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手工面」重新開張賣了三個月,最初時好時壞,後來經過客人口耳相傳,再加上平民還在他店里貼紅條,指明「平家餛飩面」使用的是嚴家手工面條,有外地來的客人好奇,也跑去嘗鮮,慢慢也打開了知名度。
現在「嚴家手工面」生意很好,尤其假日常常爆滿,排隊的人潮變多了。
不過店里面只有一個女老板和一名女員工,假日總是忙不過來,所以經常可以看到女老板的許多「粉絲」充當店員,幫忙端面招呼客人,也算是店里的特色了。
「阿民,這不太對吧?」平母已經放手把整個店交給小兒子負責,她現在大部分時間是住在北部陪懷孕的媳婦兒,偶爾回來一趟,也會去看看未來的媳婦兒。
她剛從阿言的店里回來,一進門就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媽,回來了,你說什麼?」平民盛起了一碗碗的餛飩面讓員工端給客人,瞥她一眼,雙手沒閑下。
「我說你跟小言一人開一家店,每天從早到晚各忙各的,哪有空約會,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婚?」
「媽,我跟你說過了,阿言休息日跟我一樣。你不用擔心。」平民扯起嘴角,笑得有些得意。
她怎麼會不知道阿言重新開店以後,每個禮拜都跟著他休同一天?他都說過好幾次了。
光是阿言為了配合他而排休這一點,他就偷偷高興好幾天了。也只有他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他愛阿言有多深。
唉,只能說她這小兒子還真是容易滿足,就可憐辛苦到她這當媽的了。
平母瞥著兒子的笑容,看兩個包餛飩的員工雙手沒停下,還來不及應付排隊的客人,她月兌下外套往里頭放,出來卷起袖子,洗手後幫忙包餛飩。
「小言那麼漂亮,又勤勞,很多年輕人、選媳婦的婆婆媽媽都喜歡,雖然你跟阿言現在感情穩定了,你也別太掉以輕心。她店里來了很多‘義工’呢。」平母意有所指地暗示他。
「嗯,她說過了。哈哈,她從以前就有好多女孩子喜歡,被人當偶像崇拜。」她現在外表已經不像男孩子,不過還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她,也許她本來就有吸引同性喜歡的特質吧。
「阿民,我看你根本不知道,這會兒在她店里幫忙端面的,很多是想追她的年輕小伙子!」听他口氣里含著驕傲,完全沒听出她的暗示來,平母忍不住直說了。
年輕小伙子……阿言怎麼沒跟他說?
「阿言已經請了假日工讀生,下個禮拜就開始上班了。」平民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雙手依然忙碌。她說要請工讀生時的確露出一臉困擾,他只以為她是臉皮薄,不好意思讓客人幫忙。
唉,問題不在這里吧?平母一面包餛飩,一面觀察兒子的神色,看他已經開始有點心不在焉,看起來是開始擔心了。
于是她乘機說︰「阿民,你有沒有打算過年前結婚啊?」
平民一怔,心髒怦怦跳,頓了一下才回道︰「過年剩下不到兩個月了……怎麼可能。」
「不然就先訂婚,過年後再結婚你看怎麼樣?你肯的話,過兩天我就去找阿玉提親。」她這做媽的不積極些,還不曉得他們這一對要拖多久才能步入禮堂。
她瞧見兒子臉上多了抹溫柔的表情,看起來是很樂意,卻听他開口說︰「……阿言正忙著店里的事,過些時候再說吧。」
唉,又是把阿言放前頭想。平母搖了搖頭,他要考慮這麼多,什麼時候才能把小言娶進門?
也許她應該先去找阿玉商量看看。
寒流來襲,入夜更為森冷。
累了一天,她本想早點上床睡覺,卻有電話來吵。
是嚴如玉打來的,和她講完了電話,她整個人完全清醒了,坐在客廳里呆了好半晌,再也睡不著了……
緩緩回過神來,她才想到——
這幾天阿民怪怪的,有事沒事就過來店里晃,她原本還擔心他店里生意變差了,他才這麼閑天天過來看她。
沒想到他是對她「不放心」。
平阿姨回北部後,去找嚴如玉,希望讓她和阿民先訂婚。
剛才嚴如玉就是和她說這件事……
她又怔了一會兒才回神,拿起電話打給阿民。
「……是我,你睡了嗎?……那我過去找你,我有事跟你說。……還好,不冷。……你出門就不冷嗎?……隨便你。我等你。」阿民怕她冷,不讓她過去,馬上就說要過來找她。
她掛上電話,去廚房打開瓦斯,先拿小鍋子煮水,又忙碌了一會兒。
等平民開車過來,她已經煮好一小鍋地瓜姜湯端到客廳了。
結果平民一進客廳,手上也提了外面買的紅豆湯圓。
該說他們很有默契,還是都會想到彼此呢?
