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嫁花蝴蝶 第一章 作者 : 银心

第一章

十一月十九日

如果天从人愿,能有更好的选择,能过更好的生活,我也不愿意像现在这个样啊——

今年的生日愿望一:结婚。生日愿望二:结婚。生日愿望三:还是结婚。

为了确保目标能够达成,未来这一年,我将严格过滤所有的交往对象,绝对不和不适合结婚的男人来往,不要浪费时间谈盲目的恋爱!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从年轻到老都有,团团围在沙发前的矮茶几旁,百般无聊的唱着生日快乐歌。她们意兴阑珊到连拍手也不愿意,当蜡烛吹灭时,白烟冉冉升起,每个人心中一片欷吁。

“好空虚喔!”老大路曼莹燃起一根烟,狠狠地抽上一口,再往蛋糕旁徐徐轻吐。

那辛辣的白烟,彷佛一缕幽深的怨气。

“是啊,二十九岁生日,不是跟自己的老公过,不是跟自己的小孩过,甚至也不是跟自己的情人或好朋友过,而是跟老妈和姊妹们窝在一块儿……你觉得如何?”

老二路曼舒懒洋洋地切开这六寸大小,布满草莓的鲜女乃油蛋糕。明明已来到十一月,台北的天气还像夏天似的燠热,由于草莓季还没开始,现在还不是草莓最香甜的时候。

啧啧,如果老姊再晚一两个月出生,那么为她切这个蛋糕,也许就不这么令人乏味,唉……草莓还酸,中看不中吃啊!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寿星不情不愿的熄掉烟蒂,接过妹妹端过来的蛋糕。仔细一看,草莓底部还泛着微微青绿,恶……她忍不住皱眉。

“对了,上次那个陈先生呢?”一家之母于素莲猛地抬起头,脑海中闪过一个条件不错的男士——帅、成熟、开着名车,又有不错的工作,怎么看都……

“别提了。”拨开草莓,路曼莹直接吃起底下的蛋糕。

但三双眼睛眨巴地等待下文,她才不得不说起上个月,她和那位又帅、又成熟的陈先生去吃饭。吃到一半,他起身去上洗手间,这时他西装外套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当时他们正在高级饭店里,每个人都轻声细语的交谈,铃声骤响,好几对眼睛一起望向她。这实在太尴尬了!不得已,她只好模模他的口袋,找出手机,想请对方晚点儿再打。

孰料这一模,竟模出一只戒指。

那是一只男戒,他为何要特意拿下戒指?难道……这是婚戒,他根本已经结婚了

“唉!”捧着蛋糕的路曼妤,轻叹一声。

路曼舒听完八卦后眼睛一亮,笑嘻嘻的问:“那后来怎么办?”

“怎么办?把手机放回去,继续吃饭啊!什么都点最贵的,毫无顾忌的狂吃一顿,然后聊天聊天,说笑说笑……等他买完单,再假装突然想起什么,笑笑的跟他说:『刚刚你老婆打电话来耶』!”她故意逗他,果然见他脸色一变。

四个女人顿时一阵闷笑。

“然后就散啦?后来还有再碰面吗?”路曼舒忍着笑追问,还想再听下文。

“不要吵!”于素莲不耐烦的推了二女儿一把,转头又问:“不是还有一位张先生吗?他也结婚了?”

“那倒没有……不对,是他说他没有,只好暂时相信喽!”男人啊,已经让她学乖了,无论他们说过什么,都不能太轻信。

路曼莹轻轻挥着蛋糕叉子,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我怕蛋糕上二十九岁的蜡烛太闪亮,火力太强会灼伤他眼睛,所以先不说……还不到时候。”

爱情啊,就是场迂回曲折的游戏,交浅最忌言深嘛!

路曼舒试图咽下一颗酸溜溜的草莓,结果打了个冷颤,恨恨地放弃。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不管怎样,你长得这么漂亮,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怎么会到二十九岁还定不下来啊?你不是喊想结婚喊了好几年?”于素莲愁眉苦脸的哀叹。难道是家里风水有问题?还是女乃女乃过世的时候祖坟没安好?女儿们明明个个生得如花似玉,怎么感情路这么不顺呢?“要不大家都去庙里拜一下,求求桃花、改改运怎样?”

“其实,我现在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哇——”路曼莹状极无辜地眨动明亮的双眸。

追求她的人依然很多,她交游广阔,工作愉快,生活多采多姿,大部份的时间都不无聊。说真的,唯一的缺憾只有——近来接到太多红色炸弹,她的纤纤玉指有点麻痹罢了。

这世上,绝大部份的衣服包包鞋子她都买过穿过,唯独那种裙摆长长的纯白礼服,是她一直无缘接触的神秘领域……啧,也不是向往,只是……婚纱卸下后的日子更重要,总不能随随便便说嫁就嫁嘛!

