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軍,過來一下。」樊老爺听到玄關木門開了又輕輕關起的聲音,趕緊從珍玩房里探出頭。
舉步要踏上樓梯的樊御軍依言拐了個彎,表情淡然地走進父親的私人天地里。
「烙印還順利嗎?」樊老爺示意他坐下。他已經三天沒看到這個孩子了。
「順利。」樊御軍坐進臨窗的椅子里。
「下個月十八號是你媽媽五十三歲大壽。你請邱家夫掃到這里來幫王太太料理餐點,順便請公司、鎮上和農場的人也來熱鬧、熱鬧。」樊老爺和善的面容浮現了喜悅和些許期盼。
「媽肯嗎?」樊御軍安適地交疊起雙腿,靠向椅背。
「她不知道這件事。」樊老爺發光的眼眸微微黯然。「前天她鬧脾氣,被我說了幾句重話。」這幾天芷雲同他說不到三句話。冷戰又要開始了嗎?發蒼視茫的他們還剩多少時間可以這麼熬?她知不知道他累了,也沒有體力再這麼耗了?
「為了子奕嗎?」樊御軍神色漠然地推開窗戶,讓入夜的山風吹進悶熱的屋子里,心馳遠方。
「這是其中的一部分。」這孩子老是和人隔著一道牆,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即使費勁全力,他也很難去跨越這段距離,窺知他的心事。沉穩不是不好,他只是不希望這孩子獨自承受一切,把所有的話都悶在心里,該有個人能幫他分憂解勞。「大半是為了青露。」但願她能。
「媽看過她嗎?」樊御軍有些訝異地側回頭。
「糟就糟在她沒看過,就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到現在他還無法理解芷雲討厭青露的原因。其實這幾年他已經越來越不了解芷雲在想什麼,只能寄情花朵。
「媽對她的印象不好?」從父親遺憾的口吻里,他早已听出答案。
「你呢,你對青露的印象如何?」樊老爺突然懷著莫名的希望,希望奇跡能出現。
「你們怎麼會談到她?」樊御軍沒有回答,對他們的動機起了納悶。
「一種因緣巧合。你對她的印象好象不錯?」樊老爺鍥而不舍。御軍內斂不似子奕滑頭。長相俊美的子奕永遠不怕沒女人,他會去追求他所要的;御軍卻只會保持生疏的距離,遠遠地觀察她們,像在篩選或找尋些什麼,其結果往往是全然的漠視。他和子奕最大不同點是,他不用去追女人,她們就會自動找上門,這也是最讓子奕氣憤和不解的地方。
正因為御軍向來不會主動去爭取什麼、要些什麼,上帝才會替他安排好一切。
「不會特別的不喜歡。」他誠實的回答里似乎略帶了一點保留。
「鈴音呢?」樊老爺突然問。
「她是小孩子。」樊御軍有些明白他們另一個僵持不下的因素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樊老爺釋然地松弛了緊繃的神經。這表示青露還有希望,御軍根本不會選擇鈴音。
「我要你和鈴音結婚。」樊夫人冷若寒霜的聲音驀然竄出。她站在門口,泛著冷笑的容顏無半絲偷听的愧色,除了陰郁還是陰郁。
「芷雲,不準你胡鬧!」樊老爺無法遏止他的怒氣。
「御軍,你听到我的話了。」她絕對不讓老頭稱心如意,即使因而犧牲御軍的婚姻,也在所不辭。
「你越鬧越不象話!」樊老爺拍桌而起,盛怒的老臉被逆行的血液漲紅。
