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上的人头 石榴树上的人头 作者 : 季尔·布雷乔夫

“柯尔涅尼,瞧窗外!”克谢妮娅喊叫着,“那东西昨天还没有呢。”

柯尔涅尼-依万诺维奇-乌达洛夫走近窗前,往院里看去。

普希金大街16号的这个院子看起来普普通通,可它却是多起事件的见证。

不久前刚下过一场雨,一场普通的五月雨,一场对植物大有裨益的雨。树叶还鲜女敕,丁香花正含苞欲放。院里放着一张多米诺骨牌桌,桌面光亮如镜。一粒粒大水珠汇集在上面,阳光从水珠里反射出来,闪闪夺目。昨天洛日金老人把桌子刷了一层白漆。老人希望大家围桌而坐,给他祝贺90大寿。

离桌稍远,靠近棚子的地方刚刚茁壮地长出一株天外植物,样子很像一棵小猴面包树。叶子是蔚蓝色的。虽说出土不久,却已挂上了雪青色的果实,果实长得像梨。

“哟,怕是外星来客吧?”克谢妮娅问。

“十有八九是天外来客。”乌达洛夫表示赞同,“米立林是种不出此物来的。”

克谢妮娅不知是戏言,还老打老实地问:“哪个米立林?是农业局的那个吗?”

“我下去看看,”乌达洛夫避开妻子所问,说,“他们究竟来干什么?”

“他们真奇怪,”妻子说,“连脚都没有。”

“一切都有可能。”

“你可别靠近他们,不然会把什么传染病带回家里来的。”

“他们到我们这儿来,最有可能是怀着善意的。你瞧,有一只鸽子飞到上面去了。但愿没有恶意。”

“万一他们果真是一群行动迟缓的坏蛋呢?那过半个小时你的鸽子就将毙命。”

乌达洛夫没跟妻子争辩,因为她是那种霸道的女人,跟她争论起来,到头来总是她占上风。

下到一楼后,乌达洛夫敲了敲明茨教授的房门。

教授在做体躁。

最近几周来,明茨决心减肥。当然,他可以发明一种治本的方法——一周内可以猛掉50千克肉!但是,明茨是位严肃的科学工作者。他认为,一种发明,必须通过自己亲身体验证实后,方能成为真正实用的东西。

乌达洛夫敲门时,他正在倒立着看报。

“请出来吧,教授。”乌达洛夫呼唤着,“外星客又飞到我们这儿来了。应当和他们联系,弄清他们此行的目的。”

明茨二话没说,全身放平,躺到地板上,歇了口气,整理了一下罩衫,便跨出房门。

两人来到院里,院里凉丝丝的。

那奇怪的植物在抖动着叶子,发出一阵簌簌的声音。

“关于它你有何见教?”乌达洛夫问。

“倘若没脚,那它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明茨学究式地来了一个反问。

“老一套又来了!”乌达洛夫显然不太高兴,“看你扯到哪里去了,我们不是说好与它联系吗?”

他用手模了一下叶子,叶子又凉又滑。

“小心!”妻子在窗口大声提醒道,“它也许会灼手的。”

“不,不会。”乌达洛夫回答。

他还想摘一个梨,可老摘不下来。

“柯尔涅尼!”明茨警觉地叫喊道。

就在这一瞬间,梨却自动地落到了乌达洛夫手中。从梨内部突然向四面八方喷出了一朵朵微型种子的云雾。

明茨急忙闪开,乌达洛夫却不愿躲闪。小小的种子就像蚊虫似的叮进了他的下巴、脸颊、甚至鼻梁。

“唉呀呀!”乌达洛夫生气了,“这可是人身侵犯呀!小兄弟们竟不能表现得文明理智一些啊!”

凭直觉,他懂得跟这些小兄弟打交道要有理智和耐心,尽管他们呈一种植物状态。我们把这植物称做宇宙石榴。这当然是不得已的称呼,因为真正的称呼无法确定。但此时此刻它内心所想,还是可以概述的:“降临温暖的地球和这院落真愉快!看到这些健康、活泼的当地人多荣幸!我们多想把他们融入自己体内,使他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和我们共同分享生活的乐趣,和我们和睦畅谈人生,畅谈为了本地居民的利益如何去征服日新月异的宇宙天体。瞧,这位秃顶翘鼻、两鬓斑白的仁兄已经被我们的爱情之箭射中,他很快就会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他将与宇宙苹果联为一体,我们所拥有的幸福也将成为他的幸福!”

