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玉鉴师(下) 第二十一章 呈上金镶玉之技 作者 : 白玖

翌日,苏青荷如约揣着玉狮子来到了宫门前,乔掌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乔掌事看着她从马车上下来,对她使了个眼色,苏青荷会意,走到她身后垂头站定。乔掌事给守门的侍卫看了瑰玉坊的掌印,两人畅通无阻的进入了皇宫。

这是苏青荷第二次进宫,不管是心态还是行止,都比第一次从容许多。过了宫门,有个眼熟的太监来迎,苏青荷抬头仔细一瞧,不正是皇帝身边的首席大太监刘启盛吗?

刘启盛对着乔掌事作了个揖,满脸喜气的笑着,说:“掌事快随我来吧,皇上下了朝便留在文德殿等候二位了。”

乔掌事点了点头,刘启盛转身引路,二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文德殿紧挨着金銮殿,是平时皇帝上下朝稍作休息的地方,没走多久,苏青荷便瞧见了那不远处巍峨耸立的金銮殿。

待到了文德殿,这文德殿看起来仅有金銮殿的一半大小,但更为素雅清静,两层的汉白玉高台,亦不乏尊贵气派。

三人上了石阶,走到殿门前,刘启盛顿下脚步,转头对她二人笑道:“圣上和贵妃娘娘在里面,二位大人稍等片刻,老奴先进去通传一声。”

苏青荷心中微凝。贵妃娘娘?如今宫中只有一位贵妃娘娘,就是她的老对头、点翠楼的东家卢远舟的女儿,这可真是巧了。

苏青荷面上不动声色,站在乔掌事身后,老老实实地低头在殿外等着。

皇帝忙了一早上朝政,下了早朝正是全天最放松的时候,心血来潮提笔写了两幅字,卢贵妃在一旁服侍着帮忙研墨,俨然一副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的和谐画面,忽闻刘启盛进来传报乔掌事二人已到,老皇帝更是喜上眉梢,忙挥手道:“快传她们进来!”

刘启盛领命出去后,不一会,引着乔掌事和苏青荷二人进来,两人双双跪下给皇上请安。

皇帝直接从位子上站起,走近她二人面前,语气有些急切和欣喜,“快平身,东西带来了吗?快拿来让朕瞧瞧。”

苏青荷站起身,才敢抬头看殿里的情形,老皇帝还和几个月前在殿选时无多大的改变,精神状态好像还更好了,面色红润而有光泽。透过皇帝略有些佝偻的身形,苏青荷见到了那位传闻十岁时便被冠以兖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入宫短短一年便位及贵妃的卢氏。

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卢贵妃五官生得极美,琼鼻朱唇,一对秋水眸子如娇似嗔,算起来她如今也二十八、九岁了,皮肤却比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要水女敕细腻,挽起的青丝像是在墨里浸过一样,越发衬得她肤色赛雪。

更让苏青荷有些恍惚的是,她胸前佩戴的那颗鸡蛋大小的水胆玛瑙。那颗玛瑙呈淡淡的青紫色,用彩色的碧玺、蜜蜡珠子串起,叫人移不开眼。

随着卢贵妃的动作,那玛瑙中似有水波晃动,且玛瑙正佩戴在其波澜起伏的胸前,直让人遐想非非。

苏青荷突然想起容书曾说过,这水胆玛瑙能发出催情的异香,惹得皇帝夜夜宿在华阳宫里,当下忍不住嘴角弯起。

催情的恐怕不是什么异香,而是活生生的人吧。

“回圣上,带来了,就是这玉狮子摆件。”

乔掌事从袖中掏出那只玉狮子,双手递呈给了皇帝。

老皇帝手指略带颤抖接过,舍不得移开半分目光,像是描摹美人图卷一样,细细地将那玉狮螺旋处的金丝摩挲了遍,确认每根的金丝都无比贴合地嵌入了玉石中,哪怕用工具都无法将这些金丝完好地卸下,金与玉已经完全融合成了一体。

“好,好,好!”皇帝手捧着玉狮子,激动地连说了三个好字,“果然没有让朕失望,这在玉石镶金丝的工艺,真可称得上空前绝后!”