「當初你娶我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我是哪種人了。」樊夫人僵直背脊,高傲如皇後地揚高下巴,不屑踏入不屬于她的天地里。五年前,他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的珍玩房除了他喜歡的人以外,其它人都不在受邀之列;她知道其中包括了自己。她不會覺得受傷也不會覺得難過,更不會不顧尊嚴地觸犯禁忌來羞辱自己。
「爸,當心血壓高。」夾在戰火頻仍的暴風圈中,樊御軍置之事外地安撫父親,不為任何一方辯解。
「御軍……」樊老爺抓緊兒子,眼眶發紅,-啞地低求,「你千萬不能听她的。」御軍太順從芷雲了。她老是以心髒不好、不能受刺激為由處處牽制御軍。他能容忍這麼多年,無非是不想讓夾在中間的御軍再受傷害,沒想到芷雲得寸進尺地以為他怕了她。
「我白有打算,你不要擔心。」樊御軍放柔了臉,輕輕扶起父親。「時候不早了,你該上床休息了。」
「房間在隔壁而已,我可以自己來。」他的笑容里沒有半絲由衷的喜悅。樊老爺心疼不已。
「御軍,我在起居室等你。」樊夫人不打算善罷甘休,她當著樊老爺的面冷冷撂下話,才心甘情願離開。
「御軍……」樊老爺極為擔心。
「別擔心。你的身體狀況不好,早點休息。」樊御軍拍拍他枯瘦的手背,沉著地撫慰完便走了出去,留下憂傷滿懷的樊老爺。
性倔、不服輸的芷雲一定不會放過他的。樊老爺沉重地跌進椅子里,抱著發疼的額頭,頹喪難過……
在水晶燈映照下,金碧輝煌的起居室越見氣派。
樊夫人褪去了冰冷深埋進椅子里,愁容滿面,直到兒子無言地坐進她對面的法式沙發椅里,她才飛快地用霜雪冰封好自己。
「你打算听誰的?」在兒子面前她不想迂回,也一向是權威的。
樊御軍定定不動,眼神閃也不閃。
「我要你選擇鈴音。」他這種冷靜的模樣很容易讓她聯想到另一個人。她的語氣因愛恨交織的情感,不知不覺變硬也變得獨斷了。
「為什麼?」他淡淡反問。
「我不要那個女孩進門。」樊夫人被他這麼一問,突然有些不適應。御軍向來不過問她做事的動機,除了三年前那件事。
「哪個?」樊御軍這聲輕幽似來自地獄的問話,差點讓樊夫人以為他不知情。
「你知道我說的人是誰。」她咬牙切齒一宇字加重音階,基于良好的教養,怎麼也不肯提高音量,落了個粗俗之名。
「你要我怎麼做?」樊御軍拿出煙來,陰郁地問。
樊夫人被他不自覺的行為嚇了一大跳。御軍從不在他們面前抽煙,他知道她有多討厭煙味,虛弱的心髒也負荷不了過多的尼古丁。
「我不要求你馬上和鈴音結婚,但我要你和她約會、慢慢接納她。」她不能輸,也不想太冷血。
樊御軍在點火之際,突然發現了母親的怒視和錯愕。他咬著煙,怔忡地瞧著手上的火柴盒,彷佛也對自己的異常感到不解。那一瞬間,他眼里所流露出的迷惘、脆弱,狠狠地揪出了樊夫人失落多時的母愛。她臉色微白地起身欲去,不想再留在這里自我折磨。
「御軍,你不會讓我失望吧?」樊夫人停在門口,不敢以蕭瑟淒苦的面容見人。
「早點休息吧。」樊御軍喃喃低吟。听到細碎的腳步聲逸去,他才臉色凝重地支著下巴,以握得死緊、青筋盡現的拳頭,無奈地想掙月兌困鎖他許久的枷鎖。
他要如何去舍棄他盼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才盼來的美夢?