从这段内心的概述,不难得出结论:这些智慧弟兄来此,是准备与地球居民交友的,是期待着相互理解的。

在地球史上,人类与入侵者、恶棍、畜牲发生冲突已经够多了。这次总算碰上了好运!

明茨则不然。他是位科学家,他要弄清的是事物的本质。他怀疑,在友谊的幌子下面可能隐藏着敌意。

因此他拿出一块大手帕来遮挡外星客射来的种子飞箭,当他消耗了入侵者的大量弹药之后,他就把手帕连同射到上面的箭头卷起来带走。这时,《古斯里旗帜报》的新任主编米哈依-斯田利达也来到了院里,他在自己的报上连续刊登了乌达洛夫的回忆录。文章是他亲笔写的,他来找乌达洛夫,只是为了核实一下细节。

“怎么?”他问明茨教授,“外星客来拜访乌达洛夫啦?”

“不是拜访。”明茨说,这时他已快离开院子,“我担心这是入侵。”

“哦,好漂亮的树!”斯田利达说。

主编的赞美明茨没有听进去,因为这时他碰到了退休老人洛日金。洛日金虽高龄90,却仍像雄鹰样地好斗,连连不断地状告中心报刊,但始终没有一个人理采他。

“报警了没有?”洛日金问。他容忍不了外星来客,对宇宙的友谊抱有反感,因为整个院子已被弄得污七八糟。

他走近植物,对着它的脑门说:“你干吗坐在这里?有人邀请你了吗?收拾好你的东西,快滚回你的毕宿五星去吧,你恐怕是被人家用扫帚从那里赶出来的吧!”

植物瑟缩了一下,心想:“好奇怪的感觉啊!”

它试图把自己的意念传送给洛日金,对他讲述爱之欢乐,但是它没办到。

洛日金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向石榴树砸去。树被砸中了,但一点不痛。它对洛日金的行为反而表示理解,因为它已看出,这孤老头情绪不好。

洛日金又粗野地骂了几句,才转身去叫警察。等石榴树反应过来,想向他射出种子箭时,他早已离去。斯田利达看到此景此情,不禁会意一笑,原来他已在构思一篇关于洛日金先生臭骂不明来客的小品呢。

他笑眯眯地登上二楼,竟没有察觉他的后脑勺早已中了好几支外星来客的种子箭。宇宙石榴四下望了望。它这是第一次来到地球人的住宅。它为这星球的居民生活得如此复杂、艰辛,甚至无聊已极而大为震惊。

乌达洛夫现在实际上已成了它的一部分。石榴树凭借着乌达洛夫的眼睛浏览了一下地球人的家俱、餐具、什物,甚至摆在窗台上的可怜盆花。这些东西对宇宙植物来说,都毫无用处。还有衣服,干吗要把这些破布片缀在身上?多不卫生,多么难看,多么低俗啊!

克谢妮娅问:“你在干什么,柯尔涅尼?”

“我在思考。”丈夫答,“我想,你我过去的生活过得不大对头。”

“怪论来了!你从哪里兜揽来这一套啊?”

“我们过去一直埋在琐碎小事堆里,成天忙忙碌碌,东奔西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拿工资呗!”克谢妮娅理智地答。

“别陷得太深。”乌达洛夫劝告妻子,“陷下去,除了鸡毛蒜皮之外,你什么也找不到。要看远些。”

“柯尔涅尼,你没生病吧?”

“快下来,到真理使者这儿来。要相信,你是不对的。”

“我可没那福份!谁来养活你这饶舌鬼呢?普希金吗?”

乌达洛夫叹了口气,但并不灰心。作为一名真正的传教士,他深知,任务是不会轻易完成的。多少圣人都是在柴火堆上结束自己的末日的,否则就会沦为食人野人的月复中餐!显然,尽管乌达洛夫已经成了石榴树的一部分,他的思维也已受其同化,但他仍然保留着地球人的某些特性。宇宙果之间哪有什么食人肉的概念!

