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姑娘离宫后 第十二章 成为好姊妹 作者 : 千寻

大年初十,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庄子,喜夏院里的客人散去九成,卓淳溪又开始往喜春院跑。

敏敏恢复过去的认真,专心陪他玩,尽力为他念话本,表情动作样样到位,还熬夜给卓淳溪做了一身崭新衣裳,淡紫色长衫,腰系锦带,带子上缀起各色宝石。

卓淳溪很喜欢,嚷嚷着元宵节要穿新衣裳去赏花灯,他说:“妹妹待我这般好,我一定要猜对灯谜,给妹妹赢盏漂亮花灯挂在屋里。”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同意,她听着、笑着,时不时握住他的手细细叮咛,“淳哥哥要好好用功、认真修炼,以后当个最厉害的狐王。”

“我会。”

他还小,可是眼神认真,敏敏相信他一定会做到。

“当狐王不容易,在其位、谋其事,淳哥哥要造福狐族。”

“我会。”

她谆谆教诲,像个老妈子似的,她的态度让欧阳杞很满意,因此经常下厨犒赏她。

日子在偷快气氛中过去,转眼迎来正月十五。

元宵节很热闹,大街上到处人挤人,这时候大队人马一起出动是不智的行为,因此喜夏院的客人们提早一批批出府。

月上东山,卓淳溪打扮一番,候在王府门口,见敏敏出来,他跑上前,炫耀转身。“妹妹,我穿这样可好看?”

“再找不到人比淳哥哥更好看的。”敏敏由衷的赞美,让卓淳溪得意极了。

敏敏没有刻意打扮,戴妥人皮面具后,头上只插了一柄玉簪,耳垂处两颗小东珠,东西小小的,但价值不菲。

落春说:花灯节有不少人贩子和抢匪候着呢,专等他们这种钱多的公子姑娘下手。虽说有落冬在,不怕贼偷惦记,但遇上了,多少会觉得扫兴。

“我也这么觉得,欧阳叔叔说妹妹手艺好,以后我会有穿不完的新衣,我可真好运!”敏敏没接话,看看左右,问:“王爷不来吗?”

卓淳溪摇头。“三叔和欧阳叔叔忙着呢。妹妹不怕,我保护你。”

知道他不来,敏敏不晓得是失落还是松口气,本想见最后一面的……不过这样也好,从淳哥哥身边逃开,总比从卓蔺风身边月兑身容易。

掩去失望,敏敏坐上马车。

一路上卓淳溪看着外头街景,叽哩呱啦说个不停,稚气的眼里充满好奇,每次的惊呼声都让人忍不住发笑。

他就是个孩子啊,敏敏无法想象,历过天劫、长成大人之后淳哥哥会是什么模样。

内城封街,所有马车必须停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口外。

敏敏下车,卓淳溪拉住她的手,身后跟着落冬、颜春和两名府卫,敏敏刻意挑人潮多的地方走,那里摊贩集结,卖花灯的、卖杂物的、卖吃的……为着抢生意,贩子扯着喉咙大喊。

卓淳溪果然猜中两个灯谜,替敏敏赢来两盏小花灯,敏敏把花灯递给落冬,拉着卓淳溪往前走,一路逛也一路买。

敏敏没带银子,钱全是从卓淳溪的荷包里拿出来的,为敏敏花钱,他很高兴。

不多久,他们身后四个人手里都捧满东西。

这时候,一阵敲锣打鼓声响起,敏敏拉着卓淳溪往人群挤去。

原来是杂耍摊子,一截木棒在那人的手中灵活得像条蛇,他不断翻转、抛上抛下,耍各种特技,掌声、喝采声四起。

卓淳溪看得痴迷,不知不觉松开了敏敏的手,他在鼓掌,敏敏看着他,也笑着拍手。

然后,那人把木棒换成椅子。

没想到笨重的椅子在他手中竟也轻巧灵活,他用手耍、用鼻子顶、用脚耍……花样百出,看得卓淳溪目不转睛。

敏敏转头望去,落冬等四人手里抱着太多东西,行动不便,被挤在人群后头进不来。

瞅准时机,深吸气,敏敏弯,凭借着身子娇小灵巧,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多久功夫,她钻了出去。

蜀王府的马车停在北城门,敏敏看准方向,往人最多的方向走,弯弯绕绕,离北城门越来越远,直到南城门在望,她才松口气。

南城门外停了不少马车,她犹豫片刻,往前走去,问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这位大哥,载人吗?”

