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種 二十三 作者 ︰ 獨孤紅

就這幾句話工夫,李慕凡跟著和尚已穿過月形門進人了「五郎廟」後院,這後院不大,但滿院蒼松翠柏,外帶幾竿鐵骨穿雲的修竹,顯得十分荒涼,十分幽靜。

在那茂密的松柏林中,座落著一間小茅屋,茅屋的兩扇門關著,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也听不見有什麼聲息。

李慕凡道︰「大和尚,他兩位就在……」

和尚點了點頭,道︰「是的,施主,這間茅屋只供他兩位打坐苦修……」

到了茅屋門前,和尚抬手推開了門。

如今,李慕凡看見了——

茅屋里潔淨異常,點塵不染,空蕩蕩的,什麼擺設都沒有,只有地上擺著兩只蒲團。

蒲團上,盤膝坐著兩個人,左邊是位布衣芒鞋,手捧念珠,長眉細目,看上去約有五十多歲的清瘦老僧。

右邊,是位清麗若仙,冰肌玉骨的中年比丘尼。

他兩位,都閉著眼,臉上的神色很安樣,像是不知道有人已來到眼前。

不用說,那老和尚就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為情拋棄帝位,削發為僧,剃渡出家的順治。

那中年比丘當然也就是以才貌聞名天下的鄂妃董小宛了。

一時間,李慕凡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只听和尚含笑說道︰「二位請睜睜眼來,有人看二位來了。」

老和尚首先睜開了一雙細目,細目之中,神光湛湛,望向了李慕凡,道;「這位是……」

李慕凡搶先一步,道︰「江湖草民李慕凡見過……」

老和尚「哦」地一聲,目光凝注道︰「你就是朝廷懸賞緝拿多年的李慕凡?」

李慕幾點頭說道︰「是的。」

老和尚道︰「你來見我干什麼?」

李慕幾道︰草民受張大人之托,特來找尋……」

老和尚道︰「是張英?」

李慕凡道︰「是的。」

老和尚道︰「他找我干什麼?」

李慕凡遂把找尋他的原因說了一遍。

听完了李慕凡的敘述,老和尚搖了頭,道︰「玄燁無能,張英等庸才,像這樣事也來煩我這年邁老僧,真是愛新覺羅的恥辱,施主,出家人四大皆空,塵緣已斷,我在這茅屋里苦修,不問世事已久,煩勞施主回去告訴張英一聲,再讓他轉告玄燁,就說是我說的,自己想辦法解決,要不然就讓位賢能,閉門思過去。」

說完了話,他閉上了眼。

李慕凡作了難,站在他的立場,他不能勸老和尚為朝廷著想,更不須說別的,只有皺著眉向李廣武投過一瞥。

和尚他淡然而笑,搖了搖頭,沒說話。

這,李慕凡一時沒弄懂,他剛想問。

中年比丘突然睜開了眼,道︰「你不念別的,總該念人家李施主不辭艱險,跑這麼遠的路來找你。」

老和尚睜開了眼,望了中年比丘一眼,道︰「我听你的就是……」轉望李廣武,道︰「請拿紙筆來。」

和尚他一笑轉身走進了左邊那一小間,轉眼間捧著筆紙出來給老和尚,老和尚接過紙筆,握腕就寫,寫的是︰「太祖太宗,創立基業,所關至重,六良儲嗣,不可久虛,朕于言曄,歧較穎慧,克承宗桃,朕離朝之當日曾有手語命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過,多隆,瑪尼哈特,鰲拜等為輔臣,朕以月復心寄托,其勉矢忠革,保翊用君,佐理政務,今鰲拜霸權犯上,逆志辱君,有負朕之重托,即去斂命,即行正去,欽此。」

寫畢,探懷模出一顆小金印蓋了上去,然後藏好金印,把手詔送向李慕凡,又要閉眼。

和尚他突然說道︰「慢點睡,我還有事。」

老和尚抬眼說道︰「你還有什麼事?」

和尚笑了笑,說︰「內廷供奉的異教喇嘛,已經把這座‘岳神廟’團團圍住,水泄難通了。」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他們這是干什麼?」

和尚道︰「當然是要拿李施主。」

「大膽。」老和尚突然發了嗔念,剛叱喝一聲,倏又故態說道;「你告訴我這干什麼?」

和尚道︰「李施主為你而來,你總該想想辦法。」

老和尚道︰「為什麼你不幫李施主的忙。」

和尚笑了笑道︰「你願意我傷他們。」

老和尚默然了,旋即抬眼說道︰「你要我怎麼辦?」

和尚道︰「佛門弟子出家人,留著一塊項佩有什麼用。」

老和尚搖頭說道︰「你簡直在搜刮我的所有,好吧。」

抬手從脖子上取出一塊項佩遞向李慕凡。

李慕凡忙伸手接過,剛要謝,和尚已然說道︰「走吧,他兩位已經睡了。」

可不是麼,就在這剎那間老和尚已經又閉了眼,入了定。

李慕凡沒多說,跟著和尚行出茅屋。

出了松柏林,和尚笑道︰「施主如今該明白這退兵之計何指了吧?」

李慕凡由衷的佩服,道︰「謝謝大和尚,只是在如今,這有用麼?」

和尚笑道︰「論起來他是先帝。」

李慕凡沒再多說,到了前院,和尚道︰「施主,我不再留你了。」

李慕凡道;「大和尚別客氣,我再謝謝大和尚的鼎助。」

和尚搖頭笑道︰「施主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該放在心上的是出‘岳神廟’,離‘五台’容易,可是這一路之上恐怕還有數不盡的艱險,施主你要多小心。」

