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那道红铜色大门前,他俯视她,露出一丝莞尔,「我可不可以开一下门?」
她现出赧色,会意地放开从上公车开始就没有离手的暖掌。他一直任她牵系着,直到他的住处,她全身充斥暖洋洋的恍惚感,忘了他开启大门需要两只手。
进了门,她忽然失去了平日大方无畏的活泼,半喜半腆地站据一方,瞄着可以透露他私密一面的天地。
没有雕琢的惊艳、没有低调的奢华,只有出乎意料的素净。
敞亮的客餐厅,冰洁的青石板地上,唯一的白色布沙发似碧波上的孤帆。简单的几个有历史的古旧收纳木柜靠墙放着,装饰性的摆饰一概缺乏,墙上有一帧中年女人的旗袍半身黑白照,顿有文秀书卷味,大概是家中长辈,算是唯一的挂饰了。
太简单了,简单到彷佛这里的主人提一只行李箱就可以远走他乡,全然不必牵挂多余的身外物,他真是十足的里外合一了。
「想一直站着吗?」他倒了杯水给她,解释着:「抱歉,没什么好招待-的,让-来这没别的意思,在这里说话不容易被打扰。」
没别的意思吗?她倒是希望他对她另眼相看的。他总是节制有礼,未曾表露过对异性的本能渴盼,她也不认为自身条件能让他心向往之,今天得到他释出的近似动情的讯息,已超出她的预期了。
「没关系,白开水很好。」像证明什么似地,她咕噜喝了大半杯,走到白纱轻扬的窗边俯瞰周边的街廓。
原来他们住得得这般近,他到程家馆子才能如同家常便饭。
「这些天做这些事,心里不好受吧?」他在背后开口,她吓了一跳,不是他的语气,她没见他抬高嗓门过,他一贯的沉静安定,似缓缓流淌的河,她惊异的是他话里的意思。
「你──知道了?」她结巴。
「小义想办法找到了拍照的人,拿到了照片。」他原本以为的不明动机,不过是屡战屡败的骆家珍得不到响应后的放手一搏,令他啼笑皆非。「家珍有个有求必应的父亲,很难不任性,我是她少有的挫败,真要到手了,就不会是宝了。」
「那──今天为什么要去?」是在试探她吗?
他细思了一下,「我想知道,怎样才能让-快乐。遇见我之前,-烦恼应该不多吧?」
她呆了呆,不敢抢白,凝神以待。
「-很喜欢我吗?」他微笑问,语气无异于常。
她楞住,没想到含蓄的他会直截了当问了这个心照不宣的问题。
「呃……嗯!」只迟疑了两秒,便重重地点下头。
没什么不可承认的,喜欢他是件好事,她愿意让他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不想只作他的朋友,她想要……完完整整的拥有他。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不惊也不喜,表情控制得当,但多了一份凝思,像是接到一份十分棘手的工作任务,需要审慎妥当的处理。
「不用烦恼,这是我的事,如果你没有一样的感觉,不必勉强为我做什么。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谈感情,你放心,店里的事不会受到影响的。」她极忙为他转圜,她可不想他的敦厚性情发挥在男女之情上,那比拒绝她更令她难堪。
「别忙,我没说不喜欢。」她的确很紧张,很把他放在心上。
如果,时光多倒流几年,他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她的;她是年轻了点,但并不幼稚,行事总会考虑到对方的感受,即使在不对感情想望的现在,她的一颦一笑仍能带给他如初夏般明亮的喜悦,和熏风拂身的自在。然而越发如此,他越不能躁进,他不能阻止她钟情于他,却可以控制未来伤害的发生。
「你真的……也喜欢我?」她唇角漾开了惊喜。他能想象,再多给予她一点强烈的字眼,她就会像拿到期盼已久的耶诞礼物的孩子一样,兴奋地跳起来了吧。
他平静的心翻动了一下,最终,他还是得面临这一刻。他真不忍心破坏她的快乐啊!不为了保有自己,纯粹是为了她。
「我,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好。」一说出口,他便从她的脸色得知了这是很不高明的开场白、很糟的拒绝理由。无视她黯然的瞳眸,他继续说下去,「-能不顾一切的喜欢有过很糟纪录的男人吗?」
她释怀地笑,「我知道你有过婚姻,难道──你想告诉我,你伤过许多女人的心?」
他垂下眼,还是一脸平静。「-想知道,我不会隐瞒-,听完了,-再决定,是不是要继续投入下去。」
她不说话了,认真地看着他。
他轻轻替她拂开几根散落在眼前的发丝,温柔地笑了,「记不记得,-告诉过我,有关-母亲定情的故事?」
她点头,目不转睛地。
