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小姑娘 第七章 灯会走水了 作者 : 寄秋

初一起早要拜年。

初二起早走亲戚。

初三……

一眨眼,正月都过了一半,十五元宵月正圆。

这一天,由知县大人发起的百花会热热闹闹的展开,不过今天赏的不是花,而是人。

所谓的百花是由城里人家让女儿上台表演才艺,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刺绣,甚至歌舞都行,由地方上的文人雅士进行评监,牡丹为冠,国色天香。,芍药为次,技压全场;海棠第三,妩媚多情。

评选出的前三名各可获得二十两、十两、五两的奖励,及珠钗数支、绫罗绸缎两匹,还有两盒官制的胭脂水粉。

花会的高潮则是由这三位容貌出色的花美人乘坐香车绕城一圈,让全城百姓瞧见她们的花容月貌和才华,为今年的元宵节添上一点光采,月圆花好人娇美,福地洞天喜相逢。

只是原本一到元宵人就多,百姓赶着看花灯猜谜,适逢一年一度的百花会,那涌进城里的人潮就更多了,密密麻麻、人山人海,一个挨一个,连落脚的地都踩不到,个子矮一点的,那更是被架在半空飞了。

正如赵冬雷说过的话,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先不论人群中有没有拐子,光是你挤过来我挤过去的就能把胖子挤出油水来,更别提立在灯市两旁的灯楼,一整排的灯笼燃着烛油,大家挤呀挤的把支撑牌楼的支架给挤倒了,一根倒下,其他支架也跟着应声而倒,摇晃的灯油溅了出来,瞬间整个灯笼着火,烧成一团。

不过是转眼间,整条街烈焰冲天,灯笼本来就是易燃物,加上又有油,还是木头搭建的支架,火势蔓延得相当迅速,一下子烧到两条街外的会宾楼,火势张狂。

应邀而来的赵冬雷和牛双玉正巧在会宾楼门口,两人目睹烈火如浪涛般烧来,凶勐而汹涌,一些逃避不及的百姓被掉下来的灯笼火沫子打到,惨叫一声变成火人。

这一幕太骇人了,牛双玉娇小的身躯不自觉偎向赵冬雷,小手紧紧捉住他胸口的衣服,她很想大声的告诉百姓,别跑了,一跑会产生风,让身上的火烧得更旺,就地扑倒滚动火势很快就灭了,可是她惊骇到喊不出声音。

赵冬雷小心的护住怀中的小人儿,不让人冲撞到她,她那么小一个,一撞就飞了。

两人极其谨慎的想避开拥挤的人潮,往安全的地带躲避,会宾楼在风口,若一着了火肯定无处逃生。

但是人一惊慌就会失去理智,横冲直撞不辨方向,管他前面是谁,先推倒再说,只要能活命,谁死都无所谓。

群众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赵冬雷已经使尽全力将怀里人儿紧紧搂住了,但因她个矮,往下一滑,他手才空不到眨眼的时间,她就被后头急着逃命的百姓给推开,跌在会宾楼门口的台阶上,手心擦破皮,直冒血珠子。

“小扁豆……”赵冬雷想挤过去,但是人太多,他又被推远了。

“赵冬雷,你快来,我一个人会怕……”好多人,这些人都疯了,她会被他们踩死。

此时的牛双玉很狼狈,她头发乱了,一只鞋不知被谁踩掉了,全身脏得像掉进煤坑里,双手抱膝蜷缩成虾状,想把自己缩小再缩小,小到别人看不到,免得一脚踩到她。

她看过世界杯足球赛暴动造成伤亡的报导,死者不是被活活打死的,而是跑动时不慎跌倒,被一个又一个的后来者踩死。

她不想成为其中一个。

远远看到即使再苦再累也没落过泪的小姑娘居然泪盈满眶,赵冬雷双目发红了,像头野兽般一拳打倒挡在前面的人。“滚——别挡我的路!”