李慕幾道︰「多謝大和尚,這在意料中,我省得。」

「那最好。」和尚道︰「對付那些人。這塊先帝的項佩恐怕就沒有用了。」

李慕凡微愕道︰「大和尚,怎麼說?」

和尚笑子笑,道︰「施主以為他們是誰派出來的。」

李慕凡一震揚眉,道︰「大和尚是說……?」

和尚道︰「起先他們是三番兩次對付施主,其目的意不在拿施主歸案,而是為殺施主,阻攔施主找尋他。從現在起,他們的目的該在施主的命及那紙手詔了。」

李慕凡目問寒芒,道︰「大和尚,謝謝你。」

「還有。」和尚笑了笑,道︰「關放施主那未了的私事,我在這先提醒施主一句,那只有八個字︰‘女子可憐,女子可怕’施主請牢記了。」

李慕凡道︰「大和尚,這八個字何指?」

和尚笑了笑,道︰「女子可憐,女子可怕。」

李慕凡道︰「大和尚……」

和尚截口說道︰「我已微泄天機,施主該知足了,凡事何必多問,總該用自己超人的智慧去想。」

李慕凡霍然說道︰「多謝大和尚,我不敢再問。」

和尚道︰「但請多想,還有,多小心。」

李慕凡道︰「大和尚,我省得,他日事了,我會再來拜望,告辭了。」

抱拳一揖,大步行了出去。

身後,听起和尚帶笑話聲︰「施主走好,恕我不遠送了。」

李慕凡謙應了一聲,人已到了廟門邊,他伸手拉開了兩扇廟門,廟外的情景,饒是他江湖稱最,也看得暗暗心驚。

廟外一片黑黃,那廟前的廣場上站滿了,高低胖瘦不等,但都在中年以上,俱穿黃衣的密宗喇嘛。

的確,已經把座「五郎廟」團團圍住,水泄難通,就是插翅也飛不出去了,人多得沒辦法算,因為單廟門前就有好幾十個,廟兩旁跟廟後就不知道還有多少了。

他踫見的那高大虯髯喇嘛,像是個頭兒,垂手站在最前面,巨目炯炯,神態十分威猛。

李慕凡一出現在廟門口,眾喇嘛立起蚤動,高大喇嘛一抬手,立即又趨放寂靜,全場鴉雀無聲。

李慕凡裝了湖涂,訝然說道︰「大喇嘛,這是……」

那高大喇嘛冷然說道︰「你可是姓李?」

李慕凡道︰「是啊,怎麼?」

那高大喇嘛道︰「你可是江湖上稱第一高手的李慕凡?」

李慕凡道︰「也不錯,我正是李慕凡。」

高在喇嘛冷笑說道︰「那就不會錯了,佛爺們等子你多日,不想剛才竟被你蒙過……」

李慕凡道︰「大喇嘛諸位等我干什麼?」

高大喇嘛道︰「京里‘侍衛營’早有公文到來,你本是個被懸賞緝拿的飛賊,這次竟又敢闖內城擄去和泰小貝勒,膽大包天,死有余辜,他們拿你沒辦法,你看看佛爺們拿你有沒有辦法。」

李慕凡道︰「原來如此,大喇嘛,恐怕諸位也拿我沒辦法高大喇嘛臉色一變,道︰「你試試。」

話落,他便要抬手!

李慕凡忙道︰「大喇嘛,你知道我上‘五台’是來干什麼的?」

高大喇嘛道︰「佛爺不知道,也懶得過問那麼多……」

李慕凡道︰「這麼說來,‘侍衛營’的公文只是讓諸位等在這兒拿我了。」

「不錯。」高大喇嘛道;「侍衛營」的消息很靈通,也很正確,先前佛爺以為你沒那個膽敢到‘五台’來,沒想到你真有這個膽,不管怎麼說,反正你是被佛爺們等著了,如今你自己說,是乖乖束手就縛跟佛爺們走,還是要……」

