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八百年(上) 第九章 作者 ︰ 余宛宛

拓跋司功醒來的隔天,便恢復了往常作息。

只是,這一個多月來,他看似與以前的他相同,但是所有人都發覺到他除了在面對宋隱兒時,神情才會有些變化之外;平時的他,就像是一座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石雕,只不過這座石雕仍擁有絕佳判斷力,一樣為部落處理大小事。

除此之外,拓跋司功的作息時間也開始有了變化。他總是在午後才起床,太陽下山之後的黑眸則變得炯亮不似常人;且因為甚少踫觸日光,他的臉色轉成一種無情的淡白,看起來更加不近人情。

而這一切的改變,只有拓跋司功知道真正的原因。

經此一劫,他體內的魔性開始試圖想控制他的身子,而他努力和魔性對抗的結果就是──身體愈益虛弱。

偏偏身體一旦虛弱,他體內的魔性就更加囂狂。因此,他看待任何事都已毫無情緒,他不想管任何人的死活,他不在乎別人的死活。

幸好,他還有宋隱兒,只有她能提醒他,他還是個人。

此時,拓跋司功身穿一襲金綠色圓領窄袖龍紋長袍,腰束錦帶,坐在鋪著毛氈的窗邊,窗外正飄下密密雪花。

「十日後,便是大婚之日。大婚之後兩日,便是本年活人生祭的良辰吉日,不知首領可有任何事情要交辦?」服侍過兩代首領的塔海長老稟告道。

「那事就交給你們辦。」拓跋司功冷冷說道︰「我現在要知道的是,若是用我的法子去執行,你們需要多久時間才能把宋記藥鋪打垮?」

「若您是要用這種價格在宋人那里開‘如意藥堂’,別說宋記藥鋪,就連其他藥店也全會被打垮啊!」塔海長老皺眉說道。

「全被打垮,豈不更好?日後那里的藥材價格便可由我一手掌控,宋人生死病痛便由我們掌控。」拓跋司功冷冷地說道。

老實說,他不在乎「宋記藥鋪」是死是活;但宋隱兒的爹讓她不開心,讓她昨晚還抱著她娘掉眼淚,他就饒不得宋萬利。

「還有,我看過探子寫來的報告,軍隊里開始出現疫病。所以,從現在開始大黃嚴禁再賣出,我要囤積到價格最高再月兌手。」拓跋司功看著下方長老們驚訝與不安的眼神,語氣卻仍無一點轉圜余地。

「這樣軍隊會死很多人,窮人們也會沒法子治病,其他小盤藥商也會沒飯吃……」多羅長老緊張地說道。

「那與我們部落有何干系?我會擔保部落里每個人都有足夠的藥材可用。」

塔海長老昂起下顎,一臉正氣凜然地說道︰「大漠之人請求生財取之有道,怎能不顧國人死活?不留口飯給別人吃?」

拓跋司功看著塔海長老,大掌將案牘及丹筆全往地上一掃。

「那首領一職便交給你來承當。」拓跋司功冷冷地起身走下首領高座。

「首領息怒,塔海長老是慈悲心腸……」多羅長老緊張地目前。

「慈悲?」拓跋司功冷笑一聲。「能當飯吃嗎?」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孩子,你正直勇敢,對誰都會伸出援手。」塔海長老看著拓跋司功的冷厲面孔,慈祥面容激動地脹得通紅。

拓跋司功黑洞般的眼直視著塔海長老,直到對方別過頭為止──他就是救了這麼一堆無關緊要的人,現在才會變得這麼漠然。

而這群什麼都不知情的人,卻只知道一味責怪他沒有人性!

