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好漢 第 五 章 斷了的手和平凡的刀 作者 ︰ 溫瑞安

莫非冤「呼嚕」一聲跳上來問︰「我的‘煙雨蒙蒙,怎樣?」

杜月山瞪眼怒道︰「你還有什麼花樣,快使出來!」

莫非冤笑道︰「那就看你要哪一件了。我還有‘春寒料峭’、‘秋色連波’、‘夏日炎炎’、‘雪花片片’等等,你要挑哪一樣?」

杜月山又想沖過去,但他忽然看到一件事物,就強把沖動忍住,道︰「你們仗人多、施暗算,算什麼英雄好漢?!」

莫非冤淡淡笑道︰「想當年,你們所謂白道中人,十六大派,與我們權力幫聯合圍攻燕狂徒,卻不說以多欺寡嗎?」他笑笑又道︰

「何況敵我相抗,生死相搏,能贏就好,還計較什麼江湖規矩。」

祖金殿亮著禿頭笑道︰「若說人多,你們來了六個人,我們四個,究竟是準多誰少?」

陰公冷笑︰「所以你們今日死在此地,認命就是了。」

杜月山只覺手心冒汗,今日的場面,確已無生機。

莫非冤陰陰一笑道︰「你們既不過來,我可要過去了。」

這句話听似恐嚇杜月山等人的,其實卻是說予「鬼王」、「劍王」、「火王」等听的︰

他過來,其他三王替他護法,然後一並解決這兒人再說。

祖金殿等當然知道。

自然活著的五個敵手,除杜月山外,其他都是可以輕易解決的。

所以他們的主要目標就是杜月山。

他們三人一起沖過去,可以堅信分開來時杜月山就是個死人。

就憑那三個「小伙子」是抵擋不了莫非冤的。

杜月山的「檬江劍法」,與屈寒山齊名,但武功尚遜屈寒山一籌。加上火王與鬼王,杜月山的確抵擋不住。

可是他們錯了。

還有蕭秋水。

蕭秋水猛然發出兩道掌力。

一道打劍王,一道打火王。

劍王一劍劈向掌風,卻一個斤斗,被震飛落于對岸。

火土身匕焰芒為之一滅,氣息也為之一窒,「呼」地一聲,斜飛八尺,驚駭無已。

他們做夢都想不到這「小伙子」的掌力會那麼高。

蕭秋水逼退劍王與火王,鬼王就一時攻杜月山不下。

就在這時,莫非冤如一縷煙,掠了過來。

突然之間,忽來了一道劍風。

劍勢快得可怕,快得不可思議,而且是從後攻來的!

莫非冤心中一凜,長天拔起,劍鋒也沖天追去!

莫非冤半空翻身,赫然看見曲劍池!

曲劍他的劍己逼近他的咽喉,只見劍尖一線,劍身奇闊,莫非冤身經百戰,應變奇速,居然在此時此刻,猛吸氣,一縮身,往後疾退!

只要他退掠到對岸,他相信火王等必能替他解這個危!

但他忽然發現他胸前「突突」二聲,凸出了兩枚帶血的劍尖。

他頓在半空,片刻才想得出自己的背心已被劍尖穿過,就在這時,曲劍他的劍尖也到了他的咽喉,「噗」地刺入,「嗤」地對穿出來!

然後二人一齊收劍,莫非冤帶著至死不信的神情,「花」地直挺挺跌落河中。

浣花溪中,又多了一挺死尸。

只不過,這尸首的魂魄決不會受已逝的浣花同道的歡迎。

抽劍的人,曲劍池飄然落身對岸。

這邊出劍的,也飛身退落在此岸,赫然竟是曲暮霜與曲抿描。

三人對岸而立,手上劍氣一片蒼寒。

他們手中的劍尖的一截,卻染有血。

「藥王」莫非冤的血。

劍工、鬼王、火王都住了手。

他們看著水中藥王的尸體,似有些失望,有些憤怒,又有些悲傷。

他們本是在一起的人,為一個團體、一個理想而獻身,忽然少了一人,他們心里一定有很多感受。

不過他們都沒有說出來,只是靜靜地看著。

然後屈寒山慢慢地抬頭,望向對岸持劍的曲劍池,兩入目光相遇,就像劍鋒交擊,濺起一串墾花︰

「好劍。」

對岸的人道︰「劍好。」

屈寒山道︰「漱玉神劍?」

對岸的人道︰「漱玉神劍。」

屈寒山道︰「你不是曲劍池?」

對岸的人道,「我不是。」

曲劍池居然不是曲劍池,那麼誰才是曲劍池?

