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求包养 第一章 大夫是个小财迷 作者 : 阳光晴子

初春时分,京城近郊山路上,三辆马车缓缓行驶着。

杜月钧靠坐在车窗旁,凝睇着窗外的美丽春景,眼角余光察觉到大伯母叶氏几度瞥过来的探究眼神,她索性回过头,笑咪咪的看着她,“大伯母,小五是脸上开了花吗?妳一路上一直看啊看的,我都不好意思回头看妳了。”

叶氏一愣,还没说话,坐在身旁的女儿杜月铮已忍俊不住的笑出来,“就是啊,母亲,虽然女儿也知道小五是咱们宁安侯府里长得最标致的姑娘—— ”

“大姊姊就别客气了,妳才是咱们侯府里最标致的大姑娘呢,喔,小五知道了,大伯母一直看着我,是想听我赞美大姊姊。”杜月钧俏皮的眨眨眼。

“不是,不是,妳这丫头,把大伯母都弄得哭笑不得了,”叶氏也忍不住笑了,“小五,不是大伯母说客气话,妳这模样比铮儿更讨喜、更好看,等过一年,五官都长开,肯定是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

叶氏说的并非客气话,杜月铮是自己的女儿,五官承袭自己,已是京城才色出众的美人,可是天性使然,在外人面前总是神色淡漠的板着一张脸,看来不好亲近,若非亲近的人是不会知晓她外刚内柔的性子,而杜月钧小她两岁,生得软萌可爱,五官精致,眼眉含笑。

不过,若是一年前,她可不会这么赞美,毕竟一个小姑娘再怎么美若天仙,个性一旦执拗好强,也难以让人喜欢。

杜月钧从小心比天高,及长后更认为自己琴棋书画、容貌气度都不比姊姊差,只因父亲的嫡庶之别,处处落人一截,掐尖要强的善妒言行极为令人不喜。

可是一年前,一场落水意外,杜月钧昏迷不醒,足足卧榻三个月后才苏醒,没想到人醒后,竟然个性大变,说是看透了生死。

杜月铮看了母亲一眼,见她微微一笑,心知肚明母亲在想什么,看着调皮的朝自个儿眨眨眼的杜月钧,小五的性子的确是变化极大啊。

“大伯母,大姊姊这朵牡丹才真是富贵娇艳,小五再怎么倾城也比不上,妳就甭客气了。”杜月钧拉着姊姊的手,娇俏的笑道。

杜月铮一袭织了暗金瑞云纹的月白襦裙,阳光从窗而入,映照了她半张如花似玉的脸庞,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美人胚子。

杜月铮抬手轻轻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娴静一笑,“今儿出门吃了多少糖呢?”

“还没吃。”她笑咪咪的从桌上暗格拉了个抽屉,拿了块糖花就往嘴里放。

叶氏马上出口,“都十四了,怎么这么拿东西吃呢!”

“母亲,车里只有我们仨,何况,母亲是没见过小五在西郊满山找药草的样—— 呃……”杜月铮一出口就懊恼的轻咬红唇,歉然的看向妹妹。

“妳又去山上了?小五,我知道妳爹娘都不拘着妳习医,但再怎么说妳也是宁安侯府三房的嫡出姑娘,再怎么喜欢习医,也不需自己上山找药材……”

叶氏这一说便碎念起来,杜月铮几度要打断都无法,虽然,她多少也认可母亲的想法,杜月钧在一年前全心与自己争强好胜,卯着劲儿学习大家闺秀的才艺,虽然,原本三婶柳氏就教她学医,极有天分的妹妹也没落下,但大半时间可不是放在医术上,倒是大病一场后,一心扑在钻研医术上,还换成男装出去做铃医,甚至带着同样变装的丫鬟银心去山上找药材,都快成野丫头了。

杜月铮看着自己娘亲还在叨念,就握住妹妹软软的小手,愧疚极了。

杜月钧头垂得低低的,看似被念得羞惭,却是偷偷朝姊姊调皮的眨眨眼,让一向端庄沉稳的杜月铮差点噗哧笑出来,不轻不重的又捏了她的手心一下。

杜月钧对大伯母的碎念是真的不生气,重生后她自省前世,知道谁才是对她好的人,而且,性格决定命运,她前世的好争善妒让她识人不清,害到爱她的人,不得善终,这一世,虽然不会有人知道她前世所为,可她想赎罪,好好对待那些始终包容她的家人,还有待那些曾经被她所害、被她所利用的人好。

