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劍冰心 第十七章 人心難測 作者 ︰ 陳青雲

老者似乎知道紀大妞必然會光臨,所以在照面之時並無特別表情。

「姑娘請坐!」老者抬了抬手。

「不必!」紀大妞冷漠地回答。

「有何指教?」

「談幾句話。」

「風先生知道我會來?」

「知道,兩位從餃子館里一路跟來,如果說不知道那便是說謊話了。」

「風先生尾隨管寒星,卻又超在頭里進屋待候。是預知管寒星必來此地找人?」

「可以這麼說。」

「此地主人是什麼路道?」

「世家洛陽,封樹人,老夫的多年至交。」

「封子丹現在何處?」

「不知道。」

「風先生最好別提這三個字。」

「姑娘什麼意思?」姓風的老者目芒閃動。

「因為我不喜歡听這三個字。」

「姑娘,不知即不知。豈能強人所難?」

「嘿!」紀大妞冷笑了一聲︰「風先生在餃子館發現管寒星路過之時,曾經目露殺機,而且馬上起身追蹤,這證明風先生不但知情而且還置身其中,如果我說風先生也是‘金劍幫’一分子,不會否認吧?」

姓風的老者忽地站起身來,緊繃的臉皮子連連抽動,道︰「姑娘到底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請交代封于丹的下落。」

「如果老夫無法交代呢?」

「那恐怕就要得罪了。」

「準備如何對付老夫?」

「先使閣下五腑離位,散盡功力,留下一口氣,等封家父子現身,或是待‘金劍幫’的人出面救你。」紀大妞從容不迫地說。

「哈哈哈哈……」

姓風老者慘笑,破壞了原本平和的氣氛。

「風先生,這並不可笑!」

「很好笑,這真正的是飛來橫禍,老夫既不知封家父子的去處,更不是金劍幫徒,活到這大歲數,卻受一個後生晚輩擺弄。不用笑,難道用哭不成?」

就在此刻,一個怪里怪氣的聲音道︰「對了,老小子用哭準沒錯!」

姓風的老者愕然望向門外。

紀大妞吐口氣,她已經知道來者是誰。

一個毛茸茸的頭先朝里探了探,然後全身出現,一歪一斜步進草堂,赫然是「通天怪物」的化身「青竹老人」,他大刺刺地朝竹椅上坐,青竹棍靠在椅邊,先掃了紀大妞一眼,然後瞪向姓風的老者,咧嘴笑了笑。

