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的手,好痛……”
重咬粉唇,佟奕馨痛得眼中含满泪水,被割破受伤的小手正泡在寒冬冻水里。
白嬷嬷不顾她手伤严重,硬逼着要她在后院淘洗大半天衣服,此刻,包着纱巾的伤处正冒着血珠。
“啊!糟了!你的手又开始流血了。”凝儿讶异又慌张,直接从冻水里将佟奕馨的手“捞”出来,疼惜道:“我看你别洗了,先搁着,等会儿我把前面的活儿做完,我帮你洗。”
“不!我怎么能再麻烦你呢?”扬起带愁的泪眼,佟奕馨愧疚道:“你为了我已经很忙很累了,要等银子托甘总管买伤药,又为我挨福晋骂,还要找空闲顶替我的活儿,凝儿,我、我实在太没用了,让你这么受累。”
“说这什么话?咱们是好姐妹啊!”
凝儿拿了干净的布仔细帮她擦净血渍。
“瞧你这小手,好好的伤成这样儿,哎,我瞧着都心疼死了,要是给大伯知道,他一定怪我没好好照顾你。”
“哎,只怪我自己太蠢,那晚远远地躲开珍儿也就没事了。”佟奕馨抹了抹眼角的泪,低叹道:“或许,我根本不该来敬王府,早知道留在盛陵陪阿玛养病,也不致搞到现在累了自己,还害了你。”
“好了,先别说这些。”凝儿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拍拍她的肩,轻斥道:“记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点,你在王府里过得好,大伯心里才宽慰,懂吗?”
“凝儿,我……我怕自己撑不了,我……”佟奕馨手痛心也痛,眼泪忍不住如小雨般落下,“怎么办?我想回去阿玛身边。”
“别哭别哭!”凝儿见她如此无助,禁不住也红了眼眶,“有我在啊,怎么可能撑不下去?好,啥都别想了,你现在就去歇着,没洗完的衣服都搁下,等一下我来洗。”
“万一,甘总管或白嬷嬷问起,怎么办?”佟奕馨好害怕,那些嬷嬷和总管看起来好凶恶、好可怕。
“怕啥?有事我担着!”凝儿拍胸脯担保。
凝儿在王府里算资深,人又长得机伶慧巧,老福晋多少偏点心,她分配到的自然是轻松些的活计。
那次馨儿被珍儿欺压推倒在地,跌碎的破碗片将她手腕划出个大血口,凝儿当晚几乎不能成眠,担心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凝儿天未亮就找甘总管张罗最好的创伤药,仔仔细细将佟奕馨的手止了血,包扎妥当。
隔天她还特意向老福晋说情,说馨儿不慎弄伤了手,盼老福晋放馨儿两天假休养,未料,老福晋不但没答应,竟还让总管和嬷嬷们派给她更粗重的工作。
凝儿内心里深深怀疑,铁定是珍儿那丫头到老福晋面前说三道四,要不以老福晋平常对待下人的作风,不致如此不近人情。
“馨儿!衣服全洗完了吗?还有空闲聊天?”两姐妹话没说完,白嬷嬷无声无息地从她们背后出现,寒着嗓子斥骂:“呸!简直是没用的蠢物!不过让你洗个衣服,又不是啥大不了的话,耗了大半天还洗不完,怎么啦?发痒,想吃板子大餐吗?”
“对不起,白嬷嬷——我马上洗。”
毫无预警,如打雷般的轰骂声让佟奕馨吓出冷汗,膝盖一软差点儿跪落地,好在凝儿手快搀住她。
“馨儿手腕缠着纱布呢!你没瞧见吗?伤口还在渗着血——”看不惯白嬷嬷欺人太甚,凝儿顾不得“敬老”的礼仪,鼓着腮帮子叫骂起来,“我说白嬷嬷啊,你年纪大,但也不至于看不见馨儿把受伤的鲜红的血色吧?大寒天的,水冻得跟刀子一样,你就让馨儿把受伤的手泡在刀子里吗?你不知道那有多痛、多难捱吗?要不要你自己伸手下去试试?”
