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里,易海聆冰冷的表情足以冻结方圆百里内会移动的生物。
连服务生都只敢远远望著这个只叫杯水就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女人,怕一靠近就被她凌厉的眼光射得千疮百孔。易海聆眯著眼盯著腕表暗自计算时间,再一分钟,只要再一分钟他还没到,她一定立刻走人。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迟到,七点二十九,再一分钟叶毓桐就整整迟到半小时,这已经是她等待的极限了。就算是席济民,迟到的话也一样得不到好脸色。
那个叶毓桐最好聪明到别为他的迟到编任何借口。
五十七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
六十!砰!叶毓桐“气势磅礴”地“破门而入”,气急败坏地冲到她桌旁,刚好赶上最后一秒。
“对不起,我迟……”
“外面塞车吗?”易海聆脸色泰然自若地打断他。
“没有,交通状况还不错……”
“你找不到停车位?还是加班开会老板不放人?”这些都是席济民常用的借口。
“也没有啊,这家餐厅有停车场,我也没有加班……”叶毓桐看她似乎不是很生气,放松心情坐下了来,拿起桌上水杯一仰而尽。
那是我的杯子。易海聆脸色突然沉了下去,直直盯著他,“我最讨厌别人迟到,你连个借口都没有吗?”
“咳咳……”她的话让叶毓桐刚放下的心又紧绷起来,一口水吞吐不得,呛在喉咙里。她真的生气了,怎么办?叶毓桐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形,一张老实的脸汗水直流,“我没有借口……飞机停飞算不算?”
“飞机?你从哪里来?”
“高雄,我等一下还要赶回去……”
所以他是专诚来赴她的约会?易海聆心里好过了一点儿。看他哭丧著脸,居然一点儿气也升不上来了,“算了,先点菜吧。”
在等菜的同时,气氛总算缓和了些。叶毓桐战战兢兢地观察她的举动,怕自己哪里又不小心惹火她,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和她约会,千万不能搞砸了,一定要留给她一个好印象……
“毓桐!”易海聆诧异地望著他,他干嘛坐立不安的样子?和她吃饭有这么痛苦吗?
“啊!什……什么事?”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叫,叶毓桐持杯的手一震,水差点就泼出来。为了不让她发现他的无措,他只能推推眼镜对她傻笑。
“你……”他楞头楞脑的表现令易海聆禁不住掩嘴一笑,要再继续对他生气,好像她这头母老虎在欺负弱小似的。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微笑著递给他,“拿去,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看著牛皮纸袋的尺寸和大小,叶毓桐大概能够猜到里头是什么,并没有伸出手。
“这是我们公司给你的……算奖金吧。”易海聆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接,还以为他不好意思,“拿去吧,你为我们的新产品花了那么多心力,这是你应得的。”
“我不能收。”叶毓桐正气凛然地摇摇头,一反刚才口呆舌钝的样子,“我帮你,本来就是义务的,你何必拿钱给我呢?”
“为什么不?你为了制作菜单,几乎有三个多月都没办法好好休假耶!”易海聆睁大眼瞪著他。他到底是老实过头还是白痴过人?“我不管,你一定要收,否则好像我占了你很大的便宜。”
三个月没放假又怎么样,有你在就好了……叶毓桐把这句话咽下肚子里,“我真的不能收,因为……”因为什么?他脑筋一转,“因为我是公务员,不能兼差的。”
“你干嘛那么死脑筋?偷偷的收又不扣税,有什么关系嘛……”看著他难得摆出的严肃表情,易海聆无奈地让步,“唉,本来还想把你的名字加在包装上,被你这么一说,根本就不可能了。”
“没关系,有没有薪资、有没有署名,我并不介意。”被占足便宜的叶毓桐反过来安慰她,“有帮上你的忙就行了。”
遇上这种超级好人,钱都送到眼前了还不要,她能怎么办?要是可以,她真想拿起桌上的牛排刀威胁他收下,这时服务生适时送上菜肴,易海聆沉默地用餐,两人间陷入一种低调的静谧。
叶毓桐愈吃愈觉得不对,愈吃愈心焦。她是不是不高兴了?他又哪里惹毛她了?“海聆,你……你在生气吗?不然,不然这一顿我请你好了,不要生气……”
本来还没事的,被他这么一说,易海聆火气陡然升起,顾不得这里是高级餐厅,放下刀叉指著他的鼻子凶道:“叶毓桐!你简直就是个烂好人!牺牲假日帮我的忙你可以不收钱;费尽心思写出来的菜单你可以不挂名;每周末都坐著飞机来回奔波你也可以不吭声;现在我请你吃饭,你居然可以帮我付钱!你不能为自己著想一点吗?你知不知道我占了你的便宜,心里有多难受?你根本就是超级没个性的烂好人、烂好人、烂好人……”
叶毓桐被她骂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向四周的客人投以歉然的目光,他只能尽力安抚她地怒气,“别生气,对,是我的错,我是烂好人,我没个性……”
蓦然惊觉自己优雅的形象全被他给毁了,易海聆住了口,只是怒气冲冲地瞪他,要不是她的手机刚好在这个时候开始震动,他八成会被她瞪出一个洞来。
“喂,我易海聆。”虽然在讲电话,她犀利的目光还是不放过他,“济民?你不是要来载我吗?你到哪里了?”