她仔细想过,她能做的不多,习得一身好医术却是关键,所以,即使有可能会被说成是野丫头,她也要坚持到底。

叶氏是宁安侯府的当家主母,掌中馈,出自名门,自然也是人精,她也没错过姊妹俩的神情往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在杜月钧身上,柳眉微蹙。

一个在过去总是想着众星拱月、时不时都要与自家女儿一较高下又时有磨擦的小姑娘,反而在大病后与女儿特别亲近,在她面前更会撒娇耍赖,要说她心里没有其他想法是骗人的。

她喝了口茶,看着姊妹俩又会心一笑,适时住了口。

车厢安静下来,她想到前些日子与杜家交好的太后私下透露,数月后宫中将要选秀的消息,老夫人也已决定让杜月铮入宫参选,其他适龄闺女包括杜月钧在内都要在选秀前定下亲事,本以为她会抗拒,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一切听从家族安排。

这一趟出游,她除了带着她们两人,还有大房两名妾室所出的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云佛寺祈福,祈求上苍能让嫡长女在选秀中入了皇上的眼,也让家中这些个姑娘们的婚事能顺利。

思绪翻飞间,三辆马车终于抵达山腰处,最后一辆车的管事嬷嬷及丫鬟们下车,快步过来,扶着两辆车的主子们下车。

湛蓝天空下,右边空地上已停了不少大小马车,其中有几辆都刻着家族标记,看来今天是好日子,朝中不少大人的家眷也上山进香。

叶氏体态微丰,在乐嬷嬷的扶持下,她回头看着家中一行女眷随行在后,微微点头,再看着相貌出众的女儿也如其他姑娘家由随侍的丫鬟搀扶着走,袅袅娜娜,皆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刚扬起的嘴角又立即一收,她看到杜月钧主仆了。

杜月钧一双灵活慧黠的明眸在石阶外的翠绿坡地骨碌碌的转来转去,她身后的银心也不遑多让,一双圆亮大眼同样看来看去,令她哭笑不得。别人不知,她跟女儿可都知道这对主仆对采撷野生药材是上了瘾的,往西郊山坡满山遍野的找药材,到了这里竟还起了一样的心思。

她忍不住摇摇头,给女儿一个示意的眼神。

杜月铮明白点头,再看着杜月钧,“小五,小心台阶。”她索性一手拉着不专心走路的杜月钧,免得她跌了或摔了。

“谢谢姊姊提醒。”杜月钧笑咪咪的点头,但眼光又往山坡上到处飘。

不是她想一心二用,而是好的药材可遇不可求,最主要的是它值钱,而她现在除了努力学医外,也要努力的挣钱。

两姊妹后方,二姑娘杜月碧、三姑娘杜月眉同为石姨娘所出,两人互看一眼,神情都有些不屑,再回头看了由庆姨娘所出的四姑娘杜月宛,就见她也摇摇头。

三人都是庶出,很清楚自己比杜月铮矮了一截,从不敢跟她争什么。

杜月钧虽是三房嫡出,可是三房本身就是庶出,母亲是太医之女,父亲还是靠着大房余荫,在翰林院当个编修,是个闲得不能再闲的小官,就不知杜月钧哪来的底气总是跟杜月铮对着干,对她们更是从不给好脸色。

对彼此都看不顺眼,几个姑娘的感情自然称不上好。

这次太后私下透露选秀一事,她们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原就没有竞选的资格,但她们一致认为杜月钧肯定会吵着入宫,不肯相看人家,对她们这趟上香祈福之行也不会参与,没想到,她们全猜错了。

但她跟杜月铮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侯府占地不小,她们是姨娘所出,住的是偏院,与正院、大房及三房的院落都有一定的距离,她们都担心善良温柔的杜月铮会被杜月钧给算计,但这种担心又带着一种看笑话的幸灾乐祸,谈不上真心。

