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物娃娃 第二章 作者 ︰ 謝上薰

已經第七天了,曾家的人覺得吃晚餐是一件痛苦的事,面對山珍海味卻食不下咽,看不到一張輕松愉快的臉,連佣人都感覺氣氛不對,盡可能閃遠一點。

其中大概只有曾耀人沒感覺,因為他正是問題的來源。

敢問他大爺做了什麼好事?

不,正因為他什麼事都沒做,反而令全家人神經緊繃。每天下班準時上餐桌,不言不語、不聞不問,仿佛只有他獨自一個人在吃飯,連曾女乃女乃跟他說話都沒反應,曾泰吉火起來罵他,他只是冷冷地看著、看著、看著,將老爸的一顆心看涼了。

曾詠詠好想逃之夭夭,她感到「風雨欲來」的前兆。

曾耀人如果直接發飆動怒,嚇人歸嚇人,恐怖指數反而是最低的。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他偏偏沒有任何反應。

她記得當他知道賴冬寧消失不見後,冬寧留在曾家的東西,他一樣一樣的砸爛、撕毀,那冷酷冰寒的神情,沒人敢上前勸說一句。接下來,是長達三個月一回家就不言不語、不聞不問的日子。

如今他又怎麼了?曾詠詠好想哭喔!

「耀人啊,女乃女乃想跟你談一談。」

沒反應。

「曾耀人,你女乃女乃在跟你說話你沒听到嗎?」

「好啦,你不要對他那麼凶。」馬上護孫。

「媽,您不能縱容他這種態度,他這是目中無人、目無尊長,都是因為從小被寵壞……」

「臭小子,你是在教訓我?」忤逆!不孝!

「媽,我哪敢教訓您?只是耀人的態度……」

「你的態度又好到哪里去了?唯一的兒子都不敢找你談心!」一箭穿心。

「媽……」明明他才是老太後親生的,為何地位遠遠不及自己的兒子?

老太後忙著教訓兒子,完全忘了要跟孫子說什麼,直到曾耀人放下碗筷,離席走出飯廳,當然,他不會留在客廳看電視,一定直接回三樓他的小天地。

曾女乃女乃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明明她那麼寵愛寶貝孫子,為何還是有距離呢?

「詠詠,你和耀人年紀差不多,你一定比較了解他的想法,你去問看看他到底在生氣什麼?」女乃女乃直接下令。搞不定孫子,搞定孫女容易多了。

「我去?」曾詠詠的表情像吞了一匙黃連。

為什麼是她去當炮灰,沒看到她很努力要閃遠一點嗎?

「當然是你去,難不成要女乃女乃爬三樓?人老了膝關節不好,可禁不起折騰,還是你想當個不孝孫女?」隨便扣一頂大帽子給子孫戴,是老太後才有的特權。

拜托,您老人家意圖逼退賴冬寧時,御駕親征直奔三樓,爬得比年輕人更快哩!曾詠詠在心里猛吐槽。

不過,眼見老太後的臉拉得又臭又長,準備教訓她「孝順」的大道理,她趕緊識時務的「遵旨」,飛快的沖出餐廳。

可是兩條腿一踏上樓梯,卻變得似鉛一般重。

哦……她……她的胃好痛喔!這樣可以逃過一劫嗎?很難,除非抬去送醫院,否則女乃女乃不會放她一馬的。

她真是史上最不幸的富家女呀!

事情不是她做出來的,孽更不是她造的,為何偏偏指派她去善後?下去送死。就算她爹早逝娘改嫁,也不該每次教她犧牲打!

曾詠詠好悲情的嘆了一口氣,眼見三樓再望,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曾女乃女乃在一樓有自己的專屬套房,她和叔叔、嬸嬸住二樓,非不得已,沒人會主動上三樓,因為三樓是專屬于曾耀人的,即使是親如父母、愛他若命的女乃女乃,他也極端厭惡太過親近,更別提有肢體上的踫觸,親愛的女乃女乃想得到孫子的早安吻或擁抱,等下輩子吧!

唯一例外中的例外,是他的寵物女圭女圭賴冬寧。

一想到這兒,曾詠詠簡直沒有勇氣登上三樓。全家人都有志一同的選擇當縮頭烏龜,沒人敢開口問,他是不是找到賴冬寧了?

若非為了賴冬寧,他哪會這樣折磨家人?頂多不理不睬罷了!

可是,沒人有勇氣主動提及賴冬寧,因為……

唉唉唉!早死早超生,曾詠詠你就上吧!

