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幸福的星星 第一章 作者 : 梓涵

天空很蓝,蓝得有点过分瑰丽。

那是一种过度饱和的蓝色调,这使得天空看起来不像天空,反而像是一条无形的、巨大的蓝色棉被,覆盖而下,笼罩了群山遍野。

这样湛蓝的天空仿佛随时可以拧得出水来,这是被大雨冲刷洗净过后的天空才会有的蓝。

而这场午后遽降的滂沱大雨不但将天空冲刷得澄净,同时也无情的带走了两条年轻的生命——

“哥哥,我会怕。”

轻轻柔柔的童音从萧芍-的樱桃小口中逸出,只见她局促地拉着哥哥的衣角,精致的小脸上是楚楚可怜的表情。

萧芍明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不怕,哥哥会背你过去,上来吧。”

萧芍-与萧芍明是相依为命的孤儿兄妹,他们两人的父母在四年前的一次车祸意外中丧生,那时萧芍明九岁,萧芍-五岁。

萧家的家境不算富裕,除了维持生活还算无虞外,萧家夫妻根本没有多余的闲钱理财,也没有投保任何意外险,当萧家夫妻车祸过世后,两兄妹的生活便成了问题,亲戚朋友伸出的援手有限,能帮他们筹到丧葬费用,协助料理父母亲的后事已差不多用完,再多就没了。

就这样,萧家两兄妹被送到了孤儿院,开始了两人相依为命的孤儿生涯。

对于这个唯一的亲妹妹,萧芍明可是疼入心坎里,他自己在孤儿院里被欺负没关系,但是绝不允许有人欺负萧芍-,他自己饿肚子不打紧,但是萧芍-绝不能吃不饱。

萧芍明很清楚的知道,他是萧芍-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柱,他会代替父母亲的羽翼给予妹妹无微不至的保护。

“溪那么宽,过不去的。”

萧芍-趴在哥哥的背上,小小的手臂紧紧地环绕住他的脖子,圆瞠的大眼戒慎恐惧地看着潺潺流水。

萧芍明轻声安抚着妹妹,“放心,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能走过去了。”

萧芍-依言将眼睛闭上,但心头仍存有恐惧,“如果走不过去就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行,怎么可以回去呢?阿杰他们已经在对面生火等我们了,你忘了,哥哥今天是带你出来郊游烤肉的,你也不想连烤肉都没吃着就回去吧?”他四处捡保特瓶变卖,存了个把月的钱就是为了能带妹妹出来烤肉,岂能轻易回去。

闻言,萧芍-咽下口腔内快速分泌的唾液,就连肚子也发出了咕噜声。

孤儿院的生活相当清苦,能勉强吃个八分饱就该偷笑了,哪有机会吃到烤肉呢?

这对他们而言是如此奢侈的食物啊!

“我……”萧芍-陷入了天人交战,良久之后,她才小声的嗫嚅道:“我……我想吃烤肉。”

萧芍明的眼里露出了宠溺的笑意。

“这就对啦!所以我们一定得过了这条溪才有烤肉吃,你可要牢牢抓紧我的肩膀,等会儿过溪之后,哥哥一定把最大只的烤鸡腿留给你。”

“嗯!”萧芍-用力的点了点头,天真娇憨的笑容在她无瑕的脸上漾开来——

在溪的一旁是一片平坦的草原,这是一处相当适合郊游、烤肉、露营的地方,草原上除了萧家兄妹与孤儿院的同伴外,还有其它团体各据一方。

其中一个团体是几名年轻的少女、少男,他们正围坐成一圈嬉闹着。

年仅十二岁的梁心如也在其中,她趁着假日瞒着家人,与一群朋友来到郊外,华装丽服、桃腮杏脸的她自是少男们目光的焦点,虽然才国小刚毕业,但已是个美人胚子,再加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富家小姐的贵气,更让她成为少男们追逐的焦点。

在草原另一侧的萧芍-边珍惜的啃着哥哥给她的烤鸡腿,边以欣羡的目光看着梁心如。

“——,在看什么?”萧芍明在妹妹的身边坐下来,举目跟着她的目光一同眺望。

萧芍-露出了腆的笑,收回了欣羡的目光。

“那个姊姊好漂亮喔!”她低首看着身上简陋的衣服,这还是别人将不要的衣裳拿来捐给孤儿院的。

萧芍明将妹妹的头搂靠在肩上,怜惜的搓揉着她柔细的发丝,轻声道:“——也很漂亮啊!”