心思各异的一行人缓缓拾阶而上,除了杜月钧主仆,其他人莫不脸红气喘,在进到佛寺后,先至寺方安排的客房稍作歇息,这才前往庙中参拜。

云佛寺画栋飞檐,斗拱层迭,叶氏等一行人进入殿内,更觉庄严肃穆,而云佛寺乃能工巧匠所制,殿内壁画精致,菩萨及佛祖雕像宝相庄严,香烟缭绕中,让众人不由得肃然起敬,默然参拜,不过,叶氏领着一干如花般娇柔的美少女,仍吸引不少目光。

杜月钧想到自己重生而来,就是佛祖恩德,她认认真真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不一会儿,更多衣香鬓影的夫人小姐进了殿,也有一些年轻公子跟着进来,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勋贵圈子里多有来往,遇到熟面孔也不意外,双方点头轻声寒暄,少男少女偷偷看着彼此,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软萌娇俏的杜月钧身上,但她意外的庄重,目光微敛的仰看前方庄严的佛像,众人无趣之下便各自礼佛。

香烟袅袅,一片静悄悄,蓦地,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寂静。

众人不由自主的转向声音来处,就见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快步进来,双手合十的对着众人道:“阿弥陀佛,贫僧叨扰各位施主了,不知可否有人带着随行大夫?庙中有人患疾,然云佛寺净云大师远游,不在寺内。”

净云大师也懂医术,众人皆知,老和尚才多提一句。

香客们多是摇头,他们上完香即回府,就算是勋贵之家也没备大夫随行。

“我,我是大夫。”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响起。

老和尚一愣,就见不远处一个可爱又漂亮的粉衣姑娘从蒲团起身,拉着裙襬快步而来。

他瞪大眼,这端庄婉约的姑娘家他是看多了,倒没见过这么生气蓬勃的,老和尚略微尴尬的道:“小姑娘真是大夫?呃……贫僧无看轻之意,只是姑娘看来稚气。”

“无妨,我这长相是天生的,再过半年吧,应该就像个大姑娘了。”杜月钧略微婴儿肥的脸上没有半点火气,反而笑得一脸灿烂。

叶氏不放心,正想上前拉回杜月钧,但女儿已上前一步,欠身替妹妹说话,“这位师父,我家妹妹是真的懂医术。”

叶氏看了女儿一眼,其实她也知道,近半年多来,府中她自己、女儿及三房的院子,哪个丫头小厮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的,都让杜月钧拿去练手了,还真的药到病除,让三房夫妻对这个女儿多有赞美,骄傲非常。

杜月碧、杜月眉、杜月宛也知道杜月钧会医术,但要说厉害到哪里,她们可是不信的,一个存心在琴棋书画样样都要拔尖出彩的人,哪来的时间习医?不过就是沽名钓誉罢了。

杜月钧不是没有看到三位庶姊眼中的轻蔑,但重生回来,她们该是她最不必改变前生态度的亲人,自私只看利益,与自己的交集在婚后也结束了。

老和尚见没有其他人出声,想到在客房中痛苦申吟的孩子,也犹豫了。

“师父,你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认定我医术不好。”杜月钧认真的想说服老和尚,奈何一张肉肉的精致脸庞实在欠缺说服力。

杜月铮这半年多来与妹妹的交集不少,对她的医术却是深具信心的,她亦上前柔声劝说,“这位师父,我家妹妹的外祖是曾在太医院任职的柳老太医,其母柳氏家学渊源,更是自小就教妹妹医术,绝非半吊子。”

闻言,老和尚原本已决定硬着头皮带小姑娘走一趟,这一听,快打结的白眉总算松开些,“太好了,姑娘请随贫僧来。”

柳家乃百年医药世家,柳老太医为柳家嫡支,旁系族人也多是习医,只是众人医术精湛却不擅钻营,三年前,宫中一次折损四名年幼皇子,引得龙颜大怒,几名在太医院任职的柳家族人被斩,柳老太医及同样在太医院任职的长子毅然决然的离开朝堂,返回俨州老家,令京中百姓不胜唏嘘。

叶氏及杜月铮都不放心,也随即跟上,但两人身后又有丫鬟、嬷嬷等一串人。

杜月钧请老和尚止步,再回身走到叶氏母女面前,小声抗议,“大伯母、姊姊,妳们别跟着啊,我长这样已经很难让人信服我是个大夫了,妳们再这么簇拥着,病患的家属哪肯让我进屋把脉?”