曾詠詠一鼓作氣跑上三樓,寬敞的小客廳兼視听室,曾耀人就坐在黑色皮沙發上,腿上攤開一本相簿……原來他什麼都撕毀了,只有相本留下來。

曾耀人討厭拍照,尤其是與人合照,可是,他卻與賴冬寧留下許多從小到大的照片,後來習慣使用電腦,他還將照片全存進電腦里。

現代的美女型男,絕大多數酷愛自拍,為自己留下青春的見證。以曾耀人的美色,居然討厭拍照,太暴殄天物了,幸好這世上有一位賴冬寧,他喜歡幫她拍照,她卻沒自信的看著地面,他只好陪她一塊入鏡,拍下她凝望他時的美麗合照。

一直到今天她仍不明白,冬寧憑哪一點得到堂哥的青睞?

沒人懂。

「哥,」曾詠詠終于出聲了,「女乃女乃要我來問你,你在生氣嗎?」

每次,當她榮任「炮灰」之職時,心里就埋怨一次母親要改嫁也不帶她一起走。雖然明白當年祖父母不可能讓孫女流落在外,而且母親改嫁的那位名醫家里也不單純,搞不好日子更難過。但總要找個人來埋怨,心里才平衡嘛!

感覺上像是等了好久,曾耀人終于合上相本,抬眼看她,嘴角泛著一抹輕蔑而扭曲的冷笑。

「你為什麼不趕快嫁出去?」他譏誚的發出一聲冷哼,「現在你想嫁可沒那麼容易,必須由我‘指婚’。」

「為、為什麼?」她微愕地揚揚秀眉。他真當自己是皇帝老子?

「別忘了你去年向我發誓,冬寧的失蹤若跟你們有關,你的結婚對象由我指派。」她臉上的血色逐漸褪去,讓他——滿意。

曾詠詠的心弦沒來由的顫抖了一下。「冬寧回來找你了?不,不可能。」以堂哥高傲的性情,又是冬寧主動消失的,他說不找就是不找。但是,那樣子的冬寧,怎麼可能回頭找堂哥?

「你果然什麼都知道,包括冬寧失去記憶之事。」

「哥……」紅唇僵硬地啟闔著。

曾耀人拿身旁一個紙袋擲到她面前,她慌亂的想接卻沒接住,紙袋掉在地板上,幾張紙露出外面,她蹲撿起來,等看清楚上面的資料,卻嚇得跌坐在地板上。「哥……這是……」驚慌失措地瞪大了眼楮。

「你嚇到了?看到冬寧出車禍當時的慘狀,你嚇到了?」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來,撿起他派人調查的一疊資料,怞出其中兩張放大的照片,幾乎要貼到曾詠詠臉上去。「看清楚——冬寧被撞成什麼樣子!」

曾詠詠嚇得合上眼,「哥,我……」好想吐!現在的冬寧一樣面目全非吧?她心跳急劇,駭然失色。

「不要跟我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他繃著一張出奇英俊卻寒氣逼人的臉,咬緊牙齦的厲聲道︰「我上午出國,冬寧下午便出車禍,當時賴舅舅人不在台灣,醫院只能通知我們家的人,結果呢?你們到底做了什麼?」在心如刀剮的痛楚中,他幾欲捏碎堂妹的下巴。

「這……這不關我的事啊……」曾詠詠吞了一口酸澀的苦水,語音帶著哭聲的低嚷,「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整件事情,我能說什麼?我能做什麼?我只是人微言輕的小卒子,我只能乖乖的保持沉默……」

「給我閉上你愛撒謊的臭嘴!你做的事情可多了,你幫著他們把我瞞得滴水不漏,還賭咒發誓這一切全是真的。」

「我沒有辦法不听女乃女乃和叔叔嬸嬸的話。」她委屈的流下兩行淚。

「當然,你們是同一國的。」

「哥,你怎能這麼說?你是曾家的驕傲與希望,他們這麼做也全是為你好啊!你不能一筆抹煞長輩們愛護你的心意。」那是她想求也求不到的呀!

曾耀人鄙夷而譏刺地發出一聲冷笑,「很遺憾,我就是麻木不仁,毫無感覺,所以你們也不要痴心妄想的期待我的感動與回應。」

「哥,你怎麼可以……」她都想代女乃女乃和叔叔嬸嬸心碎了。全家人捧心愛他,甚至和顏承歡,他竟是嗤之以鼻?