斯田利达来了。

当然他变成外星植物的过程要比乌达洛夫晚得多,但他也达到了同化的程度。

“我们还需要劳动吗?”他问。

乌达洛夫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反问:“你还存在着过去的意识吗?难道他们还没有使你和宇宙同化吗?”

“奇怪,”斯田利达说,“一方面,我已尽力想把您为后继者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铭刻在心……”

“唉,可别这么吹捧!”乌达洛夫抢过话头,“如今一想到我的一生,确切地说,是前半生是怎么度过的,我就感到羞耻。”

“我理解您的心情,我理解。”斯田利达深表同情,“不过,遗憾吗?”

“不,不遗憾。”

克谢妮娅看着丈夫和斯田利达,不明白他们到底染上了什么病。当然她没有把这种言行与飞到院里的外星客的恶作剧联系起来,但她多少也有些警觉,尤其对乌达洛夫和斯田利达这些天绝对禁食感到忧虑。

院里传来了说话声。

乌达洛夫现在与主树之间已经由一些看不见的线连在一起。所以凭内心感觉,他已明白这话音是冲着外星客来的。

果然是民警小皮里宾柯来了。他一到,就去找洛日金老头。

民警身穿防弹背心,手提盾牌和冲锋枪,腰里还挂着电棒。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在古斯里这太平的小市镇里,他有必要如此全副武装。不过既然在莫斯科是这么装备的,我们当然也就无可非议。民警没有靠近石榴树,只远远地围它转了一圈。洛日金跟在他后面,嘴里大声骂着。通院子的路已挤得水泄不通。还得问一问乌达洛夫,因为正是他接待了那位不速之客。

洛日金几乎马上就中了种子箭,但在紧张的气氛中他丝毫没有察觉。民警小皮里宾柯则因穿了防弹背心和盾牌,外星种子箭未能穿透。

明茨出来了。

“有一点我是同意洛日金的。”他对民警说,“目前我们尚不清楚那蓝色怪物的真正企图。他们究竟是爱我们,还是要征服我们?”

“爱我们!”乌达洛夫在楼上高声回答。

“我同意乌达洛夫同志的真知灼见!”主编很支持他。

“无论如何得让它知道自己的本份。”洛日金说,眼下它还未发生变化,仍旧固持己见,“让它到广场或者博物馆去,以免造成危害!”

“唉,你说啥来着!”乌达洛夫在楼上直嚷,“你要知道,它飞到咱们这儿来,为的是教给咱们爱与和睦,可你却胡说什么——造成危害!”

“柯尔涅尼!”教授呵斥道,“你跟我们说话,为什么老护着外星来客?”

“我有什么感觉,就说什么话。”乌达洛夫辩白道。

“是该赶走的。”小皮里宾柯终于表态。

植物警觉起来,把所有备好的种子统统向他射去,可这无济于事。然而此刻洛日金的疑虑已开始动摇:“攻击这漂亮的外星物是否正确呢?”

这说明,种子已经生根了。洛日金的心里渐自透进了本属于石榴树的块感。

这当儿,一辆救火车飞速驶来。消防队员都身着粗帆布制服,因此石榴树拿他们无可奈何。乌达洛夫不得不挺身干预,随后斯田利达也出来支援。

小皮里宾柯丝毫没有改变,他对外星来客早已感到厌恶。它的到来已经扰乱了城市秩序,州长随时都可能到来,到时追究起责任来,倒霉的自然是他皮里宾柯!

因此,哪怕为了作个样子,避人耳目,都得让消防队员用斧头把树砍掉。一把把斧头抡起砍下。可结果呢?树丝毫无损,斧却钝了。

推土机开来了。

此时,洛日金内心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已彻底地转入了捍卫外星来客的阵营。他冲着消防队员和推土机直吼,还威胁要上告。