夏国如此盛行翡翠玉石,其中也有当今圣上酷爱玉石的缘故,老皇帝本身就是个不错的相玉师,传闻圣上琢玉的手法了得,平时闲暇时也会刻些印章把玩。老皇帝心里清楚,金镶玉的问世,对于夏国的玉器发展史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个转折。

夏国虽然盛产翡翠玉石,但是纯论雕刻与玉器的加工来说,不如西越和南曼两国。老皇帝脸上浮现的笑容带着一丝兴味,南曼国向来以独有的金银错工艺为傲,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在今年的国宴上,南曼使者看到金镶玉是怎样的表情了。

像想起什么似的,皇帝转身对被他晾在一边的卢贵妃道:“爱妃,妳先下去吧。”

“是,皇上。”卢贵妃眼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幽怨,迈着轻慢的莲步,穿过三人身旁,有意无意地瞥了苏青荷一眼,随即走出了殿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苏青荷总觉得卢贵妃经过她身旁时,瞥向她一眼的目光似别有深意。

苏青荷心中思量,这卢氏虽然身为贵妃,但也应当与兖州娘家经常有书信的往来,毕竟是一介商家女,在京城没有稳固的后台,全凭远在千里的娘家在物质上能有所补贴,应是知晓兖州那边开了家与点翠楼分庭抗礼的荷宝斋。

然而苏青荷寄回兖州的信中并没有说她已进入瑰玉坊,所以成为御用相玉师一事应尚未传开,可卢贵妃方才那一记包含深意的眼神,莫不是已经知道她是荷宝斋的主人?

苏青荷的嘴角隐隐抽了抽,这才刚见面就把人给得罪上了……

罢了罢了,得罪就得罪吧,反正她也推掉了配送玉器的担子,老实待在瑰玉坊里就好,和这些贵妃美人们八竿子打不着,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卢贵妃,就算她手再长,也伸不进玉石作坊里。

卢贵妃走后,皇帝接着问苏青荷,“朕听闻这金镶玉是妳与靖江侯的长子一起研制出的?”

苏青荷恭谨道:“臣只是提出了想法,是段公子找到了嵌入金丝的窍门。”

不出她所料,老皇帝继续语重心长道:“你们有这份心,朕甚感欣慰,不过这金镶玉的制作工艺可要保密,切记勿要流入民间……”

皇帝说什么,苏青荷自然只有躬身听命的分儿。

皇帝对刘启盛吩咐道:“刘启盛,传朕旨意,即日起禁止民间私造买卖金镶玉,违者与谋叛罪同治,段家长子与苏爱卿有功,各赏银万两,玄汐阁众人可自由进出瑰玉坊,协其置办金镶玉事宜。”刘启盛随即领旨出去,皇帝转过身,又继续对她二人微笑道:“朕希望下月瑰玉坊贡来的新玉器里,能见到金镶玉器皿。”

“谨遵皇上口谕,臣等告退。”

乔掌事处变不惊,从进来后就是一张冰块脸,最后仍是顶着一张冰块脸退下,自始至终没有正视过皇帝,且言语间带着一丝疏离冷淡的不卑不亢。

苏青荷心里暗道稀奇。

“乔蓁,这些年瑰玉坊多亏了有妳照看着,瑰玉坊能有今天,与妳的苦心管理月兑不了关系,”在她二人走到殿门口时,皇帝突然出声叫住了乔掌事,似有许多感慨地叹息道:“这些年,实在是委屈妳了。”

皇帝竟然直呼乔掌事的名字,而且最后那句话隐含的信息实在引人遐思。

一旁的苏青荷作眼观鼻鼻观心状,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苏青荷心下顿时脑补出这样的画面——

三十五年前,当今圣上和出身平民的乔蓁两人一见如故,圣上举荐她去参加御用相玉师的殿试,并且两人在接触的过程中情愫暗生,当时圣上还只是王爷,许诺她若通过殿选,便纳其为妃。

然而未料世事无常,就在乔蓁刚通过殿选后的几日,先皇自感身体每况愈下,便突然地立当今圣上为太子,立了先皇后的侄女荆阳郡主做太子妃,圣上不敢忤逆先皇,顺从了这门婚事。

后来先皇驾崩,圣上继位,为了弥补对乔蓁的亏欠,任命她担任瑰玉坊的掌事。那时已是十年后,皇帝忙于政事,后宫又从来不缺温香软玉的美人,两人从此疏远,一晃眼又是二十多年过去,现在两人皆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性遗忘了那段回忆。

