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醉 第六章 作者 : 艾珈

一待好奇围观的行客散去,酒栈门口只剩下宁独斋与时恬儿遥遥相望。她抹了抹眼眼眶,难掩忏悔地走近。

宁独斋瞧她的表情,就知她全听见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他刚才已经说了太多,换她了。

“我是来请求您原谅的。”

他眉一挑。“不是不需要我了?”

她连连摇头,“我知道我错了。您一转身我就发现了。您是因为关心我才会那么生气,再原谅我一回吧,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跟您闹脾气。”

她这么说,无疑是接纳了他先前说的,不管做什么事,她全都得听他的。

见她愿意退让,他心里是舒坦了一点,但不想这么简单饶过她。

“何苦委屈?”他故意说。“你自己也清楚。依你能耐,就算没有我,时家酒铺一样撑得下去。”

“不行的。”她太了解自己了。“我早说过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当家。在外人面前或许可以装装样子,但底下是什么脾气。您这几天也看见了,我只懂酿酒,别的都不行。”

换句活说,她需要他。

宁独斋得意了些许。

同时他也觉得恼,怎么自己这么好应付,几句好听话便能打发?

但看着她满怀歉意的小脸,他没法昧着良心说不回去,打从一开始,他就决心插手管到底了。

“先在这里说了,从今以后,你绝不可以再那么做——不顾自身安危,一心只想着救人!”

“没二话。”她重重一点头,发上簪子也跟着重重一晃。

从他刚才的话还有他肯原谅她,她现在可以拍胸脯跟人保证,四爷是彻头彻尾没话说的太好人。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哪像她,穷会莽撞。

“还有,你刚也看见了,我当着众人画跟金家下了战帖,接下来他们肯定会有些动作。”

“我不怕。”他刚才做的事,她老早就想做了。“我尝过金家的酒,跟您一样,觉得它比马……还不如。”她是姑娘家,不好在大庭广众不说出“马尿”两字,可她早在心里骂过无数回了,金家酿出来的东西,哪配叫酒!

真是有志一同。他唇边终于有了笑意。

“这回就饶了你。”他抬头四顾。“就你一个人?王叔呢?”

“王叔早回去了。”见他笑了,她心里的大石总算卸了下来。

“我一个人跑过来的。马夫说他不好回头,我要他找个地方掉头,再来江边找我。”

她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她脚上的红绣鞋,已被泥尘染了半黑。

他心头一动。她一路跑了多远啊?

“累不累?”他瞅着她问,眉眼多添了点心怜。

“还好。”能再找回他,她开心得连累也忘记了。“只要您愿意跟我回头,就算要我跑断腿也没关系。”

“不许这么说。”他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在我还在的时候,你最好保证自己可以平平安安、毫发无伤地活着。”

正好他又提起,她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他。

“我从刚才就想问了,”她大眼天真地眨动着。“您知道您的话听起来像什么?您很在乎我,是吗?所以您才会因为我不顾危险发这么大脾气?”

他俊脸一红。

没想到她这么聪明,才多久时间,就把他心里秘密全看穿了。

一上马车,恬儿就拼命问着:“怎么样嘛四爷——您别老瞧着外边不回答我?”

不断追问的她,就像咬紧主人衣角的小狗,非要他给个答案不可。

等马车的时候,他不作声,她也不好在外人面前穷追不舍。

可这会儿上了马车,车市又已覆下,正好方便她纠缠。

“哥哥常提点我,说人要是突然闷不吭声,就表示他心里有鬼——四爷,您该不会被哥哥说中了吧?”

烦死了!他放掉覆在窗上的竹帘,回头瞪她。“刚才是谁答应我,什么都要听我的?”