「老小子,生死是人生的大事,人從呱呱墜地不必學不必教就會哭,而人走完該走的路,不是笑,也是哭,哭生哭死都是哭,你就哭吧!」

「糟老頭子,十幾年不見,你還是這麼糟?」听聲口,兩人不但認識而且相當熟悉。

「我老人家早就朽了,只差沒爛。」

「你怎會到此地來?」

「比你早到洛陽!」說完,轉向紀大妞道︰「丫頭,老四那小子的斗雞眼不太靈光,你到外面幫他看著。」

紀大妞掃了姓風老者一眼,二話不說,轉身出門。

「這丫頭夠凶,她是誰?」

「姓紀叫大妞,我們暫時算一路的。」

「暫時一路,這算什麼意思?」

「不相干的話少說,你老小子叫風不變,果真是一點不變,十幾年了,你這頭灰發沒白,還是灰的。」

「人不變,世事卻多少滄桑了!」風不變搖頭。

「咦!你老小子居然學會了感慨,你來此做甚?」

「訪老友!」

「封村人?」

「不錯,我已經在這里呆了三天。」

「封老小子人呢?」

風不變瘦削的臉孔變了,不單是變,而是大變,連眼楮都紅了起來,臉皮子一上一下地抽動,手重重捶在桌上。

「老小子,你什麼毛病?」

「我沒毛病!」

「我老人家還以為你得了什麼怪病突然發作呢,我問你封老小子人到哪去了?」

「現在什麼時辰?」風不變答非所問。

「應該是二更天……」

「封樹人老哥不會回來了。」

「什麼意思?」

「死了!」

「死了?」「青竹老人」怪叫一聲從竹椅上蹦了起來,老眼暴睜瞪著風不變︰「你老小子說死了是什麼意思?」

風不變淒惻地道︰「多年睽違,我正巧趕來為老友送終,天下最傷情的事莫過于此,糟老頭,你說這是造物主的美意還是惡毒的安排?」

「青竹老人」大聲道︰「把話說清楚些!」

風不變的老眼已涌出淚光︰「三天前我到此,兩人匆匆一聚,他便說有急事要外出,要我代他看家,臨行鄭重交代……

到第三天回來歡敘,如果人夜不歸,那便是已遭不測。」說完,用衣袖拭了拭滾落的老淚。

「青竹老人」臉上的肌肉頓時抽緊︰「他去辦什麼事?」

「沒說!」

「這種大事你老小子也不追問?」

「問了,他死不肯吐露。」

「他那寶貝兒子呢?」

「我到此之前剛走,一直不再現面。」

「是否也遭了不測?」

「不知道!」咬咬牙又道︰「該死的是那不肖子。」

「為什麼?」

「你糟老頭應該比我更清楚,你們不是在找他麼?」

「你老小子知道我們找那小小子的原因?」

「知道,封老哥為了那道子幾乎氣得發瘋,如非虎毒不食子他真要他的命。」風不變的老淚又滴了出來。

「在我來洛陽之前,並不知道封子丹那小小子是封老小子的兒子……」

「糟老頭,到這種地步,你還滿口小子!」

「習慣了,沒辦法!」青竹老人搖搖頭︰「喂!不變的,我說……封子丹那小小子在開封可闖出事兒了。」「什麼事兒?」

「揮金如土的公子。」

「哼!揮金如土,花園稱雄,那是出賣他自己和他老子的代價。」話鋒一頓又道︰「封老哥一生耿介,不慕名不求利,清風傲骨,想不到為了這不肖之子,落得這般下場,九泉之下,定不瞑目。」

「封老小子之死與那小小子有關?」「青竹老人」听出了話中有因,立即追問。

一這……我沒這麼說。」風不變加以否認。

「老小子,你言不由衷。」

「糟老頭,算我沒說。」

「吐出口的唾沫,能算你沒說麼?老小子,你這叫欲蓋彌彰,拉衣襟遮臉卻露了肚臍,小小子賣身給‘金劍幫’,在開封昏天黑地混充闊少爺,連累了老小子,封老小子的意外定與‘金劍幫’有關;由于小小子在開封漏了底,逃回洛陽,照‘金劍幫’的作風,任務砸了絕不輕松,小小子只有亡命一途,我說的對不對?」

「對是如此,不對也是如此。」風不變老臉沉下。

「老小子、,什麼原因使你不敢吐實?你怕什麼?」

「糟老頭,你能不能省省?」

「能,當然能,咱們這多年沒見面,以後是否還會再見也很難說,這種機會得珍惜,不能光吵架,這里應該不缺酒,喝上幾盅如何?」

「這才像話,我是半個主人,現在我就去……」

驀地,一條人影門進草堂,是金老四。

「小子,有事?」

「大事!」

「什麼大事?」

「司徒大俠現身了。」金老四有些氣促。

「什麼,那小子現身了?」「青竹老人」老眼放光。

「是的!」

「人呢?」

「跟紀姑娘走了!」

「好小子,他竟敢不先來見我老人家……」

「司徒大俠說是情況相當復雜,他得避敵人耳目。」

「他是怎麼月兌身的?」

「說是機會湊巧,死里逃生,詳細情形沒說。」

「青竹老人」皺緊眉頭思索了一陣,抬手道︰「你到灶房里看看有什麼可以下酒的弄些出來,我老人家要跟你風前輩過把癮,既然那小子已經有了下落。別的便不急了,快去,酒蟲已經爬到喉頭了。」