寒風森冷,阿民把客廳的門關起來,才坐下來吃。
「找我什麼事?」他先吃阿言盛好的地瓜姜湯,一面問她。
「‘紅逗樂’開這麼晚啊?」她端起阿民買的紅豆湯圓,才吃了一口就知道他是特地跑去鎮里有名的「紅逗樂」買的,和他同時開口。
「嗯,冬天開始延長營業,每天賣到十一點半。」那雖然只是一個小攤子,連店面都沒有,不過每次去都要排隊,生意非常好。
「哦……你想跟我結婚嗎?」
平民一口地瓜剛送進嘴里,連咬都沒咬,直接吞了下去,差點就塞在喉嚨里。他趕緊灌下幾口地瓜湯,才能夠呼吸。
朱格言看到他的表情,趕緊放下紅豆湯圓,幫他拍背順氣,直到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她才皺起眉頭。
「干嘛這麼驚訝,阿姨都跟你提過了。」
他一怔,望著她看了一會兒,才扯起嘴角,掩飾尷尬。
「……原來,我還以為……」他還以為阿言是在跟他求婚,心髒差點跳了出來,驚喜過頭,差點就死在一口地瓜下……原來不是向他求婚。
她看著他,看著、看著,不知為什麼臉就紅了。她轉開眼,看見那碗紅豆湯圓就端起來繼續吃。
平民也繼續喝著地瓜姜湯。
兩人好一會兒都沒開口。
「我……想把債先還清。」她吃完紅豆湯圓,放下碗說。
「……溫文那筆債嗎?」他說得有些心虛,目光避著她。
「是欠你的債。」她直接看著他。「溫文已經跟我說了。」
平民緩緩扯起眉頭。這小子真不守信用!
「阿民,雖然我們在交往,我也不能白拿你的錢……」她有些欲言又止,停頓了下。
平民沒注意到她的反應,不悅道︰「我不是急著想結婚,不過你跟我有必要分得這麼清楚嗎?」
「不是這樣。」她嘴巴微張,略抖幾下,低聲說︰「叔叔和……嚴如玉也希望能夠先把錢還你以後,再談我們的婚事。」
他終于看見她抑住情緒的表情,一顆不悅的心跟著她慢慢暖了起來……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忽然扯起嘴角,像哭又像笑,對他道︰「阿民……嚴如玉她說不想賣女兒,所以一定要先把錢還清,我才能嫁給你……她說……她跟叔叔……已經存了一些錢……要先還你……」
她說到最後就哽咽了,紅著眼眶看著他笑了。
他放下碗,把她拉入懷里疼惜。她的父母曾經傷她有多深,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叛逆、她的獨立,她的口是心非,她的堅強,都是從教訓里學來。
他想象得到,她母親說這些話時,她心里那道牆怕是再也抵擋不了淚水的沖擊徹底潰堤了。她肯定是感動得想哭,又努力忍住不讓眼淚落下,撐到這時候吧……
她馬上就抱住他,激動地抱著他的脖子,把臉深埋在他頸窩,無聲的啜泣。
她曾經好氣、好氣嚴如玉,她知道自己這十多年來,始終沒有原諒過她的父母。
她清楚這段時間嚴如玉努力想修補母女間的裂痕,但是在她內心深處一直有一道無法痊愈的傷痕,她為了保護這道傷痕不再流血,便冷漠的和她保持距離,把她擋在心門之外,不讓她靠近。
剛才嚴如玉在電話里向她道歉,還說她和叔叔都很努力在存錢,請她再等等,他們要讓女兒帶著豐富的嫁妝,風光的嫁出去……
她埋在阿民的懷里,雙肩顫動,不久就放聲哭了。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把她摟得更緊、更緊。
記得,昨天晚上哭完她就睡了。
睡了……
好像阿民把她抱上床,而她似乎緊緊抓著阿民不放。
阿民……
睡著的臉看起來好呆。
她看了一會兒,閉起了眼,靠著他的下巴,窩在他懷里繼續睡。
一晚上都覺得被子特別溫暖,原來是阿民的體溫……這樣感覺結婚的話還不壞,有阿民可以抱著睡。雖然呼聲有點吵……
……呼聲沒了……
換成心跳聲吵到她……
她等了一會兒,听著愈來愈大的心跳聲,才抬起頭,和他眼對眼的看了好半晌。
「……早。」
「早……」他聲音粗啞,嘴巴動了好幾下,似乎想要解釋眼前的情況,卻找不到詞句開口。