萧芍-轻轻摇了摇头,“还是那位姊姊比较漂亮,她看起来好象会发光一样。”

“。”萧芍明心疼的问着妹妹:“你会羡慕她吗?你会想要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吗?我是说,你也想穿上漂亮的衣服对不对?”

萧芍-闻言连忙挥动着小小的双手,善解人意的直否认,“不会,我喜欢我自己身上的衣服,真的!”

“是吗?”

“是的!”仿佛怕哥哥不相信似的,萧芍-点头如捣蒜,并且抓住了哥哥的双臂猛摇着。

妹妹的慧黠懂事让他无限心疼,他岂会不明白小女生的憧憬?

“我知道了。”与妹妹十指交握着,萧芍明在心底偷偷告诉自己,为了让妹妹过好一点的生活,再大的苦他都能吃,他想让唯一的妹妹也能穿上光鲜亮丽的衣裳,让她不再只是躲在角落里羡慕着他人——

旷野的气候变化往往快得令人措手不及,方才还是爽朗的晴空,不一会儿的工夫便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狂肆地落下,在溪面上击打出茫茫白雾。

草原上的人群因为这场大雨一哄而散,纷纷跑到树下躲雨,萧芍明拉着妹妹在人群中奔跑着,好不容易才在树下抢到一个能够稍微避雨的立足地。

“哥哥,我好冷。”萧芍-瑟缩地偎在萧芍明的胸前躲雨,虽然躲在树下,但从树叶间隙中落下的雨点仍然让她寒意四起。

萧芍明以双手护住妹妹的头,就怕她会淋湿了头发。

“小妹妹。”

清爽悦耳的声音在萧芍-的耳畔响起,回首一看,她发现站在身边的人便是方才投以欣羡眼光的姊姊。

梁心如朝她露出一抹灿笑,接着将戴在头上的帽子取下,戴到萧芍-的头上。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嫣然的笑靥不减,梁心如伸出手,温柔地摩挲着萧芍-的苹果脸蛋。

萧芍-怔怔的将嘴巴张大成O字型,难以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梁心如,她没料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幸运,漂亮的姊姊就站在她身边,而且还把帽子给她戴。

“我……”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兀自呆楞的看着灿笑如花的梁心如。

“谢谢你。”开口的是萧芍明,他替仍旧处在错愕中的妹妹道了谢,然后将帽子递回梁心如的手上。

“你还是收回去吧,我怕会弄脏了你的帽子。”他的脸上是不容旁人同情的坚决神情。

对于萧芍明明显的防备神情,梁心如了然于心,再看看一旁小妹妹的失望表情,她再度将帽子戴在萧芍-头上。

“没关系,弄脏了也无妨,这是我送给小妹妹遮雨用的。”

“哥哥?”

萧芍-拉了拉萧芍明的衣角,仰起清灵小脸,带点央求意味的询问着哥哥的意见。她是很喜欢姊姊送的帽子,但是如果哥哥不答应的话,她也不敢收下。

萧芍明低头对妹妹露出一抹安抚性的笑,这是他应允时的反应。

“还不谢谢人家?”他对妹妹的要求向来无法拒绝。

稚女敕的童音带着欣喜的音调柔柔的响起,“谢谢姊姊。”

“不客气。”梁心如疼惜的揉了揉萧芍-的头,她是打心里喜欢这个娇憨可人的小妹妹。

“谢谢。”萧芍明再次道了谢,语气略显尴尬,只因年少倨傲的心抗拒着被人施舍的感觉。

猜得出对方心里的想法,除了微微轻笑外,梁心如没有再多说什么。

滂沱大雨一如它来临时的突兀,在下了约莫半小时后戛然停止,须臾,拨云见日,天空恢复了原先万里无云的湛蓝,这片草原除了沾染上一片湿漉外与先前无异。

大雨过后,大多数的人开始收拾烤肉用具离开,萧家兄妹也不例外,只见萧芍明仔细的将剩余的肉片、玉米等食物装入塑料袋里,然后交给一旁殷殷盼望的萧芍-让她抱在怀中。

“贪吃鬼。”萧芍明伸出食指轻点着妹妹的鼻头,宠溺之情溢满脸上。

对于这个仅存的唯一亲人,萧芍明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换取她的笑靥,只要是能让妹妹开心的事,他不在乎自己会吃多少苦,对一个年仅十三岁的青涩少年而言,要照顾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肯定是一项负担,但他却觉得甘之如饴,就算萧芍-对他而言是负担好了,也会是甜蜜的负担。自从父母遭逢意外过世,他们两兄妹被送至孤儿院开始,早熟的萧芍明清楚的知道,他的身分已经不再只是单纯的哥哥了,他是以父母亲的心态在照顾着妹妹,只要她能平安快乐的成长,跟别人一样受教育,他愿意出卖劳力赚取金钱来抚养妹妹。

“哥哥。”萧芍-女敕白的小手牵起了他的手轻摇着,“我们要回去了吗?”