李慕凡搖頭說︰「大喇嘛,我這個人生平沒有束手就縛這一說……」

高大喇嘛怒笑說道︰「那你是打算不自量力,拼上一拼了,也好,讓佛爺們看看你這江湖稱最的好手,身手究竟高到什麼程度……」

李慕凡又搖了頭,道︰「大喇嘛誤會了,我也不打算拼。」

高大喇嘛呆了一呆,道︰「那你是打算怎麼樣?」

李慕凡道︰「我打算請諸位閃開一條路,讓我走……」

高大喇嘛冷笑說道︰「你在做夢!」

「不,大喇嘛。」李慕凡道︰「我很清醒,大喇嘛請看看這個。」

翻腕從怞中取出了那塊項佩。

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高大喇嘛當即問道︰「那是什麼?」

李慕凡道︰「大喇嘛何妨派一位拿過去看看。」

高大喇嘛冷笑說道︰「你休要施詐,丟過來好了。」

「丟過去。」李慕凡笑道︰「大喇嘛,要是掉在地上摔碎了,恐怕你賠不起。」

高大喇嘛道︰「了不起一塊玉,佛爺有的是上好和……」

李慕凡搖頭說道︰「這塊玉跟別的玉不同,任何一塊玉的價值也比不上這一塊,這上面鐫刻著八個字……」

高大喇嘛道︰「什麼字?」

李慕凡道︰「大喇嘛,你要听真了,那八字是︰‘順治御佩如朕親臨’!」

高大喇嘛臉色猛然地一變,道︰「你是說你手里的那塊玉佩,是先皇帝的御佩。」

李慕凡道︰「大喇嘛說著了。」

高大喇嘛冷笑道︰「佛爺不信,你一個江湖草民,何來……」

李慕凡道︰「那容易,請派一位過來……」

高大喇嘛道︰「佛爺自己來。」

大步行了過來,步履雄健,踏地有聲,好不嚇人!

近前,隔五尺停步,好毛茸茸的手一位,道︰「拿來讓佛爺看看。」

嘴里說著話,一雙巨目卻緊緊凝注著李慕凡,一眨不眨。

李慕凡看的清楚,這高大喇嘛全身凝足了功力,而且真氣遍全身,護住幾處要袕,當即他淡然一笑,道︰「大喇嘛何必那麼緊張,李慕凡不是要陰施詐之輩。」

抬手把那塊項佩遞了過去。

高大喇嘛接項佩在手,只一眼,神情猛震,勃然色變霍然地抬眼,驚駭說道︰「你怎麼有……」

李慕凡一搖頭,道︰「大喇嘛別多問,只請答我這是不是」

高大喇嘛一點頭,道︰「是。」

「是就好。」李慕凡雙手往後一背,道︰「順治御佩,如朕親……」

「臨」宇還沒出口,高大喇嘛突然大叫了一聲,身軀一矮,推金山,倒玉柱,砰然跪了下去。

他這一跪,眾喇嘛忙跟著跪下,剎那間廟前爬伏了一地,尤其是那高大喇嘛,更是雙手高舉玉佩過頂。

李慕凡沒有說話,伸手取過玉佩,放步行了出去。

眾喇嘛沒見一個抬頭。

李慕凡走了,就這麼逢凶化吉,化險為夷,平平安安地離開了「台懷鎮」,臨走,他不免向著那座落在沉靜中,莊嚴,肅靜的「五郎廟」投過最後深深的一瞥。

他沒敢在「五台」山再多停留,倒不是怕,而是因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路沒阻攔,總比處處阻攔好。

另一方面,他也為趕快給人個交待。

同時,他更急著了自己的私事。

如今,由「五台」上京,可以說是很近了。

他走「大茂山」,過「倒馬關」,避開官道,盡挑小路走。

這一路,是沒踫見什麼。

很快,當他到達「高碑店」時,麻煩來了!

大色不早了,這一路夠人受的,李慕凡身上髒了,眼看著暮色覆已垂,燈也上了,目的地又近在颶尺,所以他打算找家客棧歇歇腳,洗個澡,養養精神,明天一早干干淨淨的再上路。

他在街上走著,往街兩旁看,預備找家像樣的客棧。

怪了,每家客棧門口高掛著客滿牌。

「高碑店」一下了那來那麼多的客商住店的。

李慕凡正在納悶發愁,突然他看見了……

身形一閃,他比狸貓還輕還快地閃進了街左一條胡同里,沒多久,四名穿長袍,腰里鼓鼓的中年漢子由街上走了過去,看樣子像在查巡街道。

那四個走過去了,李慕凡站在胡同里直皺眉,心想要是再有一張人皮面具就好了,戴上面具的那張臉,人家認識,不戴面具的那張臉,人家更認識,要是再有一張人應面具,包管留誰也認不出來。

心里想歸想,可是事實上如今匆忙向上那兒再弄一張人皮面具去。

那不容易,需要材料,還得經過多日的浸泡制作。

想了半天,還是沒辦法,他抬眼向街兩頭望了望,然後才從胡同里走出來又上了大街。

可是,在這時候,黝黑黑的胡同里,由牆上邊上閃出了另一條人影,只見他手撫胸口,只听他哺哺說道︰「乖乖,嚇了我一大跳,這不是他麼,還好,天老爺保佑,他沒瞧見我,要不然我這條命…」

影子機伶一顫,隨听他嘿嘿一笑︰「娘的,真是運氣來了趕都趕不走,我說今兒個早上喜鵲怎麼拉我一腦袋屎,敢情是……嘿嘿,這下我跟小心肝有好日子過了,也省的他娘的一天到晚東躲西藏提心吊膽。」

話說完了,影子躡手躡腳地走到了胡同口,他鬼鬼崇崇,提著膽,揪著心地探出了腦袋,好長像,獐頭鼠口,惡心人,一看就知道是個不走正路的下九流人。

李慕凡已在十幾丈外,他竄出胡同跟了過去,那人身材;又瘦又小,穿的是一件破皮襖。

走著,走著,他眼看著李慕凡拐進了一家叫「高升」的客棧,然後他一縮腦袋轉身走了。

他不是走的原路,而是拐進了附近另一條胡同,一路笑,嘴里還一直說個不停︰「娘的,李慕凡,他就是李慕凡,我要是早知道他就是李慕凡,那就是剝了我的皮,怞了我的筋我也不敢惹他。」

