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陆爷回来了,吃过了吗,刚出锅的萝卜白菜,一起吃点。”一捕快端着饭碗看向陆知遥说道。
“不了、不了,中午吃过了。”清水衙门万年的萝卜白菜,她来这些年就没吃过一回肉。
“陆爷妳不来衙门饭堂蹭饭,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吃饭的捕快碎碎念叨着。
“陆爷,回来啦,这身红衣裳真衬您气质。”迎面走来一人,和陆知遥打招呼道。
“还行、还行。”陆知遥摆摆手,笑呵呵的打了招呼。
进了衙门内院,迎面遇上了陈邱。
“行啊,新衣裳,哪儿来的银子。”陈邱的父亲原是随州衙门的捕头,和陆知遥养父颇有交情,陆知遥还小时,陈邱父亲闲暇时便在陆府教她兄长功夫,走南闯北的做生意,有些功夫傍身也是好事儿。
陆知遥好动,非吵闹着要跟着学,陆父宠这孩子便由着她了,后来陆家大房遇了难,陈邱父亲怕陆知遥孤零零的以后受欺负,便私下里继续教她功夫,之后这事儿让二房知道了,洛氏心里有些不愿意,女孩子家学什么功夫,但她夫君是个开明人,劝解了一番她便也默许了。
“头儿,我的月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儿舍得了。”陆知遥凑到陈邱身边,“二婶婶给做的,做了两身呢,今年都不用花银子买衣裳了,省钱。”整个衙门也只有府尹和陈邱知道陆知遥的真实身分。
“妳个守财奴。”陈邱摇摇头,“走吧,回来了,一起去见过大人。”
“是,头儿。”
随州府尹申文杭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连考了五年终于中了个探花,普通人家出身,在朝堂上无依无靠,在京师做官这辈子是不敢想,混到现在止步于随州府尹,再升迁的可能微乎其微。
“陈邱拜见大人。”
“陆知遥拜见大人。”
“回来了……好好好,平安回来就好。”申文杭叹了口气,没什么精神的摆手说道。
“大人,您这又怎么了?”他们家大人是个忧郁的性子,芝麻大的小事儿到了他心里就变成了西瓜大的,隔三差五就是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唉,难啊,本官真难啊!”申文杭又叹了口气,招招手让他们两人离近点。这两人是申文杭的左膀右臂,经常与他们商量衙门里的事儿。
“这是什么?”陆知遥接过申文杭递过来的文书。
“打开看看。”
陆知遥应下,打开和陈邱看了起来,“又加赋税?两年前江北六州大旱,百姓颗粒无收,咱们随州受灾更是严重,这才多久,百姓的日子过得有上顿没下顿的,朝廷那边要交一分税,江北是庆国公的封地,他不给减些也就罢了,还增加,百姓的日子怎么过!”陆知遥啪的一声阖上了文书,直言道。
“大人,知遥说的话糙理不糙,赋税不能再加了,百姓们撑不住。”陈邱皱眉附和道。
“本官难啊,上有庆国公压,下有百姓疾苦,我、我夹在中间,上面的得罪不起,下面的,本官又不是那种狠心人,视百姓疾苦不顾,你们说本官怎么办?”申文杭扶着额头唉声叹气道。
“大人,不行,您就再去找那庆国公好好说道说道。”
“本官……”
“得了吧,大人也不是没去过,上次去,人家庆国公的府奴直接在门口放了两只大狼狗,大人连门都进不去。”陈邱拍拍陆知遥的肩膀,小声念叨着。
“凭什么,咱大人官服官帽,庆国公府的奴才都是狗眼看人低。”陆知遥抱不平道。
