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心姑娘、称心姑娘!”正思忖着,门外突然有人唤道。
是董嬷嬷的声音,称心连忙停下手中活计,打开书斋的门,果然看到那威严的老妪身影站在回廊处。
“董嬷嬷,”称心上前施礼道,“有何吩咐?”
“听妳这几天没跟大伙儿一块用晚膳,”董嬷嬷那双精明的眸子依旧打量着她,“怎么,不舒服吗?”
“奴婢有用晚膳的,”称心连忙解释,“只是在书斋里忙得迟了,便叫同房的姊姊给我留一些饭菜,回去再吃。”
“这么拚命做什么?”董嬷嬷看来是一片好心,“自个儿的身体也是要紧的,万一病了,可不好办了。”
“奴婢一则是真心喜欢书斋里的宝贝,想尽力把它们打理好,二则……”称心咬了咬唇,“也是希望少主能对奴婢留下个好印象。”
“咱们少主的脾气古怪着呢,”董嬷嬷道,“上次服侍他的丫头,忽然就被打发走了,也没说什么理由。”
“没理由?”称心一怔。
“对啊,他每次打发丫头,都是随心所欲,没有理由。那些丫头也是勤奋听话得很,挑不出什么毛病。”
“嗄?”称心大为不解,“那是为何呢……”
“所以啊,该吃饭就吃饭,别太拚命了,”董嬷嬷提醒她,“能不能留下来,全凭运气,非努力能为。”
这话说得好扫兴,她满腔的斗志像被浇了一瓢冷水般,顿时熄灭大半。
“今天记得好好用晚膳。”董嬷嬷再度抛下这一句话后,转身离去。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更不想吃饭了。
称心灰心丧气,坐到屋子的一隅,全身都是无力感。她一直以为自己凭着努力便可以留在静和庄,但谁知能不能留下来居然跟努力没关系,运气啊,她运气一向很差,这一次,老天爷估计也不会帮她……
“嗡。耶达儿,玛黑,德抓巴瓦。黑,敦得堪,达塔嘎多,哈雅巴达。得堪匝友,呢若达。诶旺巴德,玛哈,夏儿玛纳。所哈……”她忽然想起,娘亲教她的缘起咒。
娘亲从前盘玩木珠子的时候,就会念这个缘起咒。娘亲说,念了缘起咒,木珠子听见了,就会释出福德,保佑她们。
求老天爷怕是来不及了,但是求这满屋子的宝贝,或许有用,毕竟她和它们也算相处了一些时日,她的细心照顾,它们应该能够感受得到吧?
天色渐渐晚了,称心给书斋四角点上蜡烛,用琉璃的风罩子遮住,让屋里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唉,这样的夜晚,本来宁静美好,偏偏她前途未卜,想来有点忧心……
“倏—”
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顺风飞过的一只大纸鸢。
称心有些好奇,不由推窗往外望去。
黑黝黝的树影之上,彷佛有什么一掠而过,又彷佛什么也没有,只是她的幻觉。今晚无星无月,似欲落雨,夜色格外阴沉。
称心打了个寒噤,她不会是……不会是……遇到鬼了吧?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在脑中闪过,身后便传来“哈哈”两声大笑,吓得她尖叫起来。
鬼在笑吗?她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一只寻她开心的鬼……
“喂!”惊魂未定之时,一只大掌猛地拍在她的肩膀上。
“啊!”称心简直想跳窗而逃,无奈她现在四肢乏力,就算给她一扇窗,她也逃不掉……
她索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蹲到墙角,听天由命。
“喂,妳这丫头,在干什么呢?”
那鬼似乎也蹲下来了,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
呼吸?不对啊,鬼不会有气息的呀……是谁!是谁在恶作剧?
称心大胆的半睁开双眸,却见雁皓轩一脸坏笑,与她四目相对。
“少主?”她吃惊地道。
“对啊,除了本少主,还有谁会擅入这书斋?”雁皓轩对她眨眨眼,“怎么,妳以为见鬼了?”
“刚……刚才……”她被吓得舌头打结,“窗外好像……有个黑影……”
“妳看错了吧?”雁皓轩嘻皮笑脸的,“或许是一只路过的大鸟?”
“是吗?”称心满脸迷惑,“似乎……不太像啊。”
“那像什么?”他指着她大笑,“原来妳这么怕鬼啊!”
“不,奴婢……奴婢其实不怕鬼。”她连忙摇头道。
“说谎,分明怕得要死!”雁皓轩一把将她拉起来,“都吓得快要尿裤子了吧?”
哪有……她有这么狼狈?
“奴婢真的不怕鬼,”称心强辩着,“奴婢的娘亲已经去世了,想来也变成鬼了。鬼既然跟奴婢娘亲一样,奴婢又怎么会怕自己的娘亲呢?”
“妳这丫头还挺会狡辩的。”雁皓轩瞧着她,“对了,妳多大年纪了?一直忘了要问妳。”
“奴婢今年十八了。”她老实回答。
“十八了?”他蹙蹙眉头,“妳居然这么老了?”
“十八岁算老吗?”称心愣愣地问。
“对啊,十八岁的女子,不该早嫁人当娘了吗?”雁皓轩一脸认真,“我还以为妳才十五呢,这么怕鬼!”
“我不怕鬼!”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老,“那……少主你今年贵庚?”
“我二十五。”雁皓轩立即答。
“二十五……也早该娶亲了吧?”她忍不住反将他一军。
他比她大七岁,还笑话她老?
