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 第四十五章 魔轎 作者 ︰ 溫瑞安

「四大家僕」一擊失敗,四人互望一眼,身形交錯,手中兵器,舞得虎虎生風,四人合力的第二擊,又要發出!

只听轎內傳來一聲嘆息。

「我只是要捉拿犯人,你們這又何苦呢?」

赫連春水突然大喝一聲︰「停!」

他已看出剛才轎中人若要殺死「四大家僕」,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四大家僕」身形一頓,他的身子,突然變成一道尖嘯!

人是人,不可能會變成聲音。

赫連春水驟然化為一道尖銳的風聲,是因為他與手上的槍,已合而為一了。

就像一個巨彎的強力,發出銳無可擋的一矢,赫連春水蓄勢已久的一槍,已直刺了出去!

他的人,已成為槍的一部分!

他渾身的鋒芒,聚成這殺氣無匹的一槍,不但要刺穿轎子和轎內的人,仿佛連轎後的那一脈山丘,也要破山月復而出!

這一槍之力,未發時,已使得站在他身邊的戚少商等人,衣袂間帶起一股扯力、頭發而往後鬢直貼!

槍未到,轎簾已被疾風蕩揚!

而赫連春水這一槍的目的,並不是要立斃劉獨峰。

他只是要把劉獨峰逼出來!

轎簾被激風卷開。

轎里黑黝黝的,有一個人,著白色長衫,坐在那里,還未看清楚面目,那人手已一揚。

手蒼白。

蒼白的手。

手指更白。

手指擰著雪亮的刀。

刀更白!

比雪還白。

刀鋒亮。

刀光更亮。

刀光燦眩了赫連春水的眼楮!

刀尖剎那間已到了赫連春水的雙目之間。

赫連春水長嘯一聲,已不顧傷人,直射的身軀,長空沖起!

刀擲空。

赫連春水居高臨下,搶勢改由自上往下直戮!

但刀擊空,竟然也是半空一折,倒射赫連春水小月復!

大凡武林高手的全力一擊,居然可以半空換氣,易勢再襲,那已經極難做到,赫連春水這一擊之氣勢淋灕,但給飛刀所挫,第二次再襲,飛刀又至,他大喝一聲,半空三個翻身,落在丈外,一口元氣,無處渲泄,槍尖一撒,哧地刺入道旁一顆大石里!

那大石當中吃這一槍,竟喀喇一聲,四分五裂,赫連春水只覺真氣逆走,五髒有說不出難受,張口欲嘔出一口鮮血,但生性倔強,硬生生地又把一口熱血吞下,一時只覺天旋地轉,不料那一刀仿有人駕馭驅使,二次刺空,竟又靜悄悄地折射而至!

待赫連春水發現時,已不及閃躲!

「錚」的一響。

白衣一閃。

戚少商落在赫連春水身前。

他斷臂,仗劍,擊落飛刀。

他的人就攔在赫連春水的銀槍前。

兩個人,一劍一槍,四只眼楮,盯著那一頂轎子。

轎簾又已掩上。

轎在月光下。

這一頂鬼轎子。

戚少商出道以來,攻下過不少難以攻克的天險難關,攻破了數不清的陣勢軍容,但這樣一頂轎子,卻似固若金湯的雷池,奠測高深的堡壘,完全無暇可襲,無處可攻!

這時候,忽听呼呼兩聲。

這兩聲就像是一個巨人,在運用他的天生育力,揮舞兩根巨柞的聲響。

然而卻只是頭發斑白,舉止老邁的韋鴨毛,在揮動他那一雙袖子。

他那一雙袖子像吃飽了風的帆布,他一面揮動著袖子,一面向轎子大步行去。

接著,又是虎、虎幾聲,這風聲驟加凌厲,好像揮舞的已不是巨杵,而是兩棵大樹。

韋鴨毛步子更疾。

他全身被袖子遮個風雨不透。

就像頭發到腳趾,全讓渾厚的袖風所遮掩。

韋鴨毛走得更快。

他的步于越密,雙袖的急風更勁。

這時離轎子不到七尺,袖風已成萊恐。恐的聲音,像兩面大鼓,在互相踫擊著。

而韋鴨毛全身也膨脹了起來。

他遍體都布滿了真氣,一個本來枯干瘦小的老頭,變得像高雞血一樣的胖。

然而高雞血卻知道,他這個江湖上從未背叛過他的老拍檔,已使出他的看家本領「干元大周天小陽神功」,以六十年來苦修的純陽元功,使得轎中人的暗器無法破這渾實淋灕的元氣而入。

他要一氣摧毀這頂魔轎!