「可是,已經惹了,怎麼辦,那就惹到底吧。」

「李慕凡呀李慕凡,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讓我躲你,更不該讓我踫上,這回你他女乃女乃的,哎喲,誰?」

話沒說完,他驚呼出聲,差點把靈魂兒嚇出竅。

沒別的,他的肩上搭上了一只手。

他明白那只手不是他的,可是他不明白那是誰的手,又是從那兒伸來的。

「我。」他背後響起了一個話聲,同時他被那只手扳轉了過來,眼前,站著個穿長袍的中年漢子,一張臉白滲滲的,八字眉,吊客眼,這長像就嚇人。

下九流的眼楮都雪亮,他「哦」地一聲陪上一臉心驚膽顫的笑︰「原來是當官的差爺……」

那白瞼漢子冷冷說道︰「少廢話,你在那兒踫見了李慕凡,嗯?」

獐頭鼠國漢子嘿嘿笑道︰「這個,這個,爺,我說著玩兒的……」

那白臉漢子陰陰一笑,道︰「狗娘養的,你找死……」

他五指剛要用力,獐頭鼠目漢子似乎知道硬不過,裝不成,忙道︰「爺,您留情,我不敢隱瞞,那跟李慕凡同罪,要腦袋的把戲,誰敢說呀!我剛才是瞅見了他,而且我也知道他上那兒去了,只是……只是……」

嘿嘿一笑住口不言。GOhttp://210.29.4.4/book/club白臉漢子「哦」地一聲,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好處,咱們倆二一添作五,怎麼樣?爺夠意思吧。」

獐頭鼠目漢子卑下跟羞澀地笑了笑,道︰「爺,您是個明白人,像您高高在上,想來總不會吃我這下九流的,爺,對麼?

白臉漢子道;「你放心,大爺我不是那種人,你要不信,我可以先給你幾個。」

獐頭鼠目漢子忙道︰「那全倒不用,我怎敢信不過您,爺,他住進了‘高升’……」

「高升」兩個字剛出口,獐頭鼠國漢子,當真地高升了,升到西天極樂,便宜,按說他該下十八層阿鼻地獄的。

白臉漢子猛一抬腿,膝蓋頂進他的褲襠里,他連哼也沒能哼一聲,兩眼一翻,身子立即,往下滑……往下滑。

白臉漢子陰險一笑,道︰「朋友,別抱怨我,你怎麼想想,這種好事兒,大爺會分人一杯麼?陰間要告狀,你告李慕凡去。」

手一松,獐頭鼠目漢子砰然摔在了地上,白臉漢子更抬腳一撥,那瘦小身軀滾向了胡同邊兒上暗隅里、要是不仔細瞧,還真難發現那兒死了個人。

白臉漢子拍了拍手,轉身走出了胡同!

「高升」客棧里,李慕凡躺在一小間客房的土炕上,別看房子小,卻是「高升」客棧僅剩的一間。

由放它太狹小,所以沒人住。

也由于李慕凡不能暴露行跡,正好在這一小間湊合了。

他和衣躺在硬梆梆的土炕上,在想︰「沒料到京里那些人消息這般靈通,看情形,顯然他們知道他的事已辦妥,在往回走了。」

很顯然地,他們的意圖是在截他,截住那紙順治手詔,不讓使它被送到軍機大臣張英的手里。

更明顯的,遠在「北京」外的「高碑店」就已布上了官家兩個營的高手,那「北京城」當然更是警衛森嚴,飛鳥難進了。

可以想像,外城,內城,各處城門有人把守,有人檢查進去,甚至連城牆上都會站著人。

按說,李慕凡他可以闖,可是有幾分把握他不敢說。

憑他,當然不慮被拿住,可是要在那麼多高手的阻攔下闖進去,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究竟那是難事。

這情形跟江湖廝殺拼斗不同,在江湖,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這情形怎麼能一走了之,手詔得往里送,交到張英手里,走了怎麼個交法。