“姑娘,我们这是大户人家家里的马车,不载外人的,您要雇车得到车行去。”

“车行?”她从小到大出入皆有人提早备好马和车,哪晓得车行是什么。

她满头雾水的模样惹笑了大叔,看她一身昂贵行头,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和家人走散,才会想找车送自己回府,看着她讨喜的笑容,他指了个方向。“看见那间铺子吗?”

敏敏顺着望去,那里有间大屋子,屋里灯火通明,外头停着四、五辆马车。“你进去同掌柜的说要雇车子,说清楚地方、谈好价钱,就会有人送你。”

谢过大叔,敏敏朝车行走去。

不多久,一辆马车载着敏敏前往竹子村,一路上她不断从车帘往外探,确定车夫走的是她记忆中的路,直到竹子村出现眼前,她才稍稍安心。

敏敏用耳环做为车资,快步往竹林小径走去,她低头走得飞快,并未注意到身后那抹黑影。

夜很黑,幸而月色明媚皎洁,不过半个时辰,她已经到达埋宝的林子里。

她用匕首挖开第一处,脑子里全是盘算,她计划拿了东西之后便往南走,她不知道路,不晓得南方有什么,但是有钱就有胆,她相信自己可以走到下一个村落……

没有?怎么会?她明明把衣服埋在这里的呀!

举目四望,她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转身,她加快动作挖开第一一处……又没有?第三个位置……还是没有?

怎么回事?是她记错了,还是谁拿走她的东西?

敏敏不死心,拿着匕首像土拨鼠一般到处挖洞。

她从天黑挖到天明,两只手臂沉重得无法高举,每棵树下都多了好几个坑洞,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她却满头大汗,计划被莫名破坏,她该怎么办?看着千疮百孔的泥地,她的心也千疮百孔。

依照计划,她打算离京城越远越好,可是那得有银钱傍身,如今她身无分文,能不能活着走到下一个城镇都难讲,难不成她得重返京城?

她不想,京城那么危险,可她只对那里熟悉,谁可以帮帮她?

她慌乱害怕,却捧着脸,一次次鼓励自己天无绝人之路。

抬起头,深吸气,远眺初升朝暾,没关系,只是一时不顺利,她必须坚持下去,她可以的,努力再努力,早晚会让她走出一条坦途。

返回京城,敏敏累到说不出话,但她不允许自己停下,这条路是她选的,她就要走到底,她咬牙向前,把拳头握得死紧。

不远处的那抹影子也握紧了拳头,眉头紧皱,倔强是再糟糕不过的事。

走着走着,敏敏撞上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抬起头却发现……是她!那个卖豆腐脑儿的姑娘。

殷菀一眼就认出敏敏,更正确的说法是,她一眼就认出敏敏腕间的元珠,因为那样的珠子她也有。

“你怎么这样狼狈?”殷菀问。

那个跟在她身边的大男孩为什么没护着她?长得这么漂亮,她知不知道独自在外头走动,会碰到多少危险?

敏敏苦笑道:“我……离家出走了。”

“嗄?”殷菀难掩吃惊。

殷菀的祖母不久前过世了,她已经打包好,准备离开京城,却没想到会在半路捡回一个娇娇女,更没想到几句问答,两人会成为朋友,也许是因为她们都孤单,也许因为她们身上的元珠有着相似的气场,拢住两人。

“你在这里长大,京城是你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为什么要走?”敏敏问。

殷菀喜欢敏敏,不是因为那张绝丽的人皮面具,也不是她甜糯娇软的嗓音,而是眼神。

她的眼眸干净透亮,未被尘世污染过,她用最单纯的角度看待世情,用最纯粹的心思对待周遭,这样的双眼,让殷菀联想到另一个人和她一样干净、一样纯粹、一样单纯的人。

殷菀回道:“我不是京城人,我住在南方的陵县,那里很美,有山有水,还有一座大宅院,若不是……我想在那里待到老死。”

