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时,他醒了过来。
阳光透过窗边的彩色琉璃所做的风铃,在白色的屋子里,反射出七彩的流光。
蓝色的,紫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橘色的光。
它们轻灵的转动著,映在白墙上,落在床单上。
气密式的隔音窗,将城市活动的声音阻隔在外,屋子里安静得像天堂。
四柱大床上的白纱,让世界看起来有种朦胧的美。
她偎在他身边,呼吸平稳,心跳规律。
他梦见她。
梦见那年她和他在希腊相遇。
当时,他并没有料到之后会和她在一起。
后来,他亲自送她上了飞机,并请岚姊帮他注意她的情况。
那批人没有找上她,当他处理完那件案子,回到家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但他记得自己欠她一个假期,至少也得还她一趟到希腊的来回机票。他记得她的名字。
方水净。
要找到她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看过她的护照,记得她的地址。
虽然要从小气的武哥那里申请公款有点困难,但岚姊替他搞定了困难的部分,他把机票钱放到信封里,来到她家,放进她楼下的信箱。
原以为这就是他和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最后的联系,谁知一回头,他就看见她站在那里。
她瞪大了眼,看著他,活像看见一只北极熊出现在她眼前一般,在停顿了三秒之后,她张开嘴,吐出一句话。
「我希望你不是把定时炸弹丢进去。」他错愕的看著她,「不,只是到希腊的来回机票钱。」
「我是开玩笑的。」
她看著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并不是真的认为你是炸弹客。」
她好笑的看著哑口无言的他,然后上前,打开她的信箱,拿出那封信,边道:「而且你应该亲手把它还给我,信箱和保险箱有很大的不同。」他知道自己该开口说话,但他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他从来就不是善于言词的人。
所以,再一次的,他只能无言以对。
她把信封收到背包里,看著他说:「谢谢你的机票钱。」
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
情况真的是尴尬到不能再尴尬了,他应该要说些什么礼貌客气的话,如果是换了「红眼」的其它任何一个人,这种情况一定难不了他们,但如同武哥所说,他向来就是最差劲的业务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尴尬的和她点了下头,然后匆匆转身离开。
可他才走没两步,却听她开口叫他。
「嘿,」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那位名叫方水净的女人,好奇的瞧著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护照,上面有写。」
她挑起了秀丽的眉,「你大老远坐飞机,飞了十几个小时来这里,只是为了来还我机票钱?」
「我住在这个城市。」
他老实的回答,这一次用的是中文,她吃了一惊,也改用中文,「你开玩笑?」
他摇头,那让她眼睛睁得更大,然后她笑了出来,「那还真是巧。」
的确很巧,他刚看到她的护照时,也很惊讶。
事实上,她家和红眼只差了几条街而已,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看著她明亮的笑,不自禁的,他也扬起了嘴角。
她瞅著他,突然开口提议,「嘿,你知道吗?我有两张音乐会的招待券,不过我刚刚被人放了鸽子,你有空吗?」
他一愣,还没回答,她已经走上前来,掏出音乐会的票,邀请他道:「你若没事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惊讶的看著她,眼前的女人没有半点的勉强,不自觉的,他伸手接过了票。
笑意在她心形的小脸上扩散。
「你有中文名字吗?」
「屠鹰。」
*****
阳光悄悄的爬上了床。