再說,一經拼斗,勢必打草驚蛇,想進去更難,況且那也會讓京里的鰲拜那一伙有別的準備。

總而言之一句話,不容易,難。

豪地里,李慕凡有所驚覺,他目問寒芒,翻身坐起,他沒有吹燈,他根本就沒有點燈。

爬在窗戶縫里外看,各房的燈光外透映照下,他可以看得很清楚,院子里闖進來二十個打扮俐落的漢子。

李慕凡心頭一震,暗暗詫異,心想︰「他們是怎麼知道自己投進了這家客棧,還是他們每家客棧都查,並不知道自己在這家客棧里。」

假如是前者,那不用看,屋上,牆外,絕對布的還有人,那恐怕難免拼斗一番了……

恩忖未了,只听院子里響起一個粗暴話聲。

「住店的,統統站出來,爺們要查店了!」

接著他又喊了兩遍。

其實有一遍也就夠了,住店的客人像耗子遇見了貓,慌慌張張地都出來了,誰敢慢一步。

一時,院子里鬧嚷嚷的。

「都閉上嘴,吵個鳥。」

又一聲暴喝,院子里立即鴉雀無聲,掉根針也都能听見。」

李慕凡看得清楚,六名大漢揮了手,只听他道︰「兩個一組,挨門查去。」

這話一出口,那二十幾個中,分出了十幾個,兩個一組地走向了各處客房,這不像是知道他在這里,而像是例行查店的,這樣就好走了。

李慕凡心中略寬,轉身從炕上抓起行囊,撲向了後窗戶,由縫里向外看了一看,只一眼,他心頭震動,不由怔了一怔。

後牆上有人,後牆外民家的瓦面上也有人,仔細數數,不下十幾個,這就不像例行查店的了。

他們是怎麼知道……

現在,李慕凡沒時間想這個問題,現在該想的,是他該怎麼辦,怎麼辦?除了闖闖,除了拼斗,沒有別的路好走。

只好如此了,李慕凡雙眉微揚,抬手模了模腰間軟劍,就打算從後窗闖出去,給那十幾人來個迅雷不及掩耳。

就在這時候,院子里又響起了粗暴話聲︰「喂!狗娘養的,你為什麼不站過來。」

不知道他在喝呼誰?

奇事倏生,另一個話聲從他房門外響了起來。

「我剛由茅房出來,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來兒?」

那二十幾個中,另一話聲叱道︰「怎麼回事兒,娘的,查店,拿賊,明白了麼?叫你站過來,快點兒。」

房門外那人道︰「不錯,我是個吃鏢局飯的。」

那精暴話聲道︰「怎麼,你是保鏢的?」

粗暴話聲問道︰「那個局里的?」

房門外那人道︰「京里‘三英鏢局’的。」

李慕凡心里一跳,「三英鏢局」這不是沈月華姑娘的?

只听那粗暴話聲「哦」地一聲,笑道︰「原來是京里‘三英鏢局」沈局主手下的弟兄,難得在這兒踫面兒,大家都是熟人,都是熟人,你老兄是……

房門外那人道︰「在下姓武,往河南保了一趟鏢剛回來。」

粗暴話聲道︰「原來是武老兄,那間沒點燈的房……」

指的是李慕凡這間。

房門外那人截口說道︰「各處上房都滿了,在下只好在這一間湊合了,好在我只住一宿,明兒一早就回京了。」

粗暴話聲道︰「即是你老兄住的,那就算了,免查了,免查了……」

怪了,房門外那人怎說這間房是他住的,這豈不是玄事兒,這人究竟是怎麼來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慕凡站在後窗口直詫異,直納悶。

只听院子里幾個話聲響起︰「稟領班,沒有可疑的人。」

「稟領班……」

「稟領班……」

在幾人恭謹之中,有一人說道︰「領班,那一間……」

「你懂什麼!」粗暴話聲道︰「吃鏢局飯的跟那家伙是冤家對頭,仇人見了面,只有份外跟紅,怎麼會窩藏那家伙,走了,別家去,別家去。」

隨即,他揚聲說道︰「武老兄,再見了,回京後有空營里坐坐去。」

房門外那人道︰「一定拜望,一定拜望,諸位走好。」

步履之聲雜亂,轉眼歸故寂靜,不,院子里的住店客人議論又起,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當然,也有人回了房。

突然一聲大叫︰「哎喲,我的銀子怎麼不見了,剛才明明放在枕頭下……」

只听另一人說道︰「算了,別嚷了,你還不听白麼?銀子總不會長了翅膀飛了,老兄,破財消災,破財消災。」

那人沒再嚷嚷了,但卻仍在低聲嘟嚷。

誰都明白,那些銀子,被人順手牽羊了。

這就是吃糧拿俸的官差,跟賊,跟強盜有什麼兩樣。

李慕凡心里冒火,他卻只有搖搖頭。

忽地,門上起了輕微的剝落聲。李慕凡神情一緊,霍地抬眼凝注。

適時,剛才站在門外的那人話聲響起,很低︰「屋里的朋友.請開門,屋里的朋友……」

李慕凡毅然截口問道︰「朋友找誰?」

門外那人道︰「找姓武的,朋友剛才沒听見麼?」

李慕凡大步走過去,伸手拉開了門栓開了門。

門外,站著個穿長袍的中年漢子,白滲滲的一張馬臉,八字眉,吊客眼,長像令人皺眉。

李慕凡不會嫌他,本來嘛,豈貌可以取人,有那夜叉外貌,菩薩心腸的,也有那善良面孔,狠毒心腸的。

白臉漢子不安地笑了笑,道︰「朋友,能不能讓我進去……」

李慕凡側身擺手,道︰「武朋友請。」

姓武的白臉漢子謝了兩聲,閃身進了房,順手關上了門.門里站定,他抬眼望向李慕凡,不安地強笑說道︰「恕我!恕我……

您可是李慕凡李大俠?」

李慕凡心頭微震,未言反問道︰「武朋友是……」

姓武的白臉漢子搓著手陪笑說道︰「不瞞您說,我姓武是沒錯是京里‘三英鏢局’的也沒錯,可是卻不是什麼正牌兒鏢師。

而是跟著鏢師走的副手,這趟我是由京里往河南探親,正巧听說這兩天李慕凡李大俠要進京,我見住店的都出去了,唯有您躲在房間沒出去,所以我打定主意試試,您要是李大俠最好,總算被我踫上了,也算我效了些微勞,不是也沒關系……」

李慕凡道︰「武朋友是吃鏢局飯的?」

姓武的白臉漢子道;「是啊。」

李慕凡道︰「武朋友剛听見那位官差臨走時說的話了,李慕凡是吃嫖局飯的冤家對頭,仇人見面,只有份外眼紅,武朋友怎麼說替他效些微勞」

姓武的白臉漢子搖頭說道︰「您不知道,關于李慕凡的事跡,我在鏢局里听多了,誰要不是傻子,誰要不是天生的沒良心,誰就能分出李慕凡是快是盜,是正是邪,人家對付的全是貪官污吏,還有那些為富不仁的狗東西,再不就是江湖黑道上的敗類。

對于安份良民,江湖上的白道人兒,可沒動過一根汗毛,所以我不能昧著良心說話,更不能昧著良心做事。」

當真是人不可貌想?