他一连打倒十数人,十指间流的不知是谁的血,前方才稍微空出一点闪身而过的夹缝。

之后又有几人被他或摔或扔或直接击倒,其他见状者吓到了,连忙从他身边绕道而行,没人敢靠他太近。

“小扁豆……”模到了,他不会再放手。

“呜呜……赵冬雷,你到哪去了,不准放下我一个人……”火好大,快烧到她了,到处是火油味。

“别怕,我在,没人伤得了你。”赵冬雷伸出手想把她拉过来,没想到下一瞬间她竟整个人扑了过来。

咚!

痛。

没站稳的赵冬雷被牛双玉扑倒在地,后脑杓重重往会宾楼的石阶一叩,当下一道血柱喷了出来。

他眼前一黑,很多遗忘的记忆有如狂卷的疾风暴雨,飞快地从眼前掠过,他痛得直想晕过去。

只是耳边不断传来呜咽的哭泣声,一声一声地敲痛他的心,他很想告诉她:他没事,可是一直涌现的记忆逼他去看、去接受,他忽然发现自己很累,不想清醒。

过了一会儿,深潭般的阵子缓缓睁开,原有的一丝柔情被冷意取代,他伸手推开趴在他胸前的小姑娘。

“救命恩人想要我的命尽管取去,不必用这么激烈的手段要我命。”他坐起身,看着她哭得鼻头发红的小脸。

牛双玉抽噎着,泪眼朦眬。“我以为我把你害死了,我不是有意的,你一直叫不醒……”

“我晕了。”他模模脑后,满手的血。

抹了抹泪,她不安的看了看他头上的伤。“我想也是,那石阶很硬,人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你……”

“扶我起来。”此处太危险了。

火,还在烧着。

脾楼底下还有在奔跑的百姓,尖叫声、狂啸声、凄厉害怕的惊恐声,以及火烧着木头的哔剥声。

杂乱的声音不住地伴随灼人的热风涌至,救灾的城防兵永远慢人一步出现,烧到民房的大火已控制不住了。

“赵冬雷,我们要往哪边走,到处都是火……”浓烟密布,她都看不清楚哪里有火,哪里可以逃生。

赵冬雷?他眉间一蹙。“我想想……”

是了,他借用赵冬雷那小子的名字,不想别人认出他是谁,好躲开无止境的追杀,那些人……

那个人……

“你们怎么还在这,快跟我来!”这两个傻子不知道要避一避吗!

“大人……”你不是该出去主持大局吗?怎么像只乌龟缩头缩脚的,跟着百姓一起避灾?

“往这边走,别跟丢了,本官可是冒着性命危险前来搭救,以后记得要回报本官呀!”段青瓦话中有话地看向被人扶住的男子,思索的目光落在仍在流血的伤口上。

“大人,这是往会宾楼里头走,火一烧过来就困住了,谁也别想逃。”他是在杀人还是害人呀。

牛双玉觉得这位知县大人太不靠谱了,好像百姓的死活与他并无太大干系。

“楼里有座小湖,小湖能通到外面的大河,我们顺着河道就能出去了。”火再大也碍不着他们。

“大人不用管外面的百姓吗?”赵冬雷冷冷的问道。

既然知晓有条逃生路线就该振臂一唿,帮着疏通、抢救、安置、做灾后处埋,而不是一个人夹着尾巴逃走。

“自顾不暇、自顾不暇呀!本官是家中独苗,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家里爹娘哭死。”他一己之力能救多少人,他不会不自量力去掺一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段青瓦看了一眼那座“青山”,心想他流那么多血怎么还不晕,这分强大的意志力着实惊人。

“大人,你不是好官。”牛双玉不满的瞪人。

他两手一摆。“本官从未说过要当好官呀!你们打哪得来的错误认知,本官向你们道歉。”

见过无耻的,但没瞧过无耻到这么理直气壮的,他说出很多当官的人不敢说的话,却也是实话,但是那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很火大。