“大人,要不然,您就考虑考虑去京师告御状。”陆知遥俯在府尹耳边,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好主意等不到妳,坑大人我,妳一坑一个准,还告、告……”听了陆知遥的话,申文杭吹胡子瞪眼睛,来了精神。
“大人莫气,我就一个提议,您不采纳拉倒。”她陆知遥就是个小捕快,抓贼她行,官场上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她可应付不来。
“滚滚滚,唉,本官要你们有何用,关键时刻,一个好主意都没有,容本官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申文杭挥手赶人。
陆知遥和陈邱两人还没来得及迈步,又被申文杭给叫住了。
“这个,陈捕头交给你了。”陈邱接过悬赏告示,“荆州的杀人犯,逃到我们这了。”
陈邱看着告示里的画像,刀疤脸的大汉,面不善,杀害荆州胡员外一家二十五口,这个人不能小看。
“赏银一百两?”陆知遥看着告示里的赏银,张大了嘴,“大人,我们衙门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荆州那边出的银子,陈捕头,看着她点,这人身上背着二十五条人命,不好惹,别让她为了银子丢了小命。”
“大人您放心,陈邱明白。”
“对了,大人,咱随州城外那伙强盗……”提起杀人抢劫这事儿,陆知遥一下子想到了齐然,“昨天我和头儿回城遇见他们又在打劫进城的商旅,人家从京师来,第一次来我们随州收茶,若是受了惊觉得随州是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以后不来了,对咱们影响不小。”有茶商来收茶,将随州的绿茶销往全国各地,这对茶农来说绝对是好事儿。
没想到一直唉声叹气的申文杭听了陆知遥的话竟然来了精神,“从京师来的?第一次来随州?可知对方姓名?”
“不知道,那公子受了不小的惊吓一直待在马车里,出面的管家,姓齐名然。”
申文杭捋着胡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春茶要上市了,这段日子进城的商旅日益增多,陈捕头叫兄弟们多留意点城内的治安。”
“是,大人。”
“大人,那城外那伙人……”陆知遥追问道。
“剿匪要人、要银子,衙门上上下下就你们这几个,让你们去送死吗?我是随州府尹,城外的事儿,操不来这个心,下去、下去,别烦我。”申文杭挥着袖子将人赶走。
两人出了内室,“你说朝廷能不能给庆国公换个封地,不能老祸害一方百姓啊。”陆知遥撇着嘴小声嘀咕着。
“妳想得简单,我还没听过换封地一说呢,老实干好妳的活,别瞎操心没用的,逮着他才是正事儿。”陈邱拉开画像,“我让画师多画些,兄弟们人手一份,妳这些天跟我一起,敢擅自行动就打断妳的腿。”陈邱瞪了眼陆知遥说道。
“在家二婶婶要打断我的腿,在衙门你又要打断我的腿,我就两条腿,全断了怎么办,家里躺,你们养我啊?”
“妳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都听头儿的,跟你一起巡逻,然后抓杀人犯领赏银!头儿,一百两啊,要发财了。”一提起银子,陆知遥顿时来了精神。“哎,头儿,你说咱俩对半分,一人五十两你打算做什么?”
“给我爹买两壶好酒,再买两斤猪头肉下酒,妳呢?”
“我,当然是攒起来,后半辈子留着养老用!”