「那是个令我羡慕的故事,我的母亲运气就没这么好了。十几岁她到台湾念书,爱上一个刀口舌忝血的男人,那男人也就是我父亲。我父亲和骆进添,家珍的父亲,曾经替他们所属的集团立下许多功劳,替上头的人拓展了他们所谓的生意版图,黑白两道沾染涉足,一般人所熟知的娼、赌、包工程,无一不做。」
她略显讶异,但表情变化不大,也不吭气。他接着说:「十岁那年,我母亲以死相逼,要我父亲月兑离那看似风光,其实暗藏凶险的日子,我父亲拗不过我母亲,加上我也大了,瞒也瞒不过孩子的眼睛,他们带了我,不惜得罪一干朋友,移居到我母亲在马来西亚的娘家,过了四年这一生她最平静、最快乐的日子。」
她仍然沉默。她猜得到,他的年少幸福必然终止在异域了。
「我父亲这一生街头闯荡,并不懂得如何做正经生意,钱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下败得所剩无几,到最后坐吃山空,死于一场交通意外。我母亲因此生了一场大病,在求助无门之下,我们又回到了台湾。」
那不会是一段容易捱过的岁月,却在他的轻描淡写中略过了,她约莫明白了,他如何养成了那不易动情的心性。
「你们,又回头找了骆先生?」
他颔首,苦笑,「似乎不得不说是宿命,我们始终月兑离不了这个圈子。骆进添不计前嫌的帮了我们,还了我父亲欠下的钱债,请名医治好我母亲的病,让我完成了大学学业。那几年,集团一番变动后,他掌握了绝大部分权力和资源,和竞争对手岑卓适分庭抗礼。毕业后,我也被安排进了骆进添的底下企业做事,成了不可缺的要角干部,开始偿还他的多年恩情。」
她再怎么镇定、怎么无预设条件,亦难无动于衷──这么温文宽和的男人,连眉头都很少皱一下的男人,竟来自于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她知道,他不会是单纯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无论企业名号多正派响亮,他始终在为骆进添做事,当然,做的不会是善男信女的慈善事业。
「这有什么不对吗?」震撼一过,她心念一转,重新振作,安慰地笑,「你并没有杀人放火、逞凶斗狠,你只是所事非人……」
「天聆!」他制止她,笑容未曾淡去,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好跟坏,不是流于表面,如此肤浅划分的。那几年,所有关于钱上面,需要合法转移、巧立名目安排的事,我都做了-想象得到的,洗钱、生意绑标、威胁利诱,虽然不是经过我的决定,也是经过我的执行而完成,我能说自己一尘不染吗?」
她哑口无言,雾气遮住了视线,她怔了好一会儿,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你不是月兑离了他们吗?你现在在做正经生意不是吗?面馆不就是我们的努力吗?」
一连串的问号,让他忍不住动容,他拭去她眼角的水气,「有些事,永远是个记号,抹灭不了。三年多前,因为一件股东内斗风暴,许多不能搬上台面的事被有心人掀开了,基于圈子里不成文的原则,公司里两位高级主管承担了这个责任,进了牢,保住骆进添不受牵连,我,就是那两个人之一。」
她胸口蓦地发痛,泪串顺着鼻梁滚落。
「我母亲在我入狱后半年,知道骆进添食言了,没有实践诺言让我月兑罪,她受不了再次失去至亲的煎熬,心肌梗塞走了。这件事,远比牢狱之灾、妻子要求离异更令我难以承受,我永远也不能说服自己,我是个没有罪的人。十五岁那年立下要让她重获幸福的誓言,成了讽刺。天聆,我曾经让两个女人伤心,她们相继离开了我,我没有把握能让任何人得到幸福,这就是我不能爱-的原因。」
她拼命吸着气,仍不能阻止泪水不断地淹没眼眶,她握紧了拳头,结实地尝到了月圆月缺的苦涩。她深知世上没有完美的幸福,然而眼前那张痛楚都化在牢狱岁月的淡定脸孔,如此令她心脏揪紧,她宁可他愤世嫉俗,也不要他失去对人生的积极追求,一切变得可有可无。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并非是他不堪的过去,而是他决定不再爱任何人。
她用手背擦了擦涕泪,猛然攀上他的肩,用力吻住他的唇,「匡政,我不在乎……」
他的面颊染上一片湿濡,唇瓣都是咸味,他掩住她的唇,嗄声道:「不要太快下决定,不要说-不在乎,我并不需要誓言安慰。回去吧!就算-打了退堂鼓,明天,我们还是朋友,如果程家不介意我的过去,程家面馆可以一直开下去。对不起,瞒着-这么久,我一直私心希望,能风平浪静的过日子。」
「匡政……」她握住他的手不放,没有退缩。「我只想知道,没有这些事,你会不会接受我?」