風不變轉身道︰「我去搬酒!」

「青竹老人」道︰「有竹葉青最好!」

金老四進人灶房。

距封樹人茅屋雅居約莫里許的野地。

一株老榆半邊枯干橫空,半邊綠葉如蓋,銀鉤斜掛梢頭,把樹下的草地劃分成一明一暗,一雙人影對立在暗影中。

是司徒明月和紀大妞。

「紀姑娘,感謝你為了在下長途跋涉。」

「我願意這麼做!」如果不看人,聲音滿動人的。

「在下應該問為什麼嗎?」

「最好不要問,有些事是無聲勝有聲。」

「紀姑娘……」司徒明月執起她的雙手。

面面相對,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司徒大俠,你……已經淡忘了柳漱玉?」紀大妞幽幽地說。

「不,忘不了,可是……山冥異路。」

「你在她的墳前說過終生不娶?」

「是的!」

「那我們永遠也不能……」眸子里閃動著異樣的光影︰「司徒大俠,我很有自知之明,論容貌……我配不上你,可是……

又偏偏情難自已。」她坦白地道出了心事。

「紀姑娘,在下不是注重容貌的人,我現在發覺你很美,看不見,但可以感受得到,你已經使我……心亂。」

「心亂?」紀大妞的身軀震顫了一下。

「大姐!」司徒明月的手握得更緊,頭向前微俯,口唇已觸及紀大姐的鬢發︰「我永遠把你當成我的親妹妹,你願意叫我一聲司徒大哥麼?」

「願意!」紀大妞輕聲回答。

「那就叫呀?」

「司徒大哥廣柔柔的呼喚。

「我的好妹妹!」放開右手,環過肩背,把她攬在懷里,身體緊貼。

紀大妞並不抗拒。

「大妞,如果我們……」

「怎樣?」

「結合成一體……」

「什麼?」紀大妞掙開司徒明月的手,後退了兩步,眸光灼灼︰「你不是在柳漱玉墳前發誓終生不娶麼?」

司徒明月愕住,他不明白這其貌不揚的女子究竟是什麼心態,她一廂情願地死命追求自己,而且她的舅舅「飄萍過客」

曾提出兩人結合作為與「霹靂夫(打賭的條件,而現在她卻又拒絕了,是女人假惺惺作態的通病麼?

「大妞,你……對我的情意使我……情不自禁。」

「這好像不是你一向的作風。」

「我……」司徒明月答不上話」軌「司徒大哥,緣到自然合,你懂我的意思?」紀大妞表現出她是個明理而正經的女子。

「我懂,大妞,我……會等。」

「司徒大哥,你不會生氣吧?」紀大妞上前反握他的手,把臉貼了過去,女人善變,這句話的確有其道理。

「大妞,我一輩子都不會對你生氣。」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背︰「我們有些地方了解並不深刻,趁此機會,我們談談別的好麼?」

「好哇!談什麼?」

「比如說……你的出身來歷?」

「這個……我有苦衷,目前不能告訴你,到該告訴你的時候,你不開口我也會告訴你。

司徒大哥,你是江湖人,應該能體諒作為江湖人的有些事常常身不由己,並非是故神其秘,或是有意作態。」

「嗯!我明白,我不會在意。」頓了頓又道︰「你與‘四絕夫人’之間到底是何仇何怨,能坦白告訴我麼?」

「不共戴天之仇,記得……我好像說過……」

「可是你沒說出原因。」

「目前不能說,司徒大哥,你還要幫他們阻止我麼?」

「這……我……」

「怎樣?」紀大妞松開手,站直身形。

「大妞,我經過這一次危難之後改變了主意,我不會再插手你們之間的恩怨。」

「司徒大哥,我非常感激你。」她張臂抱住司徒明月,很緊。

「大妞,這是應該的,我欠你的情,還不完的情,我一向對恩怨二字非常分明,在必要的時候,我還可以……」他住了口沒說下去。

「你還可以怎樣?」

「助你一臂完成心願。」

三百六十度的轉變;紀大妞大為意外,她後退一個大步,怔怔地望著司徒明月,像是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真的?」