敏敏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大大的眼睛望着殷菀,直接而简单地曝露了她的好奇。

殷菀一哂,没什么不好说的,她只是怕交浅言深,吓坏小姑娘,不过既然她想知道,她也不隐满。“我爹是个举子,十几年前进京赴考后失去消息,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是有村人说在京城见到我爹爹。祖母听了,想让娘进京寻找爹爹,但娘抛不下年幼的我和身子羸弱的祖母,婆媳俩关起门谈了一晚,却还是谈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她们只好去庙里求神问卦,师父让我们全家一起进京,说是在京城我会有大造化。所以没几天我们收拾好家当,雇了一部牛车进京。”

“找到你爹了吗?”敏敏问。

“有,他舍弃娘亲,迎娶恩师的独生女,连带也有了荣华富贵、家产无数,仕途一片光明,他没有放弃的理由。”

“那你娘怎么办?”

“他要我娘以妻为妾,带祖母和我进府,我娘拒绝了,她本想送祖母去我爹那享福,但祖母有骨气,宁可不要儿子,也要跟我们一起。娘暗自埋怨,哪来的大造化?早知如此,不如留在陵县,就当丈夫死了。祖母几番考虑后说:‘我们回去吧,守着那几亩田,也不至于饿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留下来?”

“娘从爹手里拿到休书,整理好行李,打算回乡,那时正值元宵节,陵县没有这样热闹的景致,我们决定看完花灯后再起程。那天,娘和祖母带我出门,谁晓得人潮拥挤,我复被人贩子给抓走,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屋子里,还有另外四个孩子。

“当中有个漂亮男孩,他穿着一身锦衣,一看就知身分不凡,他大概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吧,哭闹得厉害,人贩子怎么都哄不了,许是担心哭声引来注意,一个恼火竟要把他拉出去杀了,情急之下,我把他护在身后,向人贩子保证会让他安静。”

“你真勇敢。”敏敏眼底满是崇拜。

殷菀笑了,男孩的眼睛和敏敏一样,闪闪发亮,像湖底的宝石。“也许是我随了娘的性子,小时候我还想当侠女呢,飞天遁地,拯救世人。”

此话一出,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若是菀姊姊当了侠女,定能管遍天下不平事。”

“那倒是。”

“然后呢?”

“我哄住那个男孩,保证一定会带他逃出去,他居然也相信了。在阴暗的房间里,他紧靠着我,说我是好人、说他喜欢我,他送我一条手炼,说长大之后要娶我当媳妇儿……”说到这里,殷菀眉开眼笑。

一般姑娘提到这事儿都会害羞的,但殷菀没有,她笑得落落大方,没有半分怩忸,敏敏不由得在心里赞叹,果然是舍身为民的侠女,与平凡女子大不相同。

“也不知道是太喜欢手炼,还是被一句‘你是好人’给鼓励了,突地,我勇气百倍,趁看守的坏人睡着,拿起木棒狠狠将他敲昏,带着屋里的孩子一起逃出去。”

“然后呢?”她的故事比话本子更有趣。

“我本来就是个野孩子,在乡下的时候,娘从没拘着我,我和村子里的男孩上山下海、无处不玩,待在京城的几个月,旁的没学会,倒是把大街小巷每条路给记了个遍,我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带着他们走大路,跑到府衙敲大鼓鸣冤,现在想想当时真蠢,要是被人贩子知道了,我们哪能逃得掉。”

“那可不一定,如果是在白天,动静闹得越大,他们越不敢动手。”

“可那时是深夜,路上没有半个人,只有巡夜的更夫,连衙门的大鼓都敲了老半天才有人应门呢。”

“后来呢?”