“我呸!”白嬷嬷被凝儿一回呛,火气升得更高了,胖身子一直线冲向她们,拽住凝儿袖口,大骂:“吃了啥啦?胆子挺大的嘛,竟敢跟老嬷嬷辣呛,你好日子过久了,把府里规矩都忘干净啦?我啐你这死丫头!”
白嬷嬷骂着不过瘾,突然狠狠甩了凝儿一巴掌,骂出口的话更过分,“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这死贱蹄子,死贱丫头!我扯烂你的嘴,看你还怎么嚣张?”
啪!啪!啪!
一连三个巴掌,凝儿挡不住白嬷嬷的手劲儿,歪斜身子几乎被打倒跌坐地上。
这景象让佟奕馨吓傻了,扑通跪地求饶,“别打了!求求你,我知错了!我现在立刻去洗,求你别打了!白嬷嬷,求你……”
“给我滚!等我有空再来收拾你。滚!”
打人打红了眼的白嬷嬷狠踹了佟奕馨一脚,恰好就端在她受伤的手上,当下痛得她眼泪直落。
“噢……我的手,痛死了!”
“馨儿,你别过来,先到屋子里歇着。”凝儿挡掉白嬷嬷不断挥下的巴掌,拼了劲儿就是要佟奕馨逃离现场。
“死丫头!死到临头了还护着别人?唷,你不得了啦!真以为自己是个主儿呢!”
白嬷嬷挥巴掌还不够,接着加以叫踹,又踢又打又踹,仿佛她教训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条狗!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跪倒在地上的佟奕馨又哭又求,不知所措。
“住手!谁准许你们在我府里撒野!?”
最绝望的时候,突然一道轰天而来的雄厚嗓子吓住了动手的白嬷嬷,只见她抬眼一瞧,立刻白了脸颊,哆一声跪下。
“大、大人……奴婢是、是在教训不听话的丫鬟。”
“大人!您别听她胡说,是她故意欺负馨儿——”凝儿不顾身上的痛,拉着馨儿走到萨济尔面前,直接展出那受伤渗血的手腕,“您瞧,伤成这样,上了金创药不见好,她竟然还让馨儿洗了一早上的衣服,让这伤手在冻水里浸了一早上!”
“大人,我只是按照规矩分配工作,馨儿该当轮值洗衣,绝不是故意。”
“闭嘴!”
眼光落在佟奕馨手上鲜血斑斑的伤处,赤艳血色恍如利刀戳如他的心口,萨济尔蹙起浓眉,眼中难掩疼惜。
怎么弄伤的?不是才进府里没几天吗?
“白嬷嬷,方才我全看见了,你仗势欺负受了伤的丫鬟,还有那么多话狡辩?
什么时候敬王府成了不必遵循规矩的乱园子了?哼!亏本王还是禁卫军都统,这事要传了出去,本王还要做人吗?”
“奴婢该死!奴婢下次不敢了!”白嬷嬷伏跪在地上,头压得低低的,“求大人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哼!我现在慎重警告你——”萨济尔提高嗓门,目光荧亮地盯住白嬷嬷,威严十足地道:“往后,凝儿依照过往做她该做的活儿,至于馨儿,就先到绣房里帮忙绣衣裁缝,其他活儿等她手伤好了再说,听清楚没有?”
