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入火星谋杀案 第二章 作者 : 季尔·布雷乔夫

“我想是住在自己的宫殿里吧。”萨洛梅娅答道。

“他的宫殿离我们儿童岛远吗?”院长问。

“噢,可远了!”萨洛梅妮坦率地说。

然而更具体的她回答不上来。

确认薇罗尼卡坠入情网之后,院长决定同这个不听话的人当面谈话。说老实话,恋爱没有什么罪过,而且阿尔托宁太太本人也曾经有过非常不幸的甚至是不堪回首的恋爱。但是,关于那次悲剧性迷恋的记忆,让她憎恨糖、水果罐头、果酱等等一切甜食。这使得孩子们苦不堪言,因为甚至教养院的茶都不加糖。

院长单刀直入地问薇罗尼卡碰到了什么事情。薇罗尼卡则回答院长说,她开始恋爱了。“同谁?”院长问。薇罗尼卡回答说,她爱上了约翰-格利勃科夫,一个标准的正派人,独身、品行端正。“他从事什么职业?”院长问,但是薇罗尼卡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她说,院长大概是在开玩笑,因为薇罗尼卡感到奇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不认识约翰-格利勃科夫。

院长装做十分满意姑娘的解释的样子,但是怀疑她成了某个玩笑或者是陰谋的目标。因此院长马上到教员室去问自己的同事们,他们之中有谁听没听说过这么一个名字:约翰-格利勃科夫。

儿童岛的教员、保育员和警卫们大多数是年轻人,他们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哦,可怜的约翰-格利勃科夫!”

经过一连串的盘问,院长才弄清楚,叫约翰-格利勃科夫的人是青年人的偶像,先锋派歌手和舞蹈家,梅利拉波尔人。他的希特(流行歌曲)有“别让我活受罪”、“我口袋里的一杯咖啡”等等,铭刻在他的千百万崇拜者的心里……

“他是怎么钻到我们岛上来的?”院长严肃地问。

“嘿,他可不是钻进来的。”拉丁语教师拉里索奇卡-卡杜尔遗憾地叫道。

“他牺牲了,大约3年前,在珠穆朗玛峰顶的一次跳伞中。”

“牺牲了?”院长大叫了一声。

可是,她不再理会教员室里的叫喊,慢慢地离开房间,独自回到了自己小小的办公室。她主管儿童岛这些年来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神秘论者混进了和平而有规律的生活中。每个教师都理解,在一个孩子的意识中,现实与另一世界的联系是多么紧密。一个孩子由于命运不济被拘禁在儿童岛上,何况还有可能被来自另一世界的邪恶势力玩弄于股掌之上。院长指望儿童岛能有效地防护地府侏儒、斯堪的纳巨人及日尔曼神怪的袭扰,然而事实上发现并非如此。譬如她,长着黑卷发的薇罗尼卡,谁能想得到,她才17岁,就同一个风流魔鬼有了恋爱关系?或许这些幽灵另有叫法。

院长面临的任务是认真地查清这个恐怖事件。不管同学生谈及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对于生性温和的她有多么艰难,受职责的驱使,她必须把谈话继续到底。

院长在食堂门口等到苍白、瘦削但是漂亮的薇罗尼卡,请她进行一次秘密谈话。

为了这个目的,儿童岛上一般都是利用正好位于南塔楼后面的月季花圃。

薇罗尼卡顺从地跟在院长身后,没有流露出丝毫害怕或者不安。于是,院长凝聚起自己的意志和俄语知识,透过突然蒙上一层水气的眼镜看着学生说:

“你同一个年轻的……基奥柳特幽灵谈恋爱?”

“是同一个死人。”薇罗尼卡微笑着提醒她。

“说的就是他,基奥柳特(死人)给我们的教学楼敲响了警钟。”

“成了一所死人学校啦。”薇罗尼卡开玩笑地说,她这个玩笑在善良的院长眼中激起了由衷的恐惧。

“不!”院长叫道,“我问的是眼前的事!难道你爱上了一个幽灵?”