“得了吧,陆家大小姐,也不知道妳攒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你懂什么,我家那情况,等到分家我能有什么,我得趁着年轻多攒点银子傍身,捕快又不能干一辈子。”
“妳啊,就瞎操心,放心吧,有妳二婶婶在呢,少不了妳一口吃的。”
“我也不能总让二婶婶给我遮风挡雨,春香嫁人也要嫁妆,二叔父、二婶婶老了也要银子养老……”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翌日,在衙门里分了画像,所有人一听赏银一百两银子,都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陈邱将人员分配好,一声令下,负责今日巡逻的捕快就像月兑了缰的野马,蹭蹭蹭的冲出大门,需留在衙门里当值的,眼里满是羡慕。
陆知遥跟着陈邱在大街上晃悠了一下午,逃犯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夜幕降临,街边、酒楼纷纷亮起了灯笼。
面摊上,陆知遥端着碗喝光了最后的一口面汤,“头儿,我先回家了。”
“老老实实回家,大晚上别瞎晃悠。”杀人犯哪有大白天在街上逛的,要出来也是晚上,今夜当值巡逻的不是他们,陈邱特意嘱咐道。
“放心,这就回家。”说完,陆知遥起来转身向着陆府的方向走去。
傍晚,街上的人也不少,没走几步,陈邱就瞧不见陆知遥的背影了。
一百两银子是正经事,可是还有一个正经事,给齐管家找宅子。
陆知遥拐进一条巷子里,走了个快捷方式,来到一个绣庄门口。
正要关门的店主瞧见来人,急忙出门相迎,“陆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西风。”
店主笑呵呵的急忙将藏在柜子里的好茶拿了出来,陆知遥口刁,什么茶好坏经她这么一品,自知高低,“徽州的,月光白。前些日子刚买的老白茶,没舍得喝。”掌柜的熟练的倒上水,冲泡了一杯。
陆知遥也不客气,待到冲泡好,闻了闻,微抿了一口,“下血本了。”绣庄老板也是个爱喝茶的主,在买茶上花钱从没手软过。
“陆爷,得您这么一说,我就知道银子没白花。”掌柜的乐呵呵的说道。
“说正事,你东街那宅子还租不租?”
“租啊,我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当然要租,陆爷有人介绍?”一听这事儿,掌柜的更高兴了。
“六进的宅子,你想租多少?”
“这……”掌柜的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将手从袖口里伸出来。
“二十两,抢钱呢,一口价,十五两。”那齐管家一看也不是个缺银子的主,不过这二十两的价格确实虚高,又想着人家愿意雇黄家那小子,要是不给讲讲价,陆知遥也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个坎儿。
“这……”掌柜的犹豫了一会儿。
“行不行,不行我再去别人家问问。”和这些商人打交道,陆知遥有经验,要是不推一把、不强势一点,他们永远有功夫和你磨。
“行,看在陆爷的面子上,行。”掌柜的一拍大腿,下了决定道。
掌柜的那宅子地处闹市,但是不临街,白日里清静,出门办事也方便,房子陆知遥看过,干净,这么多日子没租出去是因六进的宅子有些大,月租也不便宜,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明天我带人和你签契约。”敲定了正事儿,陆知遥心里高兴,等齐管家搬进新宅,黄家那孩子也有活了,喜事儿一桩。
陆知遥喝完了茶,起身要走,掌柜的非拦着硬是包了一小包茶塞到陆知遥手里,就算月租金十五两,这掌柜的也没亏着,怎么说也得意思意思。
陆知遥推月兑不过也就收下了,告辞了掌柜的,便开开心心的回了她那小破院子。等这事办妥了,她就一门心思去抓逃犯,到时候得了五十两银子就去酒楼里吃顿好的。
陆家在随州城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宅子大、下人多,陆知遥这几年鲜少去主院,虽她儿时就来了陆府,可是她和这里总是格格不入,与其说和陆府格格不入,倒不如说她和随州都格格不入。
随州女子,皮肤大都偏黑,个头高、骨架大,所以美白的胭脂水粉在随州城卖得特别好,大家闺秀出门都是有专人掌伞的,就怕被晒黑了。然而陆知遥整日在外跑,风吹日晒的却不见半点黑,个头虽是不算矮,但是骨架小,站在女人堆里显得玲珑可爱。
“嘘!”陆知遥直推门而入,她可不想敲门惹得下人都出来看。
“姊,妳怎么来了?”看见推门而入的陆知遥,陆春香有些吃惊,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相迎。
