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要正经 第十三章 作者 : 唐杏

“我们是真不知道那张藏宝图在哪里,那现在要怎么办?”崔鹿棠有点担心地问。

“关于藏宝图,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师父的藏书太多太杂,有些封皮上还没写上书名,不翻开便难以辨别,昨天我翻找之时,发现书摆放得乱七八糟,原以为是你不懂收拾,可如今看来,那明显就是曾被人翻查过的,证明了在那之前你就被盯上了。你去京城找我的一路上,难道就没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啊……咦?等等哦,好像不对,我遇到过冲着我喊“把“啊啊啊啊”交出来”,可是自己莫名掉下断崖的家伙,还有“交出“咕噜噜”镜你不死”,没说完就失足落水被河流冲走的家伙,还有还有,好像还有个“你逃不掉的,把“噗、呕”交给我”被路过的山猪撞到不见踪影的家伙。我觉得好莫名其妙,当时又赶着去找你,就没有加以理会。”

好吧,他多少推算出那几伙人应是那些表面上对陛下阿谀奉承,背地里仍不满陛下登基执政的家伙。

然后她那些“啊啊啊啊”、“咕噜噜”、“噗、呕”一类的拟声词,分别是坠崖时的惨叫、溺水时的口齿不清,以及被山猪撞飞的恶心想吐。

依他看,很可能有好管闲事之人见她一个弱质女流,便好心出手帮了她,她才得以顺利无恙地抵达京师。

“你真命大。”大到他忍不住感叹,也为此想要由衷感谢一路搭救她之人。

“是吗?可是我没做什么呀?对了,我还遇过一个为我指示你府邸所在的好心人……哇啊,他、他们追过来了!”

他们闲话家常得太不是时候。

乐正熙抱着她再加上一具瑶琴,人家却一身轻便,循着他逃跑时在林中制造出的动静,轻而易举便追了过来。

“闭上嘴,小心咬到舌头。”他轻功普普通通,无法让人感觉如履平地,若她不在意咬到小舌引发一连串“呜啊啊啊”,他自然也不会为她操心。

只是一路穷追不舍的家伙太烦人,一会儿射来几支箭、一会儿丢来几支飞镖、一会儿又射出各种暗器,乐正熙顾着躲避,有些应接不睱,没那个闲工夫和她像平常一样拌嘴。

“小心!”

已经追上的某个蒙面人突然从草丛里窜出,乐正熙眼不眨、气不喘,随手拔出琴中长剑挡下对方的攻击,一脚踹得那人栽回草丛里。

接着,他步伐一顿,转向树木茂盛的方向继续疾跑前行。

“小棠。”

跑了许久,那些跟屁虫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他们看似追着他跑,实际上对地形的了解比他要好上太多。

逼不得已,乐正熙在百忙之中抽空问了句:“最快最安全的下山路线该怎么走?”

“咦?原来你不知道啊?”

“废话。”他知道还会在这里跟那些虾兵蟹将绕圈子大玩捉迷藏吗?

“把东西交出来!”

蓦地,有人大喊一声,并再次自一旁的草丛里冲了出来——

“啊。”崔鹿棠简短的惊愕没有蕴含多少感情,她眨着眼愣愣发呆,努力回想随着那人冲出,刚才是否有什么擦着肩膀一闪而过。

直到左肩传来尖锐的痛,直到抱着她的乐正熙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啊啊……小棠!啊——”

“你、你干嘛?”她被他吓到,下意识用手捂住方才被利刃划伤的肩膀。

那人有砍到她,不过砍歪了,因他及时闪避,伤口也没有多深,就是刀刃划破皮肉血流出来,他的那声长啸简直是在为这场混乱火上加油,再加上……

“快走开!”

她出声警告,不过不是警告抱着她的男人,而是警告刚才一剑没砍中,正想继续追击的蒙面人。

可惜有点太迟。

乐正熙彷佛失控般用手上长剑攻击被震慑住的追兵,在情绪狂乱之中,脚下一滑,连带着她一起滚下隐没在无数杂草和树木的山坡底下……

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瞬间浮现脑海,真实又鲜明。

记忆里的小棠与眼前这个彻底重迭。

血,有好多的血……

年少的乐正熙一脸失神地跪坐在地。

面前趴着一头老虎,身上遍布伤痕,早已失去生命的迹象。

一把长剑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剑身沾满鲜血,浓稠的红,遮蔽了剑身原先的锋利光华,猛虎便是被这把长剑所杀。

他没有受伤,就连一点点擦伤都没有。

师父传授的武功足以对付一头老虎,更何况他提剑上前的时候,它正在用爪子戏玩着濒临死亡的猎物,疏于防备,在血盆大口张开的瞬间,便被他残忍猎杀。

残忍?

是的,他找不到词来形容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

瞅见那种光景,脑子无法思考,愤怒与悲伤的情绪一块儿蜂拥而至,冲出口的怒吼几乎响彻山林。

在他能做出正常判断之前,长剑就已经送了出去,一连数十剑,每一剑都使得狠辣不留情,眼里好像有什么掉了出来,他跑得太急,没有留意,那几颗晶莹的玩意儿全部被拂面冷风所带走。

他抢走了猛虎的猎物,此,她就在他怀里,她,是小棠。

“小棠?”

