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演进,又一个初夏六月,天候延续着春末的煦暖和凉爽。
靠躺在椅榻上的云若雪,放下手中绣好多时的男衫,不见光彩的幽幽眸光,失神地睇向窗外明媚的晨日风光,望着天际自由飞翔而过的群鸟,思绪仿佛也跟着被拉到很远很远——
新帝登基数月,天下初定。仿佛数月之前历经的朝廷政变和武林杀戮,都从未发生过,已许久未闻哪个忠臣良将又被斩杀陷害,也不曾再闻武林仇杀的腥风血雨。连过去被传为邪教的四界,也在数月之间消声匿迹。
她知道四界并未被灭,只是改以别的形式继续存在于江湖之中。
好比说现今的刀门,陆续用庄里生产的牲畜、粮谷、布疋和城里德商行百货流通,已渐成一套商业上的贸易通路。
数月的光景,感觉什么都变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变的是恶政的朝代、是中原和四界的交恶对峙;不变的则是她依然在刀门里若无其事的待着,恍若不曾发生过任何背叛的事。
刀戒天把她背叛的事全给压了下来,面对众人的关心询问,仅仅以刑无命因云家被灭心有不甘才找他决斗,他是为了救她才被伤到手的借口带过,其他只字未提。
他是如此面面俱到为她着想,她该感激的,但她却宁愿事情被揭发,然后坦然面对众人的责难,至少可减去那压得她快喘不过气的内疚和亏欠。
她不愿此事一直横在夫妻之间,成了怎么都除之不去的疙瘩,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间的距离愈来愈远,再也触碰不到他的真心,感受不到他的温暖。
如今两人的关系,甚至比刚得知她有孕时的那段别扭期间还要僵持,他也有数月的时间不曾与她同床共枕了。
“咳咳咳。”轻咳声起,近日气候多变,她没多留意就染上了风寒。
拉回视线,又睇向手上的男衫,水眸染上一抹忧愁,憔悴的面容有些郁郁寡欢。这间黑衫是她亲自缝制给他的生辰贺礼,可他收下后,只是原封不动放在斗柜上,不曾再看过一眼,也不曾拿起穿过。
“哎,都蒙尘了呢,好可惜。”这间衣衫,现今只剩下她还会关心着。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就如这件衣衫一般,被他给遗弃了。
抚过布面上她一针一线倾心绣上的圆纹,阵阵心酸涌上心头。
尽管眸里已染上一层水雾,她还是硬将那些湿意眨去。因为他说过,她已没资格再流泪了。
蓦地,已将临盆的圆滚肚月复里传来一记踢蹬,云若雪自心伤的情绪里回过神。
她抚着肚皮,优容淡淡笑开。
“娘没事,孩儿你别担心,你要乖乖的,过两天就能出来见爹娘了。”
这孩子向来贴心,每当她情绪起伏大了点时,总会在肚里做些举动让她分心。
有道是母子连心,似乎冥冥中,这孩儿也敏感的感受到他的爹娘关系正僵着呢!
回头再把手上的褂衫清理妥当整齐摺好,她小心撑着腰身而起,捧着衣衫来到柜前,放人柜内夹层。环视空无一人的房内,过分安静的气氛让她心慌,甚至感到孤独。眉间又不自觉地轻轻蹙起,再也压抑不下的寂寥,仿佛要将她吞噬。
那日与刑无命一别后,那本心经确实在隔日就归还了,可终究改变不了她背叛他的事实。刀戒天嘴上不提,暗地里却慢慢限制了她的行动范围,以她怀有身孕不宜四处走动为由,将她局限在中苑之内,只要她一走出房门就有人盯着,哪儿也去不了。
以往,她还能找来无欢、大狼他们聊聊,而今无欢和天阳已月兑离刀门,大狼也去了沧海找寻身世之谜,至于莲笙,则三天两头到外地寻药,甚至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再说到那只兔子白白,几个月前就野放了。
而她的丈夫,则忙于成立商行之事,除了晚上偶尔会见到他在书房夜读的身影,白天根本见不上一面。
她不知道究竟是他真的太忙,抑或只是刻意在避着她?