“问妳个事儿。”陆知遥是直性子,再加上她不想在主院久待,开门见山的问道。“茶的事儿,妳是怎么知道的?”陆家的生意是三房和四房共同打理的,陆春香怎么会知道今年的茶有问题,陆知遥想知个底。
“我听见的,我去给女乃女乃请安,三叔父和四叔父躲在角落里谈话,说是将去年的茶掺到今年的新茶里卖,没人能喝得出来。四叔父有些犹豫,三叔父还说了他几句,说什么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得多想些法子。”
陆春香附在陆知遥耳边小声接着道:“三叔父还端了茶给女乃女乃喝,女乃女乃没喝出来。”陆家做了几辈子的茶生意,陆家过世的老爷子,还有陆老太太都是品茶的好手。
“女乃女乃都没喝出来,三叔父就更安心了。”陆春香无奈的摊开手说道。
“女乃女乃年纪大了,听觉、视觉、味觉都在退化,再者,这些茶若是去了京师,到了哪个达官贵人的桌上……他们喝出来了,那就是砸了咱们陆家的招牌。”
“娘都说了不让管,还掺和什么,妳说的话三房、四房能听?女乃女乃能听?说了也是得罪人,娘说得对,别掺和了。”陆春香不知道陆知遥打什么主意,急忙搬出自己老娘。无论她打什么主意,都不能让她去掺和府里生意上的事儿,要是捅出楼子,三房、四房得合起伙来吃了她。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问问,走啦。”陆知遥摆摆手,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等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陆春香取出一食盒,“新买的,原想着明早送过去的,妳来了正好,我也省得跑这趟了。”
“好妹妹,妳放心,等妳出嫁那天,我一定给妳包份大礼!”一听说有吃的,陆知遥眼睛亮晶晶的。
“得了,就妳,抠门的德行,我还不知妳。”
“不说了、不说了,在主院浑身不自在,趁着外面没人我抓紧溜了。”说罢,陆知遥提着食盒开门探出头去,见没人,轻手轻脚的跑了。
回到她那小破院,陆知遥躺在床上,心想,新茶掺着旧茶一起卖,这明摆着是砸招牌的馊主意,父亲和爷爷接连去世,陆家生意这十几年每况愈下,再这样下去……还有,齐管家是来收茶的,他们家少爷这些日子休养,收茶的事儿自是要落到他头上的,若是他主子休养好了,发现这茶中有猫腻,责怪于他……
“哎呀!陆知遥,这事儿和妳有什么关系,妳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抓逃犯赚妳那一百两银子吧。”陆知遥甩甩头,伸了个懒腰,吹灭了床头的蜡烛,多想无益,睡觉、睡觉。
悦来客栈所在的地区不归陆知遥管,店小二不认识她,“客官,一个人吗,打尖儿还是吃饭。”
“不,我来找人,齐然,齐公子。”陆知遥找个空桌子坐下,报上了名号。
“行,您稍等,我这就给您通报去。”
陆知遥还没坐热,齐袁林便匆匆下了楼,“陆大人。”齐袁林行了个礼。
“哎,别客气、别客气。”大堂里还有吃饭的人呢,她就是个小捕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称大人,陆知遥颇为不习惯。
“齐管家,叫我知遥就行,再不济,和他们一样叫我陆爷也行,嘿嘿。”
这小野猫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在城外称她一声陆大人,她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回城人多了倒是客气起来了,“陆爷。”入乡随俗,那他也称她一声陆爷好了。
“房子给你找好了,月租十五两,在东街。地处市中,但是不临街,清静不吵,六进的宅子。”
“陆爷费心了,这才一天就来消息了,齐某替我家公子谢过陆爷。”
“客气、客气。”想着让黄家小子早点赚银子,她肯定是要上心的,哈哈哈。
“齐管家若是有空,我就带你去找房东签契约,明天开始我就值夜班,白天要回家睡觉的。”
“行,我这就随妳去。”齐袁林爽快的答道。
两人一路向着绣庄走去。路上,齐袁林暗忖,捕快这活是保一方百姓平安的,白天夜里都得有人,这是个辛苦活,这小丫头能受得住也是个厉害的主。
“齐管家,收茶的生意做得怎么样了?”陆知遥试探的问道。这齐管家给她的印象挺好的,看着也像个实在人,让实在人吃亏,她总有些于心不忍。
“都打听好了,来随州收茶得找陆家,等搬进新宅子,我就亲自去一趟陆家的商铺。”来随州做生意是幌子,钓庆国公这条大鱼才是真的,还好,随州茶叶买卖的行情他心里有数,也不怕陆知遥问。
“嗯嗯,你初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陆知遥,妳嘴怎么这么快,妳能帮上什么,妳又不是做生意的,捕快也管不到人家生意场上的事儿啊!说完了,陆知遥有些后悔了,她这热心肠的毛病实在得改改。