虽然她言之有理,可叶氏依然坚持,“我们就陪到屋外。”

她让杜月碧等三个庶出姑娘留下来,自己带着女儿跟着,说来说去,也是因为不放心。

春光明媚,一行人从竹林小径走到庙宇后方的一个清静小院。

这个院子离香客住的房间刚好是反方向,在老和尚的引领下,杜月钧等人刚踏进院子,就见前方简约不失优雅的屋舍此时房门刚好拉开,有人走出来。

男人的身形高大,当他走出屋檐,整个人都落在璀璨阳光下时,几声来不及压抑的惊艳声响起,这些声音大多来自随侍的桂嬷嬷、瑞玉、银心等人。

男人高大英挺,容貌可谓上品,两道桀骜扬起的浓眉,一双细长凤眼深不见底,鼻子高挺,唇形完美,一袭玄色云锦盘领窄袖常服,外罩银狐皮的大氅,气质出众,然而眉宇间却有一层忧色。

“薛爷,这位小姑娘乃俨州柳家后人,呃……贫僧忘了问姑娘如何称呼?”老和尚走上前向薛飒引见,又一愣,赶忙回头看着小姑娘。

“小女子行五,称我小五或五姑娘即可。”她浓密的长睫毛眨啊眨的,又连忙低头,好遮掩住眼中浮现的波澜,怎么会是他?

俨州柳家医术闻名天下,薛飒自是信得过,可是这名少女,一身绫罗裙装,身子娇小纤细,精致漂亮的脸上还带点婴儿肥,说话软绵,说她会医术,谁能相信?

薛飒心底不以为然,但不动声色的淡漠道:“薛某多谢姑娘好意。”

他微微点头,却是回身交代两名侍从速速下山去找大夫。

叶氏跟杜月铮都有些尴尬,这男子一看就非池中物,说话精简,但她们都听明白了他不想让杜月钧进屋看病的意思。

“小五,我们走吧。”杜月铮拉拉抬头看着男子不动的妹妹。

杜月钧总是重活了一世,虽然薛飒从眼神到神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说的话也无贬低之意,但她就是知道他看不起她,觉得她年幼没医术。

“我说你让你的人策马下山去抓个大夫上山是可以,但让我把把脉,屋里的人也不会少块肉吧。”杜月钧走到薛飒面前,想到重生前那段宫中岁月,不知有多少独守空闺的嫔妃一颗春心都悄悄放在这位美男子身上,不过他就是个大冰块,根本视而不见!

她仰头看着高她不止一个头的美男子,“咱们大庆皇朝堂堂相爷,不是被赞什么行事周密、思虑严谨、勇敢果断吗?怎么竟没胆量让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进屋试试?”

薛飒黑眸微瞇,定定的看着这出言挑衅的小姑娘。

老和尚也有点无措,连忙道:“贫僧没提薛爷的身分。”这可是薛飒交代的,就怕有些人藉由关心之名过来攀附关系,徒增困扰。

“相爷?”叶氏母女等人的惊愕声也同时响起。

大庆皇朝有个年轻皇帝,上位时,先皇同时指派更为年轻的薛飒为丞相,辅佐国事。

传言,年轻首辅小皇帝七岁,因性格刚正淡漠,与年轻皇帝时有磨擦,君臣相当不和,不过,多年辅国却是贤名远播。

在场的叶氏虽领有诰命,也曾进宫,但多是觐见太后,对名满天下的年轻首辅还真是没见过,可是五丫头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不只叶氏的眼神惊奇,饶是杜月铮沉稳,也忍不住月兑口问:“小五,妳怎么知道的?”

杜月钧糗了,看来得撒谎了,好在这几个月来,她不似深闺女子,不仅往长春|药铺坐堂看诊,西郊山坡也是满山跑,她点点鼻子,俏皮的道:“我不是每两三天都得出府吗,一回上街,瞧过薛大人一眼,那天人之姿让很多人驻足,我忍不住也靠过去,看一眼便记得了。”

她边说还不忘捧捧相爷大人。

薛飒明显对姊妹俩的对谈没兴趣,面无表情的向老和尚点个头,再向叶氏、叶月铮礼貌点头,转身就要回屋内。

被刻意忽略的某人就不太开心了,她提起裙襬,快走几步,绕到薛飒面前,仰起头,“大人做人不厚道,我有心帮你,你怎么就走了呢?我母亲是外祖父手把手教的医术,我母亲又仅有我一个女儿,亦是从小教授我医术,我连字还不会写几个时就已快认了人体穴道,母亲说了,我天分极高,是柳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医药天才,本身又勤勉好学……”

“咳咳咳—— ”

叶氏听不下去,不得不咳嗽几声暗示她停嘴,哪有姑娘家这么自吹自擂,毫无矜持的?