听她放软了语气,叶毓桐心里一点也不高兴,甚至还有些泛酸。济民?很耳熟的名字,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
“什么?”她微微抬高音量,“你又要开会?这次是和谁?昨天你不是才告诉我你们董事长和副董出国了吗……好,随便你要开什么会,济民,我只能容忍这最后一次,记得,再一次你就不必再找我了。”
叶毓桐胆战心惊地看著她铁青著脸挂断电话,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她。那个叫济民的人失约了吗?怎么会有人忍心让她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家?
“我吃不下了。”难得失去胃口,易海聆瞄了他一眼,“我想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可以先陪她搭计程车回家,再坐到机场……
“你不是还要去高雄?再晚就没飞机了吧?”易海聆冷冷打断他的想法。
啊?对啊,再晚就没飞机了。可是,他真的放不下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回家,“没关系,我还可以搭夜班火车,还有客运是二十四小时的……”
“叶毓桐!”只要她连名带姓的叫他,大概接下来的话都好不到哪里去,“你真的是个烂好人!没个性!呆木头……”
农业改良场,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改良农业的地方。大凡农业研究、育种繁殖、农业推广、病虫害防治……等等,台湾农业能够进步至斯,农业改良场称为背后的推手绝不为过。
“喂!你有没有看到叶毓桐?”研究员甲叫住了路过的一名技工。
“刚刚好像看到他去果树研究室了……没有吗?”技工看对方频频摇头,也不敢确定叶毓桐是否真在那里,“那我就不知道了。”
“唉,有他的客人呢!这一阵子老看他失魂落魄的,在场里飘来飘去,这会儿又不知道飘去哪里了……”话说到一半,研究员甲眼尖的瞟到一个幽灵似的人影飘进了研究室,“啊!好像在那里,我去找他了。”
叶毓桐自从被易海聆骂了一顿之后,就一直保持著灵魂出窍的状态。
按照她那天晚上在餐厅火冒三丈的样子,她一定讨厌他了。叶毓桐苦恼地推推眼镜。他和女人相处的机会屈指可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形。该打电话向她道歉吗?可是那晚他只要说一句对不起,就被她骂一句,所以这应该行不通;不然说两句好听话哄哄她好了……唉,这可能比叫口拙的他去跳楼还难。
如果是一棵果树,他还可以清楚地指出该在什么时候种植、用什么土壤、施什么肥、怎么套袋……可是遇到易海聆,他的脑子就完全当机,看来女人比一棵果树还难搞。
叶毓桐深深吐出一口气,又推了推眼镜,转头看到高挂在墙上“扶农济民”的匾额,他还抱著一丝希望的心彻底地坠入万丈深渊。济民……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他算什么呢?为她制作菜单的事情到那晚为止已告一段落,日后,他们两人应该再也没有交集了吧?
“叶毓桐?叶毓桐?叶,副──研,究,员!”研究员甲见他神游太虚,干脆到他耳边大吼,“你最近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来找你的客人都走了啦!”
“有客人找我?谁?”叶毓桐有气无力地回答。
“是个女的,她拿著一袋东西……”
“女的?”叶毓桐一听到性别,惊喜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抓住研究员甲的双肩,“她在哪里?”