「哈-!哈-!吃飯了。」佟青露半蹲著身子,伸手在樊御軍發愣的臉孔前擺動。「我今天帶了午餐來和你一起吃哦!」這個星期幫他送飯送出了兩人清淡如風的友誼,她也無法抑止地愛上了這座綠意盎然的農場。其實最讓她訝異的是樊御軍對她的態度,他相當包容她,常抓著她到處逛,以一種奇怪又不露痕跡的方式在寵她。她沒鈍得感覺不出來這份特殊。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經過了這個星期每天兩、三個小時的相處,她發現他是個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好老板,卻經常形單影只。誰都能輕易看出樊御軍是個很悶騷的人,有問題他會自己尋求解決之道,有心事他絕不會表現出來,這個人總是冷靜自持,堅毅得教人忍不住想保護他。
「你有可能心情不好嗎?」手揮了半天,她見樊御軍動也不動,大笑著蹲子,意帶戲謔地仰頭一看,她馬上被他微微扭曲的面孔震懾。天啊!他的心情是真的很糟。
樊御軍瞅著她美麗的容顏張口欲言,幾番掙扎後,又不知如何啟口似地抿緊。
他要怎麼讓她了解他的掙扎和痛苦?該怎麼完整的說出他想要說的?傾訴又是怎麼一回事?他從沒做過這個,因為他不會。從小他就逼自己學習調適和壓抑情緒,由于別人的懂或不懂對自己來說並不是很重要,所以他從不曾企圖讓別人了解他的喜怒哀樂。
懂他的自然會懂,不懂的說再多也沒用,他只要做好自己就夠了。真的這樣就夠了嗎?樊御軍望著佟青露美麗的臉,閃了神。
「樊御軍,我可不可以學騎馬?」佟青露突然嬌柔地嗲聲要求。他有家人,為何還會給人一種強烈的孤寂感?難道是他父母使然?不對呀,樊爸爸不像是那種權威感過盛的父親。那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根本不懂他的心情。樊御軍拭去迷惑的神色,郁憤地瞪著她耀眼的笑顏,為她的不懂惱怒,也為自己期盼她了解而生氣。
喔哦,這人生氣了。佟青露溫柔地笑著。悶騷!他早該這麼做了,老是壓抑對他不好。如果可能,她希望在南投這段期間,能慢慢釋放他封閉多時的感覺。
「你板個臉給我看,是不是因為我的要求太過分?」她委屈的容顏楚楚可憐地皺著。
「我今天很忙,改天再說。」霍然旋過椅身,怒望落地窗外起伏有致的草原,他透過高高的椅背,沉默地下了逐客令。
「你忙你的,我可以自己去學,你只要借我一匹最溫馴的老馬就可以了。我發誓我會很安靜的學,不發出半點聲音。」佟青露嘻皮笑臉地繞到他跟前,死纏著。
「回去。」他的下頜逐漸繃緊,嘴唇越抿越直,有點無法忍受她過分輕快的笑容。
「你怎麼突然間變小氣了?」她不悅地斂起笑顏。
「我心情不好,難道你看不出來?」他啞聲低吼,被她的不知情惹火。
「心情不好人皆有之,那也很正常嘛!」她害怕地瑟縮了子。
「我是因為你!」沖口吼出後,他整個人傻住了。為什麼他會克制不住對她吼?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的壞心情居然跟她有關?這……這真的超乎她想象的範圍太多、太多。縱然有心理準備,佟青露還是不免錯愕。
「為什麼和我有關?」她想知道。她徐緩地展開笑靨誘哄他,「說嘛……」
樊御軍梭巡她的臉,終于看出那個隱藏在她笑臉後的企圖。她這麼做只是為了誘出他的心事好舒解他的心情,並非真的不懂。樊御軍封閉了多年的心被她的善意悸動了。