「你若是認同我,就繼續擔任長老;若是不贊同,你就另立門戶,或者摘了我這首領的頭餃。」拓跋司功站到塔海長老面前,高大身影逼得他連連後退。

塔海長老臉色頓時慘白,抬頭看向其他長老想尋求支援,所有人紛紛低頭避開他的視線。他頹下肩,無力地說道︰「我……辭去長老一職。」

「好。」拓跋司功看向宋輪,面無表情地說道︰「送客。這是長老會議,不是長老者都給我離開。」

塔海長老忍住老淚,拖著年邁身子,走過那些低頭的長老們身邊,走出議事帳蓬。他雙膝一軟,跪落于沙地上,抬頭對著天空悲鳴出聲,哭得無法自拔。

「塔海這一生為部落鞠躬盡瘁,就連心愛妻子都祭了天,結果換來的是什麼?」

議事帳內听見塔海長老的悲泣聲音,無不動容,紅了眼眶。

「你們明日開會選出繼任長老。」拓跋司功看著下方之人,只想盡快結束會議。「無事的話,便全都退下。」

長老們互看一眼,沒有人敢再多說一句。

「退下。」拓跋司功手一揮,讓他們全離開。

他怞出一張被壓在端硯下方的紙,那是昨兒下午宋隱兒陪他用午膳時,他所想出的另一個方案──將大黃呈送給皇上,等到軍隊壓下疫情之後,拓跋部落便能得到皇室嘉許,以利部落後世。

只不過,他不想讓塔海長老以為能夠質疑他的決定,部落里的事──他說了就算。

他拿起那方紙,放至一旁蠟燭上燒掉。

「首領,請用點心。」宋輪站在門口說道。

「不用。」他抿緊雙唇說道。

他自知體質變得嗜血重酒,然而過多酒肉卻讓他作嘔,對自己這具身子感到作嘔,所以拒絕進食太多,除了她親手烹飪的東西之外……

「是宋姑娘交代我們送來的,她知道你午膳沒用,特別做了點心。」宋輪說道。

「拿進來吧!」

拓跋司功看著宋輪將她為他準備的鎏金團花八稜銀奩擱上桌子。

他掀開第一層銀奩,里頭是一片片滋味軟女敕的大白糕。他咬了一口,那入口的香滑讓他感覺溫暖與舒服,很快地便吃完了。

他打開第二層奩盒,里頭盛的是茶葉蛋。這蛋他之前吃過一回,知道是她用茶葉、鹽、酒、蛋加入大缸中烤煮而成的。他咬了滿口的茶葉清香,也是一會兒便吃完了。

第三層奩盒,則是幾片烤得薄脆的餉,上頭有的撒著如雪白糖,有的則是涂滿了人參蜜,香脆可口。

拓跋司功將所有點心全吃進肚子,肚月復間也隨之溫暖了起來。

「宋姑娘還替你準備了一碗湯。」宋輪連忙再遞上另一盅陶碗。

拓跋司功看著那碗顏色金黃,清澈如水的湯品,他一口、一口地咽著,嘗到許多蔬菜鮮美滋味,感覺整個身心都像是被洗滌過一般。

「叫她進來。」他說。

她母親的病情近來不甚樂觀,她這幾日總守在榻邊,連他的餐食也沒法子顧慮太多,非得他喚人才會過來。

「是。」宋輪很快地退下。

不一會兒時間,寧隱兒便來了,手里還端著一盤剝好皮的葡萄。

「說是別的部落送來的葡萄,很香甜呢!」她逕自走到他身邊坐下,一顆、一顆地喂食著他。

他吃了幾顆便別過頭。

「我剝了很久呢!」宋隱兒嘟起唇,硬是又送了幾顆到他唇邊。

被她水亮的眸一睨,他只好又吃了幾顆,果然換來了她的一個燦笑。

「你娘怎麼了?」他問,因為知道她會希望他問。

「這一、兩日喝了你讓人送來的千年老參,狀況似乎好了一些;但婢女說她夜里還是咳得很厲害,就會吃我爹開的那帖藥。」她皺著眉,長嘆了口氣。「明明知道那藥對她不好,可不讓她吃,又覺得她可憐──」

他打斷她的話,一針見血地說道︰「你爹開的那帖藥,她想怎麼吃便吃吧!不用活受罪了,橫豎她再活也不過是一個多月。」

宋隱兒火了,雙手插腰瞪著他。「我感謝你用上好參藥救了我娘,但你可以不用一直提醒我這件事。」

「我不要你對別人太用心。」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拉至她的雙腿之間。

她捧著他的臉,一本正經說道︰「她是我娘。」

「那又如何?」他問。

她看著他深不見底的黑眸,心頭閃過一陣不安。

她知道他對她可以不顧一切的好,但他就連對她娘都可以無惻隱之心了,又該如何將部落的人視為己出呢?