“多谢陆爷照顾。”放心,小丫头,等再过些日子和妳混熟了,有的是事儿要请妳帮忙呢。齐袁林面不改色的说道。
“对了,那小男孩不妨今日就让他过来吧,打扫新院子也需要人手。”
这话算是说到陆知遥心坎儿里去了,“行、行,签完契约我就去找人。”
“我和陆爷一起去,也熟悉、熟悉随州城。”多说话早混熟,齐袁林一点也不介意和陆知遥跑这一趟。
绣庄老板见了他们来,兴高采烈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契约,陆知遥是官家人,为人靠谱。见了齐袁林,绣庄老板也没多问什么,齐袁林签字画押,一下子付了三个月的租金,绣庄老板收了钱,乐呵呵的将两人送出门。
黄家住得偏僻,从闹市过去要走上一大段路,陆知遥早就习惯了走路,不当回事儿,齐袁林也对京师之外老百姓的日子好奇,多走几步路而已,他也承得住。
“老板,糕点帮我包一份。”半路上,齐袁林看见路旁小摊,掏出碎银子递了过去。
“齐管家这是……”
“送给黄女乃女乃的。”齐袁林提着糕点回道。
“齐管家有心了。”这人挺不错的,不计较黄家小孩偷他银子的事儿雇用他不说,还记得黄女乃女乃,真是个好人。
齐袁林这个举动深得陆知遥的心,看向齐袁林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躲在暗中的阿三接连摇头,“二哥,你说这女捕快,是不是被咱主子给骗了?”
“那自是当然,主子演技好,演纨裤像纨裤,演管家像管家,这女捕快都快给主子竖大拇指了。”阿二接话道。
“可怜了大哥在客栈扮娇弱公子,还是跟在主子身边有趣。”
听了阿二的话,阿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闹市繁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是到了郊区又是另一番景象。
破败不堪的草房、骨瘦如柴的百姓,齐袁林面色微显不悦,这随州府尹到底是怎么当的?高堂上朝臣口口声声说的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就是如此吗?
“齐管家,穿过这儿再往里走一段路就到了。”这片景象,陆知遥早习以为常。
“陆爷,这城里和郊外为何差别这么大……”府尹为何不管,这些百姓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齐袁林将这两句话忍了下来。
陆知遥自是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两年前,江北的大旱,齐管家听说过吗?”
“嗯,齐某虽远在京师但也略有耳闻。”江北大旱,田地干枯,百姓颗粒无收,朝廷派了大批的粮款赈灾,下面的官员层层上报说灾情得以控制,百姓感恩朝廷,谁想到两年后竟有人来京师密告御状,说赈灾的粮食都被庆国公贪了。
“不下雨,田种不了,收不上粮食,饭都吃不起,要交朝廷的赋税,还有庆国公的那份,不交税就是犯了王法,要下大狱,好些百姓只能卖房子卖地交税,没地的百姓太多了,城里的商铺有限,不是人人都能找到活干的,所以……”陆知遥叹了口气,她心底为这些百姓鸣不平,可是向谁鸣呢,府尹都被庆国公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齐某听说,当年朝廷派了不少赈灾粮款来随州。”五万两的白银、六百斤的大米,这些对于江北六州来说应是足够了,还有朝廷的赋税,那年明明是免了的。
“呵,朝廷!天高皇帝远的,陛下他老人家哪儿有空搭理我们江北,赈灾银子我是没见到,大米我倒看到了,都是生了虫的沉米,里面还混着沙子充斤数。”不提朝廷还好,一提朝廷陆知遥更生气,“大米里的白虫子白胖白胖的,这么长,在大米里爬啊爬……何况沙子比米都多,想吃饭得先挑虫子和沙子。”陆知遥绘声绘色的讲述她当时看到的场景,“别提多恶心了。”
“陆爷、我、我知道了。”齐袁林吞了吞口水,连忙摆手打断了陆知遥,贵为皇家人,齐袁林何曾见过大米里爬虫子这种场面,“照陆爷妳这么形容,确实有够恶心的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灾人祸,苦的皆是百姓,难难难啊。”陆知遥长叹了口气,仰天说道。
亡百姓苦,天灾人祸百姓苦,齐袁林理解,可是,“兴为何百姓苦?”他不懂。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要深入百姓中才能看出来,比如国家要打仗,就算打赢了,疆土拓宽了,但是打仗得要士兵吧,年轻男子上战场,士兵要吃饭吧,粮食哪儿来?加赋税,从百姓嘴里抠出来的!”