無法抑止一時泛濫的情潮,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提起整個帶往懷里,緊緊、無言地包里住,不留一絲縫隙。
「為……為什麼和我有關?」佟青露埋首在他強健的胸膛,盡可能地發出聲音,有些訝異他的懷抱居然有種說不上原因的安適,有種不知名的熟悉感牽動她的心。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她。他早就知道也認定了他的心,之所以煩惱只是為了發泄,為了儲蓄自制的能源,壓根兒沒想過放棄她。樊御軍再一次用力擁得佟青露幾乎窒息後,突然放開手。
驟然失去依靠的感覺,就像沒有附著點的吊在懸崖邊,一不小心就會跌個粉身碎骨。樊御軍默然退開身,勾出了佟青露埋藏已久的懷念和驚惶不安。她已經好久不曾想起那個人,和那個放縱的恣情夜,所激發出生死相依的痛苦感了。
深埋了三年便因思念太深,不敢面對才會埋藏,不料今天卻被樊御軍一個莫名的擁抱輕易挑起。為了失落的那一份愛,她曾經痛不欲生、輾轉難眠了好幾個月,無依的心飄飄蕩蕩。
她完全記不起來那一夜的瑣碎事,卻明白地知道有個男人曾經很溫柔地抱過她、愛過她,因為她的心在那一夜遺落了。這份失落絕不是為了那個被背叛的愛,而是因為那個謎樣的陌生人。為什麼那個陌生人要放她一個人,獨自離去?那幾個月她曾不斷反復自問,問了再問,哭了又哭,除了黯然神傷和滿腔怨恨外,羞愧得幾乎無地自容的她得不到任何解答。
「我不會放棄你。」樊御軍話中有話地撫著佟青露失神的容顏,不過一瞬間,他那掌控天地的沉靜態勢已疾速回轉,同時驅走了片刻前的失態和情動。
「別……別開玩笑了。」佟青露明顯顫動著身子,處于虛無縹緲狀態下的腦子突然被他的表白震醒。她措手不及地干笑一笑,倉卒地著想退開身子,卻被看穿一切的樊御軍攫住,扭身摟回懷里。
「我不會開玩笑。」他雙手交握在她的背腰,欺下臉以額對額,逼她看他。
佟青露別無選擇,防備地瞪視他。
樊御軍這個讓人捉模不定的偉岸男子,看似木訥,又語出駭人。他有張英氣勃發卻見堅毅、剛強的臉龐,有種天塌下來了大家同歸于盡的冷靜,總是自信滿滿地認定所有。她不太能忍受無法控制的感覺,樊御軍老成持重的態度和他不按牌理出牌的思考模式,完全超出她能掌握的範圍,已經略略地松弛了她為保護自己而設下的心防,而且他們太過融洽的相處也遠超出她意料之外……
「御軍!」樊夫人不敢相信地青了臉,來不及阻止跟著跑進門的常鈴音,活潑好動的她已經飆進門。
「御軍哥……青露姊?」常鈴音青春開朗的笑容僵凝住,自腦中閃起的厲雷無情地擊中她的心。
追了御軍哥兩年,他從沒對哪個女人表示過興趣,所以她能放心地追。沒想到佟青露的到來居然改變了她以為的樂觀。她不會盲目到看不出來是御軍哥摟著青露姊不放。他從沒對誰這麼溫存過,佟青露憑什麼能得到這份寵愛?她憑什麼?
「鈴音。」佟青露如釋重負。她剛剛發現她的心還很脆弱,沒辦法認真的投入另一段感情。
「有事嗎?媽。」樊御軍將她一閃而逝的表情看進心里,反手拉佟青露起身,一起面對母親的不悅。
「你忘了昨天承諾過我什麼嗎?」不用鈴音說出她的名字,她也知道這個渾身騷媚的女孩是誰。一身超短的連身洋裝,光天化日之下輕佻地勾引她兒子,這種女孩子不值得人尊敬。她原想帶著鈴音前來和兒子培養感情,為自己的賭注布椿,沒想到這個女人搶了先。是老頭授意的吧?
這位氣質高尚的貴夫人氣焰相當高,有些盛氣凌人哪!佟青露同情地望著樊御軍。他的悶騷和他母親有關吧?
