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明珠 第五章 作者 : 金吉

“我素来不爱甜食,不过在帝都就听说许多名媛淑女都对李师傅的甜品趋之若鹜。李师傅这酸梅山楂糕虽是略带咸甘的酸味,想不到却更受欢迎,尤其是有孕的女子或食欲不振者,所以我让人备了几盒上船来,免得风浪大了,晃得人发晕,什么都吃不下。”

原来如此,他怕她晕船,或他自个儿会晕船?总之嘴里清香微甘,略酸又微咸的滋味,确实特别生津而且镇定脾胃。

说来也巧,她向来喜欢吃山楂糕,只不过雁城离羌城太远,加上李师傅的山楂糕又是远近驰名到非得熟客才能订个一盒以上,所以就算是以前,她也难得才能吃到。

想起以前,不管她再怎么爱,也会和阿爹及妹妹,甚至女乃娘一同享用。虽然阿爹和女乃娘总会小尝一口便推说不爱吃,其实只是想多留一些给她享用,就连向来贪吃零嘴的青儿,每逢有山楂糕,也变得特别大方……

嘴里的酸,不觉慢慢泛进了心里,甚至连鼻腔都有些酸涩,几乎要哽咽。

她真想用她的全部,去换一家人再聚首的短暂时光。哪怕是一顿饭也好,像以前那样,一家人围着桌上简单的三菜一汤,阿爹感念女乃娘照应他们一家大小的辛劳,总会请她也一块儿坐下来吃饭。

阿爹本是严谨的读书人,席间不喜笑闹,但总拿她和青儿没辙,只能好言哄劝,然后被青儿童言稚语地问些天马行空的问题,有时被问得无语,有时一阵莞尔,更有时便借机说起圣贤书中的大道理,通常她会安静乖顺地聆听,不过青儿却会偷偷地冲着她挤眉弄眼,她忍着不笑,但总是失败,女乃娘也被逗得忍俊不住,最后阿爹有些好气又好笑地,也是笑了。

她们有个严父,但不知怎的,在她记忆里,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时,笑声从不缺席。

再也……没有了啊……

她再也没有家了,阿爹和女乃娘,那样悲惨地走了。

阳见她神色黯然,一时没想太多,“你不喜欢的话,便换别的吧。”

明珠连忙抬起头来,“不,其实不瞒阳公子,山楂糕正巧是明珠所好,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阳这才恍然大悟。他终究还是个不太管旁人死活的大少爷,才会没想到明珠遭逢家变,可不像他有心情游山玩水。要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可从没说过,见她眼眶泛红,又有些不舍。

他差点就要月兑口说出,他在羌城的探子已经回报明冬青安然无恙——只不过下落不明。幸好及时住了口,但又对自己只能看着她抑郁寡欢却无能为力,感到十分的不痛快。

他想了想,便道“我应该没资格这么说,毕竟我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这话一出口,果然让明珠讶异地看着他,阳转过头看着江面,似是有些寂寥,“我的亲生父母在很早以前就遭遇了不测,也许因为这样,我已经不太感伤了。不过我认为当他们不在时,要对得起他们的最好方法,就是好好善待自己。你觉得呢?”

“我明白。明珠只是担心妹妹……”

到底是谁打定主意跟她迂回到底的?不就是他自己吗?阳暗暗叹气,只好道“这样吧,待我到羌城拜访朋友之后……”

“阳公子要到羌城?”话落,明珠就后悔了。但她激动得情难自禁啊!

阳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在羌城其实没有熟识的朋友。反正他原本就打算带她上羌城,现在只是编个理由安抚她这一路上的不安罢了。

“是。”阳没有多问,继续道“这艘船最迟五日后会到达白鹭渡口,由那里往北行,不走官道,风景可比官道美多了,大约十日,应该可到羌城。”

到了羌城,她就可以尽快找到妹妹了!明珠脸上瞬间燃起光彩。

阳眼看成功地安抚了她,总算宽心一些,但仍是问道“明珠姑娘,应该还愿意陪我走这一程吧?”

天底下真有这样幸运的事?怎能让她不起疑,不忐忑?“阳公子的朋友住在羌城?”明知这问题太愚蠢,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更绝妙的试探方法。

阳早料到她有此一问。同样出身权贵之家,他的背景毕竟比她复杂太多,心思也深沉许多。他把身子向后一靠,竟是一脸沉郁阴鸷,甚至一挥手,把甲板上的人都挥退了。

女伶婉转的歌声戛然而止,朗朗清川只剩江浪滔滔夹岸鸟鸣。原来他们早已行至山重水复幽谧处。

待闲杂人等远去,他才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想你也许听闻羌城去年发生的事,我的养父有位朋友住在羌城,围城时也受困在城里,正好最近风波平息了,养父要我亲自前往羌城探望那位朋友是否还安好。”

从别人口中听到羌城围城的事,不知为何让明珠五味杂陈,她也想说些安慰的话,或者表示一些意见,以符合她此刻正在扮演的、羌城毫无关系的旁人,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围城的惨状她比谁都明了。

“明珠姑娘?”

明珠回过神来,只得应道“明珠当然奉陪公子到底。”

阳点点头,“你放心吧,我知道大多数人听闻羌城发生的事,心里都有些忌讳,所以到了那边,我会先把你安排在城郊,我自己进城去找人。”

明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幸运,几乎要喜极而泣,“令尊的朋友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就像她的青儿一样!