“早就走了啦!”研究员甲对他的忽悲忽喜感到莫名其妙,“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
清清秀秀……叶毓桐颓丧地放下手。不是易海聆吗?只要看过她的人,绝对不会只用“清清秀秀”这么简单的话来形容她的美丽。
“喔,她说你在忙,她就先走了。”研究员甲将手中袋子递给他,“这是她要给你的东西。”
迷惘地看著袋子一会儿,叶毓桐才伸手打开它。里头装了一些腌菜、一些夏天的衣物,还有一些书。
即使研究员甲没有说出那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一看这些东西。叶毓桐也可以猜得出来!一定是他家乡的老妈,托隔壁周伯那个在台北念大学的女儿周美如送来的。
周美如可以算是他从小看她长大的,现在也念到大学快毕业了。叶毓桐试著回想她的长相,浮现心头的却总是易海聆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
“完了!我快疯了!”他烦躁的抓抓自己的头发。
“-,叶毓桐,今天来找你的那个是你女朋友吗?”研究员甲想探一点这个世纪初最后一个老实人的八卦。
女朋友?听到这个词儿,叶毓桐又想到了易海聆,顿时红光满面,呐呐说不出话。他怎么可以厚脸皮地把她和他女朋友这个名号连在一起呢?
“喂!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就走了呢?”研究员甲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走了,不过,他临走前脸上腼腆的表情可是说得很清楚。
果然是老实人,不说就是默认了。真是的,不好意思什么嘛……
叮咚。
星期六,好不容易的一天假日,叶毓桐家的门铃在早上就响了起来。然而,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兴高采烈地去开门,因为他明白按铃的不会再是她了。
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她了吧?在这之前的几个月间都还觉得电铃声响是仙乐飘飘,现在却觉得是魔音穿脑。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愿,还是站起身来走到门前。
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人。
“毓桐?”易海聆疑惑地看著他震惊的表情,她该不会又挑到他发病发到一半的时候来吧?
“是你!”此时的叶毓桐比获得国科会的研究补助还高兴,“你怎么会来?”
“我拿东西来给你。”要是叶毓桐知道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定会觉得自己这几天的自怨自艾完全是在耍白痴。她走到客厅里坐下,“我好渴喔。”
叶毓桐闻言,立刻奉上一瓶冰在冰箱内,“峰”食品公司生产的“小麦草汁”。他为这个产品又写菜单又不收钱的,最后易海聆只好向公司争取,他可以永久免费享用这项产品。
就他对易海聆的观察,她似乎也挺爱喝这玩意儿,所以他总是冰了一些在冰箱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给你,”易海聆洒月兑他一口干掉,另一手拿了一个信封给他。见他迟疑著不敢接过,便笑著调侃他:“放心吧,不是钱也不是支票,只是张请柬。”
“请柬?”叶毓桐迷糊地打开一看,“这是什么宴会啊?”
“庆功宴喽!我们的‘小麦草汁’首波热卖,你的菜单厥功甚伟,甚至还有很多消费者打电话到公司索取呢!”易海聆突然正视他,慎重地点头,“所以,你一定要去,而且要携伴参加!”
“我……”由于她郑重邀请他参加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宴会,令叶毓桐不知从何拒绝起,“我从来没参加过这种宴会……”
“安啦!”易海聆拍拍他的肩,“我也会去的!”
叶毓桐感到肩膀一阵酥麻,他凝视著她一碰即逝的纤纤玉手,怔怔地月兑口问出:“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和谁去?我的男伴还没决定呢。”易海聆挥挥手打断他,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你知道吗?席济民也要参加同一个宴会,居然不是和我一起出席,简直气死我了。说什么他被要求和董事长的女儿一同与会……我要是相信这种话,我二十几年的米都白吃了。哼!他真以为我行情这么差?找不到其他人陪我去?”
听她的话就知道,她完全没有把叶毓桐列入考虑。
“我想我还是不去……”席济民……听到这个名字,叶毓桐心里一阵落寞袭来。果然,就算席济民不在她身边,他也代替不了吧?
没有察觉叶毓桐的情绪变化,易海聆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拿起手机拨号:“喂?保罗?我易海聆,我们公司下个月要举办一个庆功宴,你有没有空……”
叶毓桐听著电话内容,胸口像抵了支剑般难受。保罗?保罗又是谁?
“什么?你在义大利?那没事了。”易海聆不信邪地又拨了另一通电话:“喂?萧恩?我易海聆,我们公司下个月……”
萧恩?叶毓桐觉得胸口的剑深深地刺了进去,还在里头翻搅、翻搅。她的男伴俯拾即是,一下保罗一下萧恩,下一通电话会不会又冒出什么彼得、杰克之类的?
“啊?你回德国了……算了。”吁了一口气,易海聆泄气地挂断电话,绷著脸不发一语。
讲完了?那彼得呢?杰克呢?叶毓恫不知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沮丧?郁闷?还是对她找不到男伴感到一丝丝窃喜?
“你不必同情我。”易海聆误解了他的表情,撇过头横了他一眼,这一眼……“咦?你不要动!”