“好吧,我们彼此彼此,扯平了。”雁皓轩倒是大方,挥挥手不与她计较,“对了,妳刚才在念什么经?”
“念经?”她一怔,这才想起来,“哦……那个啊,不是经,是缘起咒。”
原来,他这么早就在屋外了?难道他真的没发现窗外的异样吗?还是……窗外的异样其实跟他有关?
称心越发觉得,这静和庄中藏着秘密。
“哦?缘起咒是什么?”雁皓轩饶有兴趣的样子。
“是念给珠子们听的。”她指着桌上,“让它们更有灵力。”
“妳从哪里学来这些古古怪怪的东西?”他不由得又笑了,“不过还挺有趣的,妳以后就多念念,让我这些宝贝都成精!”
都成精?她有这么大的本事就好了……
“对了,我姑姑最近在修佛,我想送她一串菩提子,妳明儿个随我到街上逛逛呗。”
长祁王妃吗?
“是,”称心答道,“不知王爷和王妃何时回来?”
“早着呢,”雁皓轩一笑,“他们回来之前,这庄里由本少主当家。”
所以就算他随随便便打发她走,她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的脾气其实满好的啊,平时都笑嘻嘻的,跟下人说话也没什么架子,为何董嬷嬷总说他性情古怪?
“少主,”称心打定主意,问道:“听闻在奴婢入庄之前,有好些个伺候少主的丫鬟都被打发了……”
“哦,对啊。”雁皓轩直认不讳。
“奴婢能问问原因吗?”她咬咬唇,“奴婢无家可归,想一直在静和庄待下去,多挣些工钱……”
“原因嘛—”他却忽然换了严肃面孔,缄口不言,“总之,妳记住一点便是了。”
“什么?”她瞪大眼睛看着他。
“不要多管闲事。”他清清淡淡的抛下这一句,却让人模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何谓多管闲事?
然而他不肯再多加解释,由着她一头雾水。
静和庄,果然是有秘密的,她本来也没有太多好奇心,但如果与她的计划相违背,她就不得不去在意……
其实她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够留下来。
马车晃晃悠悠,朝着沛都最繁华的市集而去。
称心忍不住掀开车帘子,往车外看了几眼。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到沛都来呢,瞧着什么都觉得新鲜,这里的琼楼玉宇、华衣美食,都与她的家乡大不同,虽然家乡也没什么不好,但跟沛都比起来,确实寒伧了不少。
雁皓轩与她同车而行,今天他换了一袭崭新的淡绿色锦袍,衬得他雪白的肌肤越发通透亮泽,唇如樱华,乌发逸云,让人看了直发怔。难得的是,就算如此绝美,却不显阴柔,全身不失爽朗刚强之劲,着实难得之极。
“妳老瞅着本少主干什么?”雁皓轩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睨了睨她。
“呃……奴婢觉得少主你好美啊。”称心一般想不到该说什么谎话的时候,就干脆说实话。
“那还用说?”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本少主可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呢。我姑姑虽然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本少主长大后,肯定更出色一点儿。”
“呃……”她忍不住咳嗽两声,“少主,有时候还是谦虚一点的好……”
“本少主说的可都是实话,”他越发得意,“皇后娘娘妳知道吧?她从前暗恋过我姑父好一阵子,算起来也是我姑姑的情敌。但自从她见了本少主之后,却喜欢得不得了,本少主每次入宫,她都给我一大堆好吃的。妳说说,若不是本少主生得好,皇后娘娘会这样吗?”
“想来,是皇后娘娘本性善良吧?”称心小心翼翼地道。
“不是妳说本少主美吗,怎么就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呢?”他啧啧摇头,“一会儿下马车,让妳见识见识本少主造成的轰动。”
“少主今天想买一串怎样的菩提子啊?”称心只得引开话题,以免他越说越不象话。
“菩提子嘛,不都一样吗?菩提树的果实嘛!”雁皓轩终于回头是岸地道。
“真正菩提树的果实是做不成佛珠的。”称心如实说着。
“哦?为何?”他一怔,忍不住问。
“因为它们其实长得跟无花果一样,软塌塌的,所以我们平素在市面上见到的菩提子,其实都不是菩提树结的籽。”她好心的提醒。
“原来都是假的”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也不算是假的……”她琢磨着该如何解释,“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树籽,用来修行佛法也是极好的,反正就是一种象征而已。”
“各种各样的树籽?”他一脸迷惑,“都有哪些呢?”
“一般常见的有星月菩提、凤眼菩提、金刚菩提、雪禅菩提、白玉菩提……”她分析着,“比如星月菩提,是黄藤的种子。”
“听得本少主头都大了,”他不耐烦地道,“总之,一会儿妳就仔细挑一串好了,反正本少主也不在行。”
“是。”称心颔首应着。
一会儿她倒要看看,雁皓轩下了马车会不会造成轰动。
称心本以为他是在吹牛的。可当马车停稳,雁皓轩掀开车帘步下马车的时候,尽管他已尽力用扇子遮住半张脸,街边仍有好几个女子一瞧见他,立刻呆若木鸡,甚至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温柔娴静的小家碧玉,也是在那间乱了方寸。
雁皓轩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他熟识的宝积轩,以免场面变得混乱,而称心跟在他身后,见着众闺女的反应,不禁感到惊讶,和他一起进入店里后,她才微微吁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