「我帶你去馬廄。」無視于旁邊的兩人,也無意為雙方介紹,樊御軍沉靜地拉著她往外走,不想為自己沒做的承諾費力辯駁。
「御軍,你不替我們介紹一下嗎?」樊夫人霜冷地叫住他們。她才來幾天而已,就收服了老頭和御軍的心?她不能忍受。
「樊媽媽好,我叫佟青露。」原來皇後想認識她這個平民百姓啊!佟青露快意地笑著,視而不見她的敵意。
「初次見面,你還是稱呼我樊夫人比較恰當。」樊夫人以貴族的高傲陰冷地頷首。
「對不起,是我莽撞了。」樊夫人很不喜歡她,為什麼?佟青露納悶地瞥向樊御軍,適巧與他的視線相接。
他在擔心。不知不覺地,佟青露巧笑情兮旨睇著他,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她不介意他母親的態度,要他放心。樊御軍似笑非笑地輕揚起嘴角,那抹偷偷跑上唇邊的淺笑竟流露著溫柔,勾得她的魂魄飛離了本位。兩人的感覺流于自然,彷佛早已相識。
他們若有似無的小動作,在別人眼中是甜蜜如情人般的意會,落進樊夫人眼底,卻演變成了眉來眼去的調情。
「御軍,媽有事和你商量。」她低低冷冷地坐進樊御軍的辦公皮椅,儼然一副母儀天下的驕橫。「鈴音,你不是要約御軍出去嗎?」
傻愣在門口的常鈴音被她這麼一點醒,勇氣再度回到心里,以數倍于之前的動力,化妒恨為力量。
「御軍哥。」飛快地跑到樊御軍空著手的一邊,她霸住他不放,邊仇視地瞅著佟青露。「我爸爸說今天晚上要請你和樊爸爸、樊媽媽吃舨,順便談一下嘉義的農場合作案。」
佟青露對她孩子氣的行為沒意見,本想退到一旁,隔岸觀虎斗,看她們到底在斗些什麼,哪知怎麼也扳不開樊御軍的手。
「合作案?」他淡漠地任常鈴音胡鬧,死死握住佟青露妄動的手,不讓她溜走。
「這是家務事。」樊夫人被他一再的拂逆行為氣惱了。他不該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才對。
她是外人,得識相的替自己找台階下。佟青露發現自己無來由地成為眾矢之的後,簡直哭笑不得。
「啊!我突然想起來,阿姨叫我早點回去,我得走了。」她嬌聲疾呼。
「你先去馬廄等我。」樊御軍拉開常鈴音,提起兩人的飯盒遞給她,明白的讓眾人了解他的選擇,也不允許佟青露放他孤軍作戰。
佟青露的心被他執著的要求刺痛,進退維谷地望著飯盒。留下來,樊夫人尋釁的行為教她不舒服,鈴音友善的眼神被仇恨取代也不是她所能忍受的。她不能駁斥她們讓樊御軍難做人,坐著挨打不還手又不是她的處世態度,麻煩!
「御軍,人家說了有事要辦。」樊夫人恨得牙癢癢。看看他像什麼話,巴著人家不放。樊家人什麼時候要紆尊降貴去死纏著人家了,縱然多情如子奕也是有格調在追求。
「對啊!御軍哥,青露姊有事要做,你不要攔著她了。」常鈴音聲音中洋溢著熱切,巧妙地介入他們中間搶過飯盒,順勢撞開他們交握的手。「青露姊,我肚子好餓,你的便當可以賣我嗎?」哦青露明知道她喜歡樊御軍,居然背著她和他暗通款曲,虧她還把她當成自己的姊姊,實在是太過分了。她咽不下這口氣。
「不用了,算我請你,改天你再回請我一杯咖啡就好。我有事先走了,再見。」佟青露乘機開溜。她沒勇氣再看樊御軍,為了自己的解月兌,幾乎是懦弱地逃走。
樊御軍沉默地走到門口,望著淡去的身影,若有所失。