“我很难相信他是幽灵,”薇罗尼卡说,“在我的记忆中,他永远活着。您知道,他在珠穆朗玛峰摔得粉身碎骨,但是就在那一刻他还在唱着自己的最后一首希特。”“是啊!”院长赞同地说,“但是这不是现实,这是一场爱情游戏吗?”

“不!”薇罗尼卡反驳道,“我同约翰都是认真的!他答应娶我。他会帮助我逃出您这所该死的监狱。”

“你把教养院叫什么?”院长问,“我们亲爱的儿童岛?”

“唉,它让我们大家都厌烦透了!”薇罗尼卡叫道。

“不可能!”

“可能的,阿尔托宁太太,可能的。”

“这不是万基拉(监狱),这是培养创造力的地方……”

“这么说,我能离开这里了?”

“绝对不行。”

“究竟为什么呢?”

“因为你没有完成学业。”

“你瞧,我是成年人了,你骗人,”薇罗尼卡答道,“你们所有的人不过是害怕我们罢了。您清楚,我的身上隐藏着什么。您因为害怕而不让我们知道自己的事情。可是您瞧,约翰-格利勃科夫从来都不怕,他能在任何时候娶我。”

“不行!”

“究竟为什么?”

“你想过你们将会生一些什么样的孩子吗?”

“大概跟我的约翰一样勇敢。”

“但是要知道他是一个幽灵。”

“在您看来他是一个幽灵,可在我看来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姑娘不肯屈服。

“这是一场悲剧!我不许你再接近他!”

院长激动不已,甚至忘记了询问薇罗尼卡是怎么同这个知名的幽灵相识,他又是怎么混到岛上来的。然而,薇罗尼卡自己解开了这道难题。

“阿尔托宁太太,”她向院长请求道,“我建议您去我们寝室里看一看,我会在那里向您介绍约翰,我想,您会喜欢他,他也会喜欢您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她们穿越城堡的院子走进3位姑娘宽敞的房间。镶有彩花玻璃的高大窗户朝向湖面开着一条缝,这是为了培养姑娘们适应简朴严酷的环境,然而她们从来不感冒,也不得呼吸道疾病。

房间里没有人——薇罗尼卡的女友们都在上课。

当然,院长不止一次来过高年级寝室,不过她一般只关心学生们在寝室里是否讲卫生守秩序。

这一次,她径直走到薇罗尼卡的床边,这张床跟另外两张床分开单放,因为地方宽敞,所以姑娘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在房间里布置自己的小天地。

贴在墙上的一幅肖像立即吸引了院长的目光,肖像是一个奇怪的年轻人。肖像的位置正好对着姑娘狭窄的床铺,这样薇罗尼卡躺着就可以随时欣赏他。

肖像上的年轻人几乎全果,肌肉发达,淡紫色的肚皮和胸脯上画着几条黄色的道道。年轻人穿着短裤、油光锃亮的黑皮靴,脸的上半部遮着黑面罩。

“这就是他吗?”院长惊恐地叫道,她喜欢另一种男性。

“是啊,”薇罗尼卡简短地回答,“这就是约翰-格利勃科夫,我爱他爱得发疯。”

“可是实际上他并不存在呀?”院长问。

“可是他实际上是存在的。”薇罗尼卡回答说。

“他究竟住在哪里呢?”

“他生活在两个世界之间,他住在茫茫雾海之中,他在那里寂寞得要命,于是才想跟我交朋友。难道不好吗?”

“哦,喂!”院长叫道,“好吧,就让他果在他呆的地方,不过我只是不想让他扰乱你的赫尔莫。”

“什么?”薇罗尼卡吃惊地问道,“也许,我没有听清楚您的意思?”

“你帮我想想这个意思用俄语怎么说,”院长央求道,“就是让人痉挛的那个。”

“赫尔——莫?”

“对了,对了,是神经!”