“是,奴婢遵命。”白嬷嬷动也不敢多动一下,深深一俯首。
“起吧!去忙你的。”萨济尔一甩袖,侧过身子,瞧也不多瞧她一眼,此时他最在意的是佟奕馨的伤口。
白嬷嬷领了都统大人的指令,垮下老脸不甘不愿地挪移胖胖的身躯,直往前院行去。
挨了耳光的凝儿安静地在旁冷眼观看。心下感觉不妙,白嬷嬷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就放过馨儿,即便她碍于都统大人的权威不敢再多造次,以凝儿在王府多年亲身领会的“心得”推论——即便下人不得亢令,她的“上头”也不会就此罢休。
“凝儿,现在馨儿手伤严重,你就辛苦一些,多帮着担待些活儿,让馨儿做些轻简的,先到到绣房帮忙女红,或者到屋里整理盆栽也行,总之,你自己瞧着哪有不伤手的活儿就先让她做。”
“是,奴婢会照看着馨儿的,大人请放心,凝儿先退下了。”
凝儿开心地福了福身子,临走还俏皮地对佟奕馨使了使眼色,意思似在说:瞧,咱们救星不是来了吗?
后院里,只剩下萨济尔和佟奕馨相望无言。
“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蹙紧眉头,萨济尔掩不住疼怜的眼光瞅住她隐隐冒着血滴的伤处。
“是、是馨儿驽钝,不怪别人。”佟奕馨缓缓藏起伤处,大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收起眼泪,镇定语气回话。
“来,我瞧瞧。”萨济尔一个箭步向前,执起她受伤的手仔细端详,“哎,伤得不轻,又没有好好上药休养,再泡着脏水怕这手就废了啊!”
“……”佟奕馨无言,只能落泪,身为丫鬟的哪有资格要求什么?万一真的废了,也是她的命吧!
“到屋里来,我帮你换药。”
“不!不能去。”收回手,佟奕馨轻摇了摇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捱到此刻,她终于了解,愈是隐形低调愈能在王府里安然度日。
“为什么不去?这伤口不处理是不行的。”萨济尔焦急的担忧溢于言表。
“算了,我担心万一给人见着,往后又有吃不完的排头。”咬咬唇,佟奕馨淡然解释:“谢谢大人关心,馨儿会好好养伤的。”
“哎……”了解她的忧虑所在,萨济尔无奈叹息,思索半晌退而求其次,“不如,让凝儿过来拿药吧,我会仔细教她,让她帮你换药。”
不待佟奕馨再有反应,萨济尔接着说:“今天别干活儿了,到李嬷嬷屋里待着,我会交代她多看着点,你的手千万别碰水了,凝儿一会儿拿了药,立刻就换,不能再等。”
“嗯,多谢大人,馨儿听大人的话,现在就到李嬷嬷屋里去。”
福了身子道谢,馨儿不再与萨济尔多有交谈,快速移动脚步到负责府里女红绣房的李嬷嬷屋里。
敬王府蓉居
“凝儿,我今天的活儿就打扫这里吗?”
“是啊,大人特别交代的。”凝儿知悉都统大人有心替馨儿张罗,安心不少,脸上笑容更灿烂了,“这是少福晋专用的绣房,除了都统大人之外,闲杂人等进不来,你尽管放宽心,把四周围环境打扫干净了便是,此处是下人们的禁地,绝对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是吗?”
佟奕馨仍有迟疑,眼眸犹有余悸。
在王府中短短的一段日子吃足了苦头,她只盼平静无波的过日子,不要再有麻烦累及旁人也伤害自己,她的愿望十分卑微。
“没事的,你放松点。”见她老是忧心忡忡、满怀心事的样子,凝儿好不舍,“既然大人已经倾力关照着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佟奕馨很无助,低声道:“就、就一股说不上的不安稳……我老惦着阿玛,悬着心放不下——”
“如果你想让大伯安心,首先得让自己的心定下来。”凝儿好言相劝,“说句不好听的,伯父那身体……是迟早的事了,你要是没法儿过好日子,他老人家怎能安心呢?”
“我、我知道啊,但是……”提起不久人世的养父,佟奕馨立刻红了眼眶。
“唉,自你入府以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上又带着伤口,要不赶紧习惯府里的生活,那真是太对不住大伯对你的一片苦心了。”
“好,我一定振作起来。”擤了擤鼻子,佟奕馨握住凝儿的手,“往后更要坚强起来才是。”
“对!对!坚强起来。”凝儿以坚定的眼神直直望着你,压低声音道:“再说,安排你来到敬王府,并不是让你一辈子当丫鬟,伯父最大心愿是希望你能回到王爷身边,恢复你尊贵格格的身份呀!这点,你得牢牢记着!”