他以前是這樣的人嗎?不……是自從他救了她一命之後……

「十二日之後,我要去巡視枸杞林,我要你跟我一起,不許拿你娘的事當成藉口不去。」他不希望她目睹部落里的活人生祭,也交代了整個部落不許漏一點口風。

違者,死。

「不成,你那時才大婚兩日啊!」她搖頭,柳眉擰得更緊了。

大婚之日,是她一直不願去想的事情。現在她是他的唯一,但十日之後,她就只是妻妾之一……

「那又如何?新婚之夜,該做的傳宗接代之事,我會把它做完,一切只是如此而已。」他冷然說道。

「我不想听這個。」她用力捂住耳朵,連眼楮都閉了起來。

拓跋司功看著她使勁到顫抖的身子,眼里閃過一抹淡淡笑意。

他摟過他的身子,撫著她的後背,在她耳邊說道︰「等到她們生下子嗣之後,我就不會再踫她們一下。」

她抬頭看著他,大聲地說道︰「我不想看到別的女人生下你的孩子。我自小吃苦當成吃補,身體比她們兩個還好上十倍,為什麼不讓我──」

「不許你生孩子。」他從齒縫里迸出話來,凶惡銀牙像是想咬人一般。

「為什麼?」她驚跳了一下,固執地要知道原因。

他連眼皮都不曾掀動一下,只是淡淡地說道︰「她們可以死,你不行。」

她猛打了好幾個冷顫,揪住他胸前衣襟,盯著他的眼問道︰「生孩子不一定會死。」

「總之,我不許你冒一點風險,其他女人的事,我不想理會。」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拿過狐裘住她的肩,便要往外走。「你前幾天不是說想到沙漠里騎馬走走嗎?今兒個風不大,可以去。回頭順便再去獵戶那里,看看是不是獵到了足夠的狐,我讓他們再給你做一件狐白裘。」

「不用了。」宋隱兒被摟在他的身側,狐裘暖暖地裹著她的身子,但她的心卻怎麼樣都覺得不安。

自從她知道狐白裘是以狐腋下的白色毛皮拼接而成,每件白裘都要用掉數百只狐狸的命之後,她便怎麼樣也不願穿上。

「明明怕冷,為何不用?不過就是幾只狐狸罷了。」他說。

宋隱兒看著他黑夜般的眼,知道他如今誰的話也不听,唯獨待她特別,她所說的話他還願意入耳;所以,她又怎能對他如今對于任命的輕忽視若無睹呢?總是逮著機會就想提醒他。

「狐狸的命也是命,我穿了狐白裘,一來心里不舒服,二來你也已為我備妥了這一件,已經夠了。」她問。

「你的命才是命。」他黑眸一眯,想看出她臉上對他是否有不悅的神態。

宋隱兒撫著他剛硬臉龐,一想起他變得這麼冷是因為救了她一命,她就難受,就為他心疼。所以,她才更要陪著他,更要當他的良心啊……

「我比較喜歡你的黑狐裘,你把你那件給我,不就得了?」她撒嬌地揪著他的手臂說道。

「我讓他們明日就給你改好。」拓跋司功撫著她的發絲說道。

宋隱兒望著他一瞬不瞬注視的眼,她靠到他的胸前窩著,雙臂擁著他的腰。

他把下鄂靠在她的發間,閉上了眼,呼吸慢慢變得平穩。

她用鼻尖輕觸著他衣襟底下的香囊,用力地深吸了口氣後,好不容易才又聞到了那摻著琥珀與冰片的香味。

香囊的味道變淡了,跟他的情緒一樣……

莫非這香囊的香味轉換和他的人性有關系?她胸口一窒,驀然睜開眼,揚頭看向他──

他正安詳地合著眼,模樣極為平靜。

她心軟地咬住唇,不忍打擾,只在心里默默地告訴自己──

只要她對他付出得夠多,總有一天,他又會是原來那個他的。

況且,只要有她在身邊看著他,他總不一至于做出殺人放火,做出十惡不赦之事吧!她是真的如此相信啊……

就在宋隱兒的不安之間,日子依舊前進著。

拓跋部落因為拓跋司功即將大婚而熱鬧不已。部落之人對于首領要迎娶三名妻妾之事,顯然並不覺得奇怪,只是熱熱烈烈地辦著喜事。

宋隱兒不懂他們為何把拓跋司功當成神明一樣地愛戴著,雖然她知道他很認真在經營部落生計,經常挑燈夜戰研究運送貨物到中原的路線,甚且還讓人在兩國邊境尋找農耕之地。他說,除了藥材和畜牧之外,他也希望將部落幾百戶人家從如今的部分游牧轉成定居。

只是,宋隱兒有時不免懷疑,他是真心地關心那些人嗎?