直到许久后,听乔掌事说起自身往事,苏青荷才惊讶发现原来她的脑补竟和事实的真相八九不离十。苏青荷没有猜中的部分是,皇帝登基的第四年,皇后因病去世,当时皇帝有招乔掌事入宫的念头允其贵妃之位,却被乔掌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些年在瑰玉坊,作为一个旁观者,乔掌事也想明白了,后宫的女人都只是权力的棋子,为了那份虚无缥缈的宠爱可以不择手段,争破脑袋,实在可怜又可悲。她已经为那个男人耽误了最好的年华,不可能再将后半辈子的自由搭进去。

苏青荷在知晓这事后,对乔掌事的崇拜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平心静气地舍弃贵妃之位,要知道皇后已薨,贵妃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放弃荣华权贵,而到瑰玉坊做个小小的掌事,苏青荷不得不敬她有大觉悟。

“皇上,这些是臣子的本分。如果皇上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微臣告退。”乔掌事再次躬身作拜,没有等老皇帝反应,直接跨门而出。

从文德殿出来后,乔掌事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苏青荷无意间听到这天大的八卦,心中在揣度这老皇帝和乔掌事的关系,做贼心虚之际,也不敢出声搭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有些微妙。

忽然前方隐隐传来几位女子的争吵声,乔掌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然而这是通往宫门的必经之路,两人没有停顿,继续向前走去。

拐过一道拱门,远远便能看到几位宫人站在一块儿,争吵声也越发清晰。

“婕妤妹妹,妳入宫也满一年了,怎么这宫中的规矩还没习全?不知见到品级高的宫人要行礼?”一位凤眉入鬓,样貌明艳的嫔妃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语气居高临下。

跪着的女子头也不敢抬,话音紧张得有些颤抖,“姊姊昨日才受封,我……妹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以……”

长相明艳,五官深邃,带有些异域风情的女子正是曾赏过高岑耳光的那位柳美人,不过今非昔比,前些日子柳美人被诊出怀有龙胎,当今圣上子嗣稀薄,老来得子更是龙颜大悦,这位柳美人便在昨日晋封成了二品昭仪。

柳昭仪进宫三年,一直处于皇帝想起来了便去看一眼,想不起几个月都不会见一面的地位,且以皇上的岁数,能怀上身孕,实在是祖坟冒青烟了。柳昭仪也深刻的意识到她肚里的种是多么金贵,在宫里模爬滚打、争风吃醋了三年,远不如这一朝有孕,地位瞬间天差地别。

身为美人时,柳昭仪就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如今一朝得志,她恨不得挺着肚子在这后宫转上三圈,让当初看不起她的那些嫔妃们,挨个到她面前福身下跪。

她面前的这位婉婕妤,虽说平日里和她无甚过节,但谁叫这婉婕妤偏偏撞枪口上了呢,尤其是那句“一时没反应过来”让她心头火直往上窜。

柳昭仪的脸色有些怪异,“是啊,向来都是我向妹妹行礼,妹妹一时改不过来,也是情理之中啊。”

“啪!”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婉婕妤捂着左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如此,妳可记清楚了?”

柳昭仪甩了甩腕子,她看着身段纤细,力气可不小,婉婕妤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五道红指印。

而一旁的卢贵妃则坐在软轿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苏青荷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吓了一跳,暗道真看不出来这女子打起耳光来毫不含糊。乔掌事偏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快些走。

苏青荷正准备收回目光,却被卢贵妃胸前的水胆玛瑙闪得恍了神,目光不由得顿了顿。

卢贵妃同时抬眼朝她望来,凤眼微微瞇起,唇角勾起了一道细小的弧度,朱唇上下开合道:“走。”

苏青荷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并不是同自己说话,而是对柳昭仪说。

“是,贵妃娘娘。”柳昭仪迅速响应道,看着跪在地上强忍泪水的婉婕妤,又有些意犹未尽,道:“今日就先放过妳,妳在此处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吧。”

言罢,柳昭仪也坐上软轿,同卢贵妃一起朝与苏青荷相反的方向渐渐走远。

细细的啜泣声从婉婕妤口中逸出,如今天气寒冷,青石板地就如一块大冰,跪在地上的娇小身形瑟缩成一团,迎着那烈烈的冷风,以及路过宫人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异样眼光。