“真没用,大的、小的,一个个全都那么不积极……”每到女儿生日这天,于素莲心情就益发低落,拨弄着没人要吃的草莓,禁不住埋怨,“我想抱孙子,跟一群老小姐住在一起,你们不嫌闷,我都快发霉了,唉!”

“老……老小姐?”路曼舒的脸颊抽了抽。她才二十七,小妤二十五,她们不必受到这种污辱吧?家里真正年近三十的老小姐只有一个,那就是……

“你们通通给我听好了!”于素莲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扫视眼前三个女儿。“尤其是你们两个,曼莹、曼舒,你们过年以前给我带个年轻男人回来!”

“年轻?”路曼舒嘴里含着叉子,闻言拧紧了眉头。她没听错吧?结婚对象为什么一定要年轻?老妈想对人家怎么样?

路曼莹在一旁瑟缩地模着领口。“好可怕,老妈太久没模到男人,快变成『倩女幽魂』里的姥姥了。”

“你最好照老妈的意思去做。”路曼舒横了老姊一眼。

“什、什么?”嘴里含着蛋糕叉子,不敢置信的瞪着大妹。“你国小三年级的时候,是谁帮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参加校外教学的?还有国中的毕旅、高中的联谊,你考上大学时,我还送了你一堆衣服、裙子……”

“那些都是你不要的,我只是捡来穿而已。”翻翻白眼,脸上掠过一抹不悦。“姊……你知道吗?听说『独身』是种可怕的传染病。根据某项可靠的统计数据,那些产生独身子女的家庭,一开始是姊姊嫁不掉,接着妹妹也会跟着嫁不掉。咱们家三个姊妹,以你的条件最好,如果连你都这样,我和小妤就更没希望了——”

“屁!”路曼莹冷嗤了声,愤愤不平的怒斥,“那是你们本身有问题,干么赖到我头上?”

一个是自闭鬼小宅女,一个是工作狂老处女,两姊妹成天瞪着电脑、电脑、电脑,年纪大了才来怪她这个大姊不争气,还敢指责她拖累妹妹们嫁不掉——什么跟什么!

路曼妤突然端着蛋糕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咦?路曼舒抬起一道秀眉,转动脖子,尾随小妹离去的身影。

“嘿,小妤,你要去哪里?”

“上网。”路家小妹头也不回的抛下一句,眼看就要走进房里。

“嗄?我们还在帮大姊庆生耶……”好没人性喔!

“吹完蜡烛已经五分钟了。”话说完,路曼妤声音连着人影一并消失。

“咦?她好过份!”路曼舒回过头,呆愕地喃喃自语,“我看她才是最该担心的一个……”

于素莲满怀忧愁,瞪着小女儿的房门。“年纪轻轻的,整天躲在房间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怎么会这样啊!”听新闻说,最近很多年轻人迷上网路,最后默默猝死在房里,陈屍好几天都没人发现!

路曼莹笑着推了大妹一把。“你也是,二十七岁了还装什么清纯,拜托你去买个男人好吗?说不定破身之后阴阳调合,你的男人缘就来了。”

“呸,要你管!”路曼舒脸色大变。

她最讨厌大姊嘲笑她的处女之身。又不是她不想摆月兑这层膜,没有男人教她怎么办?随便去路上拉一个吗?她又不是野狗!

于素莲也板起老脸训斥,“不要教你妹这种无聊事,要是得了爱滋怎么办?”

“哦?”路曼莹柳眉轻扬,“意思是说,不得爱滋就可以喽?”

“散了散了,无聊死了,生日派对结束——”路曼舒没精打采的姗姗起身。

讨厌鬼,快三十的老女人还切什么蛋糕!搞得一窝子熟龄怨女不爽不痛快,以后再也不买了,哼!

寿星闻言也站了起来,提起手边的包包,默默走向玄关,低头穿鞋。

“你要去哪里?”于素莲认命的抹着桌子,边收拾善后边问。

“弄头发。”努力打起精神,路曼莹回眸一笑,才关上大门。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要保养头发。

因为只有保养头发的时候,她才能理直气壮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忙碌的上班族啊,平时对着镜子发呆显得太过浪费生命,这种行为也很容易被偶然经过的人解释成自恋或花痴。可是,走进美发沙龙,对着镜子凝视自己,实在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她喜欢这样静静的和自己交流,仔细审视目前的状态,确定自己一切都好。

嘿,还好吧?

彷佛在对另一个人苦笑,镜子里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她肤质很好,细致柔滑且清莹透亮,眼角一点点细纹都没有。

明明什么都没变啊,谁看得出来她二十九岁了?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莫名发慌?

她条件算不错啊,怎么会一直遇人不淑呢?