他森冷道︰「明知我愛的人是誰,你們沒有替我高興,反而教我飽受錐心刺骨的痛楚與煎熬,聯手欺騙我、玩弄我。當我一樣一樣的摧毀冬寧留下來的物品,你們親眼目睹我有多痛苦,但你們視若無睹,反而暗中慶幸你們聯手要的陰謀成功了!這便是我的至親家人,號稱全世界最愛我的人……你們不要笑死我了!」

「耀人啊——」一聲蒼老的悲鳴。

不知何時,曾女乃女乃和曾泰吉、宋品妤也走到三樓來。

曾耀人立起身,目光深沉冷漠的望著家人。

曾女乃女乃的心卻揪緊了,百味雜陳的啞著嗓音道︰「冬寧不幸發生車禍,我們也很難過,第一時間通知了她的舅舅,畢竟我們不是她的親人,要動手術什麼的也只有賴先生能簽同意書。耀人,你不要生氣,大家不是故意騙你,而是冬寧當時的情況太慘了,連醫生都不確定她能不能活下來,昏迷不醒的在加護病房里住了兩個月,即使活過來也不再完好無缺,她身受重傷還毀了容,我們怕你看了會受不了,所以……」

「你們為什麼要替我做決定?我受得了或受不了,為什麼由你們來決定?你們會不知道我最討厭別人替我決定事情,你們真正想隱瞞的是什麼?」他的聲音很輕,但某種流蘊的是憤慨、質疑,還有淡淡的恨意。

曾女乃女乃顫著心韻。她愛逾性命的金孫為了一個平凡女孩惱她、恨她?

宋品妤感到胸口一陣窒悶,責備道︰「耀人,你不可以把家人的好意全當成驢肝肺,沒有人能未卜先知,但你是我們的孩子,我們首先想保護的人是你,不希望你去承受那樣的打擊……」

「我是三歲小孩嗎?」

「什麼?」

「你們當我是三歲小孩,既受不了打擊,又很好騙。」

「沒、沒那回事。」

「那你們做了什麼?知道冬寧發生車禍時。」

「通知賴先生趕回來。」

「然後呢?就把冬寧丟在醫院里,死活不管。」不在乎長輩們愈來愈不自在的神情,銳利的黑眸直直射出一道冷光。「當我回國時,你們同聲一氣的告訴我冬寧不見了,趁我不在時她自己主動離去,而事實上,她正躺在加護病房里與死神搏斗!你們深知我的弱點,緊緊咬住我的弱點不放,成功地將冬寧踢出我的生活。如果冬寧死了,你們反而松了一口氣吧!可是,她活過來了,卻喪失了大部分的記憶,她完全不記得我,當街相遇也不認得我,你們想必非常慶幸吧!」他一想到冬寧躲到別的男人背後的那一幕,痛楚得緊閉了一下眼楮。

曾泰吉和宋品妤面面相覷,作夢也沒想到命運會讓耀人與冬寧當街重逢。

曾女乃女乃沉重的搖了搖頭。「耀人,不要因為心疼冬寧,就把我們全想成是壞人。我們只是太愛你了,認為你值得更美麗更完美的女孩……」

「不要再說你們愛我!以‘愛我’當借口,做的卻是令我痛苦不堪的事。」他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刺人心的寒氣。

「耀人,你何必這麼死心眼?」曾女乃女乃听得手腳發軟,心驚膽寒。難道太愛他也錯了嗎?只因上蒼捉弄,曾家就這麼一個男孫,所以想把最好的一切全奉獻給他,包括美麗聰慧、家世一流的孫媳婦,比賴冬寧強上百倍。

冬寧小的時候,耀人將她當成自己專屬的「寵物女圭女圭」一樣的疼愛,他們並不以為意,因為能讓曾耀人喜歡實在太稀奇了,他們反而對冬寧很親切。錯就錯在,「寵物」不該愛上主人,還答應和主人結婚,罪無可赦!