缓步走近窗边。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山景,云若雪放纵管不住的思绪继续飘远,直至推门而入的丫鬟嚷嚷声,唤回她的注意。
“啊!烫烫烫烫。”香菱喳呼的清脆嗓音,一路从房外嚷进房内,“哎呦,烫死我了,嘶——”
刚进房,她飞快将手里端着的药壶落桌,两手倏地缩回,捏住两片冰凉的耳垂,灵灵杏眸在瞧见自家主母杵在窗口的身影时,又是大惊小怪的唠叨。
“夫人,您怎可以站在窗边呢?您身子还病着呢,快过来快过来!万一病得更重那还得了,也不想想过几天就要临盆,千万不可以再有差池。”香菱迅速拿来轻衫,披在云若雪身上,再小心搀着她离开窗边,到内室床榻坐下。
香菱动作俐落的将窗扇掩上,接着又斟了一碗药汤,不忘先以小匙翻凉了烫口的药汤后,才端给云若雪。
“香菱,我好得很,你别这么紧张。”接过碗,觑着碗里黑糊糊的汤药,云若雪抬眼睐了紧张兮兮的丫鬟一眼,口气里有些无奈,“一定要喝吗?”不过就染上风寒而已。
“当然!”坚定的口气容不得讨价还价,“夫人还是喝了吧,这样香菱也好跟门主交代,不然门主可是会担心的。”
虽然门主和夫人几个月来相处的气氛是有些诡异,但她毕竟是下人,没资格说嘴。况且,门主私下还是会叮嘱她,要她多照看夫人的起居饮食,所以她想这情况不过是夫妻俩闹别扭罢了,床头吵床尾和,过阵子就会改善。
“是吗?”那他为何不亲自来,像以前一样哄她喝药?
见云若雪一脸愁眉不展,香菱握住她微凉的手,鼓励道:“夫人,别多想了,一切都会没事的,现在夫人只管吃好睡好,安心待产,生个健康的胖女圭女圭出来,到时候刀门山庄一定十分热闹,而夫人有了孩子相伴,也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不忍辜负她的心意,云若雪轻扯开唇,勉强一笑,才憋住气仰头饮尽药汤。她皱着小脸,将空碗递给香菱,“好苦……”苦在嘴里,也苦在心里。
她想起以往刀戒天哄她喝药时,总会贴心的带上一碟桂花糖,不过现在——“喏,夫人最爱的桂花糖。”心有灵犀似的,香菱掏出暗藏的纸包摊在她面前。
瞪着纸包上几颗沾着糖粉的晶莹白糖,云若雪鼻头忽地一酸。
半晌,她尴尬地正了正脸色,瞠着满脸堆笑的香菱,“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就知道戏弄我。”
她佯装不情愿的拎起一颗桂花糖入口,让化在口里的甜蜜带去舌上的苦涩。
“嘿嘿,香菱岂敢,倒是夫人这样不是有生气多了?”眼前女子瞠怒的生动表情,可比终日愁苦着一张脸好上太多。见主母吃完一个,她又问着:“再来一颗如何?”
这些桂花糖,可是门主一再耳提面命要她带着的。
云若雪闻言,又捻起一颗糖放入口里,嘴里甜了,心也悄悄泛甜。她微弯起唇,心底犹带着一丝冀望的问道:“香菱,这些糖是不是他……”
声音止住,她欲言又止,深怕期望愈高失望愈大。如果不是他呢?
“啊?夫人怎么不继续说了?”佯装不解的香菱,一脸贼笑的挨近云若雪。
“香菱你、你明知道我和门主他……”她垂下脸,难过地绞扭着手指。
“知道,当然知道!不就是闹别扭嘛!我说这个‘他’啊,还不就是——”门外尚有门主派的人盯着,不好大声嚷嚷,只得附上云若雪的耳边轻声说着:“门主。”
“真是他?”云若雪闻言双眼一亮,倏地抬脸,漾开一脸灿笑。
“嘘,夫人,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喔!”香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刻意压低声音,却不忘朝云若雪眨一下眼,暗示的指指门外。
云若雪了然的点点头,接着握住香菱的手,由衷感激地说道:“谢谢你,香菱。”
“夫人别这么说,这是香菱应该做的。”反握住云若雪的手,她话锋一转提议道:“夫人,现在离午膳还有些时间,要不干脆就躺在床上再歇一会儿?”
