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她拉近两辆车的距离……终于她追到他的车尾……终于她能够开口……
“哥!”她喊得超大声,单车的男人听见了,缓缓转过头……
双脚停下,头垂肩垮,错了啊……那不是她的哥……单车上的男人转回头,继续往前,而她心痛地停下车,趴在把手上放声大哭……
心情不好的时候,邵青喜欢吹吹风。
这个“喜欢”是裴青教会他的。
没骗你,风一吹,许多生活的不痛快就会被吹掉,肩膀上的压力就会减轻,这个经过人体实验,确定可行,有机会可以试试看。
裴青教会邵青很多事,比方跑步。
最初他操场光跑两圈就会累到弯腰,但是带着一点好胜、两分骄傲,邵青逼着自己不认输,就这样坚持着,最后他可以一口气和裴青跑上三十几圈。
因此他有权认定,他们的交情是在学校操场上磨出来的。
裴青于他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想,应该是领航员吧。
他总觉得心情沉重,是裴青带着他学会放轻松;他是弱鸡,是裴青逼着他坚强刚硬;他的功课不行,是裴青走在前面,让他一步一步跟着前进。
他之所以变成现在的自己,裴青厥功至伟。
邵青常常一觉醒来,看着透进窗帘里的阳光,心想:如果裴青还在,不管是他还是亦青,肯定会变得和现在不同。
现在不好吗?应该不算好吧,胸口压着石头,弯下眉毛、挤出的往往是敷衍笑容,那个夏天过后,他们都和快乐变得陌生而遥远。
拿起手机、换首音乐,他放着裴青最喜欢的歌,这些年他始终重复地听着。
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想作的梦从不怕别人看见,在这里我都能实现,大声欢笑让你我肩并肩,何处不能欢乐无限,抛开烦恼勇敢地大步向前,我就站在舞台中间……
离开这么多年,他的梦想实现了吗?
肯定实现了吧,他是永远的明星,永远站在舞台中间。
他很清楚,自己的改变是因为裴青,而裴青却总说,他的改变是因为亦青。
而现在亦青也改变了——因为裴青的远去……
互相牵制着对方、改变着对方的三个人,却无法聚在一起,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悲摧?
邵青苦笑,把音乐放大,继续跑步、继续让心跳加快,也继续让风吹掉他的烦恼。
跑着跑着,一个男人从他身后追上,原本他认真听着音乐,并没有注意到追上自己的男人,直到他穿过他、直到他抬起头,发现……
胸口猛地呛上了,他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不自觉地加快速度,他企图追过前面那个男人,像过去那样追上裴青的脚步。
已经跑了两个多钟头,邵青其实有点疲惫,但是追上他成了执念,一如那年……
邵青喘得厉害,目光紧紧盯住前方那道身影,他加快速度、加大脚步,哧、呼、哧、呼……
他终于快要追上,长长的手臂往对方肩膀搭去……“大青!”
男人转头,对着他温暖一笑,但他的心却定住。
他也有深邃五官、也有微卷黑发,他的睫毛也是又长又翘,但他不是裴青,不是他想要追随的背影。
男人咧开嘴,一口白灿灿的牙齿展现他的善意。
程徽知道他是谁,他们在医院里见过。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邵青低头道歉。
“没事。”男人讶异,他以为自己这张脸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很显然……邵青对他感觉陌生。
他本想介绍一下自己,但邵青的目光被前方吸引——那是一个趴在单车上失声痛哭的女孩。
邵青很没礼貌地抛下他,连声招呼都没打,男人微愣,他应该转身走开的,但他没这么做,却下意识跟上。
“小青。”邵青上前几步,轻唤。
亦青抬头,眼睛红肿。“二哥。”
“怎么了?”他把她拉下单车,将车子停好。
“我看见哥了。”
邵青一怔,她也看见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轻拍她的背,他叹道:“没事,我们都只是太想念他……”
2020年12月24日
门被打开,亦青转头瞪着进门的邵青,无奈说:“二哥,我是女的、我是女的、我是女的,重要的话说三遍,请问记住了吗?”
邵青耸耸肩,在单人床边坐下,伸出长臂把她的短发揉成鸡窝,他始终记挂着昨天的事,怕她还在伤心,怕她卡在那里过不去,亦青是个再固执不过的家伙。“不必讲三遍,我确定你是女的。”
“那能不能请你先敲门再进屋?”
“有差吗?”他翻翻桌面上的书,问:“还想考刑警?爸不是说……”
她接话。“当警察的最大目标是长命百岁,哪里安全往哪里钻,傻瓜才当刑警,上下班不定时、死活累活做不完,一不小心还要送命。二哥不必重复,邵爸的话我能倒背如流。”
两人相视而笑,他家邵爸自封天底下最没出息的警察。
邵爸对亦青的要求是:快快乐乐上班去、平平安安回家来。
他认为身为警察最厉害的本事是:一路活到领退休金。
这样的邵爸怎么舍得亦青去当刑警?不过……当刑警是她爸爸想了一辈子都没完成的梦想,爸爸已经不在了,她想为他完成。
“既然倒背如流,为啥阳奉阴违?”