院长走近肖像,她不得不承认,尽管在身上画花纹显得野蛮,然而约翰-格利勃科夫给人的印象不失为一个各部分搭配匀称的年轻人。

“你是怎么同他认识的?”阿尔托宁太太问道,“如果这不是秘密的话。”

“这中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薇罗尼卡回答说,“起先我是在杂志上看到了他的照片,我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后来我有幸看到了他的演唱会录像带,当时我就想,我还要爱什么人啊!再往后他就开始来找我了。”

“怎么会是这样?”院长本来已经放心了,一听这话又紧张起来,“到什么地方来?”

“开始是在梦中,”薇罗尼卡答道,“但是我觉得这还不够,我想抚模他。”

“可是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他不完全是幽灵,”姑娘耐着性子解释道,“所有到过珠穆朗玛峰顶的人,都在很大程度上活着。”

“好吧,”院长不再抬杠,“这么说来,你的意中人在很大程度上还活着,并且还准备抚模你?”

“您说的完全正确,阿尔托宁太太。”

“你们有……科赫塔乌斯吗?”

“对不起,院长太太,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不过我希望,您说的不是什么不体面的事情吧?”

“啊,不!”现在轮到院长不好意思了。“科赫塔乌斯就是两个人四目相对,仅仅是互相看着对方,但是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也不做。”

“这个我们倒是有过,”薇罗尼卡说,“不过,说实话,我倒是希望约翰-格利勃科夫进一步对我做点什么……更有情调的动作。我已经17岁了,仅仅有科赫塔乌斯对我来说是不够的。”

院长感到松了一口气。

“你们在哪里进行……科赫塔乌斯?”院长问。

“很遗憾,阿尔托宁太太,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薇罗尼卡说,“因为您可能会禁止我们的科赫塔乌斯。”

薇罗尼卡已经怀疑,“科赫塔乌斯”这个词仅仅是“见面”了。

“可是要知道这是玩笑,是游戏!”院长激动地说。

“对于您而言,也许是玩笑,”姑娘平静地说,“然而对我来说是生活中的转折点。也许,我会跟约翰一起逃离这个地方。他劝我放弃您的学校。”

“那你们住在哪里呢?”

“约翰有几处城堡和夏屋。也许,我同他会在塔希提呆一阵子。”

“亲爱的,”院长生气地说,“还说什么塔希提呀?你的约翰死了,摔得粉身碎骨,红口白牙是你亲口说的!”

“有的粉碎了,有的给我留下来了,”薇罗尼卡神秘地说,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爱人的一张不大的照片吻了一下,然后把照片递给院长并说,“您请看。”

照片上有一行奔放舒展的的手书:

“送给我心爱的薇罗尼卡,忠于你的约翰-格利勃科夫”,日期是:“9月6日”。正是两个星期之前。

“清楚了。”院长说着递还照片,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过去没有想过,薇罗尼卡如此擅长撒谎。是她自己为自己在照片上题的字——就是这么回事!

“薇罗尼卡,”院长说,“我理解你。一个姑娘家在你这个年纪,足不出屋是很难受的,哪怕是一座金屋。但是你知道,等你中学毕业,对你的调查也就随之结束。我们可以指望找到你的父母,揭开你的身世之迷。你将回到你自己的家,或者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在地球上深造。”

“可是这谁都不清楚!”薇罗尼卡断然反驳道,同时她的脸颊也变得通红。“我如何知道我是一个普通人?要是万一在我的身上隐藏着什么恶魔,或者可怕的微生物呢?或者在达到成年时我会爆炸,把您热爱的这个岛整个掀到天上去呢?”

“噢,不!”院长高声说道,尽管她本人一直生活在对这种可能性的恐惧之中,“这一点也不像是你说的话,薇罗尼卡!要知道你从来都是个好佩伊蒂(孩子)!”

“曾经是,但是已经死了!”薇罗尼卡冷冷地回答。她把自己充满激情的目光转向美男子那张淡紫色的大幅肖像,大声地说:“我的约翰哪,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不怕我,只有你一个人信任我!哦,整天充当一个潜藏怪物的角色,我真是厌倦透了,我纵然竭尽全力想与普通人融为一体,可还是被视为异类。我想做一个普通的姑娘,我想同一个普通的农家小伙子亲吻。然而,甚至这点可怜的奢望也遭到命运的嘲笑——在所有的爱慕者当中,属于我的只有一个——一具乞里马扎罗山顶摔得粉身碎骨的尸体!”