李慕凡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的,武朋友你踫對了,我就是李慕凡。」

姓武的白臉漢子立即瞪大了他那雙吊客眼,低聲叫道;「怎麼,您果然是……哎呀,我武成是幾生修來的,李大俠,武成這輩子沒白活,死也瞑了。」

激動著,翻身便要拜倒。

李慕凡手快,一把架住了他,道;「武朋友,我不敢當,李慕凡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再說剛才武朋友的那份情,我還沒有謝過。」

「謝我?」武成抬眼說道。「李大俠,您這是打武成的臉,其實您還不如給我兩巴掌,我剛才說過,能見著您,替您效些微勞,這是我武成幾生修來的福氣,天大的造化,不管怎麼說,這個頭我是一定要叩。」

說著,他又要往下跪,但是他難跪下分毫,他抬眼說道︰「李大俠,您這是……」

李慕凡道︰「武朋友,別折煞李慕凡,請坐下,咱們談談!」

拉著武成到了椅子邊,硬把他按了下去。

武成沒了輒,搖頭說道︰「李大俠,怎麼說你都該讓我……」

李慕凡在炕邊坐下,凝目說道︰「武朋友剛由京里來。」

武成點了點頭,道︰「是的,李大俠,我向局主請了三個月的假往河南探親……」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武朋友,不是不識拾舉,不通人情世故,你不該這知做!」

「怎麼?」武成瞪大了眼,道︰「我怕什麼,大不了丟顆腦袋掉條命,我武成三十出頭了,上無父母,下無兒女,更沒有兄弟姐妹,家室之累,怕什麼?我武成今年三十多,在源局窩了這多年,雖然說不愁吃穿,但算不得光宗耀祖,如今我做了光采事兒,不但能光宗耀祖,而且有那麼成家的一天,將來還可以向子孫夸耀一番,不瞞李大俠說,剛才我往你房門口一站的時候、我就豁出去了。」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武朋友太以錯愛了,李慕凡不過江湖草莽…」

武成一搖頭,鄭重說道︰「李大俠,您可別這麼說,江湖上敬重的是誰,就是真英雄,真豪杰,人們為什麼敬關老爺跟岳王,不就因為他二位是忠義千秋的英雄豪杰,我武成雖然出身不怎麼樣,可還有一顆赤紅的人心,也有點血性,要懂是非黑白,為該做的,我武成能舍這條命……」

李慕凡道︰「武朋友令人敬佩,客氣話我不多說了,武朋友這份情我領受了,永遠不會忘的……」頓了頓,突然問道︰「鏢局里最近生意怎麼樣?」

武成忙笑道︰「還不是老樣子,您知道這口飯不好吃,這一行也不好干,怎麼說都是冒風險,賭性命的事兒。」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說得是,世風日下,人心險惡,尤其在江湖上,無論干什麼,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那不容易……」

抬眼凝目,道︰「武朋友,沈局主近來可好?」

武成一怔,河然說道︰「怎麼,李大俠認識我的局主。」

李慕凡微微一笑,搖頭說道︰「彼此久仰而已,今生只怕無緣認識了。」

武成倏然一笑,道︰「我還當您認識呢,說得是,我就不明白,像我們局主,那麼大年紀了,成名多年,經歷老到,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經過,怎麼說是分不清是非黑白……」

李慕凡截口說道︰「這也不能怪沈局主,只能怪我多年來的所作所為……」

武成一搖手,道,「李大俠,話可不能這麼說……」

「武朋友!」李慕凡含笑說道︰「怎麼不對,他干的是保鏢這一行,不論我有沒有劫過‘三英鏢局’的鏢,他總會有點同仇敵愾的心的。」

武成搖了搖頭,道;「也許您是說對了,要是換了我……不說了,我一輩子也干不了局主,當不了家,說它干什麼……」話鋒一頓,凝目說道︰「李大俠,您真要往京里去。」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武朋友。」

武成道︰「不能不去麼?」

李慕凡搖頭說道︰「恐怕不行,武朋友,我有必須進京的理由」

武成道︰「我明白了,前些日子您在京里的事我听說過了,您是要找那伙沒良心的免崽子報仇。」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武朋友,我兩手血腥,滿身是仇,這仇報不報兩可,我有比報仇更重要的事情。」

武成「哦」地一聲道︰「什麼事比報他還重要?」

李慕凡笑了笑,道︰「武朋友事關重大,恕我不便奉告。」

武成道︰「您既然不便說,我也不敢再問,這麼說,您是非進京不可了?」

李慕凡點點頭說道︰「是的,武朋友。」

武成眉鋒深皺,搖頭說道︰「那就麻煩了,李大俠,我剛由京里來,我清楚,京畿百里之內,有椿有卡,有崗有哨,布滿了攔截您的官家高手。」

李慕凡點頭說道︰「這個我可以想像得到。」

武成道︰「京城外的都還好,拿京城來說,京城一圈都是江湖上的一等一知名高手,听說是七狼,八虎,九龍,內城一圈兒則是大內調出來的宮廷高手,就是只鳥雀也難飛進去,您這不是冒大險麼?」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武朋友,江湖我輩,輕死重一諾,縱然是面對整個江湖,加上官家兵馬,我也只有闖闖。」