曾泰吉拿出一家之主的權威,生硬的道︰「過去就過去了,你還想怎樣?為了一個賴冬寧,要把全家人生吞活剝嗎?既然冬寧忘了你,你就趁此機會做個了斷,找個好對象結婚,快點傳宗接代!」

「我為什麼要當種馬?你們成功的將我塑造成無情無義的冷血漢,我會如你們所願的!」曾耀人的聲音冷得可以刮下一層霜。「曾詠詠,我指派你的結婚對象叫‘孔少軍’,他的基本資料我會給你,記住,你必須迷得他團團轉,將他招贅進來當種馬,就由你負責為曾家傳宗接代!或許,用招贅的方式可以打破魔咒。」

「哥——我不要……」

「耀人啊,你不可以這樣子……」

「曾耀人,你給我站住,把話說清楚——」

「耀人,這不是能賭氣的事。」

「……」曾詠詠快哭了。

曾耀人走進臥房,甩上門,將氣急敗壞的家人全阻隔在外。

他無法原諒他們,更無法原諒自己,當冬寧在生死邊緣掙扎時,當冬寧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的流淚時,當冬寧發現自己毀容而且記憶不全感到驚恐時,當冬寧經歷一次又一次的手術時,當冬寧哭著做復健時……他不在她身邊陪伴,反而還在心里埋怨她的離去。

他無意負心,卻當了無情無義的冷血漢。

冬寧遺忘他,是老天爺給他的懲罰嗎?

因為他是個壞情人。

走出電梯,社區入口處的會客室由名家設計,有著不輸五星級飯店的氣勢。

巨大的L型沙發上,坐著一尊放大版的貝蒂女圭女圭,裙長及膝,不露香肩不露大腿,仿佛正在禪定中的靜坐著。

朱星海立在一旁看了五分鐘,發現走出電梯的人很難不去多看她幾眼,尤其是男人,可是,她卻眼觀鼻、鼻觀心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

「冬寧!」朱星海走到她面前坐下來。他發現自己沒辦法視若無睹的走開,照計劃去填飽肚子,然後到新診所驗收裝潢成果。

「醫生。」她回身,有點茫然。

「你在等誰嗎?」

她慢慢拾回知覺反應,搖了搖頭。

「你坐在這里想什麼呢?」澄澈溫柔的黑眸,輕易教人撤去心防。

漾著天真傻氣的面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舅舅叫我出去買面包和水果,可是我走到這里就不想再走出去了。」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冬寧?」

「你是醫生,告訴你也沒關系。」她頓了下,低聲道︰「我有點怕走到大街上,听到有人喊出我的名字,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可是,我卻毫無記憶,像個傻子一樣呆愣當場。我自己很恐慌,對方也很受傷吧?」

「所以你害怕走出去?」

「嗯。」冬寧知道自己很沒種,羞愧的垂下臉。

朱星海目睹過那種場景,有點明白她在怕什麼,心里很同情她。

她住院時他還在大醫院里上班,看過她完整的病歷表,知道她只有一位親人,便是舅舅賴春田,沒有女性長輩或姐妹幫助她,內心其實很寂寞、不踏實。

「你幾天沒有出門了?」

她伸出兩根手指頭。

「兩天,那還好。」

「不是。」

「兩星期?」他拉高一個音符。上次的「街頭驚魂記」不正是兩星期前嗎?從他送她回家後,她就足不出戶了。

她點點頭。

「難怪賴先生要強迫你出來買東西。」

「對啊,他不肯讓我在網路上訂購日用品,叫我出去買,很不方便。」

逸去嘆氣聲,朱星海抬起她的下巴,柔聲道︰「冬寧,你這叫因噎廢食。我從醫學院畢業好幾年,同學多到數不清,但除了在醫院上班會踫上幾個熟面孔,走在路上或去商場購物,兩三年也難得踫上昔日同學,反而遇到鄰居還比較可能。」

「可是,醫生,那天一口氣有三個人叫我的名字耶!」

「你相信緣分嗎?」

「緣分?」

「對,緣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長有短,小學同學到了國中只剩幾個熟面孔,國中升到高中也許一個也不剩,重新認識一批新同學。但相反的,也會有人與你的緣分很長,或緣分一時中斷了,過了幾年又重新續緣。」

「是這樣嗎?」

「你仔細想想,不是嗎?」他溫文一笑。「我知道你遺失了部分的記憶,內心有點慌,但你不妨換個角度想,若是無緣的人忘了也就算了,像小學同學;若是與你有緣的人,命運會讓你們重逢的,你就順其自然,不要逃避,這樣就夠了。」