兴百姓苦,这四个字,齐袁林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被陆知遥这么一解释,他竟还觉得有点道理。
“齐然受教了。”
“我瞎说的,你还当真了不成。”陆知遥不以为然的说道:“到了、到了,前面那个就是。”
只见不远处由稻草搭的简易住所,唯一的功能就是遮挡下太阳。
“往哪儿跑,站着!”
黄家小男孩见到齐袁林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撒腿就想跑,还好被陆知遥及时喊住了。
“跑什么跑,收拾东西去,齐管家愿意雇你当小厮。”陆知遥拍了下小男孩的头,眼中带着几分宠意。她也是个孤儿,要不是遇见养父母,后面又有二婶婶护着她,她指不定会如何呢。人在困难的时候,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人帮自己一把,度过这个坎儿。
“陆爷,齐、齐管家……真的?”小男孩一蹦三尺高,难掩面上的欣喜。
“陆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还不谢过齐管家。”
听了陆知遥的话,小男孩说着又要跪下去磕头,好在齐袁林眼疾手快,及时将人给拦了下来,“跪就不用跪了,以后做事勤快些就好。”
“齐管家,你别看我瘦弱,但是我有力气,这个棚子就是我搭的,我不偷懒,你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齐袁林笑着点点头,这才来随州几日,看着眼前的孩子,齐袁林心中不禁苦笑道:他可是铁打的帝王心,一辈子都在算计别人、被别人算计,如今看着笑逐颜开的小男孩,他心中竟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拿着,齐管家掏银子买的,给你女乃女乃吃。”这是街边最普通的糕点,小男孩接过去像是接到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红着眼眶看着齐袁林,“谢谢齐管家,日后我一定好好干活,报答您的恩情。”
“嗯。”齐袁林轻哼了一声,缓缓的抬起手揉了揉男孩稻草一样的头发。
“二哥,主子这次好像不是在演戏。”躲在暗处的兄弟俩看着眼前的一幕,竟也有些动容,这些百姓过得太苦了,这小男孩也太苦了。
“我也觉得主子这次是动了真情了,主子是百姓的君王,看见百姓过成这样,主子心里肯定不好过。”阿二点头道。
陆知遥带着齐袁林进了稻草棚,向躺在床铺上的黄女乃女乃说明了来意。
吃了两帖药,黄女乃女乃的身子恢复了不少,听见自己孙子谋得了活计,黄女乃女乃对着两人千恩万谢,一再嘱咐孙子好好干活,小男孩频频点头答应。
齐袁林给小男孩留了地址,让他安排完家里事可以随时去找他,随即便离开了。
“黄女乃女乃自己在家可是方便?”齐袁林问道。
“没事儿,这一片大家都相熟,我见黄女乃女乃恢复了不少,到时候周围的人也会帮衬着一把,无妨。”
“嗯。”这里陆知遥熟,她说的,齐袁林信。
今日的喜事一件接着一件,陆知遥本来心情甚好,可是没想到回去的路上让他两人给撞见了一件极为不愉快的事儿。
三个汉子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一个汉子抓着一名小女孩的衣领,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抱着汉子的大腿,一个小男孩挥舞着拳头想打大汉,可是却被汉子一把扔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三个汉子大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爹、爹、爹……”小女孩一遍遍的呼唤着不远处跪在一旁的男人。
“干什么呢!”陆知遥冲了过去,大声斥问道。