除了對她毫不隱瞞的偏愛之外,他對別人的生死全都不放在眼里。她听聞了塔海長老被逐出長老一職且大病數日一事後,親自前往慰問,回來後也和拓跋司功提過這事,可他絲毫不想理會,只是草草打發了她。

她有時想,自己這條命既已是拓跋司功的,就該習慣這樣的日子,不該再想太多。

如今他忙于公事,她就在灶房里為他制作點心;他外出巡視,她便陪在一旁;他若出聲找人,她便隨喚隨到。他們是尋常夫妻,卻又比尋常夫妻膩得更緊。

拓跋司功不在人前對她有什麼親密舉動,可誰都知道她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有時候,宋隱兒便想這樣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如果,拓跋司功大婚之日可以永遠不到來,那當然更好。

大婚前三日,宋隱兒于清晨醒來,她側身一看──

拓跋司功又不在榻上了。

這些時間的清晨,他總不見人影。

問他做了什麼,他總說是處理公事,可每當她清醒之後,他就會又回到榻上睡覺,直到傍晚才會再醒來。

不過,他今日一早似乎有人要接見,現在不在房內,也是正常之事吧!

宋隱兒不願多想,梳洗完畢後,她便直接溜進灶房──灶房里廚娘起得早,里頭早已人聲鼎沸。

「宋姑娘早。」廚娘們一看她來,紛紛放下手邊工作笑著打招呼。

「早。」宋隱兒笑著答道。

「宋姑娘今天打算做些什麼?」廚娘們熱絡地上前問道。

自從宋隱兒展露過廚藝之後,現在已經沒人敢小覷她,只要她一出手,大伙兒便急著想跟在一旁學習。

「我還沒決定呢,他……」宋隱兒顧及到大家對拓跋司功的尊敬,改口說道︰「首領用過膳了嗎?」

「喝了一點宋姑娘昨天早上熬的湯。」年紀最大的廚娘捂住唇,格格地笑著。「唉呀,就快大婚了,該改口叫三夫人了。」

「是啊,希望三夫人快點替首領生個胖小子。咱們首領什麼都好,就是少了個孩子……」二廚娘說得正熱烈,卻被大廚娘一拐子給撞停了話。

宋隱兒唇邊笑意淡了下,因為她還在喝祛子湯汁是灶房里人盡皆知之事。

二廚娘低頭喃喃說了聲抱歉。

「夫人別擔心,首領正室很快就要……」祭天。大廚娘驀然打住話,勉強擠出笑容。「總之,首領正室絕對不會影響到您的地位,畢竟就連部落的貓狗都知道首領寵愛您啊!」

「哈哈哈!連貓狗都知道的事,我當然也知道!」宋隱兒哈哈大笑地拍拍大廚娘的肩膀。「所以,我昨晚就開始替他準備這道保證讓他永生難忘的神仙粥。」

「听說您昨晚熬粥熬了一夜,熬到首領親自到灶房來找人哪!」

「是啊,現在只要再把雞放進那一大鍋的稀飯里,等上幾個時辰,把雞煨爛了,把骨頭取出來,將皮肉拆絲放回稀飯,再加入姜絲、蔥花、芫荽……那味道就會鮮美得連神仙都要跳腳……」