“别提这个了,我一点儿也不想当什么格格。”佟奕馨转身,不愿再谈这话题,“我一辈子就是佟国璋的女儿,就是一个顾守盛陵杂役的女儿。”
“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这是事实。”凝儿回驳,“我不会让你一辈子窝在这儿,不仅是我,若是都统大人知道真相,他也绝不容许——”
“不!你千万不能告诉他!不可以!”佟奕馨忙不迭摇头再摇头,强力阻止,“这节骨眼儿,王府上下忙着迎娶颖佳格格的大事,何苦再多生事?”
“不是生事,而是事情会有大转机,我深信。”凝儿对佟奕馨恢复身份的事十分积极,“尤其是都统大人对你的印象特别好,他一定会帮忙的。”
“唉,都说不提这事了。”拿起扫帚一迳儿扫地,佟奕馨不愿再提此事。
“好好,不提。”凝儿也拿起抹布,开始擦东擦西,嘴里叨念:“反正,我有很强的预感,都统大人会帮你,很快的,你便不再是委屈求全的小丫鬟。那个什么颖佳格格又如何?要真论起身份,你的血统不见得比她卑微,哼,什么了不起呀!”
“嘘!嘘——求求你,别说了。”佟奕馨正色制止,对凝儿做了噤声的手势。
“本来就是啊,事实嘛!”凝儿嘟起唇,不情愿地闭嘴。
之后,佟奕馨的日子过得平安舒坦多了,打扫王府唯一禁地“蓉居”成为她主要工作。
一大早,佟奕馨先到李嬷嬷屋里报到,把该做的简单绣花、裁衣活儿完成,接着就是她最快活的时光。
只要进到蓉居里,除了萨济尔外,连老福晋也不可能进来。
“馨儿!”
“大人!您来了。”佟奕馨正给屋里的瓷瓶换水,一一插上鲜花,回头见萨济尔进来,笑逐颜开迎向前,“真巧,刚正想着该煮水给您冲点热茶呢!”
“太好了!我就是特地过来喝茶的。”
过去他们在草堂相遇,佟奕馨暗地里为他准备茶水、干粮,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喝上瘾了,现在王府里再好的茶叶,也喝不到比出自她手更甘甜的滋味。
煮上茶,佟奕馨继续未完的工作,将换好鲜花的瓷瓶一一归回位置,再把用来写字画画、做女红针黹的梨木方桌好好擦上几次。
佟奕馨真的喜好这座别具巧思的蓉居,独自在这里头工作总会想起以前在草堂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复杂的勾心斗角,没有骇人的设计构陷,单纯赏花看书,观日出日落,听风雨声潇潇,多么悠闲!!
“馨儿,先别忙了。一起坐下喝喝茶,歇一歇。”萨济尔卸下平常肃穆严厉的外表,难得轻松。
“大人,您尽情享用吧,这上等的‘明前龙井茶’是特别为您准备的。”
佟奕馨恭敬端上茶,客套推却大人的邀请,她并没忘记自己是丫鬟身份。
“坐下吧,又没旁人在,不需要那么拘束。来,坐这儿。”
萨济尔轻牵起她的手,引导她在身边坐下。
“啊?大人……”没想到贵为都统的他会如此亲和,佟奕馨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乖乖听他的指示。
“别紧张,我说要你坐就坐着,没事的。”萨济尔非要她在身边坐定,握住的手也一直没松开。
“谢谢大人,我再给您斟茶。”佟奕馨不习惯自己老被他牵着手,毕竟他是个大男人。
“换了几回药,你的手伤现在如何了?”萨济尔没顾忌男女有别,小心掀开她的袖角,仔细观看,“嗯,伤口好了很多,不再痛了吧?”