“我没猜错,那男孩真的是贵人,他失踪,他的家人只差没把京城给掀翻了,后来所有孩子的爹娘都来了,一一把人领回去。为此,我还见过皇上一面呢,皇上夸我勇气可嘉,还送了我两百两纹银。对了,县太爷也送来一百两,祖母本犹豫着要不要收,可我娘说:‘要不是小菀把贵人给救回来,县太爷的官帽恐怕没得戴,区区一百两,算得了什么。’

“此番遭遇应了师父的话,祖母认为应该留在京里,而娘也考虑京城的大夫比乡下好,祖母的病说不定能够痊愈,她们婆媳俩又关起门议论一个晚上,这次倒是有了结论,我们决定留在京里。既然要待下,光靠三百两银子不济事,娘便用她那手做豆腐脑的好手艺,一面挣钱,一面为祖母治病,只是十年过去,祖母的病时好时坏,倒是娘……”

“你娘怎么了?”

“爹再好高骛远、虚荣薄幸,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良知,他放不下将自己养大的寡母,经常上门探望,这件事被他的妻子知道。某一日,她请母亲上门,说是想谈谈祖母奉养的事儿,娘不疑有他,过府一趟,拿回五十银子,没想到回来之后,开始觉得胸闷头痛。

“我们以为娘心情不好,便也不扰她,没想到隔天,娘竟病得下不了床,整个人月兑了形,黑瘦干扁,几乎认不出来。大夫说娘不是病,是被下毒,娘没熬过,那天下午便死去。”

“是你爹的妻子?”

“好端端的上门一趟,回来就病了,除了童氏之外还有谁?可是我们没有证据,满府下人口径一致,说娘根本没上门,更别说童氏有个好爹,官大威大,讲什么都有理,我不甘心,上门大闹,却被打得遍体鳞伤,祖母因此哭瞎一双眼睛。”

“你恨吗?”

“当然,我恨不得把那一家子剥皮抽骨,但我年纪太小,做不成事,只能把担子挑起来,好好照顾祖母。那时我常梦见自己杀死童氏,千百种杀法、千百种死法,我在怨恨中过日子。”

“很辛苦。”

“对,很辛苦,但老天有眼,童氏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怀上,却在生产时大出血死了,她的女儿和我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知道童氏死掉,我憋着的那口恶气方才消除,那时我恍然大悟,什么以德报怨、什么仁义良善,全是假的。虽说人生苦短,为自己活着才是潇洒,但仇恨哪能轻易放下?既然放不下,就去讨公道,总要心里满足了,才能解月兑。”

“可复仇之后就能快乐吗?”

“但这不是快不快乐的问题,而是复仇后就没有包袱,就能重新过生活。”殷菀看着敏敏,笑问道:“吓着了吗?我是个坏人。”

嗯,吓着了,她没想过报仇,不管是皇后或明珠公主,可是沉吟须臾后,她道:“童氏的死与你无关,你不是坏人。”

“错,我是。”殷菀口气凝重。

敏敏摇头,态度认真。“想与你当朋友的人是我,你好或坏,由我来评价,不是你说了算。”

“你不知道的,娘死后,爹再度上门,童氏便不担心了,一老一小,影响不了大局,但她不知道,我年纪虽小,心却大,我经常在爹面前刻意与祖母论起娘的好处,那是祖母最喜欢的话题,每每欲罢不能。

“娘有千般万般好,娘为他承担家族责任,娘为了筹措他进京赴考的盘缠,散尽嫁妆,一次、两次下来,我让爹对娘有深刻的罪恶感。我手中并没有童氏害死我娘的证据,却不断捏议咖言。

“我说娘死前曾明指害死自己的就是他的妻子,我说童氏的口气如何真诚,说她如何让娘相信她是个孝顺的好媳妇……我哭着描述娘死前的惨状,我说夜夜作梦,梦见娘的哀伤。我用尽力气在他心里埋刺,让他为此常和童氏吵架,导至她孕期不顺,几次差点儿滑胎。

“后来我结识一名青楼妓子,名叫恩恩,她的长相和我娘一分相似,我告诉她自己的故事,许是怜我稚弱,她表示愿意帮我一把。不久,我爹成为恩恩的帐里人,我砸大把银子,将这个消息透给童氏,听说当天,童氏就是为了阻止爹与恩恩见面才会早产。瞧,我就是坏人。”

敏敏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搂着殷菀的肩,无声安慰。

她老想着自己的不如意,殊不知,天下人、天下事,有多少人能够顺心遂意过日子?“不怕,以后我们会越过越好。”敏敏说。

“嗯,扯得远了,说说,要我怎么帮你?”

