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面上颇无情,但语气倒是没有任何不耐,谈沛晨猜他可能是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想搭理她。
她等着计算机开机的时候,觉得实在没法置之不理,便去倒了杯温开水放在他桌上。
这距离近了,更能看得出来口罩上方的半张脸红得有些不对劲,谈沛晨猜测他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也许就是因为身体有恙才会迟到了。
她忍不住伸手贴上他的额头测试温度,一感受到物体贴近,何定玄反射性抓上她的手腕,掌心热度高得谈沛晨微骇。
“要不要我帮你买感冒药?”她低声细问。
大掌垂落在扶手上,依然抓着她的,谈沛晨猜他八成烧昏了脑袋,没意识到自己抓的是她的手。
她试图抽开,但他抓得更紧。
谈沛晨觉得手腕快要被他的高温给融化了,这让她不禁有些着急。
“你应该是发烧了,该去看医生,万一是流感就不好了。”
“怕被传染?”星眸微张,乌沉沉的一片,谈沛晨看不清楚他眼神的含意,就无法理解是在嘲讽还是单纯的询问。
“生病了就该看医生啊。”她抿了下唇,“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医生?”
“为什么?”
“我怕你昏倒在半路。”谈沛晨直率的说。
他手烫成那样,说不定已经高烧到四十度了。
口罩内的嘴角微微抽动,双眼亦微微眯起,以往他只要眯起双眼就带有威胁之意,但这会儿的谈沛晨却未感受到这种让人心头惊惧的压迫感,反而觉得他似乎在笑。
可是经理不可能对她笑的啊。
难道他真的烧昏脑袋了,不知道她是他恨不得马上撵出公司的谈沛晨吗?
他吁叹了口气,整个人的确是不舒服到了极点,硬撑到办公室已经是极限了。
“走吧。”
他起身,身形有些摇晃,谈沛晨连忙扶住他。
他就这么顺势地把手靠在她的肩,俨然将她当成了拐杖。
还好公司附近就有家耳鼻喉科诊所,走路大概五分钟就到,只是因为何定玄走得慢,拖了将近一倍的时间。
谈沛晨让他在候诊椅上坐下后问,“你有来过这家诊所就诊过吗?”
何定玄摇头。
“那要你的健保卡跟身分证,我好帮你挂号……”
话还没说完,何定玄已将整个钱包塞给她。
谈沛晨拿出他的身分证,对照上头的资料在初诊单上填写,上头的照片一看就是国中时的照片。
脸看起来青涩稚女敕不说,而且还……很眼熟。
她停下写资料的手,将身分证拿起来好看得更仔细。
他叫定玄,与贺定玄就只有姓氏不同,但是出生年月跟贺定玄一样。
她记得贺定玄是二月出生的,而何定玄也是二月出生,只是日子有没有一样就不记得了。
可是这照片……这照片分明就是贺定玄啊!
他现在的样子跟国中时有明显的差距,国中时明显过瘦,连脸颊都是微凹,不像现在长得又高又壮,身形加上气势在无形中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因为胖了、壮了、有肉了,脸型也跟以前不同了,鼻子似乎更高挺了,双眸亦更有神采,完全没变的大概就是那习惯紧抿的唇,只是小时候抿的是不满与愤世嫉俗,长大之后抿的是坚毅与自信。
他真的是贺定玄吗?
捏着身分证的手忍不住微微颤起抖来。
他真的是改姓了?
莫非就像她猜测的一样,他与母亲重逢,而因为母亲改嫁给董事长,所以改姓何了?
不管他到底经历过了什么,至少他没有走入歧途。
谈沛晨眼睫顿时感动欣喜的湿润。
她一直很怕他因为家庭的关系变坏不学好,结交坏朋友误入歧途,还好他没有,而且还变得如此出色、卓尔不群,实在太令人欣慰了。
只是他好像已经把她忘记了。
想到此,谈沛晨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他不仅忘了她这个青梅竹马小晨姊姊,甚至还讨厌她,想把她赶出公司……谈沛晨脑中又是灵光一闪。
她想起了那个雨天,愤怒的少年打掉了她手上的小笼包。
她不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董事长会变成他爸爸,但或许她的存在就像在提醒他不堪的小时候回亿、伤心晦暗的童年,所以看到她就眼周生疼,恨不得她快滚蛋,别在眼前晃来晃去,让他想起痛苦的过往。
他没来由的敌意、永远无法在期限内完成的工作……全都有了答案。
要真是如此的话……她咬住下唇。
那她还是辞职吧。
工作可以再找,但若他现在过得很好的话,她不希望自己变成揭开他伤疤的人,她很清楚他小时候日子有多难熬,就别让童年的回忆像鬼魅般缠着他了,他好不容易拥有幸福的人生,她不想成为他心上的疙瘩,每次在办公室看见她,就像被迫强翻回童年不堪的那一页。
“看什么?”