“嗯嗯,好、好很多了,多亏有大人的药。”含羞点点头,佟奕馨感觉浑身发热不自在。
让身旁的大男人明目张胆地掀开自个儿的衣袖,又是在孤男寡女独处的斗室内,实在教人害臊啊!
“那是皇上御赐的贡品,来自滇缅地区最好的创伤药。”萨济尔再望了望她,诚挚道:“馨儿,虽然你生长在北边荒漠,但你的手怎么看都不像丫鬟。”
由衷的赞赏很自然地从萨济尔口中道来,身为位高权重的禁卫军都统,自律甚严的他一向不是个举止轻薄的男人,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佟奕馨面前能流露出最轻松亲和的一面。
湛深眼眸瞥见她双颊恍若失火般灼热,萨济尔仍没放手的意思,反而感到心口莫名一缩一紧,自然而然地,投向她的目光又更炽热了。
“啊?怎、怎么会?大人,您说笑了,您这是在取笑奴婢呢!”
一颗心提到胸口,佟奕馨整张脸都红了,想收回手却让萨济尔握得更紧,如此亲昵的举止让她心脏狂跳、呼吸困难。
她害羞得抬不起头,凝结的空气里只听闻到萨济尔沉浊的呼吸声,佟奕馨空白的脑袋里找不到拒绝的字眼,只由着他牢牢握着,仿佛就要这么天长地久地紧握下去。
“我从不随便称赞女孩子的手,油嘴滑舌可不是我的做人风格。”萨济尔掀唇轻笑,说道:“瞧,你这小手细白柔软恍如冰透的润玉,我看就是出生在王公贵族家的格格也未必有你的润泽柔美。”
“别说笑了,大人。”佟奕馨终于用尽全力把手收回来,轻喘着气,娇瞠道:“奴才就是奴才,跟手长成怎样没有关系。大人,请您别再拿奴婢受伤的手寻开心了。”
佟奕馨下意识地将双手交叉紧握,仿佛要将他方才传送的温度密密封住,也同时封住他清楚明显对自己的关爱温情,点点滴滴都是自小孤单窘迫成长的自己没有品尝过的浓郁情感。
纵使知道身份不同,她警告自己不可以再有过多贪婪,然而,才不过十几岁的小女娃,又如何抵挡萨济尔散发出的强烈吸引力,她的心早控制不了了,一阵阵悸动教人心慌意乱,根本是彻底沦陷了。
“唉!别奴才奴才了,听着真别扭。”萨济尔端起茶杯细细品茶,眼光始终落在佟奕馨脸上,和煦道:“就我俩在,轻松点吧,就当我是朋友,不是主子。”
他咧嘴笑开了,童稚得像个无忧的孩子。
萨济尔喜欢跟她相处的感觉,非常自在、不需任何武装矫饰,之前遭逢丧妻又要被逼迎娶不喜欢的女人,加上家事、国事,他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
还好有佟奕馨,她是他生活中唯一可以舒缓的解药,即便是在一起喝口茶、闲聊几句也很畅快,就算引起老福晋不满也顾不了,他再不给自己找个出口,崩溃是迟早的事。
“主子就是主子,把主子当朋友怎么行?”佟奕馨摇头如拨浪鼓般,坚持道:“大人,别为难我了。”
她抬眼对上他的眼眸,那双湛亮有神的黑眸直盯住自己,锐利眸光好似在传达他没说出的话语,不仅要与她平起平坐,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柔情万千。
身份相差太远,说做朋友谈何容易呵?她心中思忖,久久无言。
深吸口气,佟奕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愣愣坐着,连为主子斟茶的动作都忘了。
“呵呵,瞧你认真的,来,喝茶,别再争了。”萨济尔为她斟茶,与她聊起过往在盛陵生活的往事。
提起从前,佟奕馨立刻眉飞色舞,很快就卸下沉重的主仆分际,说起阿玛教她写字读诗,还教她辨识茶叶种类及冲泡方法。
“原来是督军教导有方,加上你的聪明伶俐,才把茶道学得这么好。”萨济尔边喝茶边称赞,“对了,过几天,跟我一起整理蓉居里面的书和字画吧!”