韋鴨毛已逼近轎子。

還有五步。

韋鴨毛準備以先天黑氣之「干元大周天小陽神功」,把轎子震個粉碎。

還有四步。

轎子里的人似乎想不出什麼法兒來制住這一股勢莫能御的內家真氣。

若硬闖出來,勢必要和韋鴨毛硬拼。

韋鴨毛武功不雜!內力卻純,這一身內氣之盛,決不在鐵手之下,縱橫江湖,能夠與他「干元小陽神功」相持的人,確也不能算多!

就在這時,簾子一掀!

一只白玉般的手指,向下指了一指。

疾的一聲。

手指又很快的收入簾內。

高雞血突然尖叫一聲︰「小心!」

他的人胖,聲音卻尖。

他叫的時候,整個人掠起,他的人胖得像一粒球,肚子又圓又突,當他掠起時,就像一粒柿子,遽然飛上了天。

可是沒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

就像赫連春水那一槍,比之尚且還有不如。

韋鴨毛一愣。

他見簾中伸出了手,以為要向他攻擊,正全力以赴,凝神以待,不料手指又縮了回去。

便在其時,突覺腳心一痛。

這一痛非同小可,他立時感覺到一口細針,正自腳心直沖上內庭穴,轉入昆侖穴位,破跗陽而上,一剎間已過三道要穴!

韋鴨毛只覺劇痛難當,「干元大周天小陽神功」一散又聚,強自壓下,要逼住那一口尖針上攢!

這時候,簾子一掀,那只手又伸了出來。

雪白的手。

修長的手指。

令人驚心動魄的手!

這只手雙指一揮,疾地又射出一物。

那物細小,速度又快,以致讓在場的高手都無法看得清楚那是什麼。

但這只手以一柄飛刀破去赫連春水的「殘山剩水奪命槍」,以一枚制錢使得四大家僕狼狽不堪,就算是他彈出來的是一條頭發,也足以令在場的數大高手心驚膽戰。

那事物疾射向韋鴨毛心口!

韋鴨毛的「干元大周天小陽神功」已轉入右足,逼住細針隨血循環攻上,已無法抵御那一道暗器。

暗器來得何等之快,就算戚少商等要救,但也來不及了。

可是高雞血卻在危機剛起已然發動。

他的身形何等之快!

他的身形甫動,已到了韋鴨毛身邊,再看時,他的人已到了天邊,手里還揪住韋鴨毛。

那事物「嘯」地打空,竟又「唆」地回射入轎中簾里。

這是什麼鬼暗器?!

高雞血拖走韋鴨毛,尖聲道︰「鬼手神叟‘地心奪命針’!」他說時額上已滲出了汗。

縱然他在尤知味挾持之下,臨死不懼,但此際卻因關心身邊的老拍檔,而汗如雨下。

韋鴨毛用真氣強逼住細針運行,痛哼出聲,卻不停的猛搖頭︰「不……是……這針……

無毒……」

眾人這才明白,剛才那轎中人向下一揚手,乃是射出一枚細針,刺入地面,穿入地下,再攢刺入韋鴨毛腳心里,這發射暗器的手勁、本領,真是巧到巔毫,令人嘆為觀止。

武林中能以地底穿針,殺人于百步之外的,便是擅施「地心奪命針」的鬼手神叟海托山,但鬼手神叟的針是淬毒的,見血封喉,無藥可醫,高雞血听聞韋鴨毛所中之針並無淬毒,心中一寬,但驚栗之意,因不知來者何人,只有更甚。

他寬心的是韋鴨毛內力高深,普通細針,雖潛入體內,但斷不致死,驚的是來人若是鬼手神叟尚好,因海托山的暗器、偷盜、掌法俱有盛名,但內功、下盤,卻是弱點,如今若不是海托山,換作劍法精湛,內功奇強的劉獨峰,這一戰便劫數難逃。