「御軍!」呼了數聲兒子都沒反應,氣岔的樊夫人轉而將希望寄托在常鈴音身上。「鈴音,你御軍哥最近工作太累,下午你陪他去鎮上看看電影、喝喝茶。」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樊御軍斜倚門框,冷淡地問,不願回頭看她們。
「誰讓你用這種態度和我們說話?」樊夫人被他的冷漠冒犯了。
「樊媽媽,別生氣。御軍哥本來就是這種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常鈴音大而化之的個性,被情勢逼出了溫柔、體貼和警覺。
霍然挺身邁出辦公室,樊御軍像是無法忍受。
「鈴音,樊媽媽很想要你這個兒媳婦,你可得加油了。」御軍這孩子越來越惹人厭了,和他爸爸一樣。
嘔了一整個晚上,常鈴音越想越不能平衡,于是她拗不過那口悶氣,不說不快地沖進餐館,準備找佟青露攤牌。
「青露早上被樊老爺約去鈞魚,差不多要回來了。鈴音,你不知道星期一餐館只開半天嗎?御軍少爺今天不可能來。」邱伯打趣地取笑她,收拾桌面,準備打烊。
「樊爸爸找她去鈞魚?」常鈴音驀然提高音量,「昨晚我爸約他去吃舨,他推說身體不適缺了席。不過一個晚上,他就有體力上農場鉤魚了?」這附近的釣魚場也不過那一個,樊爸爸大小眼。
「你這孩子怎麼一臉氣呼呼的。」邱嬸清好廚房正想到前頭透透氣,才到廚房門口便听到常鈴音喳呼的不平聲。
「邱嬸,你叫青露姊不要搶走御軍哥啦!」常鈴音使性子。「她明明知道我喜歡御軍哥還去引誘他,真過分。」
「什麼?!」邱家夫婦驚喊。青露和御軍少爺,可能嗎?
門口的鈴鐺聲響起,臉上寫滿愁容的佟青露步履蹣跚地踱了進來。
「青露姊!」常鈴音生氣地大叫,嚇了心不在焉的佟青露一跳。
佟青露力持呼吸勻暢地輕撫胸口,由斜光中瞥見常鈴音的怒容,便知她來意不善。
「鈴音,你的算盤打得真好,下午餐館公休你才打算回請我咖啡啊!」浮浮躁躁的小女生。少女的詩樣情懷她很能體會,可是沒弄清楚來龍去脈就上門挑釁,那行為實在稍嫌幼稚了點。
「誰跟你說這個!」常鈴音經不住激,馬上掏出五百元大鈔丟給她。「我才不是貪小便宜的人。」
佟青露伸手抓過飄蕩在空中的鈔票,意興闌珊地塞給驚嚇過度還沒恢復神智的邱氐夫婦。
「阿姨,人家請我喝咖啡,我們不收就辜負了人家的好意對不對?謝謝鈴音,等會兒再找你錢。」她心無芥蒂地沖著火冒三丈的小女孩笑。
「不用了,那點小錢我不看在眼里。」她不屑地揚著下巴,嬌氣縱橫室內。
「青露,鈴音說的是真的嗎?」邱嬸推開老伴,激動地拉扯外甥女。
「鈴音說的,你當然得問鈴音啊!」佟青露佯裝不懂,嬌嬌懶懶地盤起馬尾,高高盤起的發髻益發強調她與生俱來的優雅和風情。佟青露美麗狀似不經心的臉龐,和常鈴音毛躁、青澀的憤容一比,硬是佔了上風。
「你敢說你昨天沒有和御軍哥在農場里摟摟抱抱?」常鈴音氣不過。
在農場摟摟抱抱?!邱家兩老再度被她的驚人之語嚇得目瞪口呆。
佟青露輕松自在地睇睨矮了自己一截的常鈴音,才懶懶地開口。「是啊!我們是相互取暖了一會。」
「取暖?!昨天的溫度有攝氏三十度高溫耶!」常鈴音憤慨地雙手-腰。
「輕松一下嘛!」她不過換個方式附和而已,用得著吹胡子瞪眼楮嗎?
她就說嘛!依青露的性子是有可能發生那種事,但御軍少爺那樣沉穩內斂的人,怎麼也不可能這麼做。八成是青露為了耳根子清靜,去勾搭御軍少爺,好搪塞她的嘴。邱嬸汗顏地暗忖。造孽哦!
