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 第十九章 作者 ︰ 岳靖

一個半小時過後,安秦帶了兩名學生各開一輛車,進入教士醫院。他的學生齊勒一下車,就說︰「安秦老師,你確定要接管這醫院?」

「安秦老師,之樣老師昨晚有來訊息,要我們避免過橋,軍政府內部認定爆炸案主謀是叛軍首領戈特•凱撒,克爾克霍溫將軍,政府軍近日恐怕會在這一帶有行動。」另一名學生——古斯也說著。

「笨鵝、殺手,你們听好——」安秦走向醫院大廳出入口,一面交代著。「時時刻刻謹慎留意,隨機應變,若真有什麼事,一定要把這邊的病患接運到OL醫療所。」

兩名學生跟在身邊,他繼續道︰「這邊沒有護理人員,事情比較多,你們快把患者資料分類整理出來,記得盤點所有針藥建檔,每兩個小時巡視一次病房。」

齊勒和古斯點頭應是,沒再多說什麼。反正他倆是無國界的殺手與笨鵝,沒在怕的。

走進教士醫院,兩名學生自動解散去執行師長吩咐的工作。

安秦又巡了一趟病房,和妲希雅說了一下話,妲希雅感謝他多帶了兩名幫手,說好久以前將軍成立這家醫院就是想找無國界慈善組織的醫師來管,安秦沒對此表示什麼,直接回醫師休息室。

休息室里,不見田安蜜與蘇燁,安秦心有異樣,旋即離開,去問妲希雅。妲希雅在餐廳外的小庭園曬著太陽,吃兩個小時前就該吃的早餐,她臉上有著呆滯,對他的問話沒反應,他拿起要加進咖啡的糖漿給她,一只鳥兒在這時飛降,跳到她的餐盤,啄食面包屑。

他盯著鳥兒,慢慢放下糖漿罐,鳥兒咚地軟倒在桌面。沒有死,只是昏厥,飛不起來。他拉起妲希雅,帶進室內,往急診大廳,呼喊學生做緊急處理,那個腳踝受傷的小男孩也在大廳,再度徘徊門邊等母親,一見他走來就告訴他凱撒將軍讓司機伯伯載出去。

安秦根據小男孩指的方向,開快車追尋。過了市場,路只有一條,要找沒那麼難,就怕人已被帶走。

正當他這麼想,路邊木蘭樹蔭閃過一抹行人影,他踩煞車,打開車門,喊道——「安蜜!」

田安蜜緩行的腳步停定,茫然回首。安秦跳下車,跑過來抱住她。她一時間沒反應,久久,才抬起手環著他。

「安秦、安秦……你有沒有聞到——」她嗓音輕徐、飛顫地傳出。

「木蘭香……木蘭好香呀——我媽媽說蛇都喜歡樹上的花香……我不該……不該走在這些路樹下——」

「安蜜?」他俯首,托起她的臉。她頰畔紅腫,唇角有血,頭發凌亂。一股氣,沖破他心口。「狗娘養的!」他握拳,肌肉硬得像武器。

感受到他從末有過的暴戾之氣,田安蜜回神,擁住他,說︰「我沒事、我沒事,是阿燁……那些軍人拖走阿燁,我想阻止……」

司機將他們載到難民營的紅色大門口,他們走進門後滿是灌木叢的廣場,走沒多遠,有棚屋和一排一排的帳棚出現,阿燁像是暈車一樣渾身發軟,他在地上蹲了半晌,棚屋里走出人來,是帶槍的軍人,他們一隊四人,拉走阿燁,阿燁幾乎無法反抗,她喊叫著上前,其中一個軍人用槍托打她,她昏了過去,醒來已在木蘭樹蔭下。她想起母親講的花香與蛇,莫名感到傷心,哭了起來。

「別怕,安蜜。」安秦听見她的哭聲,將她抱得牢緊。

「阿燁他……」她搖著頭。「我不知道他消失到哪……」

「我會處理。」安秦抱起她,走回車邊,將她放進前座,他撫撫她的臉,抹拭她嘴角的血跡,順順她的發,摘下貝雷帽往她頭上戴,吻住她,輕輕地舌忝吮,直到她不再淚流,他關上車門,繞往車頭另一側上駕駛座。