她睡得像个孩子,他想继续和她窝在床上,不想离开她,但他的手机无声震动了起来。
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所以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抓起挂在床边椅上的牛仔裤套上,从裤口袋里捞出它,走到浴室接听。
「小黑?」
「嗯。」
「你在哪?」
「外面。」
他坐在浴缸边缘,看著浴室墙上的马塞克拼成的小花,那是他和她一起拼贴而成的,「有事?」
「卫生纸没了,你回来时,记得带个两串。」
「嗯。」
「Bye!」
对方没等他回答,就挂断了电话,她一向是这样,他早已习惯。
他把手机合起来,放在洗手台上。洗手台上方的镜子,和上回他看到时,长得不太一样,上回镜子的边框没有半颗贝壳,现在上面贴了各式各样的小贝壳。
她很喜欢像这样的小东西。
一点又一点的,她自己慢慢把房子整理布置成她想要的样子。
珠母贝的肥皂盘,竹编的垃圾桶,马塞克的墙,七彩琉璃的风铃,四柱白纱大床,爬满了窗外栏杆的九重葛……这屋子里到处都有她亲手布置或制作的小东西。
有空的时候,她就会做一点,东西弄一些。
她还没有把镜子完工,剩下的贝壳放在小水桶里,里面还有贴贝壳的接合剂和其它工具。
躺在床上的她,依然熟睡如童话中的公主。
不想吵醒她,他把在洗手台下的小水桶拎了出来,拿起那支接合剂,和其中一只贝壳,接著她之前贴到一半的地方,开始一个接著一个的贴了起来。
她在床上翻身,然后惊醒。
他的体积庞大,和她一起睡时,向来占据了大半个床,只要她翻身就会轻而易举的碰到他。
曾经,她想过要换一张更大的床,KingSize的,足以让两人在床上摊平,让他的长腿可以轻松伸直,不至于还有几寸悬在床垫外。
可他和她的关系从来不曾比情人更深入,他是个很内敛沉默的人,很多事他从来不曾和她说过。
他和她一直维持著这种像是男女朋友,又好像不是的状态。
所以,那张KingSize的大床,就一直只是她在心里想想而已。
他不在床上。
那男人又一声不吭走掉的事实,让一股闷气涌上心头,也让被窝变得该死的冷。
可恶。
有些气闷的,她睁开了眼。
另一半的床,还有些凌乱。
*****
金黄色的阳光,一部分洒在木头地板上,一部分落在床尾的白床单。
她慢慢坐了起来,看著落地窗外的阳台。
阳光下,九重葛蜿蜓蔓生,攀爬在栏杆上,每一片染上阳光的叶,都翠绿得有如新生的女敕芽,在五月温暖的风中,随风摇曳著。
她掀开白纱,套上宽松的睡衣,下了床,推开落地的气密玻璃窗。
刹那间,城市的声响溜了进来。
这里虽是住宅区,但天一亮,到了上班上课时间,还是有些喧嚣。
她赤脚站在铺了木头地板的阳台上,虽然阳光照得地板微暖,她仍可以感觉得到空气中有些湿气。
昨天深夜,才下了一场雨。
爬满栏杆的九重葛给了她些许隐私,让旁人无法轻易一眼望穿她的屋子,她却可以清楚从绿丛中看见屋外的景色。除此之外,植物的气息让人感觉朝气蓬勃,特别是在这样明朗的五月天。
楼下巷子里,附近的国中生,三三两两的走去上学;几辆停在巷子里的轿车已经陆续开了出去;街头早餐店的门前,机车骑士们来了又走。
她停了几秒,才发现自己期待能看见他的身影在楼下。
就算在又如何呢?不也是正要离开、还没走远而已的差别呀。
方水净,你真是无可救药。
她自嘲的无声笑了笑,深吸口气,开始在隐蔽性很好的阳台上,做起伸展躁。
她吸气,吐气,弯腰,然后慢慢起身。
在阳光下,她吸气再吐气,转身侧弯,一次又一次的,做著重复而和缓的动作,将身体紧绷的每一条筋慢慢拉开。脚下木头的触感很好,昨夜的雨水已从排水口排出,地板温暖而干燥。
这一排木头地板,是她自己去采买的,本来也打算自己自行装上,但那一天,她在木材行再次遇见了他……
她的车太小,放不下所有的木板材料,正当她抱著最后一箱材料,在烦恼该如何把它塞进车里时,他开著车出现了,就是那么刚好。
他把车停在她车旁,走到她旁边。
「嗨。」
她瞅著他,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或许她不该如此主动,上个星期听完音乐会后,她给了他手机号码,但这男人从来没打过。
她原以为他对她没兴趣,但他停下了车,站在这里,看著她。
「嗨。」
他说,眼里有著和善的温暖。
你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我?