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没有这些事,我就不会遇见-了。这世间的事,没有『如果』,也没有『早知道』,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但是还没发生的,我们可以尽量让它不要有遗憾。」
她后退一步,不再徒劳的说服他;爱的语言,不该是巧言说服,经历千山万水之后,他已经失去强大的动力追求所爱,对他来说,那些无异海市蜃楼。
「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她放下杯子,转身带上门离去。
他痴立着,随着她的背影消失,一阵茫然涌至,他竟无法确定,拒绝她是对还是错?他感到了一股闷痛,随着心跳逐渐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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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位,二──十──号。」
叫号声拖拉得懒怠无力,女客人一进问事间,瞧见斜歪在小桌上的女人似一摊泥,惴惴不安地在程楚明面前坐下。
「程先生,我想问,我最近才认识两个月的男朋友人怎么样?和我合不合?这是他的八字。」女客谨慎地拿出一张纸条。
趴在桌上的程天聆换了一个方向,瞅着女客,懒洋洋地月兑口:「-不花时间和心力了解他就想知道他跟-合不合,是不是太投机取巧了?谈恋爱的是-不是吗?」
女客楞了楞,程楚明面色僵硬,-着扇子直陪笑,「抱歉、抱歉,我看一看……这个男人嘛,个性耿直,就是脾气大了点……」
程天聆往椅背靠,姿态没有起色,骨头似被抽光软瘫在椅子上,有一搭没搭听着两个人问答。
「那程先生,你看看这个人以后事业会不会有成、可不可靠?」女客紧张着问。
她纠起眉,瞟向女客,撂了凉凉几句:「有成不代表能一辈子爱-,爱-的人不见得有成,结婚又不是在选投资股票,花一点钱就想以小搏大。」
「程先生,你这位小姐──」女客变了脸。程楚明一阵尴尬,向女客解释,「不好意思,她说话是直了点,不过也不是没道理,-这个对象虽然不见得能发达,但中规中矩,为人老实,这点可重要了……」
视若不见地略过程楚明的眼色,她不以为意地托着腮,手指在计算机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着。
「程先生,他这个人是独生子,有个照顾他无微不至的寡母,你看以后我会不会有婆媳问题,能不能搬出去住啊?」女客再接再厉问。
她陡地坐直,再度忍不住,「小姐,没有他老娘就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好的全都要,坏的不去面对解决,这世界有这么完美便宜的事吗?」
「程先生!」女客霍地推开椅子,「这是怎么搞的?我也是人家介绍来的,你们都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不等程楚明回神,白了程天聆一眼拂袖而去。
程楚明抑住火气,冷笑着踱步到她面前,竖起大拇指,「程天聆,-行,我看以后就由-解答客人的疑难杂症好了,让-坐在这吹冷气太浪费人才了。」
「我说的是实话。」面有恹色地看着计算机屏幕。
「-当我三岁小孩?-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吃错什么药,以后──」
门啪地一声被推开,一团醒目的湛蓝色冲到她面前,劈头直问:「程天聆,-在搞什么鬼?干嘛关机啊?」
她抬只眼,面无表情,「这是我的自由,-有意见吗?」
程楚明一头雾水,向前道:「骆小姐,-今天来是……」
骆家珍一掌格开他,「闪开!」盛气凌人,「我们说好的不是吗?-以为不去面馆就没事?-到底和匡政说了没?今天整场秀我都没见到你们在观众席出现,我精心安排的舞会也白搭了,-是怎样嘛!」
「匡政不会去的,我不想勉强他。」她两臂交抱,冷睨刚从秀场退出,艳色逼人的骆家珍。「还有,以后我不想再当-的搭桥,有本事自己去打动他。」
骆家珍怒意勃勃,「-真以为我是和-说笑的,-以为有匡政在面馆生意可以一直好下去?」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她起身直视骆家珍,「对匡政而言,他失去的还会少这一样吗?」
「-……」骆家珍哑然。程天聆的态度逆转得真快,难道已知悉一切?