苏青荷忍着没去看,亦步亦趋跟在乔掌事身后,路过的太监宫女也已是司空见惯,迈着碎步,恍若未闻从婉婕妤身旁经过。

这偌大的后宫中,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戏码,人人都有些麻木了。

行走在青石砖路上,苏青荷真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入宫,虽然这次进宫是来领赏的,但是苏青荷并没有意想中那般欣喜。

一路出了宫门,苏青荷与乔掌事一起乘上马车,直奔向瑰玉坊。

两人刚到瑰玉坊没多久,皇帝的旨意也到了。

圣旨写道下个月底前便要做出一批金镶玉来代替以往的玉器,所以这月瑰玉坊可真是有的忙了。

望着那数箱一字排开,敞开盖儿露出白花花的万两纹银,苏青荷默默扶额,老皇帝有需要这么讲究排场吗?直接给银票多方便!这让她怎么搬回去!

苏青荷身边围了一圈儿粗仆刻工们来道喜,她平日不端架子,和这些粗仆们关系都很好,那些粗仆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些银子,一个个瞪圆了眼,不时吞咽着唾沫。

万两银子被分作了十二个箱子,苏青荷转身对佥书丁淳道:“分出两箱来,给大家伙分一分吧。”

瑰玉坊的粗仆刻工加起来也差不多有八、九百人,每人能分到二两银子,相当于是一个月的工钱了。

话音一落,周围的粗仆们纷纷激动得欢呼起来,如果不是顾忌苏青荷是个女子,恐怕都要合力把她抬起,在空中抛两下!那些粗仆们原先都以为虽创出了金镶玉,却与他们关系不大,现在却切实的感觉到什么是与有荣焉。

整个瑰玉坊里喜气洋洋,唯有高岑和魏蘅脸色阴郁。

高岑偏头低声问自己的佥书,“那件事查清楚没有?”

佥书躬身回道:“小的正在派人去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高岑盯着被人群包围的苏青荷,冷哼一声,“我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接下来,瑰玉坊联合玄汐阁众人,一起全神投入制造金镶玉。

段离筝相对于苏青荷的关系,从提供给她玉石原料的矿场大地主,升级为对门邻居,通过此事,再次升级为一个屋檐下共事的同僚。

不过这同僚是暂时的。

尽管只有一个月协助瑰玉坊制造金镶玉的时间,玄汐阁的伙计们每日都觉得很新鲜。瑰玉坊是什么地方?皇家敕造的玉石作坊,所有的器械工具都是最好、最全的,包括玉雕师也都是全国最顶尖的人才。

短短几日,瑰玉坊的玉雕师们掌握了制作金镶玉的精髓,剩下的日子里,则是玄汐阁的伙计藉此机会来瑰玉坊讨教取经。

为了保证效率、加快进度,乔掌事将刻工及玉雕师皆按人头分成了五个组,每位相玉师管一个组,玄汐阁的伙计们也都平均分入各个组里,按照每位相玉师自己的图纸来赶工金镶玉,限在月底前每组要交上八件金镶玉器。

八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加把劲还是可以完成的,更何况这里还有着别人没有的杀手锏,就是玄汐阁的东家,第一位造出金镶玉那人。

不过段离筝也就隔三差五来瑰玉坊一次,然而每次来都让求知若渴的玉雕师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亲眼见识到这场景,苏青荷才知这人在玉雕圈里的地位,远比她想象中要高。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苏青荷发现,原来她印象中那位毒舌阴冷的少爷,也没有那般的不近人情。

瑰玉坊的玉雕师向他请教问题,虽然他语气一如既往疏远冷淡,但仍然耐心的为他们解答,丝毫不含糊。

时间匆匆而过,一晃十五日过去,到了与段离筝约好取青铜樽的日子。

苏青荷忙完坊里的事,早早便来到了玄汐阁。

正坐在堂屋的段离筝一见到她便知来意,命容书取来放置在博古架上的两个木匣子。

木匣被同时被打开,苏青荷脸露不可置信,拿起那两只一模一样的的青铜樽,先是拿在手里掂量了下重量,完全没感到有差别,接着放在眼皮下细看,越看越心惊。

不光纹饰花纹毫厘不差,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更让苏青荷佩服的是,那只青铜樽是搁置了十几年的老物,在不起眼的花纹凹处有了点点铜锈,而她面前的这两只青铜樽,连边角铜锈的位置都做得分毫不差。

苏青荷左瞧瞧、右瞧瞧,实在是分辨不出来,挑眉问:“哪一只是真的?”