两天后,殷菀将一封书信送进关府,她不知道的是,那封信在送到关骥手中之前,有人悄悄拆过。

从收到信的那一刻开始,关骥就坐不住了,约定时间是中午,他一大早就在酒楼等候。数月过去,所有人都相信敏敏已经死了,可他认得敏敏的字迹。

他很罪恶,若他不要义正辞严地拒绝敏敏,若他别想尽办法逼退敏敏,若他用温和的口气告诉敏敏自己的为难之处,或许敏敏愿意告诉他她非嫁不可的原因。

那么他会将她娶回去,待一、两年过去,皇上将她放下之后,再为她安排退路。

可他做了什么?敏敏曾说,他是她唯一的退路,他却把自己变成她的死门。

那天,她对自己说来不及了,说她将成为皇上的茹嫔,眼底的绝望像把利刃,朝他的心狠狠砍了一刀。

他答应过章叔,会当她最大的倚仗,没想到她竟是被自己生生逼死。

关骥恨透了自己,但这封突如其来的信燃起了他的希望。

敏敏没死吗?是她亲手写的信,对吧?会不会是某人模仿她的字迹,欲图谋些什么?他不晓得,但他深切期盼上天给他机会,弥补自己的愚蠢过错。

终于,雅间的门被打开来,一个穿着青衣棉布、做平头百姓打扮的女子进门。

她的身材窈窕,小小个子和敏敏很像,她走到桌边,仰起头,与关骥对望,片刻,眼底透出微微笑意。

“骥哥哥。”她轻唤。

关骥对这张脸印象深刻,因为她的眉眼唇鼻美得教人窒息,男子会为这样一张脸失魂落魄。

对,他记得的,那次大野发狂,从马车上冲下来,大野对她亲昵无比,一人一犬像相熟多年,难道……她是敏敏?

敏敏看见他的疑惑,手指在下巴处滑过,不久,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撕开。

熟悉的笑脸出现,关骥顿时心情澎湃激昂,他拉起她的手,将她仔仔细细端详一回。

“敏敏,真的是你?”

“是我。”她笑着回答。“好久不见,骥哥哥。”

他的激动、他的关心,好像两人又回到闲隙不曾出现的岁月里。

关骥激动地将她拥入怀里。“太好了,你没死,你活得好好的,你……这样很好……谢谢老天……”他语无伦次了。

敏敏在关骥怀中轻笑,他老是这样,她又不是男子,他却老是把对战友的热情用到她身上,莫怪她多想。

就像那个人一样,亲她、抱她、在她身上种香,如果不是喜欢上,正常男人会做这种事?偏偏啊,喜欢又不敢承认,非要把她推得远远的。

在骥哥哥面前,她输给薛氏;在卓蔺风面前,她输给淳哥哥。唉……对男人来说,宠爱和喜爱是两回事,万万不可以错解。

“骥哥哥,你把我弄疼了。”

关骥连忙松开她,却还是握住她的手,就怕一放,她又消失无踪。

“快告诉我,是谁救你的?这段日子你在哪里,为什么不与我联系?不对,那日你明明看见我,为什么不同我相认?”

“问题这么多,我要从哪一个开始回答?”敏敏嘟嘴抱怨,娇俏的表情和过去一模一样,好像她还是那个爱撒娇的小敏敏。

“是骥哥哥不对。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得救的。”

她不想说谎,但他是骥哥哥,她愿意为他的安心撒谎。

“是文爷爷救我的,我伤得很重,在爷爷悉心照料下,养一段时日才痊愈。文爷爷是个奇人,从不谈论自己,只说我们是有缘人,才出手救我。我伤好,他赠我人皮面具,留下银子和粮食后就游历去了。遇见你那次,是我第一次戴人皮面具上街。”

“既然伤好,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给骥哥哥造成那么大的困扰,怎么好再去打扰?”

“什么话!难道你不知道我允诺章叔什么?”关骥板起脸孔。

这才是重点,他允诺,便承担,他不是空口说白话之人,是她把恩情误解成爱情。

眼前的人是关骥,她却莫名地想起卓蔺风,鼻头微酸,眼底发胀,手不自觉揽上他的腰,头紧紧抵着他的胸口,心里五味杂陈。

“我认错行不?”她道。

关骥叹息,拍拍身前的小人儿,柔了嗓音,“你是担心皇上迁怒我,对不?”