「-从不问别人要什么,只管自己要什么,和-在一起,有什么快乐可言?他又不是神智不清,干嘛找个麻烦回家整自己!」几天的闷气找到了出口,一点都不修饰地倾巢而出。
骆家珍回了神,不甘示弱,「-知道什么?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给他,我可以弥补他失去的!爸爸最近准备把一间公司让他负责,他可以跟以前一样,拿回属于他的。窝在那家小面馆,有什么好的?那是他从前根本不会瞧一眼的小生意!」
她面色一整,怒目逼前,流露浓浓的鄙夷,「你们眼里只有自己的价值,以为可以随便摆布别人的人生,想给就给、想拿就拿,他不会要的,他的母亲就算在世也不会希望他和你们骆家有牵扯,你们害他害得还不够吗?」
「骆家没有害他!他身为骆家人,自然承担骆家事!」骆家珍不自觉惶退,气势大减。「爸爸是不得已的──」
她不以为然地低吼,「-就还给他清净吧!做这件好事对-而言轻而易举,对他可求之不得,-老是自以为是,从不去了解他,他如果莫名其妙选择-,-才该担心他看上的是钱而不是-!笨蛋!」
「-──喜欢他?」程天聆激动得双眼泛红,不像在为单纯的朋友仗义直言。「-喜欢他,对不对?」骆家珍抓住她的肩。
「我是喜欢他。」一字字毫不含糊地说出,狠咬牙,「但是我不想勉强他!」
骆家珍冷嗤,「-撒谎!-不敢说,-在意他的过去,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刚好用来遮掩-的虚伪!程天聆,少对我说教!」
门板沉重的一甩,狠狠震动了她的耳膜,她两肩倾颓,闭上潮湿的眼。
程楚明扭了扭从刚才就没动过的僵硬脖子,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方才振振有词的侄女,结结巴巴地用扇柄指着她,「搞、搞了半天,喜欢匡政的是-……不是-妈啊?程天聆,-那根筋不对,竟然惹上骆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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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抽油烟机转动的马达声低轰响,热气蒸蒸回绕,厨工忙碌穿梭,每个经过她面前的员工忍不住都会瞄一下满头汗却站着发呆的她,再搔搔头走过。
她背靠着墙,盯着炉台前方巴不得有四只手可用的叶芳芝。半晌,叶芳芝试尝汤味后,满意地合上锅盖,转了文火继续炖煮高汤,回头板起脸,斥责杵站了一上午的女儿,「-出息点好不好?被婉拒了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底想怎样?」
她眼一湿,垂下头。「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想让他烦心。」
「总算说句人话了!这的确是-自己的事,顾前顾后的看了令人生气,我要像-这样,当年还能嫁给-爸爸啊?」指尖戳了她额角一下。
「妈,为什么喜欢爸爸?」她忽问。当年她父亲条件不是最好的一个,叶芳芝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他,爱意多年来未有稍减。
「喜欢就是喜欢,说得出来就不是爱了,只能算是附加条件。当年-外婆发现我喜欢的不是媒人穿线的-的医生大伯,而是他还在当兵的毛小子弟弟,气得三个月不跟我说话,我还不是坚持过来了。」叶芳芝得意地敞颜甜笑,回头在料理台上切着胡萝卜丁。
「爸爸对不起-,先走一步。」她从后搂住母亲的腰,脸埋在香肩上。
「谁说的?他给了我最好的二十年,还留下-跟弟弟给我。」菜刀停在砧板上,沉默地感觉到沾在肩上的湿意,一声低叹,「别哭!小聆,-的心在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人能代替-感觉一切,我没有错看-爸爸,这次也不会错看匡政……哎!我说呢,哪来这么个性情好、样样精通的男人出现在店里,果真是来路不简单,开这家店是牛刀小试了。」
她心狂跳,猛地哽咽,「-真的不在乎他以前……」
昨夜忍不住与母亲倾诉一切,叶芳芝全篇听完后发着呆地走了,什么也没说。当时她沮丧的想,很正常,没有一个母亲能忍受有前科的女婿的,是她仍抱存希望,如果说服了母亲,她会更有力量面对抉择。
「-都不在乎了,我在乎什么?况且他现在好得很不是吗?」笑咪咪的。
「妈,谢谢,谢谢-!」她喜极而泣。
不断地啄吻母亲汗意的后颈。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感谢上天,赐给她如此天性纯良的母亲,匡政说得没错,她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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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换人了!