她想开口问他,但张开嘴,却只是吐出一句:
「这里不能并排停车。」
「嗯。」
他点头,然后伸手抱住了箱子的另一边,轻而易举的将那装满了木板,重得快让她手断掉的箱子接了过去,转身放进他自己开来的小货车上。
她并没有试图保住她刚刚才花钱买下的木板,她只是看著他,把她车上因为太长而超出后车厢的长木板,也搬到他车上。
当他再次面对她的,她看著这个不爱说话的男人,开口道:「你应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他很明显的僵了一下,有些尴尬的看著她,慢半拍的询问:「你需要帮忙吗?」
「当然需要。」
她把后车厢关上,回过身来,好笑的看著他说:「不过你还是应该要先问再动手。」
「抱歉。」他说。
他的反应,老实得让人惊讶。
这个男人,是个让人迷惑的家伙。
*****
他有著她从未见过的利落身手,和人动起手来,几近冷酷无情,可另一方面,他有时却又木讷老实得让她不知该说什么。
瞧著眼前似乎有些不安的男人,她扬起嘴角道:「你知道,其实应该是我要和你说谢谢。而且我得先告诉你,我只能请你吃蛋糕当运费。」
「蛋糕很好。」
他松了口气,回答。
看著他那让人心跳加快的双眼,她怀疑自己红了脸,费尽了力气,才没伸手遮住他那双会电人的眼。
「你还记得我家在哪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希望他没注意到。
他点头。
「那……咳嗯……」她红著脸清了清变声的音调,才有办法道:「待会见。」
她胡乱和他挥手,然后强忍著想拔腿狂奔的冲动,慢慢的走进了自己的小车里。
那一天,他替她把木材全搬到家里,还帮著她一起装好了阳台的地板,甚至替她把那些太过锐利的边角用砂纸磨平,再上漆。
「谢谢你的帮忙。」他在收拾工具时。她拿著蛋糕到了阳台,「只是顺便。」他咕哝著。
她看著铺好的阳台地板,这已经不是顺便的范围了,他几乎做了大部分的工作,多数的时间,她只是在旁边递工具给他而已。
他的木工手艺很好,她猜他以前就有做过。
这家伙真的和她的第一印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某一方面,她知道那个在希腊的也是他,但在另一方面,她又很难把眼前这个沉默木讷的男人,和那个身手高强的家伙连在一起。
「你说你叫屠鹰,对吧?」
「嗯。」
「你有双胞胎兄弟吗?」
他一愣,却还是回答了她,「没有。」
「我想也是。」
她点头,然后倾身,吻了他。
他那时,一定就已经知道她受他吸引。
她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天知道,她甚至主动吻了他。
叹了口气,她慢慢直起身子。
或许,当年她不该表现的太主动,那么现在也许两人相处的模式会有些许不同。
比起自己送上门来的,人总是比较珍惜辛苦追求来的吧?
*****
她往后弯腰,却突然看见那个她以为已经走掉的男人,自在的走出浴室。
她吃了一惊,下一秒,她就跌倒在地上,闪到了她的腰。
「我以为你回去了。」
「没有。」
「你吓了我一跳。」
「抱歉。」
趴在床上,方水净又羞又恼。
老天,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闪到了腰,她才……好吧,她已经二十五了!但是二十五岁,并不算太老吧?