“您又没叫我不要问。”她理直气壮的咧。“而且您要是这么说了,那就表示我想得没错,您在乎我,而且比我想的还要在乎在乎许多,不然依您性子,早一句啰唆就把我轰走了。”

她想听是吗?他佯怒地板着脸。“啰唆。”

“哼!”她眉眼浮现委屈。“您赖皮,您根本就是故意气我。”

她啊,真的是。他一叹,心想自己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聪明得要命,又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发现只要自己稍不小心,心思就全被她给看透了。

浑不知自己已切中他心思的她,还在那儿嘟嘟喽嚷。“我只是希望能多了解您一点。您不知道,您比醪还难懂,醪虽然不会说话,可它想说的,我只要静下心看就晓得。可您不一样。不管我怎么看。我就是读不懂——”

这样还叫不懂?他暗翻白眼。他已经觉得,在她面前,他简直就像不着片缕般果着身体。

从来没人这么接近他的心,当然,他也向来不肯让人这么亲近。她是头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不难发现,她在他心底占了多重要的位置。

“拜托嘛,您就答一句,一个字两个字也行——”她想知道他是怎么想她的。

吐露心事不是他惯常会做的事,但他不介意用行动表明。

他黑眸一闪,在她还来不及意识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头已朝她倾来。毫无预警,也不打算给她机会抗拒,他就这样亲密地覆着她的唇,品尝她、啜吮她,舌尖钻进她唇内,直到她再也想不起任何事。

当他唇稍稍离开她嘴,她双眼迷蒙地望着他,脑子早已记不起任何事情。

他粗长的指挲着她柔软的下唇,意犹未尽地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才又低下头,吮住那甜蜜的嘴。

或许他暂时还没办法接受有人会喜欢他,可他明白,他喜欢碰她,打从他第一次吻她,他就知道自己喜欢亲她,喜欢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喜欢挲蹭她脸颊、嗅着她的体香。她闻起来,比盛开的牡丹还香。

不知过了多久,他湿润的唇才来到她耳边,一边轻咬一边问:“这样——懂了吗?”

只见她水眸迷迷糊糊地眨呀眨,好半天才记起他说了什么。

“所以——”她双眼仍有些呆滞。“您不讨厌我?”

说得太保守了。他鼻尖抵着她轻笑道:“我不会跟不讨厌的姑娘亲嘴。”

一听他这么说,她兴奋地瞠大眼。“您的意思是——您有一点点喜欢我?”

“——别对我寄望太多。”对他而言,“喜欢”这感觉,太陌生了,而他也不愿意骗她。只是一发现她脸上的光采倏地变黯,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过我知道,打从再见到你,我就想亲你了。”

她大眼睛骨碌骨禄地转着,好似要把他的话,跟他这几天的表现合在一块儿想。

他耳根微微红起,可恶。肯定会被她发现他一直言不由衷。

望见他的反应,恬儿笑了。

“怎么办,四爷?”她望着他的眼,你沾了糖蜜似。“您这样子——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您了。”

他斜眸瞪她。她想拿这等甜言蜜语骗他?

可他不知道,他这时的眸子,多甜。

“您这样子真好看——”她陶醉一叹,不由自主朝他偎去,可一想到他说不定不喜欢,又硬生生坐回原位。

“怎么?”

她憨气地傻笑。“我担心您不喜欢——”

贴心的丫头。瞧着她脸,心怜忽地白他心头涌上。他用力一环,牢牢实实地抱住她。“我特许你碰我,只要旁边没人。”

“真的?”她开心地仰着头。“我想做什么都行?您都会答应?”

他很喜欢她发亮的双眼。“先说来听听,你还想做什么?”

“我一直想模您的脸——”她着迷地抚过他眉梢、眼脸、鼻尖——然后是他的嘴。“还想……多亲您一会儿。”

他望着她的眸子,一下子变深了。

他抗拒不了这要求,或者该说,他跟她想的是同件事,只是没说出口。

“这种事以后就不用问了——”他的嘴再次覆上她,先是轻轻的,然后变得热烈。他环住她腰,让她坐在自己坚硬的腿上,两人上身紧紧贴合,胸口到肚月复之间再没其他缝隙。

“四爷……”她娇娇地唤着,觉得身体变得又酥又热,手啊脚的全都软绵绵,仿佛喝醉了似。

“独斋。”他舌尖恬着她唇角,再含住她下唇轻吮。“只有我跟你的时候,我准你这么喊我。”