“尸位素餐。”居其位而不尽其职守。

“是是是,本官是吃闲饭的,没什么雄心壮志,不过你的伤要不要上点药,本官有上好的金疮药。”他还多添了一句御赐的,表示伤药疗效奇佳,出自太医院。

“拿来。”话不多的赵冬雷冷睨一眼。

“是,给。”他拿给还在嘟嘴瞪他的小姑娘,而非还伤着的男子,这两人……很有意思。

拿到伤药的牛双玉想马上为赵冬雷上药,但他太高了,她不容易洒到伤处,因此她怀念起现代的恨天高。

幸好他们很快地来到后院,湖泊就在眼前,一艘带篷的小舟划了过来,划船的船夫相当高大,约二十来岁,舟子不大,最多容纳四、五人,再多人就会翻覆。

这时的牛双玉也了解他为何不肯救人,因为救不了太多人,反而将人引进来送死,小舟来回一趟人也差不多死光了,不是被烧死便是溺死,除非水性极佳的人才游得出去。

她稍稍减少一些厌恶感,毕竟人家救了他们。

上了小舟,赵冬雷往篷里一躺,牛双玉这才将他受伤处的头发拨开,撒上止血的药粉。

“段大人,这事你计划得不够周详,元宵灯会和百花会不该放在一起举行,人数控管方面也失了分寸。”原因在于人太多了,附近几个村落、乡镇的人都来了,造成人满为患,把与民同乐的美事变成祸害百姓。

“是的,下官……呃,是本官的疏忽,本官原本是出自好意,谁知百姓不自爱,把一件好事搞成祸事。”他也冤呀!正看着美人儿的香车游过会宾楼楼前,他一壶梨花白尚未饮完,外面就大嚷着失火了,把他的小心肝都给惊着了。

“赵冬雷,他为什么突然对你说话很恭敬,他也撞到脑袋了吗?”牛双玉俯在赵冬雷耳边小声说着。

黑瞳眯了一下,若有所思。“你说百姓不自爱?”

“是呀!本官让人在城门口竖了牌子,要逛灯会,看花王、花后、花状元的人不得推挤,不得大声喧哗,不得碰触灯架,可他们哪一项做到。”分明是找死,怨得了谁。

“强词夺理。”有几个百姓识字。

“就是嘛!大人,你这是推卸责任,有谁逛市集不推挤、不大声交谈,爱东模西模是人的天性,你的要求太苛刻了。”一般市集都要讨价还价了,更何况是让人猜灯谜的灯会,底下的人不扯开喉咙叫喊,台上的人哪听得见。

“是这样吗?”他没逛过灯会不知。

不知者无罪。

一时之间,小舟上没了声音,许是过度紧张,现在终于放松了,牛双玉不自觉睡着了。“段大人,此事出自于你的无能,因此在合理的范围内你要适度地赔偿伤亡百姓,拿出你最大的诚意。”直到牛双玉睡着,赵冬雷才又开口,目光冷厉,直射三分悠然,七分玩世不恭的段青瓦。

“赵兄弟,本官俸禄有限呀。”意思是没钱,他哭穷。

他冷诮。“平远侯府的银子多到可以去填河,你刮刮牛毛就有了,不用自谦。”

正在泼水玩的段青瓦一听,差点扑通往湖里栽下去,他一脸惊色。“王……你想起来了吗?”

“你想要我想起什么?”看来段青瓦是真的认识他,而他却故意掩藏着,究竟是何居心。

他干笑,神色显得不自在。“没有、没有,下官……本官虽是出自平远侯府,可钱财一物向来不经手,因此阮囊羞涩,就靠本地仕绅救济,恐怕不能尽如人意。”

段青瓦看了一眼靠在篷壁睡着的牛双玉,她的一只手还捉着赵冬雷手臂,收钱一事他毫不避讳,认为这事理所当然,当官的不收点孝敬活得了吗?他不过顺应潮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记得他是玄武十九年的状元,进了翰林院,是最被看好的首辅继任人选。

“你不知道京城这些年乱得很吗?我们平远侯府谁也不帮,中立派,在祖父的安排下,大多的子弟都外任了。”人不在京中就不会受到牵连,也不会有人打着同舟共济的念头要钱。

段青瓦是平远侯府的大房嫡长孙,那房就他一名嫡子,余下三名庶子,他爹担心那些不安分的人借故成群结党,因此二话不说同意祖父的做法,一放就是几百里外的北边小县,快马来回也要半个月之久。