加芙里洛娃下班回来了,树也向她放了几箭。到商店买牛女乃刚回来的克谢妮娅也未能逃月兑。

推土机放平了巨铲,向石榴树铲去。树摇晃了一下,但经受住了这次袭击。它很痛,已经意识到地球人在尽力给它制造痛苦,他们竟以此来报答它的友好和温情。

说实在的,它并没有灰心,因为在这些人当中它已有忠实的朋友。

推土机第三次铲树时,铲子断了。驾驶员从机里爬下来,走到树跟前,恶狠狠地踢了树一脚。不料,他也同时中了种子箭。

皮里宾柯进屋向区警察分局挂电话,请求派坦克火炮和直升机前来支援。受明茨的影响,他认为,地球遭到了严重的入侵。

天渐黑了。大古斯里上空出现了军用直升机。飞机已作好了攻击的准备。

乌达洛夫和他的同志们在外星客四周安放了椅子,决心通宵达旦在此守护。必要时,他们还甘愿用自己的身躯来掩护石榴树。

他们全部默不作声,因为在最后几个小时里他们已经学会凭心灵感应来彼此传递和接收思维。

其实,他们的思想已经统而化一。

乌达洛夫、斯田利达、克谢妮娅、加芙里洛娃、克拉夫钦柯和隔壁的一些孩子、邮递员,包括明茨的客人萨维奇夫妇都一致认为:“那些对宇宙友善使者采取的徒劳措施是何等的幼稚可笑,那些人不可避免地注定要失败。佛教的涅-是什么?就是从情感、欲念的追求中解月兑出来,超越生死,达到万念皆空,惟有慈悲为怀。需要眷念吗?绝对无需!眷念只会破坏平静与和谐。需要生活本身吗?那要酌情而定,如果生活不妨碍精神的彻底解月兑,那当然可取。而这样一来,人类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人类定能达此境界。”

只有明茨教授懂得,他也会失败;他的朋友和邻居面对那石榴树思想上已经完全投降,甚至准备为其献出一切,因为他们有了另一种更为宝贵的东西。

教授来到院里,意外地看到乌达洛夫向石榴树走去,伸出双手,竟奇迹般地进入了树干里。

“啊!”教授不禁惊叫了一声。

一切无可奈何。乌达洛夫不见了,似乎他已经不复存在。

克谢妮娅也随之而起,对周围不屑一顾,当然也没人去理采她。她就像机器人似的跟在丈夫身后。

“多幸福啊!”当她的胸脯与石榴树干接触时,她不由发出了感叹。

大古斯里的居民一共有16人,就这样一个跟一个地走进了石榴树。

明茨眼睁睁地看着,一筹莫展。他明白,无力战胜银河系的自然规律。

两行痛苦的泪水默默地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淌下来。

直升机的马达又响了。飞机飞得很低,看样子是准备发射火箭了。

明茨猛然镇定下来,跑回家里,拨通了区警察分局的秘密电话,请求终止对外星植物进行攻击的计划,因为植物体内有人。

“它把他们吃进肚里去了吗?”分局值班员大惑不解。

“不是那么回事。”明茨含着泪水回答,“是他们自己和它融为一体了。因此,我们现在不单是与一个外星客,更主要的是与一联合体打交道。在这个联合体里,每一个外星客都得到了10多名我们的公民。值班民警怎么也不相信,明茨只好直拨国防部了。幸好,他在部里有朋友……决定作出了:轰炸大古斯里的行动推迟到次日凌晨,目前只派出一支精锐的空降部队。在树干里乌达洛夫感到好恬静,好舒畅!好像他在世上活了40多年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月复中。他的思想与石榴树的思想已融为一体,而且还在不断地完善。他懂得一旦为宇宙苹果族的一员,那就拥有了宇宙的最高企求——共有的幸福,同时也就失去了昔日的琐事烦恼。乌达洛夫知道,跟他一同享受无忧无虑的,还有他的邻居和古斯里的其他居民。这些人当然已不再是这个愚昧小城市的市侩,而是伟大石榴树的原子、分子了。乌达洛夫及石榴树的其他分子以联合一体的目光看到,心情沉重的明茨随着阳日的霞光走出家门。教授穿着厚呢子大衣,帽子拉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眼睛,还戴着一副墨镜。唉,我们的种子箭很难射进他体内。而明茨也同样看到了乌达洛夫等人,他们的情况差点就使他昏倒在地。原来这一夜树结新果了。树枝上的果实像梨、像苹果,更像一个个人头。多数人头明茨都认得出来。瞧,那儿挂的,不就是乌达洛夫太太的人头梨吗!而那个色泽尚青的,则是洛日金老头。挂着的果实脸上都流露着一种超月兑尘世的甜蜜表情,一个个眯缝着眼睛在微笑!一样甜蜜的笑!明茨小心地用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乌达洛夫的腮颊。“柯尔涅尼,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他试着问。