「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勾引她的御軍哥,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
「事情都已經發生,現在說什麼都沒意義了,你不認為嗎?」佟青露譏笑著。
「我要你離御軍哥遠遠的。」常鈴音霸道地指著她的臉下達命令。
「鈴音……」邱伯開口忙著想和緩僵局。
「這是我和鈴音之間的事,阿姨和姨丈請不要插手。」佟青露笑笑地拍開直指著自己的手,拍黑了常鈴音的臉。
「可是……」
「老邱,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我們回家去。」青露不想他們兩老日後難做人,邱嬸能體會她的用心。等鈴音這咄咄逼人的小女生走了以後,她再好好詰問青露這件事。
「好了,他們都走了。你的回答?」常鈴音怒火沸騰。
「什麼回答?」佟青露嗤笑一聲。
「不要再糾纏御軍哥。」她狂怒地放聲大叫。
「我們都是單身,我給他一些機會追求我也不為過。」佟青露轉身越過吧台隨便柚了瓶子就倒,待她煩躁地一口灌入半杯,才知道自己錯拿了酒。「咳……咳……」她嗆著地猛咳。
「樊媽媽說她很討厭你,絕不會讓你進樊家門。」比氣質,她遠不及佟青露;比美麗,她也不見得會贏;比男人緣,看她這種狐狸樣,再加上御軍哥這個實證,她根本望塵莫及。幸好她有樊媽媽撐腰。只要是住在樊家小鎮的人,誰都知道樊家的主事者是樊媽媽,樊爸爸自退休後就不管事了。
「請代我向她致意。」可能是樊夫人回家發飆吧!早上樊爸爸已約略將他們夫妻之間的賭氣告訴她了。無端端卷入人家的家務事,她確實覺得冤屈,莫名被討厭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就像她當年莫名被背叛一樣。凡事只要冠上「莫名」兩個宇,便是不好。
像現在,她莫名的回想到前塵往事,心已經不由自主地下沉,沉到萬丈深淵,可能要好一陣子爬不上來,常鈴音還步步相逼。
「你一點也不會覺得難過嗎?」看她的樣子根本像是不在意,沒看過這種厚顏無恥的人。
「她討厭我是她的自由,我就算難過得哭上三天三夜也于事無補。」佟青露就事論事嚴肅地接連啜了幾口酒,姿態妖嬈地倚在台邊啜飲,將錯就錯了。「你總不期望我哭給你看吧!」
「-唆了這麼多,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會退出。」常鈴音噙著淚水,生氣地踢起椅子。「你憑什麼搶走我喜歡的人!御軍哥是我的,我討厭你。」
「誰能狠得下心討厭我啊!」喝了近一杯酒,佟青露不勝酒力的腦子逐漸被濃烈的酒精侵蝕,再加上常鈴音任性的行為,她體內的熊熊怒火終于被燃起。「鈴音,別孩子氣了。」她忍耐著一口飲完酒,冷了聲。佟青露本想平心靜氣舒解兩人的心結,無奈「乒乒乓乓」的踫撞聲一再撩起她幾度降了又升的心火。
「我偏要。」常鈴音聞言,變本加厲,踢得更囂張,叫得更放肄。
「鈴音小妹妹,先告訴你,我要生氣了。」佟青露甜甜地警告著,頭發已逐根豎起。
「你都可以不理我了,我管你生不生氣。」她踢倒桌子,尖聲大叫。
佟青露一跳而起,惱火地揪著她的領子猛搖。
「我叫你別踢了,你听不懂啊!喜歡樊御軍就去追他啊!你在這里呼天搶地、耍脾氣給誰看。真把我惹毛了,我就一掌摑得你叫爹叫娘,你信不信?」她氣吞山河地舉起手,作勢要打她。
「不要!」常鈴音急忙用雙手護著臉,驚恐哀嗚,完全被佟青露抓狂的模樣駭破了膽。
「好,這才是乖女孩。」佟青露驀然心平氣和,酣笑著。「現在是民主時代,有話大家攤開來交心,動手是未進化的野蠻人才會做的事。鈴音要做個現代人才乖。」她輕聲地撫慰那張魂飛魄散的小臉。