但他不怨,家里长辈也是为了要保全他,夺嫡这种事动辄抄家灭族,他走远一点好保存段家血脉,若有哪个不肖子弟被兜了进去,风声传到清江县他也早就走了,不等京里来人拘提,一窝给端了。

闻言,赵冬雷静默了一会。“这世上没有所谓的中立,不选边站有时死得更快。”

因为平远侯府有钱,两座玉矿、一座铜山、田地上万顷,所娶的媳妇个个大有来头,十里红妆,他们拥有别人最想要的东西——

银子。

“难道你想……”他心头微惊。

“勿做猜测,我还没有造反的本事。”只是皇上活太长了,该让位给底下的人,免得每一位继任者都野心勃勃。

皇上即位时已经四十多,他的儿子们多数也成年,因此他总是担心他们觊觎他的帝位、想着怎么弄死他,所以他先一步压制他们,不给实权,只以虚位吊着。

但是他年岁渐长,开始感觉到体力不如从前,长命百岁是每一个当皇帝的希望,他也怕死,看到正值壮年的儿子们会心生不满,认为他们不安好心,在他面前炫耀自个儿年轻力壮。

“咦?谁要造反……”打了个盹的牛双玉因拉闸的声音而被吵醒,她揉揉眼睛,看着篷舟划出小湖,进入外面的水道,仿门的拉闸在小舟通过后又放下。

“没事,你再眯一会,等到了河面我再喊你。”赵冬雷伸出的手停顿了一下,而后模上她凌乱的发丝轻抚着。

“不了,再睡下去就不想醒了,睡睡醒醒明儿一早会头痛。”她的睡眠一向一觉到天明,若是中途醒来,睡比不睡更累,全身筋骨好像移位似的,拉都拉不直。

“不然看看月吧,今晚的月儿又大又圆。”下一次再一块赏月不知是何时,少了他在身旁,她能依旧如故吗?

本是无相干的两个人,却意外有了交集,她会怨他吧?是他的到来打乱她平静的田庄生活,他想她会骂上几句然后将他彻底遗忘,这小姑娘很现实的,从不为不值得的事或人停留,她总是往前看。

“十五的月的确很圆,可是好冷喔!谁会在这种鬼天气出外赏月,那人肯定有病。”牛双玉搓了搓发寒的手臂,正月的天儿尚未回暖,河面上还有些浮冰呢。

肯定有病的段青瓦打了个喷嚏,以指揉揉发痒的鼻头,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常干这种事,和三五好友上山踏青、寺庙里说禅、荷花池里采藕、举杯与明月共饮,一抒诗性。

赵冬雷轻笑着抬手。“过来。”

“可是你的伤……”她担忧地望着他已止血的伤处。

“不打紧,上次次那么重的伤都熬过了,脑袋破个洞,小事一件。”他说得不痛不痒,不以为然。

“头都破了还小事一件,要是细菌感染……呃,我是说脏东西跑进去脑里,你想哭都来不及。”脑部构造十分细致,即使现代医学也无法完全解析。

“双玉。”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他表情有古怪。

“没什么,只是没喊过你,想喊喊看。”双玉很好听,玉要成双才有福泽。

“赵冬雷,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她觉得他怪怪的,今儿个话特别多,而且是他平日会谶啲识。

“以你的聪慧,有什么能瞒得住你。”她不像一般姑娘家,敏锐度之高,把她往军营一放,说不定还能带兵打仗。

说的也是,她庸人自扰了。“大人,麻烦把小舟划到岸边,我们走回去就好,你还得回去处理城里大火。”

“他的伤不用看大夫吗?”伤着了可不得了。

“我们村子里有大夫,医术还算不错。”大夫便是路上给赵冬雷治伤的那一位,为人孤僻又不讲理,但因伤口缝合一事反而与牛家走得很近。

“那好,小心走,夜路多险。”段青瓦那一句“夜路多险”是说给另一个人听,暗示他将来要走的路不好走。

“好。”