她渐渐开朗的模样,似乎也把他心上那一层乌云给拨开了。只可惜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深究,大少爷可是只管快活,不管理由的。

接下来的一路,明珠从抑郁寡欢变得迫不及待。走水路再从白鹭渡口北上,其实是绕了远路,但是她心里也很清楚,战争才结束,官道上偶有盘查,特地绕这条远路对她更有利。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或天意?也许,其实是难逃一死的阿爹在天之灵保佑?

船只一进入峡谷,明珠才恍然惊觉,这离别的、悲伤的、深秋的天,竟蓝得像琉璃似的。也许是夹岸层层迭迭,绵延不尽的红枫,把顶上这片琉璃裱褙了起来,衬得越是蓝得出水,清得无瑕。

她想她有点明白阳为何要走这条水路了。

而她更明白,这湛蓝无云太平天,其实是用鲜血裱褙起来的。

入夜后,哪怕是红的枫,蓝的天,都归于漆黑,只有永恒的满天星斗,在巨岳的剪影之间,哪管十年前十年后,百年前百年后,都同样的闪耀着。

那晚的天很清,星河迤逦地倒映在他们后方。晚膳用罢,阳看见明珠望着船舱外的星空发楞,便说我们去个地方。“

他转身向一旁的随侍取了油灯,一手托住她的手肘往外走。

这一路行来,明珠向来都是由着他的,好像也渐渐习惯他那些兴致一来,说起风便扯帆的举动。她不知道自己是天性随和,还是让这一连串磨难给练出来的,每次都服服贴贴地以他马首是瞻,再想反正左右也无事,就依他了。

江上行船不比平地,她确实需要有人扶持,一个步履不稳,阳好像早有预防那般,快一步地牢牢握住她的手,就不放开了,没事似地继续在前头领路。

哪有这样的人呵?明珠再次红了双颊,这回却是又嗔又羞。

阳领着她来到船尾的帆柱下,观察了一下风势才转头看她,”你怕高吗?“什么?”她下意识地回答。

明珠以前曾随父亲登上城墙,倒不觉得有何可怕。

当时女乃娘一下子便推说头晕,她才知道原来有人怕高呢。但随即,明珠就惊觉自己不该这么说。

城墙哪是一般人说上就上的?

但阳不戳破她,只是笑了笑,“很好。”他弯下腰,明珠还没会意过来,已觉腰部一紧,接着双脚悬空。

饶是再冷静的人也会被他的举动吓出一身冷汗!明珠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肩膀,不敢有任何大动作,她没忘记他手上提着油灯,好怕他一个不小心把她摔了、把灯摔了……

她只好闭紧眼。

原本,阳只是想带她到船上最高的地方看星星。明珠以为他是率性而为,阳则自以为是个手段高妙的风流种,其实他这些行为彻底摊开来看,实在有点孩子气,不就像那些打小玩在一块儿的青梅竹马,小男孩急乎乎地带着小女孩去看他什么伟大的、不得了的发现吗?这一路上他所做的,就是那样。

要不,他何必期待些什么?

明珠闭紧了眼抱住他的模样,让他忍不住默不作声,让两人继续维持这姿势,直到明珠终于觉得不太对劲,睁开眼,却看见他眼里和嘴角让人发窘的笑意,而他的气息几乎吹到她脸上,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明珠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推开他,阳却收紧了手臂。

“当心,咱俩一起摔下去的话,可不是说好玩的。”

明珠这才注意到他们所在的地方,竟是船篷顶部的横桅!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是站在桅杆的顶端了。明珠倒抽一口气,更加不敢乱动。

“你不是说你不怕高?”阳的口吻竟有点失望,而她明明该觉得生气,却又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脚下只有一根横木跟怕高是两回事!”她杏眼圆瞪,她都还没计较他刚才故意默不作声呢!

“放心吧,我让你坐里面。”阳说着,吹熄了油灯,将它挂在吊挂船篷的横勾上,拉着她坐下。

明珠真的很想抗议,但是因为他的拉扯,那一瞬间她当然选择蹲低身子,然后见阳已经一坐在横桅上,她心里再多嘀咕,也得坐下来再说。毕竟眼前能带她安全回到甲板上的,也只有这位大爷了!

阳还是头一遭看到她气鼓了腮帮子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玩,但他带她上来,可不是为了惹她生气,便道“别气了,你看坐在这上头,星星是不是特别亮?那是绿河对吧?”

所以他兴匆匆地,是带她上来看星星?明珠有些无语,忍不住朝他看去,却见他果然专注无比地看着穹苍。

每当深夜,她终于能独处时,总会忍不住对这位大少爷赏花赏月赏清风的无忧无虑感到羡慕,不由得也感叹起自己的命运。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般的洒月兑,怕是跟她永远也不会有关系。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是不配有什么洒月兑的。

不过眼前呢,看星星,总比看脚下好!

阳转过头,见她又是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啊,你还是生气好了,你生气时眼睛真是又大又亮,比这天上所有的星辰都亮多了。”

明珠想瞪他,但她知道她有点忍俊不住,而且对他这么明目张胆地逗弄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能低声啐道“贫嘴。”话落,偏又懊恼起,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冷淡了些?

嗳,她在想什么?又在期待些什么?他只是她的恩人,慷慨又不拘小节的恩人,而她,这辈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像个正常女子那般,不管是对一个男子有所期待,或者是被一个男子所期待……

不过她还是提醒自己,要扮演好“伴游”的角色,可别坏了人家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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