“是珠穆朗玛峰。”记性极佳的院长纠正说。

“啊!那座用尖锐锋利的峭壁接住你柔软躯体的山峰,它叫什么名字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只留下了一个梦幻……然而连梦幻也不给我!连我的梦幻也要夺走!”

“没有人要夺走你的梦幻,”院长应答道,“你有权利爱这个约翰。只是别这么痴心。你要学习、散步、活动、玩游戏……没有人会妨碍你。要知道,只是你的精神状态让我们担心而已。”

但是,薇罗尼卡对院长苦口婆心的一番好意听不进去,她扑到床上,流下了苦涩的眼泪。

米洛达尔认真地听完了院长的故事。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开始了望远处细雨——的湖面。

“是什么让你信不过这个姑娘呢?”他最后问道。

“您怎么猜到我信不过她?”

“要不,您半夜三更跑到湖边去干什么?”

“季耶杰恩金。”院长赞同地说,“您说得很有道理,我不完全相信这姑娘。因为我请求过医生加强对这孩子的观察……”

“这孩子多大了?”

“地球年龄17岁。但是我们不知道,照他们的历法有多大。”

“应该早点把您的小雏们放出去!他们在鸟巢里呆的时间太久了。”

“哦,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银河系警察局指示,尽最大的可能延长孤儿们在儿童岛上驻留的时间。孤儿们应当被证实力跟我们是同一类人。”

“怎么?”局长惊讶地问。

“这是俄语单词。”院长骄傲地说。她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够轻松地念出这么长的俄语单词的。

“哦,当然,”局长表示同意,“可我刚才还以为是楚科奇单词。”

院长不善于幽默,继续讲自己的故事。

“医生报告说,薇罗尼卡的精神状态很紧张,她的情绪突然低落也是特有的。”

“也许,这是成年反应?”局长问。

“不,大夫认为,这与沉迷于恋爱有关。这恋爱或者是存在,或者是差不多存在。”

“她们相信有这种事吗?”

“众口一辞,都这么说。”

“也不觉得难堪?”

“相反,局长。我们这里是一个独特的孤儿世界。他们觉得自己无所谓。”

“这是芬兰话吗?”

“不,这是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一部小说的名字。”

“您想说,他们相信薇罗尼卡故意为难您,阿尔托宁太太?”

“不,不是为难我,”院长坚定地说,“而是您,局长先生,还有把那些本已失去父母亲情的孩子拘禁在岛上的非人道体制。”

院长抹去不时流出来的眼泪。米洛达尔开始坐不住了,似乎这批孩子们的背运是他的臆想所致。

“请继续讲。”他斩钉截铁地说。

院长耸耸肩膀,于是局长明白了,她的心思是向着孤儿们的,因此应该撤换她了:教养院领导人的这种情绪不久就会招至灾祸。在院长粗壮高大、高颧骨、白眼睛的外貌下面,跳动着一颗多愁善感的心。假如这个薇罗尼卡是个危险分子,院长出于对姑娘的怜悯可能装作视而不见。遗憾的是,怜悯是一种个人感情,而院长却要对孩子们和整个地球的命运负责。

米洛达尔心急转动,在内心里暗自对院长的活做了批判的结论,听完了故事。

原来,昨天夜里,高年级宿舍的值班员向她通报说,薇罗尼卡刚刚离开寝室,出了城堡大门。高年级学生知道城堡所有的秘密,而且还清楚地知道,城堡的严密防范、不可接近及其岁月悠久只是外在的假相。事实上,有经验的人可以在任何时候,从城堡里溜出去又人不知鬼不觉地返回来。

在薇罗尼卡下到厨房想从厨房经过仓库的地下通道溜出大门时,院长也不声不响地穿好灰色斗篷,盯了薇罗尼卡的梢。院长明白,姑娘要做犯规的事情了,但是还不知道具体到什么程度。

