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丐 第八章 作者 : 苏打

几日后,十几名骑马汉子,领着三辆各配有一名侍女的马车来至大杂院前,将小隆在内的九名孩童,谨慎又周全地全带上了车。

牧隗山与风聆语都没有露面。

而望着九个孩子如当初说好般不吵不闹,却不断将头探出马车,不住对四方挥着手,站在远方树梢间的风聆语,眼眸还是忍不住模糊了。

“我们也该走了,荥阳有我一个秘密据点。”许久后,直至马车全出了城,再望不见了,易容后的牧隗山才开口说道,然后直接飘下树梢,降至早备好的马上。

“你确定他们没反?而那个据点,你身旁亲近之人都不知晓?”虽不知牧隗山究竟是哪号人物,但由他与孩子们的谈话中,风聆语了解他是遭至亲背叛,所以她边策马边问道。

“若连他们也反,只代表我确实没资格要回原属于我的一切。”骑在马上的牧隗山释然一笑,“而那地方,连我原本即将过门的叛妻我都不曾告知。”

“你难道一开始……就知道会遭人谋算?”虽知他是遭至亲设局,但听到“原本即将过门的叛妻”几字,风聆语都不禁慨然了。

她不过遭她自认为友之人背叛,便已几乎被击垮,所以她真的无法想像,被自己曾经的挚爱背叛的他,会是何种心情。

“任何人坐至我这个位置都不可能无所防备,只我从不曾想过,动手的会是她们。”牧隗山的回答依然那样云淡风轻。

“你……恨她们吗?”风聆语静默了许久后,突然问道。

“好问题。”牧隗山望着远山微一沉吟,“就我个人而言,我对她们的作为无所谓爱憎,也不会后悔自己曾对她们的信任,尽管她们向恶而行的选择确实令人遗憾。但她们对我的背叛,毁掉我对兄长的承诺这点,我诚然无法原谅。”

“你很豁达。”牧隗山的回答,令风聆语有些诧异,因为他身受的背叛、心伤决计远大过她,却能如此坦然。

“或许不是豁达,只是认清人生苦短,不想再为难自己罢了。”牧隗山望着风聆语淡淡笑了笑。

为难自己……

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风聆语颖然而悟。

过往,她总将所有的错全归咎在自己身上,责怪自己的愚蠢、自己对他人的不设防,并因此将心门重重关上,却从没想过,早盯上她的龚禧,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都会想方设法由她身上挖出他想要的一切。

龚禧的恶,不代表她的恶,江湖上对她的污言蔑语,也不代表真正的她,她这半年多来自怨自艾的顾影自怜,如飞蛾扑火般的无效破坏,不仅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反倒只让天极门愈发猖狂。

她所擅长的本就是医理、药学,她最刻不容缓该着手的,应是尽快研发出解方,让受龚禧伤害的人能早些月兑离困境,而非其余旁枝末节。

心,一下子亮了。

当心窗打开,让阳光照进来后,风聆语恍若新生,然后发现,心中早有计划而不急着赶路的牧隗山,其实是一个相当宜人的游伴。

他举止合宜、谈吐尔雅,江湖见闻更极为广博,每至一处,当地有何门何派何分舵,他都了如指掌,三言两语便能切中其要地让她懂得分辨、牢记,一有机会,更不忘告知她江湖行走需要知晓的细节与禁忌。

除此之外,遇着山川名胜、美食佳肴,他也如寻常人一般乐在其中,身体力行着他口中“难得平凡的短暂时光”。

虽知他从不提,却其实是用这种方式在表达对她的谢意,因此风聆语也就坦然接受他的谢礼,并无数次想过,若她当初走出天山时,遇到的人能如他一般就好了……

“是这里。”终于,半个月后,二人抵达荥阳城郊一处树林,一里外便下马步行的牧隗山,指着不远处的木屋对风聆语说道。

“你们有暗号?”风聆语低声问道。

“有。”牧隗山点点头,然后大步向前,依过往约定的暗号轻敲木门。

但怪的是,连敲三次,屋内却全无回应,正当牧隗山微皱起眉时,突然蓦地一闪身,将一名由院外悄悄模入,正打算由背后对四处张望着的风聆语动手的家伙,一肩撞出丈外。

一时间,几名不知由何处冒出来的大汉全围了上来,但牧隗山却动也不动地月兑下易面容具,“牛云,连我都不认识了?”

“少主?!”望着那张熟悉俊颜,先前被撞飞的大汉——牛云,先是瞪大了眼,而后竟直接跪倒在地,涕泪纵横,“真的是您……您果然还在……老牛就知道、就知道!您可知这一年来……老牛们找您找得多苦啊……”

“这一年来辛苦你们了,都起来吧,里头说。”望着跪倒一地、哭成一片的几名大汉,牧隗山心底也颇为感伤。

这几名忠侍,原是兄长下属,但自他十六岁起,便随着他在江湖闯荡,当兄长猝逝,他依遗愿接下庄主之位后,则陆续将这几名定不下来、守不了山庄严规的粗汉子,“罚”至了各处,一方面还他们自由,一方面任他们悄悄聚集于荥阳,守在这个秘密据点。

原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这据点的,怎奈人心难测、世事难料。

而这群忠侍,更一如既往地笃诚赤胆,无论他人如何分说,依旧不离不弃地四处悄悄寻觅着他……

“是的,少主。”连忙抹去泪水将牧隗山及风聆语请入屋内,牛云伺候二人坐下后,才与其余弟兄立于一旁,泪水直掉,“少主,您这一年究竟去哪儿了,竟狠心丢下俺们这群老牛们。”