云若雪摇了摇头,觑着窗外光亮的天色,“不了,我不想再闷在房里,香菱,你陪我到后院里走走可好?”
她大月复便便的,一个人出去有所不便,倘若有香菱跟着也比较放心。况且她好想见他,好想好想,哪怕是碰碰运气都好,说不定还能远远望上他一眼。
“好,当然没问题啦,那我们这就出发吧!”香菱小心搀起云若雪,又替她披上外出防风的轻衫,确认都打点妥当,才相偕走出房门。
主仆的身影离去没多久,房门随即被人从外头一掌劈开——来人为云碧瑶,只见她一头长发凌乱的披散肩后,肤色莹白如雪,丰盈的唇瓣则鲜红似血,一双猫眼布满血丝,诡谲的染上一层红雾,而眉心烙下的烈焰火纹,仿佛又生命似的,随着女子全身气血脉络运行和激动起伏的情绪,猖狂的忽明忽灭。
双眼默然的扫过房内四处,看到桌案上放着绣好的一对小鞋,她眼眸倏地眯起。
凭什么?这贱人凭什么能够这么安然无忧的活着?凭什么能够拥有那男人全心全意的爱恋和守护?凭什么怀有了他的骨肉?又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拥有她所想要的一切?
不,她不甘心,不甘心!
气愤的收紧拳头,全身蓄满恨意的微颤着,蓦地,红唇勾起邪魅的笑纹。
“云若雪,我一定要杀了你!”
“门主。”
“头儿!”
方和几位大老商议完成立商行之事,刀戒天跨出议事殿,正准备往书房走去,身后熟悉的两声叫唤止住他前进的步伐,他转过身,看清楚来人。
“大狼?怎么回来了?”而且还是跟莲笙一起。
武大狼数月前才去了趟东界的沧海,找寻他的族人。
数月前的攻城之事,沧海神龙岛负责领兵的是个年轻女将,因她手臂上也有个和大狼相似的纹身记号,才让大狼燃起寻找身世的念头。
与朝廷的一战后,眼看天下已定、家仇已报,刀门没必要再过着江湖刀头恬血的日子,且天阳登基,无欢也走了,刀门四大护卫已名存实亡,他索性就鼓励大狼去沧海找寻家人。
武大狼和商莲笙快步上前,两人神情慌张。
“头儿,现在不是问这问题的时候!大事、大事不好了!”开口的是武大狼。
“什么意思?”刀戒天狐疑的来回巡过二人。大狼的个性一向毛躁,他并不感到意外,倒是连冷静的莲笙都出现慌乱的神情,他才感到奇怪。
“云碧瑶那女人找上庄里来了!现在可能混在庄里面了,她已经走火入魔,又发神经的一心想杀了嫂子。吼,头儿,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快点找到嫂子要紧,再晚一点,嫂子被云碧瑶那疯女人给缠上就来不及了!”
他和莲笙在上山的路上,遇到刑无命那家伙,更从刑无命口中得知,云碧瑶已走火入魔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刑无命那笨蛋,为了救云碧瑶,企图用从头儿那里要来的什么鬼心经救她,岂料救人不成,自己亦落得入魔的下场。
幸好半路让莲笙给救了,勉强封住他周身几处大袕,压下躁动的魔性。而他和莲笙看不是办法,顾不得还在昏迷疗养的刑无命,就先回庄里来报讯了。
“你说什么!?”刀戒天猛地拽过武大狼的衣领,狠厉的瞪视着,浑身散发的肃杀之气,令人感到压迫十足。
“呃,头、头儿……”
瞪着近在咫尺的怒颜,武大狼喉头隐隐滑动,咕噜一声,吞下分泌过剩的唾沫,藏在身后的一手,忙着向后头冷眼观看的女人摆手示意。
收到暗示,商莲笙这才冷着声提醒:“门主,先别激动,大狼说的没错,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夫人要紧。”
刀戒天闻言,松手放开武大狼,已恢复镇定的沉声下令:“走!”