果实没有反应。

明茨把它拽了一下。乌达洛夫牢牢地固着在叶柄上,叶柄是从人头颅顶上长出来的。

明茨没敢用力拽,生怕伤了老朋友。

此时直升机已经低低地悬在院子上空,从软梯上爬下了几位将军。

他们长时间地站在石榴树周围,不时地摇晃着脑袋。一方面他们承认,人道的原则要求让这树安宁;但另一方面,人道的原则又要以确保它不再把其他俄罗斯公民引入自己的魔网。

最后大家决定:把问题提交总统安全委员会讨论,同时一切对公众严格保密;对普希金大街16号住区进行检疫;把空降兵独立大队调到大古斯里来。

决定作了之后,人们就在院子里为将军们摆开了一张行军桌,举行了一场简单的酒宴。特邀赴宴的有明茨教授、城市计划委员会副主席铁女人莉娅-里及朝鲜族女士朴成琰。

宴毕,将军们便起身围石榴树溜达,还动手去摘果子。但是他们没有防护,因而果未摘成,反而大将格列米亚和三位上将很快中了宇宙种子箭,受到了共同和平安详意识的陶冶,拒绝飞回莫斯科,同样自觉自愿地走向石榴树,与树融为一体。

石榴树的树枝被绿色的果实坠得弯弯的。国防部决定,对公众和总统隐瞒军事首脑消失的事实。须知对那些将军职位垂涎三尺的,大有人在。

融入共同幸福之中的将军们也一个个变成了苹果,在迎风摇摆。他们安详而轻松地考虑着免除暴力的问题。

而石榴树本身更是喜上加喜,因为昨天他还不曾希冀能从地球接纳到这么多高素质信徒。

的确,凡变成了石榴树果实的人都尝到了这种幸福,他们不再企求别的什么,不期待退休,不盼望度假,更不希罕什么冷杂拌汤,甚至也不会想到结婚……

第二天,又有三只猫及哈巴狗茹里克被接纳进树,随后是狗的主人和几个路过的人。还有一只乌鸦飞到乌达洛夫头顶上,也是自投罗网。

被部队封锁的院子静悄悄。长凳上坐着既没有疏散,又没有发生变化的最后一位居民——明茨教授。他保持着警惕,不顾闷热,仍穿着那件厚呢子大衣。他暗下决心:我和你们同在。

他心情沉重,因为他失去了好友,失去了善良的邻居,现在正处在失去我们整个星球的边缘。石榴树又在发新枝,挂新果。为了吞掉俄罗斯联邦全体居民,它自身当然要发展。

明茨躲避着种子箭,绕树转了转,端详着一张张果实脸。不,他们全都一样地幸福祥和。果子可以被摘下,烧掉,但这就等于屠杀。最确切的说法是,人类还没下决心消灭石榴树时,树就先把人类吞食掉了。

“孩子们就可怜了。”明茨惋惜说。

石榴树用心灵感应术传给他答话:“您不必为他们而惋惜,而应当为他们而感到高兴。他们无需过渡,就将获得恬适与幸福,以取代那令人厌倦的学校学习与生活,取代大学那有损自尊的岁月,取代虚度年华的悲哀。他们比您明智,教授,他们从小就超月兑了欲念和桎梏所带给他们的痛苦。人类将不再知道疾病和死亡……”

“知道欢乐。”教授插入一句。

“每一种欢乐都以悲哀和痛苦而告终,正像每一种爱情都以离别而了结一样。生也即死。”宇宙苹果玄妙地解说着。这时数不清的果子也都在枝头连连摆晃,以此来认证这话正确而精辟。

明茨彻悟到,他已经失败了。

“往后呢?”他问。

“往后嘛,就扩大幸福者的队伍。让入伍者心甘情愿,不慌不忙,高高兴兴地加入。”

“可这样一来,冲突也将开始!”

“这一点,我们也预见到了。因为,小孩一般都会拒绝服药,他们不懂得药能治病的常理。”

“那你们究竟打算咋办?”