「今天休息吧?」
「嗯……」他這才想到今天是休息日。
「我再睡會兒。」她眼楮一閉,窩在他懷里維持不動的姿勢。
他張著口好一會兒,慢慢回神才把嘴巴閉上。
怦怦……
怦……
怦怦、怦怦怦、怦怦……
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聲,她臉紅耳熱,嘴巴愈來愈干,腦袋愈來愈清醒。
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他緩緩低下頭來,吻了她……
她遲了反應,嘴巴微張,他的吻一下子火熱了起來。
他緊緊抱住了她,一手伸入她衣內,隔著內衣撫模她……
她的臉騰紅,不知不覺攀緊了他的肩膀,輕吟出聲。
「……你餓嗎?」他突然低啞地開口問她,一只手在衣服內握著她縴細的腰身。
「……還好。」她心跳很快,羞赧的眼神避著他,勉強啟齒應了聲。
「那早餐晚點再吃。」他輕輕解開了她內衣扣子,拉起她衣服,吻上了她白皙無瑕的身體……
臉頰愈來愈滾燙。
她第一次在床上和阿民接吻,讓阿民這麼親她……
「阿民……」她的心髒快跳出來了,身體在他的撫模之下起了變化,引起她陣陣輕顫,讓她不知所措,又羞又惱,出聲抗議。
「今天休息吧?」他突然問了句。
「……嗯。」她升起的火氣降了下來,模糊的意識冒上問號,還是輕哼,沒多久他就吻了上來,奪走她的呼吸。
「阿言……你不要動,等我一會兒。」他忽然放開她,拉起被子密實地裹住衣衫不整的她,然後下床去。
她火紅的臉滾燙,不明白他上哪兒去,看著他走出房間……
她的心跳並沒有因為他的暫時離開而平穩,在等待的過程中反而跳得愈來愈快。
過一會兒,他回來了,順手把房間的門關上……
她看著他上了床,一股清淡的香皂味撲鼻而來……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阿民是跑去洗澡了——她忽然想到昨天晚上洗澡時,腦海里出現她和阿民一塊兒在那間浴室里的畫面,咬著下唇不敢再笑,頓時羞紅了臉。
他躺了下來,低頭吻住了她……
沒一會兒,他就褪去了她身上的衣服,一雙燙熱的手游走在她赤果光滑的肌膚上……
「阿民……」
「嗯……」
「阿民……」
「……嗯……」
應該說她很不習慣「受人擺布」嗎?她始終因窘迫而羞惱,一聲一聲的抗議。
阿民很有耐心,他始終溫柔的呼應著,慢慢的等她習慣接受他……
他一次又一次溫柔又體貼的吻她,讓她終于不再出聲抗議,雙手緩緩抱住了他,接受了他。
她和阿民上床。
後來這一天,她都紅著臉,躲著阿民的視線。
接下來,阿民到她店里走動得更勤了。
有時候見她生意好,甚至半天都待在她店里幫忙。
上回在電話里,嚴如玉告訴她,平阿姨看她在店里很多人追,跟阿民提議先訂婚,而阿民考慮到她正忙,就沒有答應。
阿民一直都很為她著想。
是很為她著想,不過也開始對她「不放心」,那段時間他才會常常到店里來那現在呢?他們都已經上床了,阿民很清楚她的心意,對她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阿民,你不用回去看看嗎?」她本來想漠視他頻頻來店里「幫忙」的舉動,由著他去向客人「宣示主權」,但今天是假日,他打她店門拉開就來了,一直待到現在,天都快暗了。她不禁很想問,這麼忙的一天,他把面交給誰去煮,而他都不擔心他店里的情況嗎?
「嗯?……我忘了告訴你,我的店休息一個禮拜,員工旅游。」平民站在大鍋前煮面,看他撈起了面扣進碗里,舀起一杓香噴噴的大骨湯淋上去,再抓把蔥花撤上,一氣呵成的動作利落又帥氣,連背影都迷人。
她被「塞」在小菜區里切小菜,只能看到他寬厚沉穩的背,稍微探頭能看到等著外帶的女客人,對他煮面時認真又性感的臉龐流口水。
她拉回焦距,一刀、一刀切著小菜,手里的菜刀不知不覺切得更用力,像發泄似的愈剁愈大聲,直到阿民轉過頭來。
「留著你的手。」
「不用你管。」她不知道哪來的脾氣,就是沒來由地火大,狠狠瞪他一眼!