“妳谁啊?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汉子颇为不屑的说道。
“随州捕快陆知遥。”陆知遥沉着脸,亮出了令牌。
“呿,我当是什么人呢,不就是个捕快吗?”汉子颇为不耐烦的说道。
“放手!”陆知遥看着汉子提着小女孩的手臂,冷冷的说道。
汉子不为所动,“长得这么好看,当什么捕快,不如跟了爷,给爷当小妾,保妳以后吃香喝辣的。”府尹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个小小的捕快。
“放手!”陆知遥也不恼,这次竟还是笑呵呵的说道。
“哥几个,这丫头长得不错,当捕快可惜了,你们说是不是,哎,丫头,跟了我……啊啊啊……”汉子原本转身向后面的人说话,未承想手指忽地传来剧痛,原来是大拇指被陆知遥向下掰住。
“疼、疼、疼……妳个死丫头,还不放手!”
陆知遥这招虽是不起眼,可是百试百灵,手指吃痛,汉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不急,先叫声陆爷来听听。”
“我去你妈的,兄弟们,给我上!”
一直在身后看戏的齐袁林冲着暗处的阿二、阿三使了个眼色,第一个冲上来的汉子顿时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第二个汉子则撞倒前面一个人,捂住鼻子连连后退,第三个见状,犹犹豫豫的迟迟不敢上前。
“不叫?”陆知遥又用了劲儿,耳边传来杀猪般的叫声,男人疼得松开了抓着小女孩的手。
“叫、叫、叫!陆爷、陆爷、陆大爷!”
“好说,叫一声就行,犯不着叫这么多声。”陆知遥松开手,将女孩扶起护到自己身后。“说说吧,为何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我呸!”被放了的男人气呼呼的说道:“老子有卖身契。”说罢,汉子从怀中掏出了卖身契,“看见没有,这丫头是老子花十两银子买的。”
“没有、没有,他们就给了一两银子,根本没有十两!而且说好了,买花儿是去大户人家当下人的,不是去青楼的!”跪在一旁的男人大声说道。
“别胡说八道,他们是穷疯了,十两银子老子是真的给了,要是不给,他能在这卖身契上画押吗!丫头,妳要挑事儿,行,大爷我跟妳走趟衙门,看看你们府尹敢不敢说个不字,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我是谁的人。”汉子斜眼睛从上到下瞄了眼陆知遥。
“大人替老小儿做主,他先给了老小儿一两银子当订金,说来接人的时候再给九两,让老小儿先按手印,我、我、我就按了。”
明摆着是欺负老实人,等人按了手印就不认账了,“我当是谁的人,原来是欢喜楼的啊。”陆知遥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可是心知这下有些麻烦了。
“知道还敢放肆,我们老板和庆国公可是有交情的,你们府尹见了我们老板都不敢放肆,妳个小小的捕快也敢在老子面前撒野?”汉子将手上的卖身契在陆知遥眼前晃了晃。
“大人,大人为老小儿做主啊,卖女儿让她当丫鬟是想让她有口饭吃,小老儿不想送亲女儿去青楼,绝对不想。”
地上的人哭哭啼啼的让陆知遥有些头疼,实在不行就只能先将人带回衙门让大人做主,可是一想到庆国公,这事儿却是给大人找麻烦,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那位还是皇亲国戚。
“这位兄弟,何必大动干戈呢?”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庆国公的人送上门来了。
“你谁啊?”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在下姓齐名然,是来随州收茶的。”
“呿,一个外地商人,怎么着,你也想来管?这东西在我手,她一个捕快都拿我没辙,我南玄讲的是律法,懂吗!”