段离筝瞄了瞄她的左手。

苏青荷模模下巴,用红布将假的青铜樽小心翼翼包好,真的那只樽则随意揣进了怀中。

段离筝抬眼看她,“妳还是不打算告诉我,要用这樽去做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苏青荷被他清逸的目光注视,心里有些发虚,“不做什么,就是……留个纪念。”

“是吗?”段离筝似笑非笑,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金镶玉贵妃镯,“留个纪念,呵,那这只金镶玉的镯子,我也自己留著作纪念好了。”

苏青荷睁圆了眼,语调上扬,像是不敢置信,“这镯子,原本是打算给我的?”

段离筝不置可否,“妳放心,这只镯子是早先就做好的,登记过的。”

皇令一出,金镶玉就澈底沦为了皇家专用的饰品。

玄汐阁在之前卖出的上百件金镶玉饰品,皇上也不予追究了,只是将那总共一百三十件流入民间的饰品款式尺寸,挨个记录了下来。也就是说除了那一百三十件饰品外,所有民间流通的金镶玉都是违禁品,一旦被查出,制造者和买者都要蹲大牢的。

苏青荷原先就有些后悔,当初怎没有想到托他给自己留件金镶玉,如今是想要,也没法买了。

而他竟然这般细心,提前给她预留了一只镯子,苏青荷的心情简直不是用单纯的惊喜就可以形容的。

“所以,那青铜樽是留着纪念的吗?”

一边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金镶玉镯子,一边是被人出卖的危险,苏青荷心中天人交战,望着面前静静等待她回答的男人,终究还是决定相信他。

其实早在托他帮忙造青铜樽的那一刻,她心里也就选择了相信他。

于是苏青荷回忆片刻,将那日三王爷去她府中找她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覆述了一次。

“我是打算将青铜樽给三王爷,将你仿制的这只送回给瑰玉坊库房。”

“真是个好主意。”段离筝以手撑着下巴,手肘靠在扶手上,好整以暇的眼神看着她。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夸赞,苏青荷嘿嘿地笑了两声。

“妳就那么有信心,此事不会被人发现?”段离筝语气凉凉。

“库房的出纳登记只记录了器皿大概的尺寸纹样,银作局如何能辨别出来?三王爷注重的是青铜樽本身的含义,而银作局瑰玉坊收纳这物品,只是单纯为了它金银错的工艺,何况这只假的也是货真价实的金银错啊!”

这只青铜樽左右不过十几年的历史,谈不上什么仿品赝品,因为它压根就不算什么古董。

段离筝低笑一声,没再在这话题上继续,直接将金镶玉镯子推到苏青荷面前,“拿着吧,金镶玉这事面上是我帮了妳,实则是妳帮了玄汐阁,就当是谢礼了。”

苏青荷拿起来端详,镯子的底料是如今正流行的紫罗兰翡翠,淡淡的浅紫色,玻璃种质地,只在镯子的一面,一寸大小的地方镶嵌了金丝,上雕流云百福的图案,寓意百福不断、如意平安。像这样好的料子,若是嵌上大片的金丝反而是暴殄天物了,就这样极小的一块金丝纹,配上通体淡紫的清透玻璃种翡翠,充分地勾勒出淡雅清贵的韵致。

苏青荷将右手腕的金丝翡翠手镯取下,将金镶玉手镯带了上去,贵妃镯呈椭圆形,适合骨架小的人佩戴,紫色本来就是她喜欢的颜色,并且也是很衬肤白、很提亮的颜色,苏青荷看来看去十分满意,这镯子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制作的。

段离筝见她将金丝翡翠手镯摘下,唇角微勾,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苏青荷全然没有发现,心中正在暗自纳闷,为什么殷守当初送她镯子,自己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收下,还毫不犹豫便递回了相应的银两,而他送镯子,自己却收得很安心呢?

苏青荷暗道,一定是这人嘴太毒,她被他刺了好几次,所以难得做一回好事的时候,就被理所当然地当成补偿了……

不过,苏青荷也没真打算平白收下这只价值连城的镯子,她突然想起之前和云映岚几人赌彩头,赌来的那块墨翠还完好地放在府里,因她一直都没想好要相成什么东西,所以就搁置下来。

苏青荷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依旧是黑衣墨发,幽沉不明的眸子,就像是一团晕染不开的浓墨,与墨翠的气质相符极了。

苏青荷抿抿唇,她找到墨翠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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