杜月铮脸红红的,若不是平时稳重,窘得都想拉着妹妹走了。

但身后银心等三名仆从可是憋不住,又怕笑出声来,只能紧紧抿着唇,但抖个不停的身形还是让杜月钧分神斜看一眼,就担心三人憋笑得内伤。

“大伯母,大人不放心,我总得让他知道我真有两把刷子。”杜月钧可委屈的呢,她眨着那双美眸看着薛飒,“大人的人下山去找大夫,你我皆知这一来一往可是要耗费一天的功夫,里面的病患能等那么久吗?”

像在呼应她的话,屋内传来此起彼落的幼儿哭闹声。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快步出来,脸色焦急,“大人,小少爷跟小小姐都哭得满身发红,老奴跟秦嬷嬷不知该怎么办啊,连在另一室的崔大夫也高烧昏睡不醒,叫不起来。”

薛飒抿紧唇,看着眼前不动还瞪着自己的软萌包子,“那就烦请姑娘跟我进屋。”

“崔大夫也发烧?”杜月钧喃喃低语,但话里对崔大夫的熟悉令薛飒不由得侧目。

她也认识崔大夫?

此时杜月钧已回过神,不忘交代叶氏母女先回厢房休息,只留下银心跟在一旁,屋里至少有三人在发烧呢,这一看诊可不知要看到什么时候。

杜月铮看着妹妹快步跟着薛飒入屋,再与母亲交换一下目光。

“那孩子哪来的胆子?”叶氏摇摇头,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杜月铮明白母亲之意,先不论医不医人,薛飒整个人就带着一股冰冷刚硬及一丝不苟的气息,她几度想开口却被其目光所震慑,不自觉的打哆嗦,久久开不了口,但妹妹却能直视他,一股脑儿的赞美自己不说,还批评他为人不厚道?

妹妹的个性变化太大,但平心而论,她比较喜欢大多将时间用在钻研医术,跟三婶捣药丸、晒药材的妹妹。

杜月钧一入格扇打开、光线通明的屋内,就见床上躺着一对昏沉哭泣的龙凤胎,一旁还有一名约四十的老嬷嬷不时的拧着湿毛巾放在他们的额头上降温。

忙得焦头烂额的秦嬷嬷一见主子带个十三、四岁娇憨漂亮的姑娘进来时,不由得一愣,放在凉水里的手都忘了抽起来。

薛飒蹙眉,大步越过杜月钧就在床边坐下,两道剑眉拢得更紧。

见状,杜月钧立即轻咳两声,在他面无表情看向她时,她指指他坐的位置,示意他起身。

他抿紧薄唇,沉默起身,就见她走过来,在他起来的位置坐下,双手温柔的贴上两个孩子的额际,探探温度。

烫!她漂亮的眉毛微蹙,两个脸赤唇红的孩子承继薛飒的五官,她略微思索,他们现在应该四岁,但看来竟如此瘦小。

就她重生前所知,这对龙凤胎原本就不是健康的孩子,生母体弱,产下两个娃儿就难产离世,娃儿自出生后就有不足体虚之症,一直是药罐子。

室内除了孩子偶而发出的低泣声,再无其他声音。

薛飒的目光全在少女身上,她一个未及笄的丫头,明眸中的温柔几乎满溢,虽然说不应该,但她的确吸引了他的目光,而下一杪,她神情略变,灵活慧黠的双眸变得一片沉静,白葱似的玉指就落在孩子瘦弱的手腕上把脉。

生病中的孩子并不合作,几度甩手挣月兑,但她仍一次次重新把脉,神情上竟无半点烦躁或不耐,至此,他对她刮目相看。

杜月钧轻柔的掀了孩子眼皮,又小心的捏着下巴,让孩子开口,就见口腔内有白屑状物,确定病症,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胸口安抚情绪,“两个孩子得的是鹅口疮,常见于禀赋不足、体质虚弱的孩子,因心脾积热熏发于口。”