看似牛双玉挽着受伤的赵冬雷,事实上是赵冬雷趁为数不多的机会握住她的手,他头一回有舍不得放开的牵挂,想把她带走,让她不用为银子烦心,坐享富贵。

但他不能,他要做的事太危险了,一不小心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身边的人都得跟着他陪葬。

放手不是为了别离,而是等待下一次的重逢。

“公子,他真的是逍……”撑篙的船夫一抬头,目露精锐眸光,两边颧骨高高突出。“嘘!莫言,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晓得他是谁,诸事莫管,家中长辈只想我活下去,若京中十年内有变,大局底定,我们还是能回京的。”他宁可共死,不愿独生,偏偏家里人不成全。

还是随波逐流吧。

“是的,公子。”船夫手上的长篙一撑,小舟缓缓飘向河心,犹如一片落叶。

“唉,城里的那场火还真是伤神,不知烧完了没,我这大人头要疼了。”怎么就不能风平浪静呢。

一轮明月高挂天际,点点繁星相伴。

风起时,微凉。

段青瓦望着不语的月娘,苦笑想起哭着送走他的亲娘,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能再聚首。心,有点痛了。

夜了,虫鸣蛙叫,时日到了阳春三月。

草长莺飞,春暖花开,到了繁殖的季节。

牛家的小山猪长大了,又生了一窝小山猪,猪圈不够用又增盖了一间,原本几只兔子经过几次的繁殖已有数十只,山鸡和家鸡已经没两样,全混在一起养,三代小鸡孵化了。

牛家多了三亩田,十亩水田都插上秧,人家田里的水稻才冒出一点芽,他们已经油绿绿一片,有小腿高了。

耕牛哞哞叫,平添几许农村趣味。

但是白日的热闹到了夜里全都沉寂了,小山猪窝在母猪肚皮旁,唿噜唿噜的打唿,鸡和兔子缩着脖子睡在自己巢里,就连新来的牛哥哥也躺在稻草上,双眼闭合。

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一道掠空而过的黑影踩在屋瓦上,月光照亮他的一举一动,无所遁形,几乎无人发现他的存在,除了……

“进来。”

听到熟悉的清冷嗓音,一身黑衣的男人感动得快要落下泪。

“是。”

黑影由一扇半开的窗钻进,一见站在简陋床边的男子,双膝立即落地,重重三叩首。

“不怪你,你尽力了。”别人的有心算计怎么也逃不过,他也没料到那人真想杀他,还纵容他人对他下手。

“主子,属下无能,让你受罪了。”黑衣人的额头流下两行鲜血,眼中满是自责。

“你们找了很久吧。”是他自己大意中了人家的圈套,最后跳水逃生,以求一线生机。“是的,主子,我们从沧澜江一带往下找了七百里,又遍寻附近的山区、民房、乡间小径,就怕你被谁救了,一时伤重无法动弹才迟迟未现身。”他们不放弃一丝可能性,搜寻每一个角落。

“我本来差点就成了一具尸体。”如果不是那爱屯粮的小姑娘,他早就生蛆长虫,白骨外露了。

黑衣人浑身一凛。“不会的,主子鸿福齐天,有神佛护体,山魈邪魔不敢近身,你会寿比老仙翁。”

“玄风,你辛苦了。”看他都痩了。

一句你瘦了,暗卫首领伍玄风顿时感到肩上的重担变轻了。“不辛苦,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京城那边的情况如何?”很多事他必须重新安排,不该留的人就送他们一程,一旦叛主就不用心软,冷冽的黑阵中闪过一丝厉色。

“诚主和周王仍斗得厉害,陈郡王暗扯后腿,七皇子、九皇子隔岸观火,伺机而动。”其他皇室宗亲仍在观察中。

诚王是皇后嫡出,昔日为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立储的一个,今年三十六岁了;周王乃淑妃之子,已有三十二,为五皇子;陈郡王二十八岁,排行第六,仪婕妤所出。

大皇子早亡,不到二十岁,二皇子在封王前无故暴毙,凡是年过二十五的皇子,当今皇上都会亲自下旨赐封,而余下的皇子则未及弱冠,或是生母地位太低,故而以皇子称之,未封王赐地。