“独斋——”她这声唤,添进了她心头澎湃的爱意。十八年来,她眼睛里除了酿酒,就是家人;她从不晓得世上还有别的东丙,能令她如此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你这个样子——”他隐去了底下的话,因为害羞。他说不出口。她实在太甜、太可爱了,光听她喊他名字,就让他全身暖了起来。

他大手挲着她纤细的臂膀,在他怀里,她简直就像女圭女圭一样脆弱,真怕不小心把她掐坏了。

“我好开心、好开心。”她猫似地蹭着他肩口,暖暖鼻息朝他脖子吹来。“简直是作梦也想不到,能这样偎在你怀里,先前我一个人坐在这儿的时候,多担心你一气之下,真的就掉头回宁家堡了。”

他拧着她鼻头,故意吓她。“有那么一瞬,我还真想不理你,做事那么莽撞,还敢说你喜欢我?”

她不依地嘟起嘴。“怎么能把两件事扯在一块说。”

“就是要扯在一块说。”他正色。“换作是你,如果有人前夜才跟你说喜欢你,一转头又马上因为救其他人丧了命,你说,你会有什么感觉?”

肯定是生气——还有怀疑,怀疑那人说的喜欢。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难怪他刚才那么生气,她懂了。她还把他想窄了,以为他只是关心她而已。

原来他比她想得,要更更更——不知多几个更的在乎她!

“我不是要你见死不救,我也不是觉得那孩子死有余辜——”

他叹了一声。

“只是在你大步奔出去救人的时候,我敢说,你脑子里肯定没有其他人。”

他说对了,她脸一红。在那当下,她连自己的安危都忘记了,哪还想得到其他人!

“不许你再这么做。”他望进她清澈的眸底。“我说真的,下回再发生这种事,我一定掉头走人。”

“好嘛好嘛。”她撒着娇。“你就饶我一回,往后,我肯定会把你的话、你的人,全牢记在心里,片刻不忘!”

他脸一臊,真拿她的慧点心思没办法,他心里有什么疙瘩她全模得一清二楚,方才他说了那么一堆,真正涵义不过那么两句——不许你把我忘在脑后,即便是救人!

他霸道!虽然一直还没厘清自己的心意,可她说了喜欢他,他就这么理直气壮,当她是他的人了。

既是他的人——他要她满心满眼也只有他一个,多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他傲气一笑。“全是你自个儿说的,我可没逼你。”

他先挑白了,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以后可不许反悔啊。

恬儿的眉眼笑弯了。

越是多了解他一点,她心里的喜欢就多增加一些。瞧他现在的表情,哪里像威震八方的宁家堡四爷,根本就是个霸道任性的孩子。

不知他这个样子。有多少人瞧过?

说不定,只有她一个?

一想到这儿,她心里立刻甜了起来。她何其有幸!

“独斋。”她勾住他脖子喊了一声。

他眸子下睇,带着疑问。

“我喜欢你。”她指尖溜过他炯炯的眼、挺直的鼻,最后停在他嘴唇上。

“不管是霸气的你也好、精明能干的你也好。以一挡百的你、淘气的你、凶巴巴的你——每一个我都好喜欢!”

说这什么话!“你什么时候看见我淘气?”

“你亲我的时候。”她指头柔着他唇辦,突然凑过来一啄。

敢取笑他!他一声嘟囔,接着俯头,扎扎实实吻得她头晕目眩、全身发软,才意犹未尽地把嘴挪开。

娇弱的她偎在他怀里连连娇喘,好半大回不了神。

而家,就快到了。

宁独斋没白白浪费那一锭元宝,隔天,红鼻子老头朗六一早起床,马上跑去拍金家的大红门。

“也不打听打听,一个穷酸老头也敢上咱们金家撒野——”

金家家丁哪把朗六看在眼里,不待他说完,一口气围了上去。

“唉,你们、你们做什么?我只是来送讯的?”朗六的叫嚷惊动经过的黑臣虎。

黑臣虎朝庭里瞄了一眼,扬手要众人缓缓。“等一等,听他把话说完。”