薇罗尼卡不顾天气恶劣,只穿了一件大罩衫,跑到码头边上。原来,在那个码头边的看守屋里有一个院长觉得肤色相当深的年轻人在等她。虽然在接下来的情形中,院长没能仔细看清楚那个不守规矩的人,她也能发誓,这个年轻人跟薇罗尼卡床头挂的大肖像上的那个已经死去的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院长还可以发誓,薇罗尼卡同幽灵的恋爱走得如此之远,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干预的话,薇罗尼卡恐怕就失去少女的贞躁了,她对贞躁的保护根本不像一个17岁的女孩子应该做的那样精心。

但是,往后发生的事情叫院长不大理解。

据院长目睹,幽灵企图用来逃跑的小汽艇,在掉头的时候被浪头打翻,紫色的情人消失在拉多加湖的波涛之中。他是沉入了冰冷的水中,还是爬上了湖岸,到现在仍然是一个谜。至少,在院长强行把哭泣的薇罗尼卡带回城堡之后,她通过警报器组织了湖上救护,然而不论船的碎片还是幽灵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如果约翰-格利勃科夫再次牺牲,那么这一次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一连串事故,促使院长按照条例当天同银河系警察局取得了联系,她本人又同米洛达尔通了话。

米洛达尔仔细地听完院长通报的情况,院长却非常担心局长会笑话她。

然而并没有这样,米洛达尔放下自己所有的事务,立即来到教养院。

“是啊,”待院长讲完,他说,“您怎么想呢?”

“我已经什么都不想了,”阿尔托宁太太承认,“天知道我看见了什么,鬼知道我听见了什么,我只想赶快退休,到绿岬岛上去办天才儿童绘画培训班。”

米洛达尔非常惊讶地看了院长一眼,但是没有说话,因为他本人近来发觉,自己也想把一切扔给这个鬼老太婆,去寻找被西班牙人遗失在巴拿马至波塞罗那沿途的地下宝藏。

“那么,”米洛达尔局长说,“除了同受害者谈一谈,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院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领着他穿过院子到紧靠城堡东墙的厢房去,学生宿舍都在那边。

薇罗尼卡在医院里呆了两个小时,医生查明她的身上没有受伤,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因为允许她当天不上课。

她闭上眼睛,拒绝进食,甚至连最喜欢的无糖菠萝罐头也不吃。

旁边的床上坐着叫柯的那个姑娘,她正在看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痴》。

柯给局长留下了双重印象。一方面,她胆小羞怯——甚至起立向他和阿尔托宁太太鞠躬时也不敢抬起头正眼看人。然而,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截住了她的目光,目光中流露出勇敢,甚至有几分放肆,这又让他吃惊。

柯和薇罗尼卡的床位相邻,柯金发碧眼,她篷松浅黄的头发从来未经理发师烫染过。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薇罗尼卡则是一头篷松的黑发,眼睛的颜色看不见。但是两个姑娘的身量体型惊人地相似。

“对不起,”米洛达尔说道,“请原谅我们不请自来,但是是责任感把我们带到这里。”

“啊,当然。请坐,”柯说着把陀斯妥耶夫斯基放到一边,“阿尔托宁太太,您也请坐。我们等候您来。”

米洛达尔个子不高,因此许多人觉得他像一种不大的猛禽,比如说鹰。他的鼻子大而结实,有点弯钩,形同鸟喙,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他的头不大,头发卷曲粗硬,黑中斑白,顶在头上如同一个草垛。女人们都喜欢米洛达尔,而许多女人喜欢他,最渴望把手指插进他粗硬浓密的头发里。局长黝黑的脸上,一对浅褐几近黄色的猫眼兴许也是鸟眼,熠熠闪光,似乎能穿透对方。

柯不由得提高了警觉。

然而这时局长笑了起来。他的那张生硬甚至是严厉的面孔令人惊奇地变了样子。一道窄而细的光线从眼角折过薄唇两角,甚至鼻尖也向上伸展了一些——更可爱更和善了。变成了一个柯从没见过的人。

“薇罗尼卡!”局长走到她的床边大声喊道,一我来帮助你。你躺着,躺着,别起来,你的神经受了刺激,帮助你是我的职责。”

薇罗尼卡睁开了蓝色的眼睛——她的眼睛跟柯的眼睛一样。只不过柯的眼睛更亮,更快乐。

“您怎么帮助我,先生,您的名字是他们忘记告诉我了吧?”