「我從來不會說假話,一言九鼎。」

「你恐怕辦不到。」

「為什麼?」

「‘青竹老人’他們能容你這樣做麼?」

「大妞,我是有立場有主見的武士,不是任人左右的傀儡,我的行為由我自己控制。」

聲音突然變得很冷。

「司徒大哥,我佩服你!」

「這倒不必,大丈夫本來就應該有所為有所不為。對了,大妞,有一樣你務必要告訴我,我已經憋得太久。」

「什麼?」

「你那殺人制人傷人的無形掌力是什麼功夫?」司徒明月雙目變成了午夜寒星。

「這……」紀大妞沉吟。

「大妞,一問三不答,對司徒大哥的稱呼豈非是一種極大的諷刺?我們之間似乎還隔了一道很寬的鴻溝,當然,你要是有心保持距離,我無法勉強你,對別人,我從來沒有主動提出任何問題……」

「好!我說,不過……你必須守口如瓶。」

「我只听進去,永遠不會說出口。」

「司徒大哥,這門功夫叫做……」

驀在此刻、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道︰「丫頭,你不但任性,簡真是個知死活,把再三叮嚀你的話當成了耳邊風,任何話只要一出口便已經不是秘密,你準備毀掉我和你娘?真想不到你會愚蠢到這種地步。」

紀大妞木住。

司徒明月的目光凝成了銀線,射向兩丈外一條人影。

人不知是何時來的,仿佛本來就站在那里。

「是你舅舅?」司徒明月開口。

「是的!」紀大妞回答的聲音在喉里。

「飄萍過客?」」你不是明知道的麼?」

司徒明月不再言語。

「飄萍過客」聲音近于嚴厲地道︰「丫頭,過來!」

紀大妞側頭望了她舅舅一眼。

「司徒大哥,我過去……」

「大妞,有句要緊話要告訴你。為了我的目標,今後我的言行可能有違反常情之處,尤其是在人前,這一點你必須記住,以免到時發生別扭而誤事。」

「好,回頭再說。」紀大妞說完匆匆走了過去。

司徒明月站在原地沒動。

甥舅二人以極低的聲音交談了一陣。

紀大妞朝這邊高聲道︰「司徒大哥,我會找你!」

聲落,人已雙雙馳離。

司徒明月哺哺自語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要不是這麼一岔,謎底便已揭開,看來只好男等機會了,反正你已在我掌握之中,不怕你飛上天去,還是先去辦大事要緊,想不到這小子居然也會這一招……」他說的只有他自己知道,邊說邊挪動腳步,進人了月光之下。

「小子,慢走!」聲音很怪,而且震耳。司徒明月止步。

不見人影,聲音不知由何處傳來,似近又遠。

「何方高人?」司徒明月冷冷地開口。

「你听不出來老夫的聲音?」聲音似從虛無的空中傳來,沒有正確的方位可資辨別,也無法判出距離的遠近,視之無物,就只是一個聲音而已。

司徒明月呆了一呆。

「似曾相識!」

「僅僅是似曾相識?」

「在下一時想不起來!」

「老夫指點過你雪劍招式的缺失。」

「啊!老前輩……」司徒明月眸光倏亮。

「你演練一遍給老夫看看。」

既然要看,人當然是在視力所及的範圍之內,可是人在何處?周近都是稀落的小樹,根本不能藏人,唯一能隱身的只有這株老榆保留枝葉向榮的半邊樹蓋,可是聲音又不似發自樹上,只有一個解釋,對方故意用「變向傳音」之術,本人發聲之後,聲音會從另一個方向傳達受話人的耳朵,但此術是失傳的絕學,當今武林中還沒听說有人用過。