屠鹰拿了温热的毛巾,敷在她腰上。
热气让他刚涂上的药效更加透进绷紧僵硬的肌肉里。
她侧转过头,看著他。
「太烫?」他问。
简单两个字,却教她一瞬间,泪水倏然上涌。
为什么,他总在这种时候可以如此温柔贴心,却又无法对她付出更多?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回头,把脸半闷在枕头里,既气又闷。
他自动把毛巾拿了起来,让它凉了一些,才放回地闪到的腰上,这贴心的举动却让她一颗心揪得更紧。
她已经二十五了,事实上,再过几天就要满二十六岁了,和他在一起三年,她却对他还是一知半解。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混黑社会或什么特务间谍,不知道他有没有其它家人,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很多事她从来没问,他也就都不说,很多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一开始她并不介意那么多,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这个会陪著她逛街,会陪著她去听音乐会,陪著她做些小东西的男人。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窝在他怀里,听著他的心跳。
她喜欢吃他亲手为她煮的料理,她喜欢看他认真专注的贴马赛克的样子,她喜欢他在时看著她那火热的模样。
他是个热情又感官的男人。
她和他在性事方面,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他热爱她的身体,一如她热爱他的。
虽然他的职业让她有些疑虑,虽然他每次消失又带伤出现时,总让她担心不已,但她不让自己去多想,只要他对她好就好了。
当他出现时,他也的确对她很好。
他会和她一起煮饭,一起看书看电影,一起。
问题出在,她越来越无法忍受他消失的时间,每次他离开,都让她心神不宁、担心受怕,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从此再也消失不见;不知道他若消失,是因为死了,还是对她已经厌倦。
她好讨厌自己变得这么烦躁,好讨厌自己变得这么贪心。
他温热的大手,轻柔的抚著她的背。
如果她能继续安于现状就好了。
*****
一淌泪,无声滴落枕上,瞬间被柔软的白棉枕套吸入。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担忧和希望她能舒服一点的心意。
她真希望自己还能安于现状。
昨夜失眠的疲累重新上涌,在他让人心安的大手抚慰下,她合上了眼,含泪睡去。
再醒来时,是因为诱人的饭菜香。
她的腰已经没那么痛了,穿著睡衣,晃到了厨房。屠鹰站在瓦斯炉前,将平底锅上炖煮好的西红柿酱料,均匀倒在那两盘意大利面上。
平常她要用两只手才能稳稳拿起的不锈钢平底锅,他单手就轻松举起。
浓郁的西红柿泥淋在白色的意大利面上,白烟氤氲袅袅,瞬间香气更加四溢,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口水直流。
西红柿意大利面,这是他的拿手好菜。
他不爱用现成的酱科,总是宁愿站在厨房里,用热水烫掉西红柿的皮,然后花上好几个小时,顾在锅子旁,小心防止西红柿沾黏锅底,慢慢的将新鲜的西红柿熬煮成泥。
他所熬煮的新鲜西红柿泥,没有加任何人工的调味料,只有自然食物的香甜酸,加上些许天然海盐,和一些她亲手种植在厨房窗台的香草来提味,那味道十分纤细温柔,入口时,总是缓缓在舌尖蔓延开来,没有任何尖锐的味道,只有他才能料理出的独特温柔。
西红柿意大利面。
是她最喜欢的料理。
她走入厨房,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
他端著仍冒著白烟的意大利面转身,把那教她口齿留香的料理,放到她面前。
这男人显然一点也不惊讶她会自动出现,他已经习惯了她会被食物的香味叫醒,就像她习惯了他出现在自家门口。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餐具。
她拿起叉子,叉卷起沾满了酱料的意大利面,安静的吃著。
迅速的将料理台上的锅碗瓢盆洗净后,他拿著抹布把水渍擦干,用水晶酒杯倒了杯白开水给她,这才在她对面坐下来,吃起他自己那一份西红柿意大利面。
嘴里吃著意大利面,她一边偷偷瞄著对面那个男人。
*****
午后两点的阳光,让他俊美的五官更加突出。
深邃的大眼,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厚而有型的唇,褐色的皮肤,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东南亚的人种。
他的黑发在阳光下看起来带著红棕色,像某种狐狸的毛,蓬松而柔软。
当年坐飞机离开希腊之后,她从来没想过会再遇见他,毕竟她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当然,她更没想过自己会和他成为情人。
他的长相明明不是这里的人,中文却讲得很好,完全没有一般外国人会有的口音,如果不看他的脸,她会以为自己是在和本地人说话。
最近,她常常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是如此的少,少到就像沙漠里的植物一样,贫瘠得可怜。
回到台湾,刚在楼下门口遇见他时,她还暗自以为他是对她有意思,所以才大老远追了过来。
那时,女性的虚荣心一下子旺盛了起来,对他的好感,也遮掩美化了其它应该要注意的事。
事实上,他来找她时,两人之间的总是滋滋作响,他和她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不长,谈话实在很浪费时间,每次看见他,她总是会被他迷得头晕目眩,忘了应该要问清楚的事,然而很多事情,错过了,就很难再找到正确的时机开口。
她知道他怞哪种牌子的烟,知道他厨艺很好,知道他身上有多少道疤,知道他爱泡澡胜过淋浴,知道他喜欢贝多芬胜过巴哈,知道和白酒相较,他更喜欢红酒。
她知道许许多多关于他的小事,但最应该要晓得的个人基本背景,她却全部都不知道。
她应该要问的。
问他是哪里人?是移民吗?还是本来就在这个城市出生?父母还在吗?有没有兄弟姊妹?