他一面開車,一面拿出口琴吹,車子月兌離木蘭樹道路,她在他的口琴聲中睡著了。

張眸瞬間,蘇燁以為自己夢未醒。這世界真是什麼鳥事都有,都發生在他身上,連夢都不放過他。他記得自己像鳥一樣被捕捉,真該死,他向小姨丈羅森學來的拳腳功夫在夢中沒能用上,那些捕捉他的人,抓著他的頭發,提起他垂得猶若吊死的頭,左右晃著審視他的臉。有人說傳聞很久,沒能證實,也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這次奇跡天降,百分百不會錯,就拿來作餌,放出消息,不信他不現身……

現身?是啊,一個很威的男人現身,真的只有身,他看不見他頸部以上,不過,此男講話很威——威脅,一向是如此,很敢講的人都沒臉,他僅僅听見那嗓音說什麼如果是誰的兒子,那個誰何必在他登陸當天派汽車炸彈……所有懷疑不合理,正規軍綁架外國人難道要內戰演變成世界大戰……到時輿論會說誰是正義……國際聯合軍團會如何選邊……

很混亂的對話,連世界大戰都出來了,這還不夠威?哼……夢境一般就是這樣,一個部分是一根羽毛,全部羽毛加在一起,變成令人想不通的鳥事。

慶幸他醒來了,雖然他頭痛得快死。「渾蛋——」

「醒了?」一個冷沉沉的嗓音像手術刀切開他。

蘇燁坐起身,看見安秦坐在床邊,忽然頭痛加烈,痛得欲嘔。他恨所有無國界事物,這支該死組織毀壞他的人生太多!「渾蛋家伙,別坐在那兒讓我礙眼。」

安秦站起。蘇燁以為這無國界渾蛋听話要走了,結果,安秦抓起蘇燁衣襟,像他曾經對他做過的那樣,只是更徹底——一個過肩摔,磅地一聲,蘇燁腿掛牆頭朝床,姿勢很糟。

「渾蛋!你干什——」

蘇燁來不及吼罵完畢,來不及帥氣站起,安秦又過來,提起他,一拳將他揍回床上。鮮血自他鼻子流出,滴得他胸前一片紅。

「該死的渾蛋——」

「我說過,照我指示行動。」安秦睥睨著他。「蘇燁,你膽敢再無視我的存在,擅自帶走安蜜,就不是這麼簡單能了事。」身一轉,走出門外。

砰地巨響,是蘇燁跳下床搬椅子往門上摔。

這是干什麼?真他媽的——搞得好像爭風吃醋爛戲碼!

安秦走出病房,田安蜜就站在門邊。

「阿燁他——」

「別進去看。」安秦將她緊緊摟住。

「嗯。」她點頭,靠在他懷里應聲。「安秦,對不起——」

他俯首,啄吻她的唇。「什麼都別說,安蜜——」

田安蜜無聲頷首,也吻他,深深地吻,粉舌探進他嘴里。

安分一天,來到圖尼埃法爾歷標示著「甜蜜歡騰美好日」的陰雨天。這天很詭譎,傷病患特別多,據說是難民車翻落河谷,有些人自行爬上河岸,拖著傷軀找醫療院所,更多骨折、昏迷的老老小小被人道組織閑車送來教士醫院。

入夜後,傷患的哀嚎聲停下,安秦走出急診大廳的治療室,月兌掉沾滿血跡的衣服,洗了手,到值夜台落坐簽文件。

「安秦醫師——」一個聲音響起。

安秦抬眸,掃視好不容易空蕩下來的大廳。沒有人,肯定是太疲累了,他抹把臉,繼續簽審文件。兩個學生和安蜜還在巡房、安排床位讓傷者休息,蘇燁傍晚進了手術室,妲希雅當他助手。

「安秦醫師,可否佔用你一點時間?」

安秦昂首,沉吟一會兒,站起身。值夜台外確實有抹影子在移動,他走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何況戰地用電、照明有管制,微燈瞎火很難瞧清那穿著一身黑的年輕人,他走到值夜台前,安秦沉眄他。他穿的不是軍服,沒有配戴可辨識身份的名牌徽章,但安秦一看即知他是軍人。