她抬头看他,他面色淡漠的凝望她。

“除了这个外,大人的两个孩子原就有心血不足症,病原从娘胎里带出,先天不足,没力气虚,所以心悸胸闷有瘀滞,得长期精心调养。”

孩子在昏沉中扁了扁嘴,抽抽噎噎的哭着,一声声皆让她揪心。

“崔大夫是随行大夫,长年给薛府看诊,就心血不足症,与妳说的无异。”他口气冷淡,但看向她的目光已然不同。

两个婆子更是诧异,没想到这个看来娇滴滴的小美人儿竟会医术。

“如今,先清热解毒治鹅口疮,健脾祛邪。”她见另一旁的桌上已备好笔墨纸砚,她随即起身,走过去坐下,很快写下一帖清热愈疮的药方,里头包含了黄柏、升麻、甘草、黄岑、黄连等药材,“既有随行大夫就备有惯用及常用药材,每日一剂,分两次服用,连服三剂即可。”她放下狼毫,抬头看着薛飒。

他明白她的意思,“药方给我,崔大夫有随行药童,由他抓药熬汤便成。”

她点点头,吹了吹墨汁未干的药方,递给他。

他接过手,诧异的眸光一闪而过,出乎意外的,她竟写得一手好字。

薛飒随即示意她再跟他往右厢房走,就见一名十二、三岁的清秀小厮正快步往他们跑来。

“大人,我家老大夫挣扎着要过来给小主子们把脉,但他根本走不动……”

“你照这药方抓药熬药,别弄错了,赶紧给小主子们喝下。”薛飒将手上那张药方交给雁一。

雁一眼睛一亮,拿着药方就跑,但又想到一件事,急停脚步回头,“大人,大夫在哪里?也替我家老大夫看看,他烧得烫人啊。”

“你快去煎药,你家老大夫,我会看的。”杜月钧娇声催促。

“妳?”雁一差点没瞪凸了眼,还想说什么,但见薛飒黑眸一冷,他顿时不敢多言,急着去抓药材了。

薛飒带着她往另一间屋子走,就见到坐在床上的崔和健。

他年届五旬,身形清瘦,这一趟过来的山路并不远,然而身子原就有不适,又不幸染了风寒,先前昏睡不醒,休憩了好一阵子才醒来,倒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此刻,见薛飒带了一个软萌水女敕的丫头替自己把脉,他愣了愣,但见她一脸认真,听她一口精准的说出自己的脉象,再看到她写得妥妥的药方,听着薛飒介绍她的身分,他不由得扬起一抹笑容,虚弱道:“英雄出少年,姑娘巾帼不让须眉,真真后生可畏,柳家也是后继有人。”

“崔大夫过誉了。”杜月钧甜甜的道。

薛飒唤来秦嬷嬷将药方拿去找雁一,再看着她跟崔和健说明龙凤胎的病况,就见崔和健虚弱点头,开口道:“大人,五姑娘说的脉象与药方极合,大人可以放心。”

薛飒神情复杂的看了杜月钧一眼,没说什么,直到两人步出屋子,他才朝她点头,“薛某谢谢五姑娘。”

另一间厢房传出孩子难受的哭声,她摇摇手,“大人去看孩子吧,我后日才会离开。”

他抿抿唇,再次点头后,转身返回屋内。

银心见门关上后,才吐了吐舌头,“我的天啊,薛大人的气势真可怕,姑娘真是有胆量。”她一下一下的拍着怦怦狂跳的胸口。

杜月钧笑道:“那是一定要的,胆大才能妄为啊。”

说是这么说,但能练出这种胆量,还得拜前世她在后宫的身分所赐。

说话间,主仆回到窗明几净的厢房,只剩叶氏跟杜月铮对坐饮茶,其他三个姊姊已到后山去赏花了。

见两人关切的看着她,杜月钧笑咪咪的坐下,先喝口茶,随即主动交代龙凤胎的病况,再道:“好人要做到底,这会儿药应该喝完了,我再去看看。”

叶氏一见主仆来去匆匆,略微思索就明白杜月钧是怕她们担心,先回来交代一声,叶氏就看着女儿笑道:“小五这一年真的长大不少。”