三人正准备行动,一道凌空而落的黑衣人影出声制止,“慢着!”
识清来人身份,主从三人无不愕然,甚至防卫的怞出刀剑摆出架势与其对峙。
“刑无命?”刀戒天握紧手中弯刀,锐利的眼眸瞬也不瞬,留神对方举动。
他这时候出现在刀门山庄有什么目的?
“哇啊,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见本该还昏睡在山下客栈的人,此刻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武大狼睁大了眼,讶然的怪叫。
他们前脚才刚到,怎么他后脚就跟上?早知道在山下时就叫莲笙在他药汤里多下点迷药,也不用烦恼他现在醒来瞎搅和了。
看着眼前防卫意味明显的三人,刑无命无奈的扯唇解释:“你们别紧张,我只是要跟你们一起去找云碧瑶。”他抚着剧痛的心口,气息明显不稳,苍白面容上,印堂犹带着诡异的黑紫之气,连说话都显得吃力,“放心,我不是要阻止你们,我不过是不想她死在别人手下而已,我既已救不了她,就让我……亲手杀了她。”
眼睁睁看着她堕入魔道六亲不认,他痛心疾首,本打算利用心经救她,却仍是无力回天,不如就与她一同玉石俱焚。
不过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就盼着能唤回她残存的理智。
刀戒天听闻,仅是淡淡挑眉,薄唇紧抿不发一语,若有所思的睇着刑无命。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刀戒天又问。见他印堂发黑、面色死白、脚步虚浮无力,甚至连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难道是受了重伤?
“凭我荆无命一条命如何?”见刀戒天面带质疑,荆无命索性全盘托出,“实不相瞒,我在练心经时出了点差池,如今全身经脉逆行错位,若非巧遇商姑娘相救,压下我体内的魔性,恐怕此时已走火入魔凶性大发。只不过,我的心脉已严重侵损,大概命不久矣,现在仅希望在死前能尽快找到云碧瑶,并亲手了结她,以免去武林一桩祸害。”
心脏陡地一阵猛烈收缩,浑身血液急驰奔流,全身忽冷忽热,令刑无命难受地揪紧心口,他倏地单膝跪地急促的喘着气,额际沁出点点冷汗,表情痛苦万分。
商莲笙见状忙上前替他探脉,尔后飞快出手点住他胸前大袕稳住心脉,“你气血逆行太快,心肺恐怕承受不住,我已暂时封住你的膻中袕,姑且能稍缓你的心躁之症,但撑不了多久。”他是那个人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还不能够死。
“多谢商姑娘。”刑无命感激地朝身旁的商莲笙微微点头。
而另一边的武大狼见两人这番眉来眼去,不由得翻了个大白眼。真见鬼了,这冰块女难不成看上刑无命不成?就不曾见她对他也这么温柔体贴过!
刀戒天俯睇着眼前伤重倒地的男人,漠然的神情读不出任何情绪,然则悄然收下的弯刀,已透露出他的立场。
忍着不适的刑无命,缓缓站起身,尽管步伐未稳,仍旧蹒跚走至刀戒天面前。
“呵,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你可知道,有时候我还真有点羡慕你……”
羡慕他拥有那女人倾其所有的爱慕,即便走火入魔,也不忘曾经爱恋过他的事实。
反观痴傻的自己,到头来终究走不进那女人无情冷硬的心,讽刺的只落得一次又一次被利用、最终与她一起入魔的下场。棋子,到底还是一颗棋子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刀戒天眼眸再次眯起,冷声质问。
“不了,也许你永远都别知道比较好。”这秘密只需他一人知道就足够。
“你——”
刑无命伸出手,打断刀戒天,坚定地眸光坦然与其对视,然后说道:“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刀戒天同意的点点头,暂且搁下心中疑窦,接着带头往中苑的方向飞跃过去。
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恐惧、不安与害怕,恨不得能够马上出现在云若雪身边守护着她,更恨自己这段时间对她的刻意疏离和冷漠,才让云碧瑶有机可乘。
如今他只求他们母子均安,盼还来得及阻止一切,否则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一路上,盘踞心底唯一的念头则是——他爱她啊,他还未亲口告诉她一句——他爱她!