她卻在他深情款款的眼里看到溫柔諒解的笑意,仿佛在告訴她,他懂她的感覺……
她什麼感覺?她瞪著他一陣惱,眼神里很反抗,固執地瞪著他不肯示弱——
「阿民哥,幫我包兩碗肉燥面。」
「好,稍等。」阿民被客人的聲音叫回去。
「阿民哥,我看到你店里貼的條子,你們店里員工旅游連休十天,你真是好老板。」好細好嬌的聲音。
「哪里,只是趁過年前給他們放假,過年會更忙。」阿民笑著回答。
「阿民哥,你過年要是缺人手,我去幫忙。我過年放好幾天假。」柔聲柔氣的聲音馬上推薦自己。
「好,有需要再告訴你。」
她馬上瞪住他的背。
「嗯,好……一定哦。」
嗯,好……一定哦——細細軟軟的聲音,拉著長長的尾音,叫著一聲、一聲的「阿民哥」,听得她心頭愈來愈悶。
她探頭看了一眼,看這個和「阿民哥」打情罵俏的女孩是誰?
她個子小小的,長相很可愛,正紅著一張臉兒,雙眼對著「阿民哥」亮著星星——
听這一串對話,應該是他店里的「常客」,知道他店里休息,還特地從隔壁鎮跑來這里買面!
「你的面好了。騎車小心點。」她听見阿民的聲音轉柔,一顆心立刻下沉。
連她騎車來也知道,交情很好嘛!
「嗯……阿民哥,再見。」
這麼依依不舍嗎?留下來洗碗吧!
「再見。」
頓時店內響起一陣賣力的剁菜聲,每一盤端到客人桌上的小菜都比過去切得特別細,簡直成絲了……
平民只是低頭笑,沒有再回過頭去看她。
等到店關門後,兩個人在廚房……
她柔著面團,摔得劈啪響,終于忍不下這口氣——
「那個女生是誰?」
「哪個女生?」他笑意頗深,看起來心情特別好。
「‘騎車來’那個女生!」
「很多女生騎車來,店門口停了一排,不知道你說哪個?」他把前面都收拾好了,洗了手要過來幫忙。
「‘阿民哥’!」
他干干淨淨的一雙手,正要下去幫她柔面粉,就被她一個橫肘撞開。
「哦……你說‘那一個’啊!」他怕再裝傻,會被她撞成內傷,笑著「懂」了,「我忘了她叫什麼名字,有幾次早晨在市場遇到,她都會點頭微笑。有次在路邊遇到,她騎著一台小綿羊摔倒了,我送她回家,後來她就天天來吃面,只是店里的常客。」
雖然阿民解釋了,她還是一整個悶。早就知道他「行情好」,但是第一次看到有女生這麼熱情追求他,為了他還特地跑到她店里來買面!
她哪知道像這樣的「追求者」,每天到他店里晃的還有多少!
啪啪啪!
她用力摔著面團出氣,心頭一把沒來由的火大!
平民只是在一旁偷笑,什麼話都沒講。
她一個人摔著面團,不讓他幫忙,也不理他。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
啪!……啪啪……啪。
摔了一會兒,腦袋漸漸冷靜了,慢慢她就想清楚了……
「你是故意的吧?」
他沒有答腔,在她身後摟住她的腰。
難怪她覺得不對勁,他一整天都故意對著女客人露齒笑,把一群女孩子迷得神魂顛倒……
原來是要她也嘗嘗「不放心」的滋味,稍微體會一下他的心情……
不是不放心,是因為他們的愛才剛開始,彼此都愛得火熱,才會希望對方只把自己放在心里,看在眼里……
他把她轉過臉來,低頭吻了她。
她閉起了眼和他接吻了一會兒,突然想到這里是外公的廚房,她雙手還在柔面團,莫名臉就紅了,低下頭去。
「阿言……從你十三歲那年回來,我在店里看到你時,就把你擱到心里了……只是我到最近才明白,原來這就是‘我愛你’。」
她仿佛也看到十三歲那年的她的模樣,渾身充滿距離感,冰冷的眼神,冷冷瞪著他……
這十多年來,是有阿民陪伴,她的心才從來不寂寞。
「我……也是。一直……一直都很愛你。」
她轉過身來,兩手抱住了他……這一刻,什麼都不再重要了。
債有沒有還清也不再重要,她只想跟阿民在一起。
「嚴家手工面」她會延續下去,但未來她要和阿民站在同一個屋檐下,和他一起賣面。
「阿民,我們結婚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