那人笑笑道︰「曲劍池不在這里。」

屈寒山目光如電,迅疾一巡,道,「那就是了。」

那人笑問︰「是什麼?」

屈寒山道︰「昔日與‘陰陽神劍’張臨意、‘掌上名劍’蕭東廣井稱‘神州三劍’的,還有一人,」

屈寒山一字一句地道︰

「你就是‘四指快劍’齊公子!」

那人笑而反問︰「你說呢?」

屈寒山瞳孔收縮,︰道︰「除了‘四指神劍’,又有誰能用四只手指,使出如此快劍!」

那人拊掌嘆道︰「劍王果然好眼光。」

那人又嘆道︰「可惜我已不是昔日年輕時,叱 武林的齊公子了。」

屈寒山目光閃動︰「齊因明當年一把快劍,與海南劍派老掌門高老宋決戰于柳州,那一戰據說是天下快劍的經典巨戰,可惜在下並未親睹拜賞。」

齊公子糾正道︰「不是快劍,而是劍。」

屈寒山笑道︰「是劍。齊公子當年風流倜儻,名滿天下,可惜在下出道已晚,未能向前輩討教,今天……」

齊公子道︰「你逮著機會了,是不是?」

屈寒山道︰「正是要向前輩討教/忽又問道︰「只是……曲劍池的‘漱王神劍’又怎會落到前輩手上?曲劍他的‘化魚劍法’,也可以說是江南一絕,怎會煙消聲匿?」

這時曲抿描忽然大聲道︰「你要見識‘化魚劍法’,我們妹妹都會,下一定要勞我爹出手!」

害羞的曲暮霜也漲紅了臉,大聲道︰「我們一樣可以代他出手教訓你!」

蕭秋水現在才明白「曲劍池」倒下時,曲家妹妹既無驚呼,也並不震訝。

屈寒山接著下來說的話,更增加他的恍悟。

「如果藥王知道你是四指快劍,也不會對你施放毒霧了,」齊因明齊公子在三十年前,就被譽為「毒不倒」。比起屈寒山,還差那麼老大的一截。

兩柄劍,一長一短。

曲暮霜使的是短劍,金色。

曲抿描用的是長劍,紫色。

一長一短,兩人飛起,旋光掠起,煞是好看,宛若鳳雙飛。

她們這一招,正是叫「鳳雙飛」。

她們這一招,配合使用,所發出的聲勢,絕不在「七大名劍」任一人之下。

但是一道劍光掠起。

這道劍光如一道霹靂,十途分半成二截,如電擊裂縫一般,分襲兩人。

這兩劍斬向曲家姊妹的劍。

這等于是斬斷這一只鳳的雙翅。

這時另一道劍光,已越河飛來。

齊公子以馭劍之術掠來,但勢己無及!

更麻煩的是他前面有一團火。

死火。

他馭劍之木再厲害,也穿不過火王的「死人火」。

他只好一個翻身,躍出三丈之外。

就在這時,只听兩聲「嚶嚀」,曲暮霜和曲抿描已掛了彩,神色蒼白,撫肩而退。

她們之所以不死只有一個原因。杜月山已接住屈寒山打了起來。

劍氣縱橫。

屈寒山是李沉舟的愛將。他和杜月山名列「廣西三山」,廣西「威震陽朔」和廣東「氣吞丹霞」齊名,但他曾殺了顧君山,傷過梁斗,也囚禁過杜月山。

杜月山恨之入骨。

「檬江劍法」一片迷檬,忽然一清,變作一劍。

這才是奪命的一劍。

通常待敵手知道是那一劍時,社月山的劍已刺破他的喉嚨。

而今杜月山的劍也刺破了——

屈寒山的袖子。

屈寒山忽抬左手,把袖子一遮,就在杜月山的劍尖,刺中了袖子時,他的右手忽然多了五柄劍。就在杜月山的劍尖對穿了他的袖子時,他的五柄劍都發了出去。就在杜月山的劍尖點破他的臉頰,他的五柄劍,已有三柄刺入杜月山的肚子里去。還是有兩把劍刺不到,但杜月山己似一條給抽去了背骨的蛇,忽然軟倒了下去。

屈寒山揚袖一甩,把杜月山的劍甩了出去。

杜月山萎倒,五官都擠成一團,像一只風干了的柿子。

屈寒山抹去頭上的汗,臉上的血,凝視了他袖上的劍孔一會兒,好不容易才說得出。

「殺你真不容易。」

這時候,火王吃住齊公子,齊公子過不來。

鬼王也正罩住蕭秋水。蕭秋水的掌力內功,遠在陰公之上,但論身法。武技、蕭秋水一直無法沾上陰公的邊。陰公也一直設法卸化解蕭秋水的功力,想耗盡蕭秋水的功力。

他滿心以為蕭秋水血氣方剛,極剛易折,只要游斗,必定能耗盡其鋒,再捕殺之。

可是他斗下去才知道,蕭秋水的功力竟是耗之不盡,而且愈戰愈盛的!

幸虧他鬼影似的身法,鬼魅似的出手,蕭秋水仍是應付不來。

這八大天王,伏在浣花,殺了不少武林高手,卻耗在這里,鬼王心里不忿,便發了一種極其尖銳、又詭異的怪哨聲。

然後遠遠又有一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哨聲回應。

齊公子臉色變了,權力幫顯然還有伏兵在這里。

他原本想詐死伏在這里,然後先行做掉防不勝防、歹毒絕倫的藥王,然後全力合擊鬼王與火王。卻不料殺出個劍王,損失了摯友古深禪師。而今杜月山又戰死,眼看權力幫的援兵又來,真是退無死所。

火王獰笑,突然挺著光頭撞來。

齊公子一劍刺出。他不相信火王的光頭,比他的劍還快!