冬寧為之動容。他的態度是那樣的誠懇專注,不是隨便敷衍她,害她的心頭小鹿沒來由地狂跳了一下。

「醫生,你對病人都這麼親切嗎?」舅舅說醫生永遠是醫生,不要想歪了。

朱星海臉上的笑意加深。「通常我的‘售後服務’沒這麼好,誰教我們有緣當鄰居呢!只好免費加碼送贈品。」

「呵呵……」她被逗笑了。

「你笑起來真漂亮,要常常笑。」

「這也是贈品嗎?」

「不是。我喜歡日行一善。」

「醫生好壞喔!」

「開玩笑的,冬寧本來就很漂亮,笑起來更美。」

「听起來比較像在贊美自己的醫術高超。」

「有這麼明顯嗎?」

「有。」她故意點頭。

朱星海笑得十分開朗。為什麼他的妹妹不像冬寧一樣討人喜歡?什麼都要跟人比較。他有點遺憾的想。

「要不要一起走?我正要去面包店。」

「醫生也出來采購?」

「不是,我剛好想去面包店喝杯咖啡、吃個面包,再去診所。」他是臨時改變用餐地點,現在的面包店有許多加賣飲料,可以坐下來用餐。

冬寧很樂意,和他一道站起身,略顯嬌小的她陪襯,更顯得朱星海又高又帥,想必有許多護士或女患者暗戀他吧!

他們走出大樓,朱星海放慢腳步配合她的速度。

「醫生,你決定自己出來開業?」

「對,跟我最好的朋友蘇以哲一起合作開業。」

「是同一家醫院的醫師嗎?」

「他之前在另一家醫院服務,受不了院內的官僚體系,決定跳出來。」

「听起來當醫生也很復雜,不只是單純的看病。」

「不管在哪里上班都差不多。」朱星海笑笑,不疾不徐地說道︰「冬寧,你早已不是我的病人,為什麼一直叫我醫生?我有名字。」

冬寧從容一笑。「叫‘醫生’很親切呀!你是我的救命天使之一,讓我重拾信心,有勇氣每天照鏡子。」

「我們現在是鄰居,也算是朋友,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他直接要求。

「這樣我會很困擾耶!舅舅說醫生就是醫生,不可以沒有禮貌。」她的嘴巴微微噘起,模樣十分逗趣可愛。

「原來是賴先生的叮嚀。」他不忍心勉強她,反正大家住在同一社區,有心培養感情不會找不到辦法。「你一向都這麼听話嗎?」

「舅舅說我從小就是個乖寶寶,所以他最疼我。」

這點朱星海絕不懷疑。她是大多數男人都會喜歡的那一型,包括他在內,所以家里的長輩一定會擔心她被拐了。

她不算太美麗,卻天生吸引人。

再美的女人對朱星海而言都不稀奇,因為只要五官端正,他就有辦法將她整型成「上帝的杰作」。他從沒喜歡過來找他整型的女人,但冬寧不一樣,賴春田要求他依「原貌」修復,只是稍嫌扁平的鼻子他忍不住美化了一下。

他笑望她不夠高挺的鼻梁山根,越看越順眼。許多女孩子來找他墊高山根,殊不知山根高挺的女人事業心旺,凡事要自己自立自強,山根低一點的女人才有男人養呀!

這可是他見多了名媛貴婦女強人,所歸納出來的獨門心得。

他的繼母康鈴,便是一位山根漂亮的女強人。

到了面包店門口。

「腳會酸嗎?坐下來陪我喝一杯咖啡。」

「我想喝女乃茶。」

朱星海去點餐,幫她多點了一塊蛋糕,她要付賬,他溫柔的拒絕了。

用餐區很安靜,冬寧喝著熱女乃茶,對醫生的好感大增。

「現在還感到害怕出門嗎?」他溫和的笑問。

「不會了,總不能一輩子不出門。」

「這樣想就對了。」

「我想找個工作減輕舅舅的負擔,可是舅舅希望我回去把書念完,他說大學沒畢業很難找工作,我想也是。可是,我常覺得自己好像變笨了,回去上課沒問題嗎?」冬寧拉拉雜雜的說完,有些尷尬地一笑。「對不起,因為醫生很親切,忍不住對你吐苦水。」

「我很高興你當我是朋友。」他回以微笑,並提出一個建議,「你要不要到我新診所上班?等下學期再回去上課。」蘇以哲應該不會反對。

「我能做什麼?我不是護士。」

「可愛的冬寧,一家診所不是只有醫生和護士,也需要掛號人員,幫忙整理病歷表,接听電話,和客人愉悅看診時間,雜事很多,你願意做嗎?」

「我可以嗎?」

「先聲明,薪水不高喔!」

「能賺到學費就好了。」

冬寧好開心,能踏出賺錢的第一步,代表她不必繼續當米蟲。

「我要回去告訴舅舅。」嬌顏一笑如花燦爛。

朱星海氣息一顫,趁機會和她交換手機號碼,等她確定的答案。

他多想打破「不愛上自己的病人」的誓言。

提著面包和水果,賴冬寧腳步輕快許多的回到家里,朱醫師真是個好人呢!舅舅也會替她高興吧!