何定玄不知何时站来她身后,手绕来前方抽走了身分证,一手抓着柜台,就像把她整个人包围了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谈沛晨有些不知所措,无法拿捏是否该坦白她已经知道他的身分了。
“我……我在写初诊资料。”
他斜倚在等候椅上,眼睛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突然停下写数据的动作,改拿起他的身分证仔细端详,他就知道,她“总算”认出他是谁了。
他苦苦等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想尽办法制造独处机会,一次又一次让她的眼中满布的只有他的脸,试图唤起她的记亿,而这迟钝的女人却直到今天看到他的身分证才记起他是谁。
她不知道把他忘得多干净,才会隔这么久才想起来。
一想到此点,何定玄就忍不住要生气。
相比之下,一看到履历表就兴奋狂跳得心脏不受控制的自己就像个笨蛋一样。
谈沛晨犹豫着要不要坦承告知她早怀疑他的身分了。
可如果他非常介意她的存在,也许假装她什么都没发现,就这样默默的辞职,对他才是最温柔的选择?
见她不说话,何定玄语气加重了些。
“你一直在研究我的身分证是想做什么?”
吓了一跳的谈沛晨不小心就把真话月兑口而出了,“因为你跟我认识的人名字一样。”
惨了,她说出来了!
谈沛晨闭着眼,满脸懊悔。
“你今天才知道我的名宇?”何定玄语气讥诮。
谈沛晨蠕动小嘴,语气支吾,“脸……身分证上的脸也长得很像。”
“喔?”他低头看着身分证上的国中照片。“所以呢?”
谈沛晨咬了咬下唇,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响应才是对的了。
“没有所以。”她抓着身分证的另一角,“我还没写完,你先去后面坐着等吧。”
她这是拒绝认他吗?
“小晨姊姊。”
她心猛地一跳。
原来他是记得她的?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果然不希望她继续待在国丞。
谈沛晨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我……我没有刻意要出现,我不知道你在国丞……”她咬了咬唇。“其实我一直都有在想,不知道你跟你爸……一起离开之后,过得好不好?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很……很欣慰……”
想想,她好像没资格说“欣慰”二字。
对于自己的口拙,谈沛晨觉得丧气,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内心的想法。
“你一直记挂着我?”口罩内的嘴角忍俊不住扬起。
怕他误会她对他存有什么非分之想,毕竟人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谈沛晨赶忙澄清。
“不、不是!”站在她身后的何定玄兴奋的脸拉了下来。“就是怕你过得不好、吃得不好,或是走错路……现在你成为菁英人士,我就放心了。”
她一直担心他吗?
何定玄沉郁的心情顿时开朗愉悦了起来。
“你有认出我来吗?”
“有怀疑但不确定,因为姓氏不同,长得也不太一样。”
晓得她原来是记得他的,且一直将他放在心上担忧着,让何定玄更是心花顿开,这段时间累积下来的不满顿时消散无踪。
他的小晨姊姊果然一如往昔的温柔。
看着她纤瘦娇小的个子,想他以前国中时,个头还比她矮,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身高无法赢她,不知让他有多气愤不甘,可现在他不仅可以看到她的头顶心,还可以——
谈沛晨突然觉得头顶一重,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你还要不要写资料?”虚弱的嗓音自头顶飘下来。
这……压着她的是他的头吗?
随着他讲话嘴唇开合,顶上的压力也时轻时重,她偷偷抬眸望向柜台上方的玻璃,隐约映出他的下巴还真靠着她的头顶。
是病到支撑不住了吗?
“你先回去坐着休息吧,我马上写好。”
谈沛晨想转身看他的情况,可因为他几乎贴着她的后背,下巴又顶着她,使她无法转动。
“走不动。”
走不动?
那不就病得严重了吗?
谈沛晨本想停笔先扶何定玄回椅上休息,但她嘴方张,何定玄已早她一步催促,“你快写。”
“喔……好。”
谈沛晨连忙提笔疾书,而她头上那股压力一直到她写完才离开。
她搀扶着他坐回候诊椅,高大的身子一坐上椅面就往下滑,谈沛晨连忙想把他拉回来时,他竟是头一偏,就靠上她的肩了,还闭着双眼,睡得很安适的样子,那双长腿整个抵在前面的椅背,似有若无的碰触她的膝盖。
谈沛晨全身僵硬得不知所措。
这亲昵的动作是怎么回事?
他是烧到昏头了吗?
画风为什么突然变了?
他一直靠在她的肩头,直到护理师叫号。
因为他有发烧,这间诊所有快筛设备,为他执行了快筛,还好只是一般感冒,护理师给了他一个口罩,并叮嘱他要好好在家休息,为防传染给他人或是受到其它细菌、病毒感染,建议他尽量少出入公共扬所,药更要记得按时吃。
出了诊所,何定玄立刻道:“送我回家。”
就算他不要求,她也会送他回去的。
她怎可能放一个病重的病人自行回家呢,更何况他还是她的“旧识”。
谈沛晨扶着他一块儿上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