“走火入魔疯癫了。”牧隗山轻啜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走火入魔?您?”牛云蓦地一愣,“难怪俺们弟兄怎么寻都寻不着……”

“他们当初如何对外宣称我的死讯?”虽一路上早打探到些许事由,但细节方面,牧隗山还是宁可听自己人言说。

“说您在巡视青秋分堂途中,遭天九堡杀手暗袭。原本依您的身手,他们根本不可能得手,但由于药宗劣徒风聆语那贱妇看上了龚禧,无耻纠缠不休,可姓龚的压根儿瞧不上那荡妇,她求爱不得后,因爱生恨,想令本无交集的我阎罗山庄与天极门两大势力反目,便暗中色诱天九堡杀手,令他们以天极门之名,买通您身旁的狗混帐李东,让您吃下那毒妇特制毒酒,以至您御敌时真气错乱,最后更遭那贱货炼出的真火丸烧焚。

“原本消息传回时,大伙儿都不信,但由于前庄主夫人及您……那个……姿文姑娘都认了尸,还给您带了孝,因此最后所有人也只得接受,然后由朱炀那无耻之徒打着替您报仇的旗号,接替了您的位置,与天极门交好,并把以前忠诚于您的老弟兄全放逐到外围打杂,独留他自己心月复!”

看出牧隗山似是不介意风聆语聆听,因此牛云自是毫不隐瞒地咬牙切齿将前因后果全说了个明白。

“原来如此。”放下茶碗,牧隗山淡淡一笑,“我是被我那位寡嫂及未过门的妻子联手欺骗喝下疯血酒,才在当夜走火入魔的,她们自然乐得作这个证。”

“什么?!”

闻言,所有的人全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而一旁的风聆语小脸则僵得不能再僵,因为她从不知晓,他人口中的她,已不堪到这等程度。

“她二人早在两年前开始,便与朱炀有了苟且。”望着牛云等人瞠目结舌的模样,牧隗山继续淡淡说道。

“这……”牛云与其他弟兄们互望了望,压根儿不知晓自己少主怎会洞悉此事,又忍了近两年。

“山庄里的事,我很难不清楚。原本寡嫂再嫁,我个人全无意见,未婚妻琵琶别抱,我也不甚在意,只可惜,她们最终选择的,不是与我坦白,而是和早有狼子野心的朱炀合谋。若非当日他们合力都阻挡不住疯魔后的我,让我逃了出来,我肯定早死于他们手下。”牧隗山望着茶碗无奈一笑,然后突然抬眼望向牛云,“牛云,向我身旁的姑娘致歉。”

“姑娘,方才在门外不好意思了啊,老牛不是有意的。”牛云先是依言向伴着自己少主前来的绝色黑衫女子道了声歉,但又立即朝牧隗山解释着,“少主,俺可是连这位姑娘的衣角都没还模着就被您撞飞了,俺真没伤到她。”

“与方才的事无关。”牧隗山定定望着牛云,“这位便是让我得以再次清醒站在你们眼前的『塞外飞虹』风聆语姑娘。”

“啊这——风姑娘,是老牛不好,老牛误信传言,您千万别把老牛方才说的混帐话放在心上!”虽牧隗山没细说,但跟着他多年的牛云立即明白风聆语压根儿不是什么毒妇,而是让他们少主不再疯魔的大恩人,当下立即抽了自己五个大嘴巴子,直接把血都打出来了。

“不会的,牛大哥,误会说开便罢,您也别放心上,但我确实有件事想麻烦您。”望着眼前这名忠诚汉子,风聆语着实感佩,为不想他再因此事歉疚,她取出袖中帕子递给他拭血后和声说道,“能请您替我找五颗芙蓉丹及两名受阴阳符所制之人吗?”

“使得、使得,老牛一会儿就让人去找、马上去找,绝对给姑娘您找着双倍、三倍!”颤抖着大掌取过人生中第一次由姑娘主动递向自己的香帕,牛云红着一张满是胡子的黑脸,笑得如同一头傻牛。

半晌后,牛云才想起应先征求牧隗山同意,可当他望过去时,才发现,自己过往不苟言笑的少主,竟在看了一眼他紧握帕子的颤抖大掌后,垂下眼笑了起来,而身旁那群兄弟更是笑得人仰马翻。

“这——少主,俺——”黑脸更红了,牛云嗫嗫嚅嚅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牛云,原本十三骑兄弟还有多少值得信赖?”待大伙儿都用笑冲淡了仇怼后,牧隗山才正色问道。

“老三、老五、老八跟老十三绝对值得信赖,老四、老十一说不准,剩余的王八羔子,全他娘的立刻跪下喊爹了。”牛云连忙回答。

“我明白了,传信让朱锋、李楠、张火季与唐何带上弟兄在十二月初四到景封翠玉林。”牧隗山点点头后直接下令。

“少主是打算直接冲『子堂』杀鸡警猴?”牛云磨刀霍霍道。

“不,冲天极门在景封附近的四大分舵,不露脸,但着山庄卫衣。”牧隗山先是用手指敲着桌面,而后缓缓紧握成拳,“先让天极门与姓赵的两方心生嫌隙,而我则不露面扫荡几处山庄分堂,并暗中将愿随我的弟兄集结,最后再直攻山庄,将叛人一举成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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