“哦,这是我的疏忽!”阿尔托宁太太大声然而不失和气地说道,“我没有向你们介绍米洛达尔局长,是银河系警察局的领导人之一,他来调查你遭受袭击的案子。亲爱的薇罗尼卡。”

“有这么高级的长官关心我,真叫人高兴,”薇罗尼卡回答说,“但是我没有办法帮助您。我当时是梦游病发作。待我清醒过来时,阿尔托宁太太在我的身边。她会把一切都告诉您的。”

“她全都对我说过了,”局长承认,“不过你能猜得到,我不满足于只听她讲的经过。所以还得听你说说。我保证严守秘密,就是你吐露的秘密。”

“我出去吗?”柯问。

“恰恰相反,我需要你,你好比一张试纸。我要一面听薇罗尼卡说话,一面看着你。也许,从你的面部表情可以判断,薇罗尼卡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谎话。”

“那我真地还是离开的好!”柯放下书,霍地站起来。

“哎呀,”米洛达尔寻思道,“她这样一站大概有一米八○,而且她还没有停止长高。真见鬼!她什么时候才会停止长个?所有的姑娘都比我的个子高!”

“你害怕薇罗尼卡会对我说假话吗?”米洛达尔问道,毫不掩饰讽刺的笑容。

“不,您干嘛这么想!”柯不好意思了。

“留下吧,柯,他们想吓唬我们。”薇罗尼卡请求道。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阿尔托宁太太发火了。

“这一切真叫我厌烦透了!”薇罗尼卡不理会院长的高声大嗓,“老是没完没了的审问、怀疑、折磨!你还没有来得及爱上呢,可周围早已布置了各种办法来对付你。”

在这一刻她显得惊人的漂亮,蓝色的眼睛像两颗蓝宝石一样,射出愤怒的光芒,咄咄逼人,睫毛变成了一排黑箭,直指欺负她的人,乌黑的卷发散技在肩上,两顿通红,鼻梁发白。

米洛达尔耐心地等着回答,而为了回答,薇罗尼卡应该平静下来。当姑娘平静下来之后,她说道:“要是身后没有人监视我的话,那就一切都好了。”

“我对此表示怀疑。”柯突然插话说,“你亲口说过的,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约翰变得有点神经质,有进攻性。”

“我就不敢走进看守屋,”院长说,“如果不是薇罗尼卡从里面求援的话。”

“我求援根本不是希望有什么人来帮助我。难道您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至今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应该相信人们,”阿尔托宁太太带着她特有的自尊心回答说,“如果我听到有人喊‘帮帮忙’我马上就会出手相助。”

“可如果事实上他落水下沉了呢?”薇罗尼卡问道,她的眼里泪光盈盈,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谁来承担责任?”

院长无言以对。她只是眨着白色的睫毛,摊开双手。但是,米洛达尔帮了她的忙。

“我以为,”他说着走到房间中央,以便更好地看清楚约翰-格利勃科夫的肖像,“他的死应该由珠穆朗玛峰负责,跟拉多加湖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薇罗尼卡惊讶地问道。

“因为,我认为,你的约翰当时肯定被掩埋了,或许你会证实,他是鬼魂?”

“我不知道……”

“你的故事只适合讲给浪漫的小姑娘和轻信的女教师们听。你也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谎话。”局长说道,“你没有接受审问的准备。那我现在请其他的人都出去,由我来单独审问你,就像我们在警察局审问特别危险的外星罪犯那样。”

“啊,别这样!”薇罗尼卡哀求道。

“您不可以!”蘸长表示反对,“她还是个孩子!”