“还是黑爷懂礼数!”朗六理理被拉歪的衣襟。“你们可要知道,要不是赫赫有名的宁独斋大爷亲口拜托我朗六,我还懒得进你们金家——”朗六只是随口令耀。他压根儿不清楚宁独斋是何方神圣。总之打肿脸充胖子,先吓唬吓唬人再说。

没料到黑臣虎变了脸色。“你刚说谁?再说一次。”

朗六挺起胸脯。“宁独斋,宁大爷。”

黑臣虎跟班在旁窃窃私语:“这个宁独斋。好像是上回在时家跟咱们起冲突的家伙。”

黑臣虎早就从左捕头那儿得知宁独斋身份,这几天黑臣虎所以没带人到时家找碴。也是因为忌惮他。

宁家堡富可敌国。堪称一方之霸,小小金家,哪有办法跟宁家堡斗——问题是,金家老爷想要时家想得不得了。尤其是时家近乎神技的酿酒技术。还有那越来越娇艳美丽的时家小姐。

尤其一发现时家的酒,全是靠那粉女敕女敕的十八岁丫头一双手,金家老爷心痒得,恨不得立刻拆了时家。把人抢到他金家来。

本来事情都安排得好好的,偏就在这节骨眼上蹦出一个宁四爷!

昨儿夜里,黑臣虎才刚被金家老爷叨念,要黑臣虎别光拿银子不办事,快想想办法把时家废了。省得他看了碍眼。

谈何容易!

黑臣虎板起脸。“你把宁独斋交代的话再说一遍,一字半句也不许漏了。”

“你们可仔细听好了,”朗六抖擞起精神。“宁大爷是这么说的……”

朗六一说完,黑臣虎下巴一抬要人轰走他,随后一转身。进了金家主厅报讯去了。

金当家是个五十开外的肥胖老头,长得方头大耳,乍看是挺富态,但坏就坏在他那双眼,贼溜贼溜,一看就知居心叵测。

金家老爷发起脾气。“我说臣虎啊,你前前后后拿了我那么多银子,少说也上千两了,遇到这情形,你难道只能双手一摊说没辙?”

黑臣虎嘴巴没说,心里却想着,使个千两银就想跟宁家堡斗,开什么玩笑!

“我说金老爷,您也别净怪臣虎不争气。您自个儿算,自您说要拿下时家,臣虎哪回不是帮忙到底?可现下问题,时家多了个靠山——宁四爷,臣虎自认还惹不起!”

金老爷皱起胖脸。“你意思是没办法了?”

“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但就是——”黑臣虎捻了两下指头。

金老爷知道他想要什么。

不怎么情愿的,金老爷掏出三张百两银票。

“就这么一点?”黑臣虎表情不怎么高兴。

“这是订金。”金老爷没那么傻。“事成我再补你七百两。”

“爽快。”黑臣虎两手一拍。“不过有件事得先跟金老爷您商量,如果您想拿下时家,时家小姐那儿,得先死了这条心。”

“怎么说?”

“您想也知道,时家所以能撑到现在,仝是因为有那丫头。您没听左捕头说,那丫头多悍,连左捕头也没放在眼里,所以要散了时家,一定得先除掉她。”

“不能想个计策,把她关起来就好?”金老爷还巴望着时恬儿能当他第五个姨太,一直舍不得对她下重手。

“太迟了。”黑臣虎说。“现在时家有宁四爷守着,谁敢动她一根汗毛?”

“这个……”金老爷沉吟,“做或不做,您只能选一个。再拖,小心宁四爷发威。”

“可除掉时恬儿,往后谁来酿酒?”这也是金老爷另一个顾忌。

黑臣虎一叹。“我说金老爷,时家都几代了,怎么可能手边没藏个几本酒谱面谱?再不济,时家还有江老头,您要拿下时家,他能不跟您磕头要您赏他口饭吃?”