“因为记忆和理解是两码子事,和身体力行更是背道而驰。”这件事,她并不想听从邵爸的建议。
邵青微哂,他清楚亦青的固执等级,她想做的事,能阻挠一时,无法阻止她一辈子。他叹气,“想做就去做吧,到时二哥帮你说服爸。”
“谢啦,二哥真好。”亦青松口气。
家里只有三口人最大的好处是啥?就是民主这回事,只要能拉到一票,立马立于不败之地。
“还需要帮什么忙,尽管说。”邵青道。
她爬到床上,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头贴在他颈间,呵呵笑道:“我需要醒脑丸、健脑散、智慧增长剂,请问邵医师,你能不能帮我开药单?”
邵青笑着往她后脑巴下去。“你就算吃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会有改善,从小到大,你那个成绩……啧啧啧,那时哥老说要带你去测智商。”
“嘴毒欸,幸好你不是心理医生,要不然病人都要跳楼了。”
“正好,减少地球人口压力。”
“哼哼,你不应该当医生,应该当刽子手。”
“对二哥说话,不要从鼻子出气。”
“不用鼻子出气,不然咧,用肛门哦?”
“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
“刚才说确定,现在又怀疑,你的人格比我的智商更需要检测。”
邵青笑开,亦青往他后背一趴,他身体往前倾却没跌倒,双腿用力、腰背直立,他把亦青背起来。
邵青背着她,从房间走到客厅,慢慢地走来走去。
那年路爸、路妈离世,哥远走大陆,亦青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但她没哭没闹,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出口,但是他知道,她伤心到了谷底。
他不会安慰人,只会背着她走来走去,一再一再说:“不怕,你还有二哥。”
他背着她进厨房。
邵爸退休后,没事可做,整天刷刷洗洗、跟着网路学做菜,家里干净得像样品屋,什么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地上连根头发都找不到,并且一天三餐,顿顿都不落下。
“晚上你们吃什么?”邵青问。
“大卤面。”
邵青嫌恶地吐吐舌头,别的就算了,爸的大卤面……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颤栗感。“圣诞节欸,怎么没吃烤鸡?”
“你饶了邵爸吧,真把他当菲佣啊?他只是退休,不是变性好吗?”
邵青皱鼻子,退休后爸变得唠叨琐碎,让人怀疑老爸的雄性荷尔蒙是不是已经停止分泌。“爸去哪里?”
“跟几个退休的警察出去唱歌罗。二哥,偷偷告诉你,那个团体里面有个刘阿姨,长得挺好、脾气温和,看起来很有学识,我觉得……她在追邵爸。”
“你见过?”他把她放在厨桌上,打开冰箱将没吃完的大卤面拿出来热。
屡试屡败、屡败屡试,爸不知哪来的勇气,怎敢做路妈最擅长的大卤面?
“见过两次,她知道邵爸喜欢吃橘子,送了两大袋呢。二哥会不会反对邵爸再娶?”她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表情。
“爸不会娶的啦。”他想都没想就回答。
“为什么?”
邵青顿住,笑容一滞,脸上出现几分不自然,但口气却极力自然。“他对我妈情深意浓啊。”
去!这种谎话,亏他说得出口。
邵爸、邵妈的感情……如果能够早一点离婚,她相信会普天同庆。二哥这个说法是……不同意邵爸再娶?
“邵妈都过世好多年啦,邵爸还年轻呢,难道你要他孤零零过完下半辈子?哪天你结婚、有自己的家庭,再也顾不上他了,邵爸怎么办?”
“你这是想说服我?省省吧,把力气留着去说服爸,问题不在我身上,爸才是关键。”
哦?在邵爸身上?亦青问:“那二哥呢?”
“我什么?”面热了,他拉过椅子,就在厨房桌上吃起来。
大卤面甜甜的、微辣,还是老话,爸的大卤面……画虎不成反类犬。他舀一汤匙面放到她嘴边,亦青想也不想就张大嘴巴全塞进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嘴巴塞满面条,她说得含糊不清。
“没打算。”他吃进一大口。
“没打算?你女朋友能放过你?”
“女朋友?哪一个?”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女朋友?
“叶医师啊。”邵青的大学同学,他们一起实习、进入同一家医院,是班对、是金童玉女的不朽传说。
“不要胡说。”
“散了吗?是她变心还是你甩人?”
“就不能是发现彼此性格不合,协议分手?”邵青低头吃面,装得好像面煮得很不赖。
“那二哥还没找到下家?”她偏过头,把他从头到脚看一轮。“不应该啊,我家二哥长得英俊倜傥、性感风流,这样的人物,女人不是应该要前仆后继?行情怎会这么差?”
“什么行情差?是你家二哥本钱雄厚,有资格慢慢挑、细细选,何况就算都挑不上眼……”他勾起她的下巴,笑得像金瓶梅里的色老爷。“我不是还有退路吗?”
“什么退路?”
“是忘记了还是想后悔?我们说好,如果你到三十岁还嫁不出去,我和哥就随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