“我们会逃跑的,”柯声明道,“我们就住在森林里。就让我们去喂蚊虫好了。”

米洛达尔感兴趣地看了一眼薇罗尼卡的女友。

“那么,”米洛达尔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道,“我们暂且谁也不审问,我们出去散散步。你们这里什么地方可以散步啊?”

3位女性瞪大眼睛看着局长,至少,这个建议出乎她们的意料。

“也许,我们去看看你们的码头?”米洛达尔问道。

“顺便看看被风刮倒的看守屋。”柯说,她比其他两人机灵。

“只是你们得穿暖和一点。”米洛达尔说,“带上雨伞,快下雨了。”

几分钟后,这几个人悠闲地散着步走出了城堡。

雨没有下起来,云层被风刮开了——拉多加湖上的天气变幻无常。

在城堡大门外面辟出的空地上,有几个低年级的小男孩由一名高个子戴眼镜的体育老师看着在踢球。年轻人向院长和米洛达尔点头致意。他的动作说明他是位优秀的运动员,他的风度像是一个有教养的绅士。

“这是我们的教练员阿尔焦姆-杰尔一阿科皮扬,”院长说道,“前世界冲浪亚军。他正在写一部关于体育运动的长诗,因此需要一个安静舒适的创作环境。我们就把体育教师的位置提供给了他,代替改行去跳芭蕾的柳德米拉-格奥尔基耶芙娜。”

运动员向两位姑娘暗送秋波,可姑娘们搭拉着眼皮走了过去。

米洛达尔同其他人落下几步,把手表抬到嘴边低声说道:

“画展,画展,我要狭窄。”

“狭窄接通。”手表小声回答。

“请查一查,儿童岛名叫阿尔焦姆-杰尔一阿科皮扬的体育教师的忠诚度。”

“按照16号格式通过检查。”手表回答。

“没事了。”米洛达尔对着手表说,他很失望,因为他本来认定会揭露出一名银河系间谍的。

绕过小足球场,这一行人继续朝码头走去。

“我们一边往下走,一边听你讲。”米洛达尔命令道。

“我从这里往下走,”薇罗尼卡说,“因为在我沉睡的心中,有人命令我赶快到码头上去。他让我着迷,让我心驰神往,我没有抗拒他的力量。”

“她当时只穿一件白色的睡袍,”院长说,“这太可怕了!”

“怎么?”局长惊奇地问道,“就这副样子去赴约会吗?”

“有什么办法,如果一个死人忘了叫醒你,直接把你从被窝里往外拉!”柯插话说,“要是我早就吓死了。”

她同薇罗尼卡手拉着手并排走着,因为穿着一样的教养院校服——灰色的掐腰连衣裙,白领端正,差别只在头发的颜色,其余的一切都像是一对孪生姐妹。

“我记不清是怎么口事了,”薇罗尼卡说道,“我好像是做梦似地走着。”

“服从这个怪物的意志,你有过不愉快的感觉吗?”米洛达尔问道。

“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个怪物呀!”薇罗尼卡惊讶地说。

“当然是个怪物。你也听见你那惊慌失措的声音,我亲爱的。”院长证实说。

“而且你还赤着脚奔跑。”米洛达尔说,似乎他目睹了当时的情景。

“您是怎么知道的?”院长问道。

“根据古老的传说,假如一个少女成了可怕的幽灵的牺牲品,她赤着脚跑去幽会时,哪怕失硬的石头扎破她的脚,她都感觉不出疼来。”

“哦,是这样,一点不假,”薇罗尼卡赞同地说,“我是他的奴隶,我没有办法抗拒,我娇女敕的脚也感觉不出石头的尖硬。他的声音深入到我无依无靠的意识中。他是一个典型的死人,浑身发紫!”