只听轎中人冷冷地道︰「他死不了。」

高雞血長嘆一口氣,道︰「好暗器!」

轎中人道︰「我的暗器從來不淬毒。」

高雞血再吸一口氣,道︰「可惜。」

轎中人道︰「可惜什麼?」

高雞血道︰「身手這般好,卻當昏君奸臣的狗奴才!」

轎中人沉默了半晌,居然沒有生氣,只淡淡地道︰「我要抓的人,傷天害理,十惡不赦,是該抓的,這事情跟你們無關!」

高雞血怒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轎中人也冷笑道︰「為虎作倀,見惡不除,看來武林中人言‘雞血鴨毛,手狠心慈’,也不過如此!」

高雞血忽然一陣尖笑,半晌才道︰「你這見不得光的東西,滾出來吧——」

突然間,叮的一響。

原來在高雞血與轎中人對話的時候,息大娘已無聲無息的自後潛近轎子。

高雞血的尖笑,正掩飾了息大娘本就如片葉落地的步履。

息大娘見已貼近轎子,遽然出劍。

劍尖刺入轎內。

「蓬」地一聲,一條白影,自轎頂躍出。

高雞血早已蓄勢以待,一發千鈞!

他尖嘯。

嘯聲一起,人已到。

沒有人能想象一個這麼肥胖臃腫痴胖的人,身法會快到如此不可思議。

在輕功里,「決」並不是最難達到的。

在身輕如燕、一瀉千里的急掠中,還能保持殺力和聲勢,這才是極難並存的。

高雞血在白影一閃的剎那,已到了白影之後。

他的七道殺手同時攻了出去。

但是,突然之間,他眼前的人不見了。

背後卻一涼。

敵人已到了他背後。

轎中人的輕功,比他還要可怕十倍,高雞血完全不能想象,那人要躲開息大娘無聲無息的一劍,正沖身而起,乍遇自己暗襲,卻怎能于一閃身間已到了自己背後?

白衣人到了高雞血的背後,高雞血等于把背上的空門賣給了對方。

白衣人有沒有出手?

高雞血不知道。

他突然感覺到劍風。

白衣人也驚覺到劍風。

劍風來自他的背後。

「九現神龍」戚少商已然出劍。

劍刺白衣人背後。

白衣人突然滴溜溜一轉,身子疾往下沉,人已落回轎中。

戚少商那一劍,變得刺向高雞血的背心!

戚少商一驚,高雞血霍然回身,回手一拍,已挾住長劍。

兩人疾落了下來。

下面的轎子。

轎子並不可怕。

但轎子里的人,隨時都會發出令人防不勝防的暗器。

戚少商那一劍,蓄勢已久,自是非同小可;高雞血那回身一招,也是畢生武功精華所在,叫做「方佛一印」。這兩下擊空,兩人力道對消,身形落下,正好讓轎中人有機可趁!

赫連春水大喝一聲,一躍而起,人在半空,一槍橫掃,以槍桿把戚、高二人身子橫撥了出去。

這時候,息大娘見一劍不中,拔劍欲退。

劍剛拔出,白衣人已落回轎中。

原先抽劍的那個劍孔,遽然射出細如針眼般十七八顆五色珠子!

息大娘一時躲避不及,突然,勁風撲至,韋鴨毛攔在她身前,雙袖一陣急揮,把彩珠盡皆撥落,一面護息大娘急退。

原來韋鴨毛內力渾厚,在這片刻里已逼出腳底細針,救拯息大娘。

這鵲起兔落的幾個照面間,轎中人始終未正式露面,單以駭人听聞的暗器和超凡月兌俗的輕功,已力挫戚少商、高雞血、韋鴨毛、息大娘、赫連春水五大高手的三次合攻!

轎子依然是轎子。

五人相顧失色,退了開去。

「你……」戚少商雙目發出逼人的銳氣︰「你不是劉獨峰!」

「你是誰?!」

轎子的人淡淡地道︰「我不是劉獨峰,但一樣是來抓人的。」

這同時間,五人一齊發出一聲斷喝!

不管來人是誰,都是來抓人的!

他們已沒有別的路!

只有殺死來人,趁顧惜朝等大軍未調回前,殺出一條血路!

他們五人一齊沖了過去。

銀槍。紅色的劍。激蕩的袖風。無聲的短劍。胖身以佛掌搶進。

他們立意要集五人之力,把這頂魔轎一舉摧毀。

有誰能抵擋得住這五大高手全力的合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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