宋隱兒開始跟她們說明如何煮好神仙粥,這一忙便是幾個時辰,加上她又到她娘那里去坐了幾個時辰,等到她再回灶房時,太陽已經快要下山。

宋隱兒站在大陶鍋前,迫不及待地掀開鍋蓋,那撲鼻而來的香氣讓所有人全都不由得深吸了一大口氣。

「我這就替他送晚膳去,你們也一人舀一小碗,試試滋味。」宋隱兒說道。

「不成、不成!這可是首領吃的東西……」廚娘們急忙搖頭。

「就說是我讓你們吃的。你們不試味道,日後我教你們做時,你們怎麼辨別好壞呢?」宋隱兒對她們眨眨眼,將神仙粥裝到陶缽里,提著走出灶房。

才走兩步,她又回頭,壓低聲音交代道︰「也幫我給塔海長老送去一碗,听說他身體還未完全痊愈。」

此時,宋輪正朝這里走來,一看到她便迎上來接過她手里的陶缽。

「宋姑娘,首領在議事帳篷,已經抬頭看了門口兩次。」

「知拓跋司功者,莫若宋輪啊!連他抬個頭,你都知道他在找我。」宋隱兒笑嘻嘻說道。

「首領在乎姑娘,是眾所皆知之事。」宋輪抓抓頭說道。

「千萬別讓他的敵人知道這事。」宋隱兒吐吐舌頭,笑著說道,笑意卻沒在唇邊停留太久,因為她看見了師采薇正朝著她走來。

每回一見師采薇,就像有根刺狠狠刺進心里,提醒她拓跋司功不是她一人所有。

師采薇此時已是一身西夏貴婦的裝扮,頭上戴著一個雙手合握那麼大的桃金鳳冠,宋隱兒一看就要頭痛。

「頭上戴著一堆桃子,感覺很快活嗎?」宋隱兒低聲問著身旁的宋輪。

宋輪臉上的疤因為強忍笑意而扭曲著。

「你快快把粥送去給首領,省得師姑娘也嫌你笑得不夠大家閨秀。」宋隱兒對宋輪吐了吐舌頭。

宋輪不小心笑出聲來,連忙轉身離開。

昨天宋隱兒和僕役們說笑得正開心時,師采薇卻突然過來說了一堆什麼大家閨秀之類的話,鬧得大家全失了興致。

師采薇與她擦身而過時,低聲說道︰「不過是個粗野廚娘,你得勢不了太久的。」

「但我畢竟現在還得勢,你不覺得說這些話不夠聰明嗎?」宋隱兒挑眉說完。

「你可知道首領每天清晨都會到我那里嗎?」

宋隱兒臉色一僵,痛縮了子,但她沒打算讓師采薇得意。

「他打算要娶三個妻子,這樣分配時間也是應當的。」宋隱兒學起拓跋司功的漠然姿態,冷冷與她對望一眼後,大步往前走。

她看著前方,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拓跋司功給她他所有的保護,他要求的是她全心全意,但她卻沒法子這樣要求他。

最悲慘的是,即便她現在心痛到想捶胸頓足,那顆心也是屬于他的,她還是得往前走。

宋隱兒面無表情地走過府里的花園小徑,腳步卻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到她終于忍不住往前狂奔了起來。

冷風狠刮著她的臉龐,胸口因為驟跑而痛得喘不過氣,嘴里因為冰冷的天氣而吐出的白霧,都是她喊不出口的吶喊。

終于,她跑到了西邊一間無人居住的耳房里,腳跑得酸了、無力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她蒙住臉,腦中不停地回繞著師采薇所說的話。

拓跋司功為何要偷偷趁著凌晨去找師采薇?他都要娶她入門了,不是嗎?

宋隱兒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不可听信師采薇的片面之詞。

「宋姑娘,借一步說話。」

她驚訝地抬頭,赫然發現眼前站著之人竟是塔海長老。

「塔海長老,你今天怎麼來了?」她看著雙頰瘦削到凹陷的塔海長老,硬擠出一個笑容。「我才剛叫灶房送神仙粥去給你呢!你身子還好嗎?」

塔海長老嚴肅地說道︰「多謝宋姑娘關心,塔海今日來,是有些事不吐不快。」

「長老請說。」

「你與首領朝夕相處,難道不曾發現他如今已與之前大不相同?」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看著塔海長老。

「我本不該多事,可首領近來的冷,讓我這老人不得不站出來找方法。」塔海長老不待她回話,便繼續開口說道︰「姑娘可知首領母親本是魔族之女?她隱藏身份嫁入拓跋部落,就是為了保住魔族血脈,魔族之人視人命如草芥,將生人獻祭當成汲取能量的手段。」

宋隱兒聞言,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可她不想相信,于是聲音顫抖地說道︰「你……如何知情這一切?」

「十年前,我因為某回躲于山中冰袕里,意外听到首領母親在過世前說了這些話。之後,我四處搜集魔族諸事,好不容易才將這些事情拼湊起來。原本還希望首領體內嗜血的魔族血液可能不會出現,誰知道他打從沙場救回你之後,已經泯滅人性──因為他將體內人性化為能量,救活了你。如今除了用殺虐來強大體內魔性能量、躁控人心之外,他已經是具走肉行尸了。」塔海長老慷慨激昂地說道。