他也配提律法,哼,“误会了,在下就是个商人,你买她是门生意,再卖了不也是门生意吗?”齐袁林上前。
“你什么意思?”汉子被齐袁林绕住了。
“这张卖身契,在下想买。”齐袁林点了点汉子手上的那张纸。
“不卖!”这什么人啊,哪儿冒出来的,汉子觉得齐袁林脑子有问题,“一个破收茶的瞎掺和什么,趁着老子好好说话赶紧滚,别等我揍你啊。”
“五十两,不卖?”齐袁林转过头去,轻声道。
“你说什么?”五十两,就这么个货色要五十两,他是疯了不成!
“这位兄弟,你可以拿十两回去交差,就说遇上了衙门捕快,捕快见这家人可怜,自掏了银子赎这姑娘,毕竟是官家人还是要给几分面子,你被逼无奈只能应了。剩下四十两,你们兄弟……”齐袁林这话,这几个汉子再笨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哪儿出来的冤大头啊,“银子呢?”
齐袁林拿下腰间的钱袋子。
“拿来!”汉子当下有了主意,他说的确实是个办法,他们兄弟白得四十两,不就是个姑娘吗,流民堆里有得是。
齐袁林将钱袋子打开将银子倒在手中,刚好五十两不多不少,“一手交钱,一手交卖身契。”
“拿着、拿着、拿着。”汉子见了银子眼红,硬是将卖身契塞到了齐袁林怀中。
被人碰了的齐袁林,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齐管家,使不得!”五十两啊,真金白银,陆知遥心疼,“回衙门,这事儿陆爷跟你好好理论、理论。”庆国公怎么了,庆国公还能大过南玄的王法不成,陆知遥心里不服。
齐袁林接下卖身契,便将银子递给汉子,“齐某初来随州做生意,今日和几位兄弟交个朋友。”
“好说、好说,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儿和兄弟们说,你叫齐然是吧。”这么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他们兄弟又岂能放过。
“正是。”齐袁林点头应道。
“行,老子记住你了,后会有期。”得了银子的汉子们乐开了花,寻思着去哪儿找乐子呢。“走!”
不想管这烂摊子了,汉子们匆匆离去,接着齐袁林便当着一家子面撕毁了手上的卖身契。
“齐大管家,你……你这是人傻钱多不成?”陆知遥摇着头,走上前,“你跟着掺和什么,有我这个捕快在呢。”
“卖身契在他们手里,到了公堂,陆爷妳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那我也自有办法,大不了我去欢喜楼把这姑娘救出来。”当然这是下下下下策。
“好主意!”齐袁林拍拍手。亏她想得出来,被人抓着,她这捕快就不用做了。
“谢谢!谢谢恩公、谢谢恩公!”那家老小跪在地上谢齐袁林。
“陆爷,这姑娘……”走到卖女儿这步,一看就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他用五十两救下了一个,可是这么多失了田地的百姓,解决最上面的源头才能真正救他们。
“放心,我认识几个大户人家,我去问问哪家收丫鬟。快起来吧,你们且等着,有消息了我告诉你们。”
将老老小小的扶了起来,安慰了两句,他们两人方才离开。
“你真是人傻钱多,那可是五十两啊,英雄救美也用不着花这么多银子。”五十两银子啊,得多少年她才能赚得来啊。
人傻钱多,头一次有人这么说他,他这明明是放长线钓大鱼,“陆爷教训的是。”
“你啊,就是太老实了,不行,你这样做生意肯定吃亏,收茶的事你还是多问问你们家公子吧,你们初来随州人生地不熟,若是你自己拿主意办错了事,迟早惹得上面责怪。”
“陆爷此话在理,生意上的事我一定多问过公子。”这小丫头难道是在担心他不成,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小野猫呢。
“阿二我没听错吧,她说主子老实?我产生幻听了吗?”
“你有没有幻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刚刚得罪主子的那几个小子完了。”阿三冷冷望着回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