“可不是。”杜月铮亦有同感。

杜月钧主仆再度进到龙凤胎的屋里,空气中飘着淡淡药香。

令她意外的是薛飒正在亲自喂孩子喝药,没想到冷冰冰的男人还是个慈父呢,只是,药汁太苦,孩子在昏迷中很不合作,不是摇头就是挥手要打掉汤匙,那汤匙跟那药碗看来都岌岌可危。

“两个照顾的嬷嬷怎么不在?”她月兑口就问。

“刚刚喂药时,两个小主子挣扎不停,将两个嬷嬷手上的药碗打落,烫着了,大人让两个嬷嬷先去整理自己,还没回来。”雁一没多想就回答了。

不错,薛飒还是个有良心的主子,杜月铮对薛飒的印象又好了一分,只是两个嬷嬷会手忙脚乱,肯定也是这个主子冷飕飕的在一旁盯梢,而他却没半点自觉。

不过,看他喂得惊险,手上那汤药弄得孩子下巴衣襟全都湿漉漉的,真正入口的能有多少?她实在看不过去了,直接移步过去,坐到床缘,“我来帮忙。”

他蹙眉瞟她一眼,冷声说:“薛某可以。”

一旁的雁一低头小声说:“五姑娘,没用的,我刚刚帮着抱小主子,可能汤药太苦,小主子仍一再挣扎闹腾,根本喂不了药。”

她先瞪雁一一眼,再看着仍尝试喂薛子静汤药的薛飒,“要让这年纪的孩子吃药,我上手得很,我的力道大不了,不会伤着孩子的。”

可不就是在力道上难以拿捏,不然何至于如此辛苦?薛飒只迟疑一下,就将汤匙放回汤碗,再将怀里的女儿交给她。

杜月钧不轻不重的将孩子挟制在怀里,让薛飒喂药。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他都能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这股香似乎从她呼吸间流泻而出,也是隔得这么近,他清楚看到她肌肤细腻雪白,美丽的眉眼云淡风轻,但又带着一抹儿俏皮。

“还不喂吗?”她问。

他敛敛神情,拿起汤碗喂药,孩子其实都很乖,喝药也是他们的日常,但高烧下,本能的抗拒苦药,就算她将孩子的手脚箝制着无法动弹,小姑娘仍闭紧嘴巴。

杜月钧伸手轻捏孩子的鼻子,孩子涨红脸不得不张开嘴,她连忙递一个眼神给他,他也及时送上汤药,一会儿,终于顺利的喂完,接下来,薛子昱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喂下汤药,甫喂完,两位嬷嬷刚好进屋。

薛飒见喝下药的两个孩子终于能安稳的躺在床上休息,这才真正的松口气,他吩咐两个嬷嬷好好照顾,先行步出屋外。

杜月钧主仆、雁一也跟着走出来。

“薛某谢谢五姑娘。”薛飒声音低沉,但听在杜月钧耳里可比先前真诚多了。

“无功不受禄,大人的『谢谢』,我是否可以视为得以心安理得的索取合理诊金的意思?”她娇娇糯糯的说着,眼含笑意的仰看内敛沉静的他。

薛飒神情冷漠,即便有俊美外貌,目光也令人望之生畏,有趣的是,前仆后继想要成为相爷夫人的名门闺秀还真不少。

诊金?看不出她是个小财迷,他点头,“可以,连同崔大夫的那份诊金,薛某也会一并奉上。”

“太好了,我虽不好说多多益善,但大人若真有几座金山银矿,我是不介意多收一些的。”她笑得一脸灿烂。

他怔怔的看着笑得眼儿弯弯的少女。

“我再去看看崔大夫。”她说,拿人钱财就要尽心嘛。

他的嘴角难得的露出一抹笑容,似是看出她的心声。

杜月钧带着银心再去看看崔和健,雁一也跟过来,带着困惑又好奇的眼神悄悄看着她,崔大夫则在喝完药后沉沉的睡了。

夜深人静,满天星辰下,月光如练,尽管夜景撩人,奈何春夜冰寒,杜月钧拿着手炉,每走一步都觉得冷。

虫声唧唧,银心在前面提着灯笼,也哈着淡淡的雾气,“姑娘这么做,大人真的会给更多诊金吗?”