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扑倒在地的云若雪,困惑的眨眨眼,好半晌脑里一片空白,直到背上承受热烫的一掌,痛得她蹙紧柳眉,唤回她有些迷散的神智。
近午,她和香菱在后院散完心,正准备回厅里用膳,岂知身后一道气势压迫而来,毫无防备的二人来不及回头,背上已被来人击上一掌,双双扑跌倒地。
落地的时候,她用双手护住肚月复,无奈施掌力道过于强劲,跌地时仍不慎撞伤肚子,动了胎气。
她困难地翻身坐起,看见一旁头撞上尖石,满头鲜血昏死过去的香菱。
“香菱,你怎么了?快点醒醒啊!”咬牙忍住肚痛,伸手推着不省人事的丫鬟,蓦地,月复间一记强力的怞疼,教云若雪痛得声吟出声,“嗯……”
她以手护着肚月复,蜷缩着身子,艰难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强忍一波波袭来的痛楚。
感觉到下月复阵阵强烈的收缩,一股湿意自腿间漫开,染湿素白的裙摆,她害怕的伸手探去,那黏腻的触感教她好奇的摊手一看,赫然发现染上一手的血水。
她的羊水破了!
前方持剑的绿衣女子,冷眼看着跌坐在地神色痛苦的云若雪,睨了眼她被鲜血染红的裙摆,艳红唇瓣邪肆地勾起。
她缓慢拔剑出鞘,徐步走向面色惨白的女人。
云若雪忍着痛,望着迎面走来的妖冷女子,不甚确定的唤道:
“碧、碧瑶姐?”
她的模样变得好吓人,神情看似偏执又疯狂,那狂乱的眼神,更加妖艳的五官,仿佛就像是武林人所言的走火入魔。等等,走火入魔?难道碧瑶姐她——
“哈哈哈哈!”猖狂邪魅的笑声放肆而起,云碧瑶略微挑眉,讥笑问道:“怎么?是不是很痛?”
“不要、不要过来。”云若雪含泪摇着头,手肘撑地,吃力的蹭着身子,让自己退开步步逼近的锐利剑锋。
她要撑住,一定要设法保孩儿平安。
“啧,就这么一刀杀了你似乎有点可惜呢,不如,就先从你这张令我生厌的脸蛋先划上一刀好了。”云碧瑶长剑一伸,冰凉的剑锋,抵在云若雪的下颚。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放过我?我、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让你这么恨我?”云若雪颤着声开口,企图转移对方的注意。
这里是中苑的后廷院,应该会有人经过的,她必须争取时间,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哪里做错了?”云碧瑶倏地睁大充满恨意的眼,手中的力道加重,将剑锋下的白颈划出一道血痕,她恨恨的咬牙道:“你,我就是恨你,恨你的天真,恨你不明白别人的辛苦,恨你轻而易举就拥有我想要的!”
不论是容貌或是男人都一样!
“我、我没有……”
颈上的血口疼得她脖子微缩,而下月复淌出的羊水和血水,及频率加剧的阵痛,正一点一滴怞离她的体温和意识。
云若雪感到自己正在失温,早分不清脸上的湿意究竟是汗水或是泪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若再没有人出现救她,不用等云碧瑶杀她,自己最终也会因失血、失温而死。
“你有!我恨你生了这张脸!我恨那男人爱的是你娶得也是你!”云碧瑶狠戾的将剑尖往云若雪颈上的伤口刺得更深,冷睇着艳红血液自她的伤口流出,淌满整个襟口,红唇噘起快意的冷笑。
什么!?碧瑶姐这么说难不成是因为——“啊!”颈上加剧的疼痛,让云若雪痛叫出声,却没阻止她问出领悟后的事实,“你……难道你也爱上天哥?”怎么可能,为何她从来不曾发现过?