敏敏在他胸前失笑,原来粗犷的骥哥哥也有细腻的一面,但她不想成为他的罪恶泉源。

“瞧,绝境硬是让我走出一条活路,骥哥哥,我很厉害对不?”抬头挺胸,敏敏染上殷菀的自信满满。

他揉揉她的头发,满眼溺爱。“虎父无犬女,我们家敏敏自然是厉害。”

“骥哥哥,我不想当章若敏了,不想再被束缚,从此我要海阔天空。”

她的羽翼已经松绑,虽然还不够坚强,也许仍抗不住风霜,但她相信,经过时间淬炼,她会活出坚韧,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能过上想过的日子才叫快活,骥哥哥支持你。”

“嗯,所以……骥哥哥,我要走了,要去南方的陵县,再也不回京城。”

“决定好了?”

“对,离京城越远越安全。”

“我送你去。”

“不要,谁晓得你身边有没有眼线,约你出来,我冒着极大风险。”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不是一个人,有朋友陪我。”

“你的朋友可靠吗?”

“她很可靠的,骥哥哥,今天找你是需要帮忙。”

“帮什么忙?”

“进出县城需要户帖,你能帮我弄一张吗?”

“小事。”

“还有……”看着关骥,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说,没什么好害羞的。”

“我身上没钱了。”

“不必操心这个。”他一口应承下来。

“灰灰、小小和大野还好吗?”

“你离开后两只鸽子就不见了,大野在军营里训练,它是只很好的军犬。”

“骥哥哥,我想带大野一起走,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以。”

“谢谢骥哥哥。”敏敏笑逐颜开。

“户帖的事这两天就可以办好,不过我想见见你的朋友。”敏敏阅历少,不知会不会被驱。

“我就知道骥哥哥不放心。”嫣然一笑,她道:“骥哥哥等等。”

她走到墙边敲五下,这是她和殷菀约定的暗号,三短两长代表一切顺利,反之则是情况不对,殷菀便会制造混乱,让她乘乱离开。

不多久厢门被打开,殷菀走了进来。

关骥没想到会是个小女孩,他顿感头痛、胃也疼,两个小姑娘上路,她们当盗匪是吃素的?

“太天真了,你们知道陵县距离京城多远吗?就算坐马车,至少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到达,你们两个小姑娘不怕危险?”

“不会,这条路菀姊姊四岁就走过……”

敏敏急着解释时,门口出现一阵吵杂声响起,下一刻,门被推开。

三人转头,心头一震,同时被定身。

殷菀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地膜拜,其中一人是她在多年前见过的皇上啊!

敏敏呆了,皇上为什么会出现?但她的目光没有在皇上身上多加停留,而是定在他身后的卓蔺风身上。

视线交错间,他面无表情,不认识她似的。

敏敏想起不翼而飞的珠宝,难道是他?他布置一切,耐心等待她自投罗网,再回头看她的笑话?

不会吧,他待她很好的,买卖不成仁义在,他怎会布置陷害,把她推入火坑?

不是他,那么是……看着跪在地上的骥哥哥,是他出卖她?

更不会,骥哥哥不是那种人……所以到底是谁?

皇帝看着脸色惨白的敏敏,微恼。

他伤害过她吗?他值得她这样恐惧?他这样宠她,后宫女人的嫉妒愤怒,他全看在眼里,仍然一意孤行,没想到他的偏爱,竟让她视为洪水猛兽?

皇帝冷冽的目光扫过三人。

敏敏终于跪下,尽管全身发抖,却坚持把背挺得又硬又直,她想着卓蔺风、想着骥哥哥,脑袋一片混乱。

皇帝道:“明知朕意,竟如此相待,你对得起朕吗?”

仰头迎视皇上,她就是明白帝心,才会惶恐害怕,明知强嫁不会幸福,明知道死亡无法解决问题,她还是做了。

她下意识地又望向卓蔺风,乞求他出手相救,可是他居然撇过头,避开她的视线。

他不管她、不帮她了?从她出逃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护着她?