金老爷被说动了。“好。就按你意思去做。记得。做得干净俐落点,别让人想到种们头上。”

黑臣虎一拍胸脯。“老话一句,我办事,您放心。”

五日后傍晚,时家酒铺。

“来来来,各位大爷大娘里边请——”酒铺掌柜站在店前大声吆喝。“今晚只消一两银,就能吃遍十余道由我们当家掌杓精心烹调,保证诸位以前从没尝过的功夫菜,机会难得,今晚您要是错过,往后可再没机会了。来来来,大伙儿挤挤挤挤,哪里有位子就先坐——”

为了一炮打响王叔学来的新菜,宁独斋和恬儿特意安排了场别开生面的时家宴。一般人吃宴总是一群相熟的人闹着一张桌子,但酒铺这回打破惯例,把所有菜色搁在同一桌,由手脚麻利的伙汁负责盛盘,来客们想吃什么就拿什么,要吃多少就拿多少。

恬儿窖里一忙完,马上换了件衣裳到灶房采看情况。前头铺里实在太多人,时家宴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还是络绎不绝,感觉前脚才刚送出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眨眼间又盘子全空地送了回来。

瞧灶里忙乎的糢样,恬儿心里不无感慨。自金家找来官府做靠山,封了铺里的酒牌之后,这里已好一阵没这么热闹了。

说来,全都得谢谢他。

她双眼往灶前一挪,见宁独斋跟王叔分据一个灶头,一柄锅,杓舞得虎虎生风。

一旁帮手的三厨一把葱段儿撇下,他立刻翻起锅杓舀来秋油、蒜办跟辣椒,激起的焦香连她也闻得到。等三厨放进发好的鲍脯,他一点头,要脚边杂办把火催猛,接着顺风顺水翻搅数分,一道热腾的红烧鲍脯便烧好。

一把锅里菜倾出,他不稍停地继续拦炒,热得上衫都湿了,也不见他停下休息一会儿。

她心里一动,眼泪差点又掉了下来。

说真的,酒铺生计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就为了帮她,自江边回来,就不断扯着王叔研究功夫菜,据王叔说,好几道菜色都是四爷提供,王叔能做的就是拼命学。

窖里也忙得恬儿走不开身,至多就是用她的舌头品评味儿和是不和。

她一尝觉得和的就算过关,不和的,她也能说出到底是缺了哪一味——就靠她这张嘴。宁独斋和王叔合计出十多样新菜,几乎吃过的人都说,那是从未尝过的绝顶妙味!

一名伙计把红烧鲍脯送上之后又跑了回来。“四爷,外头酿冬瓜卤香鸡已经少了一半,您得快烹了。”

不断舞着锅杓的宁独斋点头。“知道。”

“四爷,发好的鲍脯剩下不多了!”一旁三厨喊道,“那就换别道菜,安东鸡的材料马上备好。”

“是。”

恬儿又看了一会儿。才静悄悄,谁也没惊动地回起居的闺房。

她过来前已吩咐小灶的婢仆帮她腌两只鸡腿。她知道这几天宁独斋忙得没吃好睡好,打算亲手做一道爽口润味的鸡粥,帮他补补身子。

鸡粥做法简单,最费时费劲就是熬煮那绵密顺口的粥糜。只见她头包着包巾,手拿着木杓,徐徐慢搅着白粥。就怕粥底焦了,坏了气味。熬了近半个时辰,水米融洽、柔腻合一的粥糜终于熬好。接着才卞锅滚起略腌过的鸡腿,再拆丝去骨,加进刦半的松花蛋、一小撮芫荽、一点葱花、姜丝、虾仁进锅里。

那粥品香味之隽雅,连跑来通报的佣仆也忍不住赞叹。“这味儿真香啊,简直是沁人心脾!”

她回头一睇。“四爷忙完了?”

“是啊。”佣仆回话。“小的按您吩咐。等灶上忙完,才凑上提醒。四爷回话,说他回房换件干净衣裳再来。”

“知道了。”她媽然一笑,弯身自暗处腌缸里挟了一点腌萝卜跟酱玉瓜,才解下头上包巾,差佣仆把粥菜送到庭院去。

碗筷才刚放妥,宁独斋就来了。

“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他一路嗅着鼻子走来。“你做了什么?”