司徒明月自信判斷不訛,轉身仰面對著黝暗的樹蓋道︰「老前輩為何不現身?」

「你要練一遍!」聲音像是傳自相反方位。

司徒明月兀立不動,沒再探尋聲音來源。

「不能!」

「為何不能?」

「晚輩有顧慮。」他改了自己的稱謂。

「你小子有何顧慮?」

「晚輩為了完成本身所負任務,根據線索與目前情勢,決定了一套完整的行動計劃,如果犯了一點錯誤,計劃便會遭到破壞,請老前輩包涵。」

「真有其事?」

「晚輩豈敢誑語欺瞞!」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遙遙彈射而來。

「小子,八成是找你的!」聲音突然低得只能听見。

「有人主動找上是最好不過的事。」

「你知道對方是誰?」

「不知道,極可能是‘金劍幫’的人。」

「老夫看來恐怕不是。」

「何以見得?」

「你與‘金劍幫’之間積怨已深,你又剛剛月兌離他們的掌握,如果是踩到你的行蹤而來對付你,決不止是一個人,要以單打獨斗對付你,別說是‘金劍幫’,放眼江湖這樣的材料也不多。」

來人在兩丈之外停住。

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出對方是個裝束詭異高頭大馬型的中年人,腰間掛了六個小紅葫蘆,憑這特殊標志,誰都能一眼認出是「神火教」徒。

十年前,「神火教」肆虐武林,幾乎使中原武林瀕臨末日,經由五大門派各出精英,加上司徒明月的師父「萬壽老人」等武林賢達,直搗該教太行總舵,慘烈戰斗的結果,教主與「萬壽老人」雙雙墜落皆亡,魔教瓦解冰消,十年後的今天,魔教又告死灰復燃,首先出現于「古月世家」,意圖吞並為該教分舵,踫巧為司徒明月所遏阻。

「神火教的朋友?」司徒明月先開口發問。

「不錯!」

「什麼身份?」「司徒明月,你竟然不認識區區了。」」本人健忘,記不起朋友是誰。」「神火教外經巡察牟有利,我們動過手。」

「哦!是你,怎麼,又要動手?」

「最好是免動干戈。」

「姓牟的,你認為辦得到麼?當年先師為除魔而付出了生命,于今魔焰重燃,本人非繼先師之志不可。」

「可是區區不是找你動手來的。」

「那你現在何為?」

「奉命相請!」

「奉何人之命?」

「到時你就會知道。」

「如果本人不去呢?」

「司徒明月的嘴里應該不會吐出不字。」這句話捧還是激,總之這句話很技巧而且任何耳朵都樂意接受。

司徒明月沉默了片刻。

「好吧!」司徒明月點頭,他沒問請他見面是為了什麼事,一方面他知道姓牟的不會說,另方面也保持了冷傲的形象,「不見血」這塊牌子是相當響亮而嚇人的。

「請隨區區來!」車有利轉身起步。

北郵鬼丘。

荒煙蔓草,走磷飛螢,墓家堆壘再加上斷碣殘碑,在殘月慘淡的光暈下,的的確確是個鬼地方,即使是大白天,也一樣感受到森森鬼氣,夜晚,除了特殊的對象,一般活人絕對不願意到這里來。