皇上已五十有八,快六十了,在本朝已是高寿,虽然不能与先帝相提并论,可他龙体康泰,谁知道还会活多久。

然而希望他长寿的人并不多,包括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等,等他何时宾天,空出皇位。其中斗到众所皆知的便是老三诚王和老五周王,他们一是嫡子,一是母妃的娘家势力大,淑妃出身武将世家,她的叔伯兄弟手中都有兵,若要争起来不一定落败。

而陈郡王是个拣漏的,哪里有好处就往哪里钻营,他不见得对皇位有兴趣,但争争看也吃亏不到哪去,机会均等。

七皇子为人阴险,善在背后放冷箭;九皇子狡猾,喜欢从中掮动,揽浑清水,让人冷不防吃上暗亏。

皇位只有一个,个个眼红得很,各凭本事争夺,但是逍遥王越君翎的存在令此事困难重重,因为据说他手中握有先帝的遗旨,当玄武帝,也就是当今皇上驾崩后,他将会是下一任皇位继承人。

所以非除不可。

“老十呢?”十皇子和他走得最近,有谋略,但不够心狠,没有争嫡的野心,生母贤妃和他一样容易心软。

“他不相信你死了,跟着赵将军跋山涉水的找你,一有你生还的消息传来,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来见你,但你说过不要打草惊蛇,他们才忍着按兵不动等你回京。”尤其是赵将军,他听闻将军未死时哭得震耳欲聋,府中之人纷纷走避。

“这老十呀,太直性了,也不怕触犯了他父皇。”皇上一向不喜他的皇子与他这个小皇叔过从甚密,总认为他们会密谋害他。

伍玄风失笑。“主子,十皇子还比你大两岁,你一副“老人家”的口吻好吗?”

“论辈不论岁,他再大也得喊我一声皇叔。”诚王、周王的孩子也没比他小几岁,见面还是得喊皇叔公。

“是,属下僭越了。”皇上和主子的年岁差距甚大,说是兄弟,却似祖孙,主子比皇上更肖似先帝。

赵冬雷……不,应该是越君翎,伍玄风口中的赵将军才是真正的赵冬雷,如今面色冷肃的男子,正是人人为之忌惮的逍遥王越君翎。“玄风,我要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是的,主子,带来了。”伍玄风从怀中取来小叶紫檀木扁盒,盒上雕刻着无人识得的古文字。

眼神略沉的越君翎以指轻抚盒面细纹,似是怀念,又似不舍。“我去去就来,一会儿启程回京。”

“是。”

伍玄风不问主子要做什么,他只是静静的等着。

风,飘送着淡淡花香,靠近门口的围墙边栽了一棵玉兰树,每当夜深人静时,总是幽然吐出芬芳。

出了屋子的越君翎有些迟疑,他在牛双玉屋前徘徊了一会儿,而后轻轻推开她的房门,就着月光走到她床前。

床上的人儿依旧小小的,眉眼间却有些长开了,长而微卷的睫羽黑亮亮的,许是未睡熟吧,一颤一颤地宛如蜻蜓翅膀,短暂的停歇是为了振翅高飞,在原野里,在芦苇上,在江边水面。

小扁豆,我要走了,你可知晓?

你说不要道别,最好不辞而别,你讨厌矫情的送别。

但是爱逞强的小姑娘呀!我知道你心里是舍不得的,你怕会当场哭出来,而你不想让人看见,所以我不为难你,决定走得静悄悄。

不过,小扁豆,你真的很扁,多吃点吧,希望有一天再相见时,你会变成我所不认识的大姑娘。

越君翎的嘴角上扬,看似在笑,眼底却有浓浓的离愁和难舍,他伸手抚弄散在枕畔的柔软青丝,心口微微抽痛着。

今日一别,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悄然地放下手上的小叶紫檀木扁盒,循着原路退出,再为她带上门。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没有退路。

抬头望月,月儿被乌云遮蔽了一半,像他此时的心情——

阴郁。

“走吧。”不能回头,即使他再留恋牛家的温暖,他们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真正的亲人,以及……