他更不相信他的劍會刺不穿火王的頭。

就在齊公子的劍尖只差毫厘,就要刺殺火工之際,祖金殿忽然抬頭,一笑。

他雙指,閃電般一挾。

他挾住了齊公于的劍。

齊公子發力抽劍,就在這里,他只覺一股極熾炙的熱流,自劍身傳人了掌中,再流遍全身。

他想抽劍,但全身似已被吸住。

劍身已微微發紅,祖金殿眉心也發紅,但雙目卻似噴出火來。

「急如熱鍋上的螞蟻」,齊公子現在才知道這句形容詞的貼切。

他這邊遇了險,蕭秋水那邊也是險極。

蕭秋水現下的一身內力,當今之世,江湖之中,已鮮少人能跟他相較,但是他的武功,卻不是很好。

他劈手拿住曲抿描的紫劍,施展「檬江劍法」,加上一些「浣花劍法」,經他的內力運使,只見紫氣萬象,花雨點點,鬼王竟無法逼視。

蕭秋水這時卻忽然發覺杜月山倒下去了。

他急了起來,劍舞得隱有風雷之聲。

「檬江劍法」,本來是極精微的劍法,而今蕭秋水一運內力,發出劍勢,竟空檬一片;「浣花劍法」,本重靈巧,而今經渾厚的內功催發,每一劍都能斷金碎王!

蕭秋水的以內功發劍,剛好可以補「浣花劍法」之柔弱,「檬江劍法」之疏失;補正了弱點,剩下的就是優點,所以鬼王一時亦無法奪其鋒銳。

蕭秋水越打越淋灕盡至,他的劍花漫天空檬,又漫天花雨,瞬間已刺出一十三劍。

鬼王接不下,只覺劍器劃空之聲,只有速退。

當蕭秋水刺出三十七劍之後,眼前人影忽然一空。

凶連忙收劍,只見曲暮霜已倒了下去

鬼王現在撲到了曲抿描那邊。

蕭秋水提劍闖過去時,曲抿描已經倒下了。

這時候正好是齊公子五髒俱焚,而火王挾住了他的劍之當兒。

劍王也正好大笑一聲,仗劍向蕭秋水劈來。

他與蕭秋水相遇不下五次,每一次相遇。蕭伙水武功都有精進。

他每一次都要殺蕭秋水,可是皆未能如願。

這使他要殺蕭秋水的決心越來越強烈。

他這一次就要揮劍劈殺蕭秋水。

就像他把古深禪師劈成兩片那樣。

就在這時,河的對岸飛來了一點淡淡的光芒。

這光芒似從水里飛上來的,水里原來的兩個月亮,只剩下一個。這一點淡淡的光芒,到了屈寒山的面前,突然連增。

增至十倍、二十倍、三十倍……

屈寒山不能閃,沒法躲,但他立刻做了一件事。

他用左臂去格。

然後他的左手就斷了。

他幾乎來不及有什麼感覺,他的血濺出,那光芒稍挫。

就在這稍挫的時機,他的劍己抽了回來,還了那人一劍。

那光芒一折,「登」地一聲,星花四濺,兩物交擊,屈寒山才知道那是一柄刀。

一柄刀。

平凡的刀。

刀又不見了。

變成了人。

刀在這人的腰間。

刀已還了鞘,五尺七寸,平凡的刀。

人呢?

黑布鞋、白布襪、青布衫。

人也是平凡的人。

他微笑淡似月光。

他的刀也淡如霧月。

但屈寒山的左手卻斷了。

斷在這把平凡的刀下,這個平凡人的手上。

劍王連想都沒有多想,一腳踢出。

這時他的斷手才掉了下來,他一腳踢在他斷了的手上。

手飛出,打向那平凡的人,血也飛濺。

然後屈寒山飛退。

退得極快。

那平凡的人輕輕擋開那鮮血和斷手,淡淡地道︰

「你從前也暗算過我,現在我也暗算你,剛好扯平。」平凡的人道︰

「你放心去吧,你已斷手,我擔保沒有人追殺你。」

蕭秋水看到那平凡的人,熱淚幾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你來了,前輩。」

蕭秋水的語音都澀了。他眼里看到那人,看不到別的。

他沒有注意鬼王的掌風,他只看到眼前這個人。

于是他被打飛丈外,那平凡的人一把挾住了他。

他神奇般又站得如山一般穩,縱然唇邊溢出血來。

那人聲音都咽住了。

「不是前輩,」那人笑笑,說︰「你忘了。」

「我們是兄弟。」

蕭秋水的喉嚨也似被塞住了,他吐出了一口熱血,道︰

「是兄弟。」

「大俠梁斗,是我的兄弟。」

來的人是梁斗。

大俠梁斗。

和他那柄平凡的刀。

砍斷劍王一只手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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