“嗯。”对她露出一笑,萧芍明背对着她蹲了下来。“上来吧,哥哥背你,否则等会儿又有人哭喊着不敢过溪。”

萧芍-高兴地跳上哥哥的背,两兄妹开开心心的涉水而过,准备返回孤儿院。

由于方才下过大雨的关系,原本及膝的溪水忽地暴涨,水位到达萧芍明的胸口,水流也变得湍急,萧芍明背着妹妹吃力的踩稳每一脚步,深怕一个不留神会让自己和妹妹摔落溪水里,所幸,虽然过程中有危险,但还是安全的渡过了溪。

好不容易过了溪,兄妹俩全身湿透的坐在溪畔喘息。

稍稍休息过后,萧芍明拉起妹妹催促道:“快走吧,再不快点回去换衣服,你会感冒的。”

感觉到握在手里的小手抗拒地往回抽,萧芍明不解的望向妹妹。

“怎么啦?”他倾身低首问着妹妹。

“哥哥,你看。”

顺着妹妹小手所指的方向看去,萧芍明发现方才送帽子给妹妹遮雨的女孩正准备涉水过溪。

“哥哥,那位姊姊一个人过得来吗?”

“。”萧芍明蹲子与萧芍-平视,“你想说什么?”他了解妹妹的心思,知道她另有想法。

“哥哥,你可不可以去帮姊姊?”萧芍-露出了恳求的目光。

“——希望我放下你不管去帮她?”他不是不愿出手帮忙,只是不想把妹妹丢在一旁。

“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回来,绝对不会乱跑。”萧芍-满脸认真的给了承诺。“再说……”

“嗯?”他以眼神鼓励妹妹说下去。

“再说,那位姊姊送我帽子。”萧芍-用着细如蚊蚋的声音说出她的理由。

萧芍明就知道会是这个理由,虽然明知他大可不需要因为一顶帽子便去扮英雄、做好人,但对于——的要求他很难拒绝。

“那好吧,你坐在这儿别乱跑,要是我回来了看不见人,可是会生气的喔!”

“遵命!”萧芍-用力的点着头,开心的娇笑在她唇畔漾开来。

年幼的她压根不知道因为她的这个要求,自此将改变她的一生。

萧芍明涉水到达溪的对岸,朝伫立在溪边不知该如何往前跨出脚步的梁心如伸出手。

梁心如先是一阵微楞,接着抬头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尔雅少年。

“是你。”

“我妹妹担心你一个人无法过溪。”

萧芍明眼神闪烁的瞟向一旁,正处于青涩年纪的他不敢正视梁心如的剪水双瞳,他当然知道她是美丽的,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不敢将目光望向她。

“谢谢,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过去。”

梁心如没有将手放到他手中,正处于青春期的她同样避讳与异性有身体上的接触。

“把手给我。”

固执的声音从萧芍明的嘴里逸出,既然答应了妹妹他就一定会做到,更何况,他察觉溪水的速度愈来愈湍急,基于良心问题,他绝不会丢下她一人独自转身离开。

“真的不……-──”

萧芍明不理会她的拒绝,略带强迫的意味牵住她的手,并且将另一只手绕过她背后,护在她的身侧。

“快走吧,溪水愈来愈急了。”

“我可以自己走,啊──”

拒绝的话才刚说完,一记惊天的尖嚷声从梁心如的嘴里呼出,她的脚不慎踩在一块满是青苔的石头上,当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没入暴涨的溪水中。

萧芍明见状,连忙跟着潜入水中,及时拉住梁心如的手臂,然而,水流实在太急了,凭他的力量压根无法将梁心如从湍急的溪水中拉出。

“——!”他冒出水面,对着在对岸的萧芍-大喊:“快去找人来帮忙!”

话刚说完,滚滚溪水便淹没过他的头顶,萧芍明与梁心如一同沉入溪水中不见了踪影。

亲眼见到这一幕的萧芍-,惊慌的哭喊出声,只见她对着触目所及的每一个人疾声哭喊哀求道:“救救我哥哥!快点帮我救人,我哥哥掉进水里了!”

