雙刃再次飛擲向麗澤時,他深吸了口氣,算準了麗澤閃避彎刀的舉動,在下一刻一劍刺向麗澤的胸膛,但麗澤卻以兩掌接下這一劍,這時已接刀回手的夜色,在他倆僵持不下時,與孔雀一左一右地來到麗澤的身畔。
分別用力砍下一刀的夜色與孔雀,令雙手接住神劍的麗澤身子大大地顫了顫,石中玉持劍用力往前一刺,神劍頓時沒入了麗澤的胸口正中央。
百年前曾經經歷過的痛楚,穿過了時光的洪流,再次回到了麗澤的身上,他難以置信地瞧著眼前三人的面孔,在石中玉更加用力一劍刺透他的胸膛並抽回神劍時,風兒吹揚起夜色紅色的衣袍,這令他想起,女媧那一頭飛揚在風中的紅色發絲在浩瀚揚起一掌後,園中恢復一片寂靜,紛紛收手的三人,在浩瀚踱向躺在雪地里的麗澤時,不語地看向那對兄弟。
「麗澤。」浩瀚撥開他面上的一綹發,平靜的問︰「現下你可以告訴朕,你要的,究竟是什麼了嗎?」
受了兩刀一劍的麗澤,在唇畔不住地沁出血時,定定地凝視了他許久,而後他伸出沾滿鮮血的雙手,奮力地捉住他的衣領。
「我想取代你,成為另一個浩瀚……」
浩瀚嘆口氣,「那是不可能的。」
滿面不甘的麗澤,一雙眼在將園中的人們都瞧過一回後,更是用力地扯緊了浩瀚的衣領。
「哪,你手中既然已擁有那麼多了,把他們分給我成不成?」憑什麼……究竟是憑什麼,他可以得到那麼多?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得到的比神還要多?
浩瀚頓了頓,輕輕拉開他的雙手後,俯身在他耳邊低聲地道。
「才不給你呢。」
「哼。」就知道他小氣。
「人雖勝不了神,但,這座人間,朕絕不會拱手讓出。」浩瀚邊說邊以衣袖替他拭去唇畔鮮血。
「你只是人而已……」帶著極為不甘的眼神,麗澤咬牙地道。
「沒錯。」浩瀚大方地承認,「而且,還是個很討厭輸的凡人。」
「結束只是另一個開始,日後,我會討回來的……」視線逐漸模糊的他,在恍惚問,竟覺得浩瀚與百年前那名親手殺了他的皇帝十分相似。
「可惜的是,朕不會給你任何重來一回的機會。」浩瀚一掌擱在他的胸坎上,稍一使力,便一掌震斷他的心脈,結束他在人間最後的貪戀。
「陛下,他……」因麗澤的身子全遭浩瀚遮住,站在後頭什麼都瞧不見,也不知浩瀚究竟做了什麼的破浪,才往前踏了一步,其他三名同僚不約而同地伸出一掌將他給攔下。
將身上避雪的外氅覆在麗澤的身上後,在浩瀚再次站起身時,四名四域將軍不約而同地朝他跪下。
「臣等救駕來遲!」
「不,一點都不遲。」浩瀚微笑地以兩掌向他們示意,「都起來吧。」
眼看大局已抵定,麗澤也被收拾掉了,心中帶箸絲絲心虛的無邪,默不作聲地開始往角落里退,想藉此不著痕跡的偷偷溜走再說。然而拒絕被她耍了就跑的孔雀,高大的身影,就正好擋在她欲穿過的小門前。
太過和藹可親的笑意,端端正正地出現在孔雀的面上,這令被堵個正著的無邪不禁揉了揉眼。
「我想,咱們有必要好好談一談,你說是嗎?」什麼只學過輕功不會半點武功?剛才那個會使佛印又善六器各種武功的人。是誰呀?
「這回朕可救不了你……」壓根就不想插手的浩瀚,默默地轉過身去任她自生自滅。
無邪嫣然一笑,「那有什麼問題?」她早早就等著收拾他了。
「最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