打開大門,在玄關處換拖鞋時卻見到一雙男人的皮鞋,很高檔的手工訂制鞋。

有訪客?搬到這里第一次有客人上門。

「舅舅——」

客廳里,兩個男人分坐不同的沙發對峙著。

好像兩只雄獅正準備決斗一樣!

冬寧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涌出這麼可笑的想法,但氣氛真的好詭異。還有,那個男人居然知道她住在這里,就是上次在面包店外強吻她的可怕男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舅舅……」她有點不安。

他們太專心于用目光砍殺對方,沒發現她回來了。

听到叫喚,兩個男人同時回頭。舅舅回復開朗的面容,那個可怕的男人卻射來兩道炯炯目光,熊熊炙人。

「冬寧,過來這邊坐。」賴春田清朗的聲嗓揚起,「走了一大段路,你的腳沒問題嗎?」他夠成熟世故,不想嚇壞冬寧。

「沒事。」她緩緩走過來,在舅舅身旁坐下。好討厭!那個男人一直盯著她的雙腿看,研究她走路的姿勢,她走路的樣子很奇怪嗎?舅舅有偷偷拍下她走路的樣子給她看,很正常了嘛!

她移開眼,不想面對他異常犀利的眼神。真可怕!

一張俊臉瞬間擰成一團,他好想大力的搖醒她,教她記起兩人過去的點點滴滴,然後將她緊緊地抱住,緊緊地抱住再也不松手。

賴春田卻樂呵呵的看著那男人吃癟,活該!

「冬寧,這一位是曾耀人先生,‘天鴻集團’未來的繼承人,那可是我們高攀不起的豪門世家,難得他還記得我們,特地登門拜訪。」

她抿了抿唇。「曾先生,你好。」還是不看他。

曾先生?

曾耀人靜靜地凝睇著她完全陌生、疏離的神態。

她一次也不曾這麼叫他,直到現在。

賴春田拍拍外甥女的手,讓她抬眼看他。「我訂了午餐,十二點會送來,你要記得吃,其中有一碗麻油雞腿湯你自己吃完,不用留給我。」

「我有買面包了。」好浪費!

「那只能當早餐或點心吃。」賴春田不由分說的決定,「我和曾先生出去談事情,你不用等我吃飯。」

「賴舅舅!」曾耀人語氣不善。

「我們出去談。」賴春田眼色一沉,不肯讓步。

曾耀人極為不悅,連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從齒間迸出冷澀的嗓音︰「那走吧!看是你能說服我,還是我會說服你。」

「我多希望你永遠不會再出現。」

「命運教我和冬寧重逢了,你也沒辦法吧!」

「不要太自信,冬寧已經不是以前的冬寧了。」

「我研讀過她完整的病歷表,我不會退卻。」

賴春田愕然,完全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當然,只要他有心,要拿到冬寧的病歷表影印本並不難,問題是他明知道冬寧的情況還不死心?

「走吧!」沉默許久,賴春田起身道。

曾耀人看著冬寧,她頓時心慌意亂,垂斂眸,害怕迎視他具有穿透力的眼光,心跳怦然。

「冬寧,這給你,等我們出門你再看。」他聲調柔軟,將一個精美的提袋擱在她面前的茶幾上,走了出去。

听到大門關上的聲音,她抬起臉,盯著眼前的提袋看,看了好一會兒,禁不住好奇心,拿出里面的東西,是一本很有分量的漂亮相簿。

為什麼拿相簿給她?

她迷惘地呢哺,翻開第一頁、第二頁、第三頁,全是一位少年和一位小女孩的照片,少年明顯看出曾耀人的影子,但小女孩是誰?是她嗎?怎麼可能?可是愈翻到後面,小女孩慢慢長大,穿上國中的制服,穿上高中的制服,那分明是她的臉呀!

她氣息一顫,心跳霎時停止。

這是真的嗎?她從小認識曾耀人,兩人是青梅竹馬?

一股類似絕望的情緒忽然在胸臆漫開,她難過得哭了起來,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為什麼?

她害怕。不知何故,她害怕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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