林义一走出电梯,看着坐在楼梯口靠墙打盹的女人,浓眉一挑,以为花了眼。
他走过去,摇晃女人的肩,女人立即掀开眼皮,看见他,又失望地垂下肩。
「是你啊!」无精打采的。
他可开了眼界,失了舞台的匡政一样受女人欢迎,先前是黏皮糖骆家珍,现在是有个性的程天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根本不用替匡政担心会吃素一辈子。
「程天聆,晚上没事坐在这吓人啊?」他嗤笑着调侃。
「我找匡政,他好几天没到店里了。」她老实说着,蓦地笑开,「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他这几天比较忙,呃──忙着找律师处理一些事情,有朋友可能要从美国回来……」他眼神闪烁,拿出钥匙,转问她,「-不会要一直坐这里吧?进去等吧!我回来替他拿东西,他不到十点不会回来的。」
「不了,他不在,我不好进去,我坐在这等就好。」她缩回楼梯间。
他又是一讶,程天聆守分寸的性子和骆家珍是南辕北辙。
「-──真喜欢我大哥?」他好奇,匡政处处低调,如何吸引这年轻女子?
她脸一热,默认不答。
「-,不介意他曾经──」正考虑要不要挑明,她接口了。
「那是以前的事,和现在、和以后都无关。」她坚定地答。
他长长「喔」一声,玩味地点头──两人都开诚布公了,关系一定匪浅。
他低头喃念着:「应该没问题吧?在幼儿园工作,应该会喜欢小孩子……」
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她问:「小义,第一次在邀月坊遇见你们,当时有人打群架,那些人,跟你们有关吧?」这几天,她左思右想,才慢慢发现,只要靠近匡政,老是有莫名其妙的人或事出现,那些应该和他的背景都有关联。
林义迟疑了一下,点头,「大哥刚从里面回来,很多人想找他,他当年虽然是管文职的,偶尔处理底下兄弟的事可有一套,人又大方,那天是骆先生派的人和岑先生派的人起了冲突。骆先生不放心大哥落单,怕岑先生把他收为自己人对付骆家,总叫一群人跟着他;大哥烦不胜烦,和骆先生抗议过,才能摆月兑那些人轻松地走动。这几个月看大哥真的没动作,才相信大哥不想再回骆家了。」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悟,目光忽又上下审查他。「你呢?你也是骆家派的人?」
他嗤之以鼻,「我林义才不做这种事,我从前是大哥的司机,他以前劝我再考大学,别永远做底下人,谁知一考上,他就出事了。等他的这三年,书念得差不多了,现在剩几个月就要毕业了。不过大哥也怪,回来后不大爱坐我开的车了,不是走路就是搭公车、捷运的。其实他想太多了,车子是骆进添给的,可也是他欠大哥的,当年大哥替骆家赚进多少钱,十部车送来也不为过。」
「匡政不是这种人。」她驳斥。
他不以为忤地耸耸肩,灵机一动,突然在她面前蹲下,抬抬下巴道:「这样吧,我看-和骆小姐不大一样,又不计前嫌,大哥没事也会在我面前提上-几句,看来-作我大嫂的机率应该不低,如果有机会,-能不能劝劝大哥,别老是想作普通人,这样太可惜了!骆进添想把一家赚钱的公司交给他管,他该考虑接受的,拒绝不过是便宜了骆家,没人会颁奖给他。大哥现有的财产虽然够他过下半辈子,但是跟作为一家公司的头头比,还是有差,拜托-,劝劝他吧!」
她听完,乌眉凝聚,低问:「小义,你想大哥快乐吗?」
「那还用说!」他瞪着牛眼。
「那就让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吧!别干涉他。」她靠回墙上。
他模模鼻子,「罢了!两个怪人倒遇在一起了。」
她闭上眼,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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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得挺熟,电梯门开了也没惊动她,长发遮盖了半片面颊,睫毛合着两片阴影,嘴微微张着,垂落的手拿着一本打发时间的闲书。
她很有耐性,十二点了,他特意晚回来,想让她知难而退,一见到她仍在原地等待,他迷惑了,他值得她这样执拗吗?