“哎呀!”柯从女友手中怞出自己的手,她开始害怕,院长用手蒙住脸,但是马上绊到松树根上,向前飞了出去。米洛达尔没有尝试去抓住她,于是,这个功劳就落在了柯的身上,她一个鱼跃,接住了阿尔托宁太太。

“请原谅,”米洛达尔说道,“我应该声明,站在你们面前的不是米洛达尔局长的实体,而只是他的一个精密的全息图,即一个立体图像。我不得不采取这种措施躲避国际恐怖主义和某些被收买的制度。我知道的事情太多,对许多人来说又太危险。”

“我们没有指望得到您的帮助,局长。”阿尔托宁太太回答说,他们又继续往下走。

透过松树的间隙,可以看到湖上水波不兴,清澈湛蓝。拉多加湖的白天,苍穹如洗,凉爽始人。

他们来到了湖边。

松树林退到了身后,一切都沐浴在北国微弱的阳光下。右边是歪塌的看守屋,直连着一片狼籍的码头。

“一切就发生在这个地方。”院长说。

两位姑娘听话地站在离看守屋两步远的地方。米洛达尔感觉她们既不害怕也不负疚,这倒让他难为情了。

“当我靠近看守屋时,”院长说,“薇罗尼卡已经被她的……同伴……诱惑着拉到里头去了。拉卡斯太亚——这种说法体面吗?”

“您说的是情人——这个词在什么时候都体面。”柯说,但是,米洛达尔在她的蓝眼睛中捕捉到一丝快活的闪光。

他对这个事件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不,不喜欢,因为它是一个谎言。他还没有接触到这个谎言的实质,但是,他在侦破个人和有组织犯罪方面所积累的全部丰富经验给他敲响了警钟:“米洛达尔,你要极其谨慎。这可能是一个宇宙范围的大骗局!”

“我停住脚步,”院长说,“并寻思,该敲敲门。可是往什么地方敲啊?”

“于是,您就开始偷听了。呸,这也太不光彩了!”柯大声说。

“我是院长,为薇罗尼卡着想,我有责任听。要不听的话,她已经失去贞躁了。”

“但是我没有叫您。”

“你又叫喊又挣扎,像笼子里的小鸟一样!”

“但是我不是叫给您听的,”薇罗尼卡委屈地说,“我是叫给他听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幽灵吗?”米洛达尔问道。

“当然。”薇罗尼卡稍微停顿了一下后承认。

“你同他接吻时没有任何反抗吗?”

“他哪一点不如活人啊?”薇罗尼卡挑衅地问。

“他身上没有这种……腐烂的臭味吗?”

“为什么?”

“幽灵身上都会有一股腐烂的臭味。”

“惟有约翰-格利勃科夫没有!”姑娘说道,“他带着一股‘斗牛士’牌的香水味。”

“凡事都有例外。”柯为女友帮腔说。

“不,”米洛达尔委婉地反驳道,“例外嘛,幸好,从来没有过。不过,你继续讲,往下讲。就是说,你进到看守屋里面,他已经在等候你了。”

“对,”院长肯定地说,“他向她伸出两条黑黑的手臂!”

“紫色的手臂,”薇罗尼卡纠正院长的话说,“紫色的手臂妙不可言。”

“就像易洛魁人说的是斗士的颜色。”米洛达尔解释说,尽管谁也没有请教他。

“他总是这样子。”

“幽灵就是这种颜色,”米洛达尔赞同地说道,“这么说来,他的气味不重?”

“根本没有气味!”薇罗尼卡气愤地说。

“我不跟你争。就是说,你清醒过来,并且闻到了……”

“我没有闻到!”

“他拥抱你了?”

“是的,是的,是的!我已经说过了!”

“他的怀抱是冷冰冰的吗?”

“为什么?”薇罗尼卡不解地说,“是最普通的热烈的怀抱。”

“一个幽灵竟然情怀热烈?难道他同你拥抱时带着加热器吗?”

“不过,他可不完全是个幽灵。他对于我来说永远活着。我同他拥抱的时侯觉得很快乐。我说的是约翰。”

“谢谢,”米洛达尔说,“就是说,我们有幸同一个死人打交道。一个散发着香水味,还带着加热器的幽灵。”

“别说了,您怎么这么可恶!”

“他在看守屋内对你做了些什么?”

“他同我躺到一张床上,”姑娘一本正经地声明,“想要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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