教他懂得爱人。

“是的,王爷。”伍玄风改口。

牛头村的村口多了两匹丰神俊逸的大马,两名身形昂然的男子上了马,一踢马月复,策马长奔。

他们一动,身后二十骑随后跟上,相护在侧。

月隐隐,星稀落,东边鱼肚白。

一如往常,牛头村的宁静结束在第一道炊烟升起后,早起的老农巡田去,孩子们闹着要吃饭,大姑娘、小媳妇相偕到溪边洗衣服,充满人气的笑声流泻空中。

唯独牛家小院静得离奇。

“姊、姊,你有没有看到冬雷表哥,我一早起来就找不到他,他说他要做一副和他一样百步穿杨的弓箭给我。”害他期待老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有。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映着牛双玉有点过白的小脸,她一言不发的坐着,目光无神地盯着桌上的小叶紫檀木扁盒,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看不出她在做什么。

就这样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别人的说话声。

“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好歹回我一句。”姊姊的表情有点怪,感觉好像快哭了。

“小丰,你饿了吧,姊姊珞个饼给你吃。”牛双玉失魂落魄的起身,语气没有高低起伏,慢步走向灶房。

牛丰玉模模扁平的肚皮。“姊姊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件事,是饿了,你多烙几块饼,一会儿我拿给二哥和冬雷表哥吃,你多加点小葱,他们可爱吃了。”

牛家老大前两天就前往县城,准备这次的应试,他和人合租一个小院子,打算等揭榜后再回村。

因此牛家小院只剩牛双玉、牛鸿玉、牛丰玉三人。

“谁是冬雷表哥,我们家有这个人吗?”她直接将人给否定,脸上没有半丝情绪或喜乐。

牛丰玉当她在开玩笑,拾起灶台旁的黄瓜就口一咬。“姊,冬雷表哥又叫你小扁豆哦,你恼他说话太实在。”

一说完,他自以为风趣的哈哈大笑。

“没有这个人,谁是冬雷表哥。”她加水揉面,将切碎的小葱揉进面里,打了颗蛋将面煳揉句。

看她只做了三个人的分量,牛丰玉突然感觉不对劲,吃了一半的黄瓜也不嚼了。“二哥、二哥,你快来,姊姊好像出事了,你赶快来瞧瞧……”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牛鸿玉一脸紧张地跑来,脑门上还有汗。

“你看姊姊,她居然说家里没有冬雷表哥耶。”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他们昨儿个还一起吃饭,吃炒栗子当零嘴呢。

咦?的确没看见冬雷表哥,难道他一早上山打猎了?“妹妹,冬雷表哥说话是直接了些,但看在他没恶意的分上,你不要太计较,凡事多忍让,都是一家人……”

“没有冬雷表哥,他走了。”牛双玉啪地将饼甩在锅底,两边煎黄,盛盘,再啪地甩一块,压扁……

牛鸿玉一怔。“他走了是什么意思?”

“没有赵冬雷,他想起自己是谁,走了。”就这么简单。

“啊!”原来如此。

珞完三张饼后,牛双玉又切了韭黄,打了蛋做了蛋花汤,她拿起一张烙饼往外走。“我出去走走。”

看着妹妹若无其事的出门,越想越不放心的牛鸿玉悄悄跟在她后头,看她一个人走向无人的溪边,挑了块大石头坐下,默默撕着烙饼往嘴里塞,小嘴一动一动的嚼着。

见她吃了东西,他才安心的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忽然听见细细的抽泣声,回头一看,妹妹脸上已爬满泪水,她一边哭,一边吃着珞饼。

顿时,他心里好难受,眼眶也跟着泛红。

冬雷表哥本来就不姓牛,他只是失忆了,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谁,等有一天想起来,自是要回家去。

妹妹别难过,哥哥陪着你,别哭喔……

溪边的风有点冷,但冷不过人心,吃完烙饼的牛双玉以手背抹泪,站起身准备回家,回头就看见自家二哥。

“二哥,回家吧。”她牵起兄长的手。

“好,回家。”他笑了,但心底却沉得有如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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