他唤着她,语音很是小心翼翼,比撩抚琴上的丝弦时还要谨慎,比对待珍稀易碎的物品还要轻柔珍惜。

然而没有响应,只有虚弱的呼吸断续响起,小小的身子轻颤着,弱小又可怜。

她浑身是血,殷红鲜血从被猛虎利齿、利爪弄伤的地方缓慢渗出来,痛苦的申吟牵动小脸的肌肤,可爱的五官酿成一团。

听说山的深处有冰蚕,会吐千年蚕丝,我去找来,给你修补好琴弦。

那时她这么说。她不小心弄断了他琴上的弦,所以要去为他找千年蚕丝。

你放心,我对山中的道路无比熟悉,去去就回来,不用花费很长时间的!

“骗子。”

少年秀气的脸庞强自忍耐,薄唇吐出语音破碎的两个字,随后难过地抿成一条直线,抱着弱小身躯的手臂紧了又紧。

血的气味、血的颜色,萦绕在她周遭,浸濡着把她弄成一个血人儿,不愿刺目到疼痛的血色就此把她吞噬,他举袖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污。

“你不是一直都没有回来吗?”

好久没看到她回来,他便来找她。

她或许熟悉山里的路,住在山里深处的凶猛野兽却不熟悉她。

归根究底,他不该一时心软听她说——

你先练武嘛,一会儿爷爷回来看到你没在用功又把琴弦弄断就要教训你了,我去去就回来,找会吐冰丝的蚕而已,很快很快的。

结果,他看到这种结果,她险些成为老虎口中的粮食,他虽把她救下,现下却变成这般模样。

心,好痛,是揪痛,又彷佛是被人用利器狠戳的尖锐疼痛,因她的虚弱轻喘和痛吟,无限疼痛着。

“小棠……”

眼眶好热,有薄雾一样的东西涌现,湿润眼眸,难过悲痛的情绪和一股不知名,却接近癫狂的情绪呼之欲出。

怀里的她这么轻,连练武时用到的麻布袋的一半都不及,可他站不起来。

在他眼里她比什么都重要,重要到令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脑子里分明塞满着她,一直活蹦乱跳的她和面前这个气若游丝无法动弹的她,越发填得满,就越发变成一片空白。

“求求你。”

求她,别死,求她,不要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离开他。

想哭却哭不出来,不在意血污是否会把自己弄脏,他把脸埋在她胸口。

那里面有心跳声传来,声音太弱,一如脆弱得像具破女圭女圭,所以不够,完全不足够,好似随时都会停顿的心跳,让他几欲放声咆哮,怒吼着将山中所有猛兽赶尽杀绝,以发泄此刻闷堵心胸的悲恸难受。

“小棠,快起来,你不是说拿到蚕丝后要听我弹琴。”

她不回应他,就是不回应。

承诺的蚕丝她拿到手了,塞在怀里那个锦袋,丝丝缕缕微微泛起奇特的冰蓝幽光使他感觉有些冷,他下意识别开视线,把她搂得更紧,再紧一些,不让她身上微小的暖意流失。

“我不要蚕丝,那种东西,劣质的、普通的、高价的,城里要多少有多少,我只要……只要……”

他只要她啊!只想要能跑能跳、能说能笑的她。

“你答应过要做糕点给我,不会甜到让我感到恶心的糕点……你忘了吗?你起来……好不好?”

六七岁的小女娃拍着胸脯承诺要为他做那么、那么多,她的心里除了他根本放不下别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是属于他的了。

白女敕胖短的手指曾有着面粉与糖的香昧,她说为了等他来山上做点心给他吃,练习了许久。

如今血腥肆虐,他闻不到甜腻的香味,闻不到属于她的馨香,一切彷佛都要消融在这片血红之中。

“小棠,你要不起来我也不走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站不起来,好怕一旦起身抱着她奔跑,就会听不见微弱心跳,害怕她在他没有察觉的短暂时间里彻底停止呼吸……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起身,就这样抱着她跪坐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痛心的情绪维持了多长时间,他几乎要麻木了。

他的魂魄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丢失,木然的神情盘踞在那张专注于怀中人儿的俊秀脸庞,―直没有反应。

“熙儿,把小棠交给我,她只是受伤流血,并没有危害到性命,我要带她回去包扎治疗。”

师父的嗓音突然在身旁响起,驱走了四周的寂静,却赶不走他麻木的感官与心里的自责疼痛。

乐正熙僵硬地扭头看向师父所在之处,原本澄澈的眼眸里只有虚无,不管是什么都无法投映进去。

“熙儿,小棠没事,真的,只要你把她交给我。”

轻柔的嗓音夹带着劝说,安抚着他,要他交付如珠如宝却只剩下一口气的怀中人儿。

只要把她交给师父,只要把她交给旁人……

脑子里有道声音在重复,宛如斥责,更似悔恨,终于发现她不能待在他身旁,原来全心全意的付出会为她招致危险,甚至丢失性命。

一次,只有这一次太足够了。

他不要再看到她满身是血的模样,不要她再为他掏心掏肺,眼里心里除了他什么都看不见装不下,无论如何都不想,不要。

颤抖的双手伸了出去,连带将那具娇弱躯体从自己怀中剥离,下定决心把她交给不会害她受到伤害的旁人手中——

除他以外的“旁人”。

“师父……救救小棠,求您……只有她,只有她不能……”

只有她,他绝对不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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