半夜里,杜月钧怕龙凤胎会再烧起来,睡不着,便想着再过去看看,一边不放心一边也是想着银子。

“他不吝啬,妳家姑娘如此用心,他总得多给些。”杜月钧也哈着寒气,但她很有信心,薛飒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贤相,绝不会是只铁公鸡。

“可是姑娘,虽然无远寺那里需要很多的钱,可妳也别动不动就要诊金嘛,大人又不知道这钱不是用在妳身上,万一他在外说了啥,对姑娘的闺誉会有影响的。”银心难掩忧心。

她是杜月钧最贴身的丫鬟,对主子现在到处找机会看诊要诊金的行为实在无法苟同,明明是做善事,还要为善不欲人知,夫人已在为姑娘相看婚事,万一这频要诊金的事被传出去,会坏了姑娘的终身大事吧?

“无妨。”杜月钧说得轻松,嫁不嫁人的,这一世,她还真的不在乎。

轻声对谈间,两人来到薛飒所住的院落,没想到,厢房里仍然灯火通明,此时,门陡地被拉开,秦嬷嬷端了水盆步出,看到她一愣,“五姑娘?”

“嘘。”她听到一个怪怪的声音,往窗户看进去,就见薛飒竟然抱着哭闹的孩子轻轻的拍抚着背,低声唱歌,但这歌声也太可怕了。

她轻咬下唇,忍住满月复笑意,没想到这么俊美出色的男人,竟五音不全,音律极差,当然,若非夜太静,她应该也没有这么大的福气听到某人低吟摇篮曲吧。

他停止吟唱,目光对上她的。

此时才二月中旬,白日暖阳和煦,晚上夜凉如水,她竟然过来了?但那眸中满溢的笑是为何?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歌声,眼神倏地半瞇。

她强忍着笑意向他点个头,带着银心走入屋内,薛子昱这个男娃儿在床上睡得安稳,但他手里抱着的薛子静却发出难受的呓语声。

银心拿过手炉,为主子解下披风,旋即低头退到一旁。

杜月钧走近薛飒身边,轻轻执起薛子静的手,站着把脉。

两人靠得极近,薛飒连她眼睫都看得清楚,那双眼眸清澈璀亮如今夜星空。

“她的状况不太好,我再写张药方让她喝下。”她小心的将孩子的手放下,转身走到桌前执笔后侧着脸看着他,“大人先把孩子放在床上,我看你气色不佳,我替你也把把脉。”

“不用。”他想也没想的就拒绝。

“你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你倒了,谁照顾他们?”她没好气的顶回去。

薛飒还没说话,今儿守夜的秦嬷嬷又端一盆热水进来,这一听,没管住嘴儿,“大人傍晚时也咳了几声。”

薛飒冷冷瞥了她一眼。

秦嬷嬷吓得低头,“奴才多嘴了,请大人恕罪。”

“出去。”他冷声道。

秦嬷嬷连忙将水盆放好,低头快步退出。

这样也值得生气?杜月钧摇头,看着一身冷冰冰的男人,“别浪费本大夫的宝贵时间,快坐下让我把脉。”

他半瞇着黑眸看着她,小小年纪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五姑娘可以离开了。”

“大人得想清楚了,我年纪不大,但挺有脾气,若真生气了,谁也不看了。”她意有所指的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再瞄瞄在床上睡得有些不安稳的另一个。

她竟敢威胁他?他抿紧薄唇瞠视着她。

她仰着头,瞪大了眼,毫不退却,展现初生之犊不畏虎的精神。

两方对峙,银心吞咽口水的声音特别清楚,因为屋内静到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呜呜……主子到底哪来的豹子胆啊?她都快哭了。

须臾后,薛飒沉默的将孩子先放在床上,自己坐下来让她把脉。

她也没有半点得意的神情,移到在他身前坐下,静下心来,细细把脉。

他看着那白皙还带着肉肉的手指轻轻的落在自己的手腕处,一种无形法容的感觉似在心头撩拨一下。

“大人这阵子劳心劳力,郁结于心,身体疲累了些,好在底子好,还没啥大碍,不过若置之不理,再熬几日夜,铁打的身子还是会出事的。”

她起身替他写了张药方,让银心去找雁一,帮忙熬汤药,接着又帮着喂孩子喝完了药,这才扬起弯弯的柳眉,含笑看着薛飒,意喻明显。

“多谢五姑娘,诊金不会少。”他淡淡的道。

她笑容满意的返回厢房,对身边叽叽喳喳埋怨她胆大的银心说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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