“好啊,我以前也常帮阿玛整理他的藏书和字画。”
佟奕馨露出甜甜笑容。
聊到尽兴,她才能露出自然本性,不拘泥于丫鬟身份。
萨济尔深深瞅住她发亮的美丽盈眸,他终于必须对自己承认,这名身世、经历特殊的小女子,真切地打动了他的心。
除了伊蓉,佟奕馨是第二个能够撼摇、渗透入他心灵的女人。
过去他一再逃避这份足以带来罪恶感的悸动,但随着两人一点一滴的相处,他一寸寸陷落,每多发现她的优点,心底的喜爱与吸引力便日益增加。
对她的欣赏欢喜,促使萨济尔不知不觉想找更多机会与她见面、碍于平日公务繁重,能碰头的时间实在不多,方才灵机一动才想到久未整理的书画。
要是在过去,他或许随便差个信得过的丫鬟或嬷嬷清理便罢,而今连自己也不可置信——竟为了找机会与她相处而出口邀约!?
而她慨然应允的灿烂笑容,才是最教他心头舒畅的啊!
“太好了!真高兴你愿意帮这个忙。”萨济尔露齿而笑,眼底的欢愉喜悦毫不掩饰,激赏道:“有你帮手,一定很快可以恢复伊蓉在时的井然有序。”
“怎能说是帮忙?大人何须客套,身为奴才,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奴婢本该照办。”
佟奕馨对他一迳以平等态度相待感觉百般窝心,但总还不习惯放下自己奴婢的身份,深怕僭越规矩而招来灾祸。
“瞧你,又来了,都说在这屋子里没有主子奴才的。”萨济尔大手一伸,轻轻点了点她娇俏鼻子,十分宠溺的表情。
“是是!馨儿下次不敢了。”福了福身子,佟奕馨扬起甜美微笑,温婉动人。
瞥见她温柔甜美的笑,萨济尔更心动了,痴痴看了好一会儿,不发一语。
“怎、怎么了?我、我又说错什么话吗?”
“不不!别紧张,没事儿。”萨济尔挥挥手,急忙安抚,“是我的问题,突然间想起一些事……”
“哦?”
“唉!”长叹口气,萨济尔环顾四周,仿佛忆起什么,幽幽道:“好一段时间,没再踏进这里一步,就怕充满伊蓉影子的地方再刺痛我——”
提起故人,佟奕馨没法接话,萨济尔对亡妻的一往情深依然令人动容,但她的心除了感动之外,竟还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不应该啊,对一个遥在天边的男人是不该有任何幻想的,佟奕馨在心底苛责自己。
“大人对少福晋一往情深,教人好生感动呢!”许久,她终于平稳地挤出一句话,“作为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就是遇上能真心真意爱她一辈子的男人。”
“嗯,你说的对。”萨济尔扬起锐眸,难以读透的神情目光对住她,无限感慨,叹息道:“我用尽心力让伊蓉幸福,但可惜,伊人已逝永不返,而活着的人仍然要继续活下去。”
“就是啊,活着的人更该珍惜生命,每一天都该充实度过。”她衷心说,表情认真。
“呵,想不到你年纪那么轻,想的东西倒是很深刻。”萨济尔赞许地看着她,温柔微笑。
“唉哟,哪有,大人别取笑我了嘛!”佟奕馨忍不住娇瞠笑了,绞紧的神经终于松下来,杏眼笑开,“人家就说自己心里的话而已,哪来什么深刻不深刻。”
“好好,不开玩笑了。”萨济尔收拢笑容,深意道:“好好过每一天,确实是生而为人该做的人生功课,任谁遇到了也逃不掉。”
“……是吗?人生该做的功课?”带着哲理的言语令她沉思了。
想起自己命运多舛的人生,想必老天给自己的功课比起许多人都更难、更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