“我们已通盘考虑过。”宇宙苹果回答,“根据挂在我枝头的将军们的建议,我们决定参加俄联邦议会选举。我们要让‘幸福党’获胜,‘富裕党’获胜。”

“哪谈得上富裕?”

“您不了解我们,教授。”宇宙苹果耐心地回答,“富裕不表现为人们所拥有财物的数量,而表现为人们具有的愿望。绝对的富裕,只有当人们一无所求的时候,方能达到。人们既然已一无所求,那万事就已皆了!”

“那议会选举……”明茨问,“接下去又咋办呢?”

“如果他们不让我们发挥作用,充分让居民享受宇宙幸福,那我们就选自己人当总统。”宇宙苹果说。

明茨挥了挥手,便转身走回家去。

他已决定与朋友会合。

他走进自己简朴的办公室,关掉传真和电脑,把那些未及发出的信件和未写完的文章统统塞进了废纸篓里。因为文章在那宁静的世界里已经无用……

他和衣坐到沙发里开始打盹,不久便睡着了……

假若你处于完全的幸福之中,你必定不再需要什么冷拌汤、大衣和睡眠。

因为所有的果子都已处于一种甜蜜的半醒半睡之中,在无休无止地畅谈幸福和清闲。

乌达洛夫就是如此,悬挂着,享受着。

可是后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在他脑海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一种异样的思念。克谢妮娅在那儿情况如何?她没出什么事吧?

“哦,没事!”石榴树听出了克谢妮娅心里想说的话,就代为转达,“您的妻子克谢妮娅果实,也像您一样幸福,舒畅。”

这回答当然使乌达洛夫感到高兴,但是克谢妮娅自己的牵挂也远远地传到他的心里:“我把冰箱的电关了吗?要是没关,到月底是要付电费的。”马上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远在托木斯克的儿子马克西姆近况如何?他已经好久没写信来了。”

“马克西姆、托木斯克、冰箱如今与你我全都无关。”果实乌达洛夫也把自己的想法传给了妻子,“完全无关!”

“完全无关!”克谢妮娅表示同意,但牵挂仍然不断,“猫也没人喂呀!”……

这时,格列米亚大将也把自己的牵挂传给了所有的果子:“哦,明天技工要到别墅装修卫生间。谁去接他呢?”

“谁需要你的技工!”石榴树有些生气,“你终究已经得到了幸福嘛。”

“的确如此。”大将不得不承认。然而另外一位年近老迈的军需将军又在担心,他年轻的太太会与副官斯米尔诺夫偷情,石榴树又忙把将军这种愚蠢无用的想法平息下去。加芙里洛娃大婶则对儿子的作为感到气愤,他儿子喜新厌旧,要再度结婚,并把家里的房子换了。

“你还要房子干啥,大婶!”石榴树终于感到痛苦。

“确也如此。”加芙里洛娃不再争辩,但又问,“不过我将住在哪里呢?”

……一切都已解决。

看来,所有的果子在享有了幸福之后,又开始忆旧。这些人一生追求的幸福和安详,毕竟来得太容易了吧……

明茨教授拂晓醒来,月兑了大衣、上衣,甚至鞋子,怯生生地走去向“幸福”就范。室外天气转冷,寒风刺骨。

石榴树冷得缩成一团,颜色也变黑了,全身直发抖。

果子一个个落到地上,最后一批果子落光了。

像先坠地的果子一样,所有的果子又都恢复原样,又成了睡梦中的古斯里和其他城市的居民。

人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抖掉身上的尘地,就走开了,谁也没有再去理采那棵奇怪的石榴树。

除了乌达洛夫之外,再没有人认出明茨教授来。乌达洛夫回家时,看见他,说:“快走,到暖和的地方去!不然你会感冒的。这是一次宇宙试验,幸好失败了。”

“你从树上掉下来啦?”明茨猜道。

“那当然!”乌达洛夫回答,“明天一早,咱们钓鱼去吧!”

石榴树用心灵感应术宣称:“你们还会对此感到惋惜的,愚昧的人们!”

它收拢了枝叶,变成了一艘小巧的宇宙飞船,腾空而起,冲向那繁星点点的苍穹。可最后这一幕谁也没有发现。

既然大家都忙着离开院了,谁还会去留意它呢!明茨教授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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