現在有活人來了,一前一後是兩個,由于飄行速度快,看去就像兩條魅影。

魅影在一個半淹沒的墳台停下。

是司徒明月和牟有利。

牟有利退人暗中,剩下司徒明月一人面對墳包。

野風拂草,發出的聲音像幽靈細語。

陰磷隱現,仿佛四下里布滿了鬼眼在窺人。

死寂而恐怖的境地。

「司徒明月,你真的夠種!」陰沉而沉悶的聲音,像是發自墳包之內,即使不是鬼語,也不像人說話。

「好說,閣下是誰?」司徒明月的聲音也相當夠冷。

「先別問老夫是誰,你只消明白一點,老夫可以代表‘神火教’說話,也有決定一切之權。」

「閣下就是教主?」

「老夫說過不要問。」

司徒明月默然了片刻。

「閣下相邀,對在下有何指教?」

「司徒明月,你是百年罕見的奇村,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豪氣于雲,膽識超天,使愛才者心折……」

「閣下派人請在下來就是為了這幾句阿諛之辭?」

「有感于衷,不吐不快。」

「圖下還是開門見山說出該說的話吧!」

「好!老夫就開門見山地說,請你加盟,共圖霸業。」最後半句說得非常有力,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鐵錘擊出,不單是震耳,而且震心。

「哈哈哈哈……」司徒明月仰天狂笑,陰森的空氣被笑聲攪得激蕩如潮。

久久,司徒明月自動斂住了笑聲。

陰沉的聲音又起——「司徒明月,這並非可笑之事。」「在下覺得非常可笑。」

「說個理由看?」

「先師‘萬壽老人’是如何作古的閣下應該很清楚。」

「司徒明月,江湖中恩怨牽纏,無了無休,是非極難定論,明智之人,絕不翻舊案陳帳。當年五大門派糾集自命俠義之輩聯手對付本教,遭害弟子難以數計,教主也因此殞命,就事實論,本教是受害者,而你也流了本教近十名弟子的血,如果追古索今,又當如何?」

「自古正邪不兩立。」

「嘿嘿嘿嘿,司徒明月,何謂正?何謂邪?江湖中欺世盜名的為善者比比皆是,其行可風而其心可誅者絕不乏人,開基創業,有時難免采取非常手段,是非黑白,見仁見智,你是大智慧之人,應該明白此理。」

「閣下所說的理在下無法苟同。」

「你執意要永與本教為敵?」

「‘神火教’東山再起,如果作風不變,在下絕承師志。」

「司徒明月,本教重振門戶,前車之鑒,自然改弦更張,往者不攔,來者可追,你肯加盟大展抱負麼?」

「在下無此野心。」

「你打算永作一個江湖殺手?」

「這是在下自己的事,毋勞掛齒。」

「司徒明月,最後一句話,你願意轟轟烈烈成就一番江湖偉業還是偏執己見,狹隘自封與本教為敵?」

「在下走自己該走的路。」

「听清楚,本教絕對不容忍與本教為敵之人。」

「是威脅麼?」

「隨你如何去想,你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

「北邙鬼丘!」

「對,換句話說,也就是埋葬死人的地方。」

「哈哈哈哈……」司徒明月又是一陣狂笑,然後寒聲道︰「閣下藏頭露尾,不敢公開亮相,想來也不過是見不得人的角色而已,光說大話沒用,是人物就現身出來,面對面談問題。」

一頓又道︰「地不擇人,很難說人土是誰。」

「司徒明月,如果你執迷不悟,北郊鬼丘將添一個新鬼,而這個新鬼老夫敢斷言就是你。」

「也許是閣下,說不定還加上一些隨從。」

「司徒明月,你的雪劍並不足恃,坦白告訴你,為了對付雪劍,老夫已經研制成了一種‘無火之火’……」

「‘無火之火’……」

「不錯,你無妨先領略一個它的妙用。」

四條人影四個方位出現,自然地形成了四邊包圍之勢,牟有利也在其中,每人手中各執一個銀白色的小葫蘆,葫蘆口指向司徒明月。

「無火之火」是什麼邪門。

司徒明月一手按劍柄,另一手捏劍鞘。

雪劍,創性奇寒,還有闢火之功,這是劍本身妙用之一,真的不能抗拒「無火之火」

麼?而人本身卻是閃電殺手,殺人幾乎就在意動之間。

四個人各站一角,距中心點是丈許,而角與角之間的間距也是一丈左右,如何利用這個間距,如何以快搶制先機,如何乘虛,如何蹈隙,是司徒明月必須運用心思考慮的問題,但時間並不容許他多作盤算,必須立作決定,而一個超級高手在決定一個戰術時,也只在意動之間。