在听到求救声后,一时之间,溪畔聚集了不少欲帮忙救难的人,有人用手机联络救难队前来支持,有人将绳索绑在泳圈上抛出,有人将钓鱼竿伸入水中想让载浮载沉的萧芍明与梁心如抓握,然而,湍急的溪水将他们两人快速的往下流冲去,钓鱼竿伸得再长也构不到人。

萧芍-看着哥哥愈飘愈远的身影,当场哭得涕泪交错,小小的身子沿着溪畔奔跑,视线瞬都不敢瞬的紧盯着不断往下游冲去的萧芍明,深怕自己只要一眨眼,便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哥哥,等我,不要丢下——……”

她哽咽的哭喊着,跑得跌倒了、磨破了皮,还是固执的爬起再跑,丝毫不肯放弃,怎么也不相信疼爱她的哥哥舍得就这么样丢下她不管。

然而,任凭她怎么呼喊,生命的诡谲变化依旧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只消几分钟的时间便能夺走原本青春洋溢的生命。

一刻钟过后,溪面上再也看不见萧芍明与梁心如的身影,大家都知道这代表着凶多吉少。

溪岸旁站立着已然放弃抢救的大人,以及许多摇头叹息的围观者,当然,还有一名浑身沾满污泥,热泪涟涟的小女孩——

当梁氏夫妻与梁玄毅接获通知赶往事发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被救难队的橡皮艇打捞上岸的梁心如。

梁母一见到全身湿漉漉、惨白无血色,已经了无生命迹象的爱女,当场昏厥了过去。

梁父则是颓然的跌坐在地,老泪纵横、呜咽不成声。

他的女儿啊!昨天还是生气蓬勃、亭亭玉立的宝贝女儿,现在竟然全身冰冷的躺在他面前,任凭他怎么呼唤、怎么摇晃也回不来了。

梁玄毅跪坐在妹妹的尸体旁,一手搂着昏厥的母亲,一手安抚地轻拍着父亲因哭泣而抽搐不已的肩膀,痛苦的拧着双眉,哀戚的凝望着僵硬冰冷的妹妹,他强忍着盈眶的泪水不愿落下,失去了唯一的妹妹,他心如刀割,但是无法承受打击的母亲与伤心的父亲都需要他的安慰,他该做的不是流泪,而是帮忙料理妹妹的后事。

让父亲陪着昏厥的母亲一起上救护车,梁玄毅留下来等待殡仪馆的人将妹妹的尸体送上车。

“好可怜啊!”在一旁围观的民众中有人发出欷吁声。

另一个人感慨的响应道:“是啊!两个人都还那么年轻就断送了生命。”

“听说那个少年的尸体还没打捞到。”

“最可怜的是那个和溺水的少年在一起的小妹妹,听说她没有了双亲,她哥哥是唯一的亲人。”

“唉!她哥哥若不是为了要救人也不会跟着送命,留下这么小的女孩子独自一人,以后该怎么办?”

梁玄毅在听到围观者的耳语后,才知道原来有人为了救心如而跟着溺毙,他抬起头举目搜寻,果然,在溪畔不远处看见一个满身污泥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她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溪水,惊惧的双瞳里布满泪水,不知是哭得喑哑无声了还是惊吓过度,泪水无声的滚落,在小女孩脏污的脸上流出两道泪痕。

如果事情真如围观者所言,那么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要算是他们梁家的责任了。

梁玄毅走到小女孩身旁,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伸出手轻抚着小女孩清汤挂面的发丝。

萧芍-显然被惊吓得失了魂,她除了近乎痴傻的呆望着溪水外,再无其它动作,梁玄毅的接近与轻抚对她完全不受影响。

“小妹妹,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论父母是否同意他的想法,梁玄毅怎么也放不下这个小女孩独自走开,她的痛他岂会不懂,失去亲人的椎心之苦连他都几乎无法承受了,更何况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娃?

萧芍-缓缓的开口,吐出哭到嘶哑无力的嗓音,“不要,我要等我哥哥一起回家,我不可以乱跑,否则他会找不到我的。”

梁玄毅闻言,一阵酸楚涌上鼻头,方才在父母面前强忍着不流的泪,在此时悄然无声的落下,他猛地将小女孩抱入怀中闷声痛哭。

过了半晌,梁玄毅吸了吸鼻子,看着同样泪流不止的萧芍-,轻声温柔的说:“跟我一起回家吧。”

萧芍-伸出双臂搂住他的颈子,哭得疲累无力的她将小小的头颅贴靠在他的颈窝处,在沉如千斤重的眼皮快要闭上前,她哽咽虚弱的说:“我只要我的哥哥……”

“会的!我会代替你的哥哥照顾你。”梁玄毅坚家的给了承诺,抱起小女孩离开伤心地。

那一年,梁玄毅十六岁,萧芍-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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