“只是锅鸡粥。”她巧笑佔兮地舀了一碗放在他面前。“你闻了一晚上的秋計L叮?氡卦绶×?”

“腻坏了。”他先挾了一门脆萝卜醒醒舌头。自他二十岁接掌宁家堡的酒栈饭馆,已经好几年没像今晚一样,舞着锅杓做菜给外人吃了。不过刚才一看备来的材料几乎用尽了,就知道铺上生意多好。

一晚的辛劳,总算有了代价。

“我来的路上遇上掌柜,他很惊讶,说他以为今晚铁定亏本,想不到关门一算。还倒赚了十两银。”他笑说。

“是赚是赔我倒不放在心上。”自答应要办时家宴,她心里已做好准备,营收的事今晚暂先搁到一旁。“我看的是王叔的手艺跟抢来的人气,我敢担保,自明儿开始,一定有很多念念不忘时家宴的吃客上门。”

他点头微笑。“你不是男人,还真可惜了。”

她瞠他一眼。“你这是夸赞还是调侃?”

“都有。”他拿起汤杓舀了一口鸡粥,方才人嘴,眉尖立刻挑起。“好鲜!你跟谁学的?”

“自己。”她没什么时间好好跟王叔学割烹,只好凭点小聪明,要些调配的花样。也是刚好她舌头够敏锐,才有办法配出这么多难得的滋味。

“胡说。”这鸡粥入喉的滋味实在太好,米香肉女敕,把他闷了四、五天的胃气一下打通开来。他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

“做法抄给我,我拿回去要堡里的掌杓学学,这粥口滑女敕,该也适合烹给师父他老人家吃。”

一听见“回去”两字,她眸底那抹亮便黯了下来。只是眨个眼,她又撑起笑脸。心里再怎么酸疼,她也不想坏了他晚上心情,“我怕明儿忘了,我现在就去写——”她想躲到无人之处平静一下心绪。

“你回来。”他手一揪,拉她入怀,一双眸定定审视她脸。“你不对劲。”

“没有,我没事。”她只是不喜欢听见回去两个字。虽然她明白,他不可能永远待在她时家,日日夜夜像现在一样。

“说谎。”他轻拧她鼻。“你嘴巴上说没有,可眼睛撒不了谎。”

她有这么喜怒形于色?她模了模眼角。

他笑了笑。在旁人眼里,她或许是个不让须眉的女当家,可经过几日相处,他早明白她的强跟悍,一半是因为莽撞,一半是佯装。

因为她得独自撑持六十余口人,她得忘了自己年仅十八,她得撑出当家的派头来。

一是不想教他为难,二是不想太过缠人,所以她没说出心底真正的记挂——只提了她昨晚的突发奇想。“我只是在想,要是一天不是十二时辰,是十六或十八时辰就好了。”

他不解。“要那么长干么?”

“赖着你啊。”她指尖在他胸口画啊画,一样一样地算着。“你瞧瞧我一天,天还没亮起就得到酒窖帮忙,午膳前还得到铺里王叔那儿转转晃晃,偶尔还得陪小磊捉捉迷藏,然后还得吃饭,还得休息——”

他听懂了。“你觉得花在我身上的时间不够?”

“不够!”她加重语气。“我巴不得一天有两、三个时辰能待在你身边,你要不要跟我说话都好。但就是让我看着你。”她指尖溜上他俊朗黝黑的面庞,沿着他眉毛轻轻画下。“你真的好俊,花我一辈子也看不腻你。”

坏丫头,他心底一紧,打哪儿学来这些甜死人的话?

他从没一刻觉得自己这么绵软酸甜过,他感觉他的心,比刚点好的豆腐脑儿还女敕。

一个大男人,心底甜成这样,什么德行?

可他知道,他并不讨厌。只因让他起了改变的人,是眼前这丫头。

他张着炯炯深邃的瞳眸看了她半晌,然后低头,温柔地吻住地。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女儿醉最新章节 | 女儿醉全文阅读 | 女儿醉TXT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