武成忙道︰「李大俠,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李慕凡笑道︰「武朋友,有誰會拿自己的命鬧著玩兒?」

武成滿臉愁苦地道︰「那……李大俠,說不得我只有陪您往回走一趟了……。」

李慕凡微愕說道︰「怎麼?武朋友要陪我往回走上趟?」

「是的,李大俠。」武成猛一點頭,道︰「如果運氣好,我也可以再對您效點微勞,讓您在不須拼斗不需的情形下進人京城。」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武朋友有什麼好辦法。」

武成道︰「不瞞您說,這幾年在局里閑著沒事的時候,總是往外面跑,跑多了人頭熟了,朋友也多了,這里面有一位守城的步軍官兒跟我交情不惡……」

李慕凡道︰「武朋友的意思是……」

武成道︰「也許他能想想辦法。」

李慕凡道︰「武朋友,他有什麼辦法。」

武成道︰「譬如說,假如是他帶兵守那個城門……」

李慕凡道︰「武朋友剛才不是說,外城一圈兒全是江湖好手麼?」

武成點頭說道︰「是的,李大俠,但白天守城門的是步軍,晚上才由江湖高手接管,固然,在白天那些江湖高手總嫌官家的步軍應付江湖事不行,總會派一兩個在城門口臨視,但那只不過一兩個,怎麼都好應付。」

李慕凡道︰「武朋友的意思是托他放我進去。」

武成道︰「是的,李大俠,也只有這樣了。」

李慕幾道︰「主意好,武朋友好意也可感,只是怕只怕……」

武成一拍胸脯道;「這個李大俠請放心,我武成要沒把握,不敢出這主意,他跟我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絕出不了差錯。」

李慕凡沉吟了一下,道;「那麼,武朋友剛才說如果運氣好……」

武成道︰「他原來守外城幾門的,只是這幾天是不是輪得到他,有沒有被調換,好就不知道了。」

李慕凡道︰「武朋友要去河南探親……」

武成道︰「探親的事兒沒您的事重要,去不去沒多大關系,再說這回去不成也還有下回,您卻不能久等。」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萬一事機敗露,不但偷渡不成,拼斗難免,而且到那時還要連累武朋友你跟著……」

武成著了急,忙道︰「李大俠,您這是什麼話,我不說過了麼,早在剛才往您房門口一站的時候,我就豁出去了……」

李慕凡搖了搖頭,道︰「武朋友,我可不能讓你這麼豁出去。」

武成更急了,道︰「李大使,您難道不給我這份光采這個臉……」

李慕凡道︰「武朋友要這麼說,我更不敢……」

武成忙道︰「這樣麼,就算我是您的朋友,幫您個小忙……」

李慕凡搖頭說道︰「武朋友,這個忙幫得太大了。」

武成霍地站了起來,道︰「李大俠,除了這法子可以一試外,您還有什麼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到京城里去。」

李慕凡呆了一呆,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不錯,武成說的不錯,除了這個法子可以一試外,他確實沒有第二個法子,能在不為人知的情形下進「北京城」。

可是,他能拖累這麼一個熱心的好人麼?

當然,那一半也因為他有個不該有的想法,他對這位少有的熱心好人,還存著幾分懷疑,幾分戒心了。

難,難,李慕凡頭一回感到扎手。

半晌,他突然點點頭,道︰「好吧,武朋友,盛情好意,卻之不恭,也顯得李慕凡太不識抬舉,我願意試試了……」

武成猛然一喜,忙道︰「多謝李大俠,多謝李大俠……」

李慕凡道︰「武朋友怎麼反倒謝起我來了。」

武成眉飛色舞地道︰「您賞給我一份光宗耀祖的事,我怎麼不感激不謝……」

李慕凡搖頭說道︰「武朋友你這話讓我……」

武成忙道︰「好,好,好,李大俠,我不說,我不說,要是再說,我就自己掌嘴,行麼?」

李慕凡笑了,笑了笑之後,他道︰「武朋友,我試是願意試,不過我有個條件,務必請武朋友你在如今點個頭。」

武成忙道︰「您請只管說,您訪只管說,只要您答應讓我效這點微勞,我還有什麼不能點頭的,您請說,您請說。」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武朋友,這件事冒險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凡事不能不先作最壞的打算,到時候萬一事機敗露,偷渡不成,武朋友你不許有任何猶豫,走你的,把剩下的事交給我一個人動手應付……」