在四面包圍之下,必然有一面是死角,因為後腦不長眼楮,這便是應敵戰術最主要的關鍵所在。

司徒明月的目光已凝成了兩縷銀線。斜月將沉到山稜。

「司徒明月!」牟有利開口︰「暫時是不要你的命,只是讓你見識一下‘無火之火’的威力,現在……」

牟有利話聲未落,白光乍現,倏化為一個白色光環,從右後兩角之間的空隙旋開,隨之兩聲微哼同時發出。

白光是雪劍的芒影,由于移動得太快,所以就成了光環,而光環涵蓋右後兩個角,也就是一劍攻向兩個點,突破這點,化解了死角的威脅,人也移動到了左前兩面的側方,也就等于避過左前兩點的攻擊,這便是司徒明月的戰術,當然,戰術的基礎在于快捷與玄奧的劍法。

幾乎是白光旋動的同時,四蓬淡淡的黃光同時交叉閃射,但一閃即滅,司徒明月已到了右前兩個角間的空隙,沒有被黃光波及,他感到一陣灼熱,那感覺就像是從一堆烈火邊經過,如果被黃光直接照及,就不止是灼熱了。

牟有利原本是站在司徒明月正面的位置,這一來,司徒明月現在的位置變成牟有利的左側方。

牟有利一擰腰,黃光再閃,是司徒明月的右側。

另一道黃光卻射向司徒明月的左側。

兩道黃光交叉如剪,延伸。

司徒明月間身同時舉劍,正好切過剪形黃光的半邊。

「啊!」司徒明月栗叫了一聲,身形連打踉蹌,這一次的感受仿佛是赤身穿過烈火,炙得皮焦肉爛,痛澈心脾︰當然,這只是感受,並沒有真的被燒焦,衣著毛發完好如初,雪劍真的無法發揮闢火妙用。

這就是所謂「無火之火」。

劇痛很快過去。

司徒明月木在當場。

這時,原先右後兩角的火器手雙雙僕倒。

牟有利和另一名火器手同時發出驚呼,葫蘆又揚。

閃電殺手,劍法的確是驚世駭俗。

「退下廣暗中人的聲音。

車有利和那名火器手立即退開。

在暗中發話的是神火教主︰「司徒明月!」聲音又起︰「你居然殺人?」

「為了不被人殺就得殺人,這是江湖規則。」

「老夫曾經事先聲明只讓你領略一個‘無火之火’的妙用,並沒說要殺你,而你出手便要人命,你真以為雪劍無敵?」

「在下不慣于賭博。」

「好,這點暫且擱下不談。先決定大原則,加盟本教已經是不爭之論,準備給你的位分絕對不低,一句話,你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會有這等事?」

「除非你想長眠在此,剛才的‘無火之火’僅只是展示十分之一的威力,如果發出八成,鐵打的羅漢也會灼成鐵渣,這絕不是虛聲恫嚇。」話聲略頓又道︰「司徒明月,雪劍再配合神火,你想在武林中將有什麼成就?」