「不……」宋隱兒搖頭,不願相信塔海長老所說的話,但他的話卻解釋了許多她所不明白的事。

「首領身上掛著一只香囊,代表了他的人性,香氣越淡,人性越無。你是他最親近之人,應當知道那只香囊早已無香氣了。」塔海長老說道。

果然,這事和她所想的一樣……宋隱兒頹下雙肩,雙唇不住地顫抖著。

她不想相信塔海長老,卻不得不相信。因為香囊一事,除非親近如她,否則是沒法子知情的。

「不……那香囊還是有香氣的。」只是極淡罷了。

「謝天謝地。」塔海長老說道,沒放過她臉上一丁點的神色變化。

「塔海長老告訴我這些事,是想要我做什麼?」她絞著雙手,就怕自己情緒崩潰。

「宋姑娘乃是聰明人,我是想請姑娘不要再讓首領多造殺業了。」

「這事我早已放在心上,請你放心。」宋隱兒雙唇顫抖地說道,拳頭握成死緊。

塔海長老問道︰「那宋姑娘可知他為何不娶你為正妻嗎?」

她搖頭,緊擁住雙臂,好讓它們不要顫抖得那麼厲害。

「部落每逢冬日,便是生人獻祭之時,若是首領無正室,就會以長老正室為獻祭對象。此時吉日,正是大婚後兩日,因為會獻上首領正室以祭鬼神,這也就是首領為何要一次迎娶多名妻子的原因。」

「天!」難怪拓跋司功不立她為正妻!難怪他要帶她遠離部落,因為他不想讓她知道這一切!

宋隱兒顫抖到沒法子站立,她蹲到地上,捂住臉龐,恍若這樣便可以假裝這一切全是場夢。

但夢魘卻一直不肯放過她,一起在她耳邊說道︰「我的摯妻當年便是因此而身亡。我忍著這口氣繼續擔任長老一職,只是因為看見部落興盛了,沒想到她如今將長老的話全當成耳邊風;有朝一日,他將會血洗拓跋部落!」塔海長老激動地說道︰「如今,只有宋姑娘能阻止這一切。」

宋隱兒放下雙手,抬頭看著一臉正氣凜然的塔海長老。

「如何阻止?」她顫聲問道。

「你可以殺了首領……」塔海長老眼里閃過一道光芒。

「不!」宋隱兒霍然起身,不想再面對這一切,為什麼他們都要叫她殺了拓跋司功?就連拓跋司功也要她在他不可自拔時殺了他……

宋隱兒喘不過氣,轉身逃向花園之外,她看著前方一片湛藍蒼穹,卻是覺得草木皆兵、無路可逃。

「宋姑娘若不敢對首領動手,那就帶著另外兩名姑娘逃走吧!你若不信我所說的話,可在清晨時刻,查看首領那時是否正處于人魔交替的痛苦時候……」塔海長老跟在她身後不停地說道。

宋隱兒捂著唇,痛苦地干嘔出聲,腳步突然一個踏空,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宋姑娘,你在哪里?首領找你!」宋輪的聲音從前方不無處傳來。

宋隱兒一怔,停頓在原地,亂了手腳。

「我現在就過去。」宋隱兒很快站起身,拼命地深呼吸,小跑步地離開了此處。

塔海長老看著她的背景,唇邊揚起了一道得逞笑意。

當年,他的妻子被前首領夫人選中送上祭壇時,他為了保住長老地位,忍痛送上妻子。多年來,每當其他長老含淚送上正室祭天之時,身為長老而得以親自觀禮的他,心里便會感到一陣安慰──

所有人的正室都要為了部落犧牲,不止他一人。

他也一直等待著拓跋司功娶妻,等待看到拓跋司功將正室送上祭壇的那一刻!

沒想到拓跋司功卻因為他的諫言,而卸去他長老一職,不但讓他今後沒有面子再待在部落,也斷了他看到那些女子被送上祭壇火焚生祭的機會。

當年,拓跋司功欲廢止一年一度的活人生祭時,他私下生祭了幾名女子,才成功地阻止活人生祭被廢止,那代表了他擁有阻止拓跋司功的能力!

所以,這一回,他要對拓跋司功進行的報復也一定會成功。

他要讓拓跋司功嘗到失去宋隱兒的痛苦──因為所有人都不該擁有心愛的女人,那些女人都該死,都該被生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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