路曼莹暗暗叹息。会不会……问题真的出在她身上呢?

是不是被以往的男性朋友们宠坏了?也许吧,她从青春无限的学生时代就经常被追求,总是站在感情世界的上风处,还记得第一个正式交往的男朋友,就是她高中吉他社的社长。

这位社长来头可不小,爸爸是知名摇滚乐团的主唱。两人交往期间,社长甚至为她写过一首情歌,那首歌被他爸爸无意间发现后,骄傲的将之收录于当时最新发行的专辑里,顿时全校为之轰动。

当大街小巷流行起这首歌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扬起下巴——这是她男朋友专为她写的,她专属的歌,且由知名乐团发片传唱。

考上大学后,吉他社社长因为课业不佳必须重考,所以两人也就无疾而终。

而大学生活更加缤纷灿烂,追求她的人更多了,尽管她自认个性不算嚣张,却仍经常沦为全校女同学茶余饭后的话题。学校里绝大多数的风云人物都跟她传过绯闻,她不在乎也不介意,于是,她被谣传成一个恶名昭彰的女人。

没错,她确实还不想定下来。

趁年轻时,多交朋友有错吗?

她是这么一个被男生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人,她的心,怎会不野?

其实她不坏,至少,她从不和有女朋友或有老婆的男人交往——除非男人骗她——她也没有劈过腿。至于常换男朋友这件事,她承认,她的确耐性欠佳。

合不来,她首先考虑的,常常不是如何迁就对方,或是努力沟通改善;她习惯快快分手,寻觅下一个良伴。反正下一个男人,通常很快就会到来。

要说她随便吗?

或者该说,她只是选择太多。

好比走进福华饭店的自助式下午茶,摆在眼前的蛋糕甜点那么多,一个个全都那么的香甜可口,教她怎么能只品尝其中一个呢?

想不到吃着吃着,不知不觉,不知不觉……二字头的青春时光,转眼间消逝不见。某日,她才惊醒发现,自己居然还没结婚,甚至连个认真交往的对象也没有!

蜡蠋熄灭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慌了。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某学姊曾意味深长的对她说:“最美满的婚姻,常常跟最美丽的容貌无关。”

当时她听了不以为意,现在却觉得毛骨悚然。学姊素来有看人的眼光,她是在预言什么吗?啊——呸呸呸!

路曼莹深深蹙起秀眉。

近来,她开始觉得累了,有时在街上遇见颠颠倒倒学步中的孩子,又觉得生个女圭女圭也不错,她的人生除了上班和无止境的谈恋爱外,好像乏善可陈。

就说恋爱好了,最近每遇上一个新对象,无论对方的条件再好,长得再帅,她内心深处总不免暗自哀号:又来了,又要开始了。

重复的过程又要来一次。

试探对方的心意,几次约会,之后有的交往,有的没有。热热烈烈的交往一阵子,然后争吵,接着不甚愉快的结束。

她的心,不知不觉变得冷感,不再容易被谁感动。所有该玩的她都玩够了,到底……她的真命天子在哪里呢?

“路小姐,麻烦您。”设计师退开一步,示意她该起身了。

路曼莹跟在设计师身后,来到冲水间,缓缓躺到躺椅上。

头上的毛巾被解开,热水器启动的声音响起,接着温暖的水流沿着她的额头倾泄而下。

有一双厚实的大手,正捧着她的头发轻轻冲洗着。

这双手已经照顾她的头发好多年,她从大学毕业第一年就把头发交给他打理,到她今天满二十九,一共……五年有吧?还是六年?七年?

呜……她记不清楚,原来她已经毕业这么久,真的很老了。

总之,一直是他,不曾改变。

因为他的手很温柔,每次捧起她的头发,就像捧着一串镶满钻石珠宝的项链般地小心翼翼,让她有种备受呵护的感动。

那么温柔的人,她的头发在他手里,一定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这双手的主人也很帅,是个英挺的日系型男。

她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本来留着一颗小平头,随着时光飞逝,小平头变成像动力火车那样飘逸的长发。他的头发跟她的长发一样,乌黑亮丽又有弹性,脸颊是长型的,肤色偏白,身高很高,五官很深邃。

大家都叫他阿默,是这间发廊的老板。

人如其名,他是个非常沉默的男人。

“水温还可以吗?”柔和的嗓音,在宁静的空间里幽幽漾开。

“嗯。”路曼莹闭上眼,感觉他厚实的手掌落在她额头上,霎时眉心舒展。

他手指滑过她的发际,擦过她耳后,捧起一缕发丝细看……

她几乎快睡着了,躺在这上面好容易放松。真奇怪,她在别的地方不会这样,温柔的阿默彷佛催眠大师,害她每次洗着洗着,都不禁呵欠连连,好想就这么一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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