「你……」常鈴音被她反復無常的舉動挑回了怒氣。「你這個醉鬼!」
「噓,小聲點……哦,對了。」佟青露放開她,反身橫過吧台打開收款機,隨手抽出一把錢。「一、二、三、四……咖啡一杯算你一百,來,這些錢找你。我們這家店童叟無欺,不佔人便宜。」佟青露似醉非醉地將錢塞給她。常鈴音見到她因自己的推拒,轉眼間露出陰寒無比的凶光之後,才知道佟青露醉了。
「我不要和你這寡廉鮮恥的醉鬼說話了。」火大地搶過錢,她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寡、廉、鮮、恥……」佟青露旋身面對吧台,將下巴抵在光滑的台面上,瞪著自己的手,一只只拗折著。「那禮義廉恥算什麼?」折下四只手指,她困惑著,腦子越理越不清。
樊御軍走進來時,看到的正是自言自語的佟青露。他皺著眉心依她而坐,靜觀了數分鐘才捏起她的下巴,徐緩扳過她酡紅的臉。
「又喝醉了。」他湊近她。
「你在說什麼?」佟青露劃著他的下巴,痴傻的笑。
「這次是為了什麼?」樊御軍隱含著不滿。
「啊!」佟青露急猛地坐正身子,認真地打量他數秒,突然大笑著撲向他。「找到你了。」她滿足地頻頻嬌呼。「我找了你好久哦!你到底躲到哪個洞去了?」愛麗絲只有在夢中才可以找到她的免子,她也是。
「你在找我?」沒料到這個,樊御軍的呼吸為之一窒,心忘了要跳動。
「嗯……好久了。」她依著他的耳鬢磨蹭。
「我是誰?」他渴盼地低語,只想確定。
「上次你已經問過,我也回答過了。」佟青露不依地抬起頭,用鼻子頂住他的鼻子,瞳孔放得好大,濃郁的酒氣陣陣飄向他,燻醉了他的心。「奇怪,我怎麼覺得你長得好象樊御軍?」
「為什麼你會認不出我?」他冷然地挺直身,質問醉茫茫的她。原來她只有在醉夢中才能認得他。
她知不知道從她抵達樊家小鎮,他便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他讓她天天到農場,就是為了這個私心,沒想到她卻沒半點印象。她根本認不出他的聲音和懷抱,只是一味在逃避。他們曾經是對方的另一半,她不該忘了彼此的互屬,刻意隱藏回憶,改變自己。
邱嬸曾說她忘不了初戀情人。有那麼難忘嗎?樊御軍的心被這個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自己的事實戳得千瘡百孔。
「你又在生氣了。」敏感地意識到對方的僵凝,佟青露嬌滴滴地偎回他的耳畔。「你每次都無緣無故生氣,害我抓不著頭緒……」她愛困地大打呵欠。「我好想睡覺哦。今天一大早被樊爸爸挖去釣魚……你認不認識他?他是個很好的人,那座湖也很漂亮,魚好多。樊爸爸告訴我好多關于樊御軍的事情……」
「他說了什麼?」他佔有地將她整個人抱進懷里,怕她消失。她讓他等那麼久才來到他身邊,為的是什麼?
「只說什麼像座山的寂寞、孤單……啊!孤單可以喝酒,喝酒可以忘記煩惱,可是…………為什麼我的煩惱是來自醉夢中呢?偷偷告訴你,我爸常說淺酌至微醺可以,狂飲到爛醉該打……我沒有醉,你千萬不能告訴他。不管他了,反正他也看不到。我要睡了哦,這次你不可以再偷偷溜走,讓我找得好辛苦……」她枕在他懷里口齒不清地咕嘀了一堆,隨即沉沉睡去。
她心里惦記的人是他嗎?樊御軍勾起她的下巴,郁憤地吻住她的唇,索取她的情和心。佟青露嚶嚀了一聲,睡夢中舒暢地綻放幸福的笑容。蜿蜓吻下她的脖子,樊御軍停住他灼熱的唇,在她細女敕的頸邊明明白白地烙上他的吻印。
好不容易才盼來了她,他不要佟青露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