敏敏感到很失望,却也明白他不躬欠她,他对她没有道义责任,何必冒险相帮?

念头生成,心缺了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试着让生命转弯,却没想到转往她不敢想的那一边。

敏敏趴地求道:“所有事都是我一手策划,与旁人无关,求皇上开恩。”

她这是在替关骥说项?皇帝顿时火冒三丈,死瞪着她的后脑杓,恨不得将她抓起来狠狠摇醒。

关骥到底有多好,这个时候还想着为他说话?他心里只有薛虹茜,眼里根本看不见她,关骥都这样待她了,她还是不改初衷,甚至宁可死,也不愿意成为他的女人?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为什么她避他如蛇蝎?

这丫头怎么能够傻得……和她的娘一个样儿?

他是可以决定天下人生死的帝王,怎么会决定不了她的心情?

怒极,皇帝居然笑了出来。

弯下腰,他轻拍关骥肩膀,笑道:“这次你做得很好,朕能找到敏敏,该记你一大功,你回府等着接旨吧!”

此话一出,关骥愣住,什么跟什么?他有什么功劳?

他没听懂,敏敏却是听明白了,是骥哥哥密报,皇上才会在此出现?在伤害过她后,骥哥哥再度向她举刀?轰的一声,心墙倒塌,那是她的骥哥哥呀,是曾经负载着她无数期待的骥哥哥,他怎么能够背叛她?

转瞬间,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还有谁值得托付,她彷徨无助,她用力跪直,望向卓蔺风,只求他给她一个眼神,她就可以安心,就可以不覆灭。但是他不看她,连一眼都不愿施舍。

于是天地在眼前被碾成赍粉,她深信的、在意的、看重的,全数幻灭,魑魅魍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嘲笑她的幼稚天真,嘲笑她无知的信任,泪水漫过颊边,是冰的,和她的心一样冷……

卓蔺风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敏敏的哀伤像把刀狠狠地割着他的心,她的怨怼像砒霜,腐蚀了他的心肠,他多想上前拥抱她,想告诉她,没事了,我在……

但是不可以,是他设下这个局,是他要逼得她走投无路,是他要她必须照着他的计划走,是他制造了她的伤心哀恸,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安慰她?

那是她的宿命,也是他的,前世无缘,今生无分,他们终究要错过……

恨吗?当然,他不想妥协,却不得不妥协,他不想失去她,却总是失去她。

他的强大,护不住他要的女子,护不住他盼望的幸福,多么悲惨……

他边想着,下意识走进最近的一间布庄。

掌柜的连忙上前,讨好的笑道:“王爷大驾光临,不知王爷今天……”

没等他说完,卓蔺风怔怔地说:“我要买很多漂亮的布。”

掌柜的连忙使眼色,几个伙计很快便把铺子里最鲜亮、最特殊也最昂贵的布料全都堆到台子上。

“王爷,你看看,这些全是今年……”

卓蔺风再次打断道:“我要裁一堆穿也穿不完的衣服。”

“行,我们有最好的裁缝,能做出京城最新的衣裳,王爷要几套?”

卓蔺风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随手丢下千两银票,转身走出铺子。

接过银票,看一眼,掌柜的立即扬声大喊,“快,把李娘子、王娘子、陈娘子统统叫过来!”

离开布庄,卓蔺风走进专卖首饰的缀金阁,说:“我要买一大堆戴不完的首饰。”

掌柜的傻眼,那可是蜀王爷啊,普通东西哪能看得上眼,又要戴不完,铺子里哪有这么多好东西?

掌柜的还没想完,卓蔺风已经丢下一迭银票,转身离开。

掌柜的颤巍巍的手拿起银票,一面算着数儿,小心肝一面颤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他微喘着气,对着小二吩咐道:“把铺子看好。”他得尽快去调货,调最好、最珍贵、而且戴不完的首饰。

卓蔺风又去买了很多很多吃不完的鸡腿。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蠢事,但好像这么做,心里的洞就能小一点、痛就能少一点,否则他受不了、撑不住,无法把她逼到淳溪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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