「有什麼事?」安秦問。

「應征司機。」年輕人說︰「長者說安秦醫師救了重要的人……你們沒有司機,要將傷患運走——」

安秦皺了一下眉。年輕人止住嗓音,轉開身,又消失在黑暗之中。安秦坐下,繼續簽文件。墜谷者五十三名,死亡者尚無,傷重者……

三十分鐘,或者四十分鐘過去,他啪地放下筆,離座走出值夜台,復踅回,抓起櫃台上的閃光物。是車鑰匙。走到門邊,看見蒙蒙夜雨中,多了一輛運輸車停在大門廣場。

安秦旋身邁步,奔跑起來。

「安秦老師——」學生齊勒回急診大廳正要進值夜台。

「馬上載運傷患往GL,動作快!」安秦下令。「第一批送過去後,多叫幾個人把車都開過來……」至多三趟,一定要把整間醫院的老弱婦孺傷病患全運過去。

不到一個小時,警報聲取代暗夜細雨呢喃,戰斗機壓著屋頂飛過,第一個轟炸聲儼然就落在教士醫院門外不遠處。

小孩老人都哭喊,女人尖叫不斷,一車一車的傷病患被運走。

GreenLine醫療所是禁武區,炸彈不會落到右岸,過了橋就安全了。

安秦載著最後一車傷病患,跟著學生開的車。

田安蜜就坐在那車里,他看見她殿後,身形就在車斗邊。那車才上橋,天空兩架戰斗機交會,落下彈藥,轟地炸斷了橋。

「安蜜!」他踩煞車,在車里大叫。煙塵散後,他看見那車在對岸急速開遠了。他松了口氣,掉轉車頭,得尋另一條路回安全的地方。

戰斗機狼嚎似的聲響不斷逼來,他沿著河開,有樹林做遮擋,沒多久閃紅燈的國際人道團體救援車跟上他的車,雖不知是哪個醫療團,但他感謝他們,他們一台在前引路,一輛壓後掩護。

出了樹林,戰斗機屠殺似地下鐵蛋。

轟轟轟轟轟……轟隆隆——安秦沒預料到自己運氣這麼背——那應該是最後一顆炸彈,就落在他車頭前兩公尺,他躲過無數次威脅,偏偏這下逃不過,劇響將整車老老少少往地獄般的暗空掀騰。

一團團的煙吞噬各式哀嚎,有些人落地時,身體不是那麼完整。後頭駛來的車輛,不管活人、死人、殘肢、尸塊全撿上車,閃起救護警示燈,迅速回營,醫療團的營帳擠滿了傷患。

「暗夜一下來這麼多傷患……」

「听說叛軍首領現身了,政府軍發動夜襲,戰役還在持續擴火,好幾處難民營受波及,一定會有更多傷者送進來……」

混亂中,醫護人員剪開傷患衣物。「安、秦——」找到染血的識別證。「他的名字叫安秦,是無國界醫療團的醫師——」

「安秦?」有人不敢相信地大叫。「那個再生醫學權威——」

「這還能救嗎?」急診醫師已在簽結生命,盡管他還有一絲微弱氣息,在這戰亂地所有過于渺小的希望都得被放棄,即便是個再生醫學權威,而且一大堆人等著救,他胸口滲血太快,止不住,手術會讓他死得更快,徒勞且浪費有限的醫療資源。

一批新的傷患進來了,哀嚎聲亂糟糟,急診床、擔架、地板全是人,受傷的人。醫師丟下了臨死的,先救存活機率大的。

安秦和一些傷重到發不出任何呼吸聲音的人們躺在牆邊,一名醫師負責巡視這些死尸般的重傷患。

醫師幫安秦換了三次止血繃帶,第四次仍迅速染紅,濕凝成滴,嘩淌若流,仿佛誰在為他哭泣,一地血淚。

「安秦,撐著點……」

他的意識模糊了,听不清誰在對他說話。

「別死,安秦——」

誰?在燦彩光芒中,誰對他發出召喚?

「有人等著你,別死,安秦……」

嗓音璀麗,疊幻琉璃道,他走在清清脆脆甜美里,左手花香,右手甘露,尋一個依歸。

是了。一個依歸,這才是他最終的出征。

HowIWishHowIWishYouWerehereWe’rejustWoLostSouisSwimminginafishbowl,yearafteryear

RunningoverthesameoldfearsWishYouWerehere「AnddidyouexchangeaWalk—onpartintheWarforaleadroleinCage——」田安蜜坐在病床邊,輕哼著歌,手拿濕毛巾擦拭安秦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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