極大的威脅也是極強的誘惑,的確,以司徒明月既有的造詣再加上「無火之火」的利器,穩可成為無敵高手。

「閣下先示身份?」司徒明月口風已變。

「老夫便是教主!」

司徒明月略事沉默,他必須再作考慮。

「教主閣下尊姓大名?」

「以後你會知道。」

「人幫投門乃是大事,在下三天之後奉答。」

「老夫說過沒討價還價的余地。」

「在下如果就此屈服便不是司徒明月了。」「你不在乎死?」

「武士的尊嚴甚過死亡,毀了名,喪了志,豈非成了行尸走向,也是一句話。在下言出不改。」

沒有反應,空氣頓呈死寂。

月已沉落山稜之後,剩下一抹白暈,墳台一片黔暗。

「司徒明月,為了你的才,為了你的傲,老夫破例讓步,大後天月出之時你自行到此地來,雪劍留下為質。」

「辦不到廣司徒明月不假思索地斷然回答。

「老夫並非圖你的雪劍,到時還你。」

「劍手劍不離身,劍在人在。」

「你要老夫收回成命?」

「悉听尊便,在下告辭。」隧轉身便待舉步……

「你只要敢動一步……」

「在下不信這個邪廣步子跨出,手中劍握緊。

兩條人影從墳包左右飛掠而出。

同一時間,一抹淡煙橫空而過,看不出形狀,就是一抹煙,如果是人,這種身法已到了「幻」的地步。

兩條人影中途墜地,不知是受了什麼襲擊,根本就是無聲無聞。

司徒明月電閃而逝。

「司徒明月,你要是失約,活不到第四天天亮。」是神火教主的聲音用真氣傳送,他沒有現身追趕。

距天亮還有一個時辰。

進城的官道上一條瘦長的身影在踽踽而行。

寬坦平直的官道就只有這麼一個身影,行進得很緩慢,普通人的步度。

另一條身影從遠處出現,迅快地接近。

前行的似有所覺,止步,扭頭,回過身站在路中。

後來的也剎勢停住。

兩人隔八尺相對,前行的是金老四,後來的赫然是司徒明月。

「老四!」

「司徒大俠,我一直在找您。」

「哦!有事?」

「老人家要見你廣金老四口里的老人家指的當然是「青竹老人」。「他要了解一下你月兌困的詳情。」

「他老人家現在何處?」

「封子丹父子住的那茅屋。」

「可有封子丹的消息?」

「沒有。」金老四搖頭。

司徒明月眼里突泛寒芒,照射在金老四的臉上,夜色中就像是一對豹眼。

金老四發覺司徒明月目光有異,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極不自然地道︰「司徒大俠,您……想到什麼?」

司徒明月的手指輕輕觸上劍柄。

金老四練就的夜眼,差不多可以媲美夜貓子,司徒明月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再退一步。

「老四,你是從邙山折回來的,對不對?」司徒明月的聲音冷得不帶半絲感情。

「是,我……只到山腳便折回頭。」

「你是奉‘青竹老人’之命在找我?」

「沒錯廣金老四顯然不安地望著司徒明月。

「你躲在一蓬蘆獲里偷听我跟別人談話?」

「這……司徒大俠……」

「你既然是專程找我的,為什麼不出聲招呼?」「根本沒這回事,我沒……」

「老四!」司徒明月的聲音差點結成了冰︰「你是一個很出色的探子,潛藏盯梢的本領到了家,我當時是沒發現你藏在暗中,但是你性子急了一點,我剛剛離開你便現身,我偶然回頭發現了,所以來個反跟蹤。」

「司徒大俠,我對您是尊敬而忠誠……」金老四的心開始收縮,他直覺感到司徒明月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老四,你會壞了我的大事。」

「司徒大俠,這……這怎麼可能……」

「非常可能,所以我不得不讓你閉上嘴。」言中之意已非常明顯,他要殺金老四滅口,要他永遠不能再開口。

「什麼?您……」金老四打了一個哆嗦。

「老四,對不住,我這是不得已。」

「司徒大俠!」金老四的聲音變了調︰「您……您怎麼忽然變了?您殺了我就不怕青竹老人家……」

「他不會知道。」

「可是……您用劍的手法……」

「老四,你還是不夠聰明,你以為我不會用別的招式?嘿嘿嘿嘿,殺你的是逃亡下落不明的公子封子丹,‘青竹老人’他們會不遺余力的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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