「天聆,天聆。」他拍拍她面颊,她迷迷蒙蒙半睁眼,随即又合上。
他在她耳边唤,「-想睡这儿吗?会被人看见的。」
她终于听见他的声音了,倏地坐直,揉揉重重的眼皮,兴奋的咧嘴直笑,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脸孩子似的憨态望着他,他心又软,「到里面去吧!坐这不难受吗?」
他起身开了门,见她表情古怪,还坐着不动,笑问:「-不想进去吗?」
「不是。」她两手撑地,有些为难,「我……坐太久,腿麻了,你先进去吧!」
他看看她,二话不说,俯身拦腰抱起错愕的她,走进门内。
她两臂紧攀住他,脸埋进他衣领内,眼眶热涌,心不断地在体内撞击,就要冲出口。她在他锁骨上呵出一口热气,呵进他胸怀,他一震,松手将她放在沙发上,她不放手,呢喃着:「匡政,匡政……」
「在这里。」他抬起她的脸,「怎么哭了?刚遇见-,以为-从不哭的,现在发现,-和水龙头一样,说哭就哭。」
「是你让我哭的,我本来不爱哭的,是你……」她环住他,栖息在他胸前,「我相信你,相信你……」
他默然,内心暗潮伏涌。他是希望她退却的,失去她,他觉得可惜;不再看到她露出专属他的笑容,他觉得若有所失。她的慧黠和率真总令他心口漫起久违的暖意,但是倘若他任意对她动情,对她是不公平的,她还有更好的选择。
「谢谢-对我的信任,遇见-,是很美好的事,我永远不会忘记-曾经在包厢里,对我说着和月亮有关的往事,那样得之不易的深情,对我是一种奢求,-父亲值得;而我,并不值得,我怕辜负了。」
她安静聆听着,脸上没有失望的情绪。过一会儿,她忽然起身,眸光生辉地看住他,「过来!」拉着他到窗边,推开窗帘,仰望着黑色苍弯。
「看!」她指着天边,今天不是月圆日,那是一轮不够饱满的明月,相似的莹辉,有缺陷的圆周。「人们总喜欢月圆,其实,不管月圆月缺,月球从没真正缺过一角,它还是原来的那一颗,不过是受光角度不同罢了。不论你好过、低潮过,你还是你啊!过去那些好的事或坏的事,不能决定你值不值得,只要你想要,就可以拥有幸福;况且,不必一定要你给我,我也可以给你幸福啊!」
闻言,他朗朗地笑了,发自内心的怡悦,两掌撑住她的腰,抱起她,让她坐在窗台上,两人视线相对了,她笑得眼似弦月。「匡政,月缺才好,月缺多过月圆啊!以后看见月亮,不是中秋,也能想起今晚这一刻。你瞧,多简单,我们有自己的故事了,将来告诉别人,当时的月亮啊,就是今晚这一种,不完美,但是独一无二。」
他无言以对,心头被扬起的快乐却无庸置疑,他爱怜地捏捏她的颊,「-真是个天使!」给了他生命缺口的安慰。
她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含着欲言又止,他扬眉,「怎么?我也要说些话吗?我不习惯,也没-的慧心呢。」
「通常现在──男主角是不是该吻女主角了?」她微翘着唇戏问。
他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出现了难得一见不知所以的表情。她瞧见,忍不住放声大笑,动作十分大,忘了坐在窗台上,瞬间失去平衡,向后仰跌。他大惊,快速攫住她一只手,她身子滑出了大半,只剩两只小腿紧紧勾住他的腰,长发在半空中飘荡,底下是九层楼高的地面,她不见惊惶,还在格格笑着,他赶紧将她掣回,让她在地板上站稳,心扑通狂跳着。
「-一点都不怕?」他皱眉。
「怕什么?你一定会拉住我啊!」笑语中满载了对他的无限信任。
他表情凝住,在淡淡的月光中,注视了她好一阵,直到她的笑容散去了,开始不知所措了,他揽近她,将她微乱的长发用手指整梳到肩后,一只手托住她的脸,轻而柔地啄吻她的唇,一次又一次。她屏着气,怕得之不易的吻停止,才这么一想,他真的停了。
她失望地叹气,「这次也像是在亲小狗吗?」
他笑出声,两手捧住她的脸,含住她的唇,温柔地深入,紧紧交缠。长期的抑制松动了,施放在这个不算狂野,但余韵十足的吻里。
他悄悄下了决定,愿意再尝试一次,再给出幸福,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