“哼,是又如何?我的确是爱慕他,早在第一次和他交手后就爱上了,我只是无法接受,他看上的竟会是你这样的弱者!你可要清楚,这世上,唯有我这样的女子才配得起他这样不凡的男人!而你——”话声停顿,额间烈焰火光闪过,睥睨的眼眸里红光再现,杀机已起,“你不配继续活着!不配拥有他的爱!”
被魔性躁控的云碧瑶,蓦地扬起长剑,对着云若雪惊骇瞠大的眼眸奋力落下。
“不要!”见大势已去,云若雪心灰意冷的合上眼,悔恨的泪水顺着敛上的眼睫串串落下。孩儿,对不起,你要原谅娘,是娘没能耐好好保护你。
“住手。”
锵——刹那间,两刀相交的声音,在云若雪耳边响起,身畔又出现丈夫令她熟悉且安心的气息。原先举剑欲落得云碧瑶,一时不察,手中长剑让人以弯刀强势截成两段,人也被击出数尺之远。
“天哥!”熟悉的男声,教云若雪喜出望外。
她忙睁开眼,苍白似雪的姣美脸蛋,如释重负的漾开一记温暖笑痕,她举起双臂,满心欢喜的迎接男人展开的怀抱。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若雪!”刀戒天飞快来到妻子身边,紧搂住她有些发冷的身子,黑瞳忧虑焦急的巡过全身浴血的她,先是看见她颈上被划出血的剑伤,接着是染血的领口,最后定在她淌血的下半身时,眸眶倏然一红。
他抖颤着嗓,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安抚她的说着:“若雪,你、你撑着点,莲笙他们在后头,马上就到了,你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眼子已经开始在失温了。
“天哥……救、救孩子……快救孩子……啊……”话还未了,咻的一声,一截凌厉断刀,自她的后背穿透胸骨而出。
云若雪先是愕然的瞪着眼前被溅了一身血红、满脸错愕的刀戒天,从他骇然瞪大的黑瞳里,看见同样错愕的自己。接着,后知后觉的感到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才恍然领悟到自己被后方重伤倒地的女人以利刀偷袭,穿身而过。
他脸上沾染的,是她胸前喷出的血,他的脸都被她的血给弄脏了勉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最后一点气力,她颤抖的伸出手,覆上他刚硬紧绷的面容,温柔地替他抹去脸上的血渍,岂知自己带血的掌只是徒劳的愈抹愈多。
迷蒙的水瞳开始有些涣散失焦,教她快要识不清眼前男人的轮廓,直到男人眼眶滑下的水痕湿了她的掌,她放软神情,唇瓣无奈的弯起一抹柔笑。
云若雪无声的掀了掀唇,试图说些什么,喉头却干涩得发不出声响,她轻轻地、无奈地发出一声喟叹,终是心满意足的合上眼,往前颓倒在刀戒天宽阔的胸怀里。
值了,能在死前得知他的真情,一切都值了。
她只是好舍不得,舍不得他们的夫妻情缘这么短,舍不得没能亲眼看着孩子出世,舍不得还有好多好多话没和他说开,舍不得还没看够他就合上眼。
刀戒天愕然搂着她软倒的身躯,在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她的心脉跳动时,木然的脸上泪水已然决堤。点滴泪水混着斑驳的血渍滑落,好似泣血。
紧抿的薄唇无比轻柔的吻上她的额心、她敛上的眼睫,最后在吻上她灰白的唇瓣时,终于忍不住的颤声哽咽。
哀恸到深处,他倏地仰头望天,嘶吼出痛彻心扉的一声长啸,恍如野兽哀鸿的悲鸣,撼动整个刀门山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