武成一怔,道︰「李大俠,這……」

李慕凡搖頭說道︰「武朋友,一句話,你要不點頭,我就不……」

武成忙道︰「李大俠,行,行,咱們到時候再商量,到時候再李慕凡道︰「不能等到時候,再商量就來不及了,請武朋友你現在就點個頭……」

武成沒奈何,只有點頭說道︰「好吧,李大俠,我點頭了。」

李慕凡道︰「武朋友,莫怪輕死重一諾。」

武成道︰「您請放心,只要武成我點了頭,到時候我準走就是。」

李慕凡笑了,沒再說話。武成道︰「李大俠,咱們走吧。」

李慕凡道︰「怎麼,再在就走。」

武成道︰「咱們現在動身,等快到宛平的時候,天就要亮了,咱們趕到京城,恰好踫上城門換班,那不正是好時候麼?」

李慕凡想了想,一點頭,道︰「不錯,那的確正是偷渡的好時候,好,咱們走。」抓起炕上行囊,隨手把一塊碎銀丟在炕上,道︰「武朋友有行囊麼?」

武成笑了笑道︰「別耽誤了,幾件破衣裳,不要,到時候再買。」

說著,他爬在窗戶縫上面向外望,然後才輕輕開了房門,當先行了出去。

李慕凡緊跟在他身後出了房。

他兩個一前一後出了後院。

這時候,從李慕凡的鄰房走出了一個身材頎長,頭戴寬沿大帽的漢子,他望著後院門只說了一句︰「真巧,竟被我踫上了。」

隨後跟了出去,步履十分穩健。

「高碑店」各處街道華燈正盛,在官家高手到處搜查巡邏的情形下,不能大模大樣地在大街上幌著走。

所以,武成帶著李慕凡專找黑胡同往北走。

一條胡同,又一條胡同,很順利,點塵未驚,神鬼不知。

可是,眼看著出口已在眼前剛時人那靠出口最近的一條胡同沒多遠的時候,身後胡同口突然一聲沉喝︰「什麼人鬼鬼崇崇走黑路,站住。」

李慕凡倒沒怎麼樣,武成卻著實嚇了一跳,他沒敢回頭看,急急地叫了一聲︰「糟,李大俠,被他們發現了,快走。」

李慕凡輕聲答應,騰身竄起,由胡同叉路往里撲過來的一條黑影一刀落空,沒砍著他,卻正踫上起步略慢的武成,刀光只一閃,武成「哎喲」了一聲,可是他到底騰起了身,緊跟在李慕凡身後奔去。

背後,響起了聲聲叱喝。

可是,他兩上並肩沖出了「高碑店」,沒人了「高碑店」外荒列曠野,黝黑一片的夜色中。

背後的叱喝聲越來越遠,漸漸地,听不見了。

李慕凡緩形,停了下來,松開抓在武成臂上,助他奔跑的那只手一看,手上卻是血,武成的左胳膊近肩處,被刀砍了一條大口子,血還在流,李慕凡沒待慢,抬手閉了武成傷處的血脈,道︰「還好,沒傷著筋骨。」

武成搖了搖頭,道︰「老天爺,總算我跑得快,要是再慢一步,我這條胳膊就留在‘高碑店’了。」

李慕凡道︰「武朋友,這是你幫我的忙,所招來的第一宗好處。」

武成笑道︰「李大俠,這算什麼,我又不是怕疼怕血的大姑娘,這點皮肉傷還算傷?這多年跟著縹師東走西闖,像這一種小口子,混身下下就不知道有多少?走江湖誰能不受傷?流點血,破點皮肉又算得了什麼?有一回我大腿中了人的‘滾堂刀’,都見了骨頭,我連哼都沒哼一聲,如今還不是照樣能走路,不跟不瘸,小意思,小意思!」

說著,「嘶」地一聲扯下一角衣衫,李慕凡忙接過來替他包扎好了,一切妥當後,武成道︰「走吧,李大俠,別錯過了這時候。」

于是,兩個人又走了。

至聆,李慕凡那本不該有而有的幾分懷疑,幾分戒心,已然隨著這一刀雲消霧散。

代之而起的,是歉,是愧。

本來是,他明白,這一刀不輕,再重一點就真像武成所說,這條胳膊非留在高碑店不可,既然這樣,還會有假。

這一路,兩個人談笑著;頗不寂寞。

這一路,武成沒哼一聲,像是忘了臂上有傷。

這一路,兩個人有說有笑,很是融洽。

剛屆五更,個上人到了「蘆溝橋」。

「蘆溝橋」地方不小,距「北京城」更近,當然,這地方被臨視得更為嚴密,崗哨之多,椿卡之眾,那在意料中。

瞧,那橫跨「永定河」上,行人必經,必過的「蘆溝橋」上,人影幢幢,由這頭到那頭,竟不下十個。

李慕凡的眼力自然好,武成的眼力卻也不差,他倆借著東方做透的曙光,可以看得很清楚。

刀兒一般的寒風里,「蘆溝橋」上站著的,都是打扮俐落,手提長劍的健壯漢子,不用說,這是兩個營之中「侍衛營」的。

「侍衛營」是吃糧拿俸的官家人,李慕凡也是為官家事東奔西跑,流血流汗,冒險犯難,到頭來卻讓官家人重重阻擋,處處攔截,傾全力,想盡辦法拿他,要他的命,想想豈不太以窩囊。

可是誰叫他當初沖著田孟嘗的面子,點頭答應把這件事接了下來,田孟嘗落個家破人亡,生死未卜,他如今卻在險惡的處境下,一步二步地向「北京城」挨近。

李慕凡他不會想那麼多,他也沒工夫想那麼多,一方面留意「蘆溝橋」上「侍衛營」的高手,一方面還得留神四周,提防自己的形跡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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