问他究竟是做什么行业的?问他那天在希腊,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他?问他每次离开,都是去了哪里?
最重要的是,问他对她究竟有什么打算,或,根本没有打算?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问,问清楚了,她和他才可能有未来。
看著那个静静吃面的男人,水净握紧了卷面的叉子,鼓起了勇气,深吸口气,张开了嘴,才要开口,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却再一次的震动了起来。
就在手机开始震动的那一秒,她几乎想要把他握在手里的黑色手机抢过来,打开窗户,将它扔得远远的。
每次只要它一响,他就会二话不说的离开。
她痛恨那黑色的机械,有好几次想将它给砸烂,却从来没有实践过一次。
他抓起手机接听,不到一秒,她就看到他的转变。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肌肉紧绷起来,眼神变得锐利,然后他的视线对上了她的,那里面有抱歉,有不舍,但他仍开口回了一句。
「我马上回来。」
她终究没有抢走他的手机,她只是看著他改变,看著他轻易开口说要离开。
他按掉了通话键。
「我得走了。」
他粗嘎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
尘埃在午后的阳光里飘荡著,他吐出的话语也是。他连他盘里的面都还没吃完!
一股她分不出是怨气或火气的烦躁猛然上涌,她低下头,遮掩迅速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
既然吃不完,干嘛还要煮?
既然要离开,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她真的受不了了。
她再也受不了和他这样暧昧不明下去,所以在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时,那句话就这样月兑口而出。
「我下星期要去相亲。」
他僵住了。
空气宛若凝结一般。
她忍住泪,强逼自己抬起头,看著那个教她魂牵梦萦的男人。
他的表情有些困惑。
「你不能老是这样,高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眼前的他,一脸震慑,显然终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我已经二十五了,不是十五岁,不是二十岁,是二十五了,你懂吗?」
他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看著他那模样,胸中那把无名火烧得更旺。
是怎么样?难道他以为她会一直在这里吗?
「我累了……」水净看著他,红著眼眶,哑声道:「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
他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几乎在第一时间,他看向了手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在内心深处还奢望他会忘记它的存在。
所有的希望,都在他再次抓起手机时幻灭。
痛苦又自嘲的笑,浮现嘴角。
「你走吧。」
她看著他,说出那句撕扯她胸中那颗心的话。
「别再来了。」
外面的某个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楼下的汽车警报器发出刺耳的蜂鸣声。
她可以听到那些吵杂混乱的喧嚣,但眼前却只有他那在瞬间变得面无表情,且万分漠然的英俊面容。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要把他推开是很容易的。
即使她用尽所有力气强忍,一滴滚烫的泪仍滑落了她的眼角。
「不要再来找我。」
她粉唇轻颤的开口。
在她朦胧泪眼的注视下,他慢慢的放下了刀叉,紧握著他二十四小时随身携带的宝贝手机,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公寓的大门,静悄悄的关上了。
喀。
只是这样小小的声音,却不断在她胸中回响著,一次又一次的敲击著她的心口。热泪,潸然而下。
她以手抵著额,看著又咸又苦的泪水一滴又一滴的,滴进那盘暖红色的西红柿义大利面,却怎样也无法停止。
她知道,她已经毁了这盘面,也毁了那偷来的小小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