“怎么了?”被她这么一说,叶毓桐整个人定住不敢动,只有眼球上下左右转动张望,有蟑螂吗?还是蚊子?
“其实我发现,你长得也不差嘛……”相当不怀好意的口气,易海聆身体向前倾,媚笑著逼近他。
“你……想干嘛?”由于被勒令不准动,叶毓桐拚命地缩下巴收小月复,肾上腺素急速分泌。
“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样。你虽然头发锉了点,眼镜耸了点,可是……”无视他僵硬的表情和慌张的神色,易海聆伸手过去撩撩他额前的头发,另一手忽地摘下他的眼镜,“嘿!这样还不错嘛!你干嘛把自己的姿色藏起来?”
被她的手东拨西撩的,叶毓桐直觉血气上冲,呼吸急促,话也说不好:“别别别别、别这样!我会看不到。”
“你心里应该还没有陪你出席宴会的人选吧?是、不、是、啊?”第二个问句刻意加重了语气,易海聆靠得更近了,美丽的脸蛋只离他不到三寸,眼底尽是满满的威胁。
“没……没有。”别再靠近了!叶毓桐在心里呐喊,克制著不让自己昏过去。
“那就是你了!”易海聆满足地对著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而……“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可能要先经过彻头彻尾的‘装潢’!”
叶毓桐根本顾不了她在说什么,只能在心里不停地祈祷:希望易海聆学过心肺复苏术,能在他因脑充血而昏倒之后保住他的小命。
百货公司里,叶毓桐苦笑著看著镜子里的自己。
整整一个月,他只要有空就是和易海聆在一起。虽然他可以催眠自己这是在约会,但她总是不停地在他身上作文章,又换发型又改造型的,若非在某些部份他极力抗拒,可能他桀惊不驯的头发将被喷上厚厚的发胶,抑或被造型师修去他横七竖八的浓眉。总之,所有的事都令一向朴实的他哭笑不得。
“穿这样好像要去参加葬礼。”他无奈的模模身上全黑的西装。
“我也这么觉得。”易海聆亦是失笑地看著镜子里的他。怎么这套西装别人穿那么好看,一套在他身上就变型了?
“而且我也不习惯旁分的头发。”以前都是不分的,叶毓桐陌生地盯著镜子里自己头上那条一丝不苟的发线,用手压下一撮乱翘的头发。
“嗯,我想……比起这套衣服,你的头发还算是成功的。”这算夸奖吗?易海聆也不敢肯定。
看他们对西装似乎不是很满意,站在旁边的专柜小姐拼了命推销,“不然再试试这套铁灰色的好了,是今年秋季欧洲最新款,上个星期才空运来台。”她相准了这两人一定会买,压箱底的好货都给挖出来。
已经是第五套了……叶毓桐和易海聆相视一眼,前者还是默默地拿著西装去试穿了。
好不容易搞定了衣服,再来就是最重要、画龙点睛的部份,易海聆某日又拉他来到眼镜行──
“我这副眼镜戴了快五年,已经很习惯了。”叶毓桐坐在眼镜行里,抵死不戴隐形眼镜。开玩笑!打死他也不把那片薄薄透明的东西塞进眼睛里。
“不然,至少换一支顺眼的眼镜。”易海聆无奈地做了让步,她已经和他为这个话题僵持了快半小时。
“这副?”叶毓桐挑了一副黑框眼镜戴上。
“看起来好像孙叔叔。”表情瞬间变得奇怪,易海聆差点当著他的面笑出来。
“那这副?”换了一副棕黄色圆框的眼镜。
“好像咸蛋超人……”
“唉,这副总行了吧?”
“噗!好像蜘蛛人,啊!对不起,我不该笑的。”易海聆用力憋笑,可是在叶毓桐蜘蛛人扮相的催化下,效果并不佳,于是她低头让柔顺的波浪卷发垂下耳际,试图挡住忍俊不住的笑脸。
“唉,”叶毓桐由她抖动的双肩看出一切,又重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戴回原来那副好了。”
“不行!”她蓦地抬起头,坚定地瞪著他要是让他戴回原来那支眼镜,之前所有的努力不就都破功了?“我来帮你选好了……啊!这一副怎么样?”
她手中拿的是一副金框细边眼镜,没什么华丽的装饰,也不是什么独特的形状,就像叶毓桐这个人一样,平平实实、简简单单的。
叶毓桐不抱太大希望地将它戴上,有了上次换了五套西装的经验,就算再换一百副眼镜也打击不了他的信心了。
说实话,易海聆亦是抱著姑且一试的心态随便拿一副;在他戴上眼镜后,她才慢条斯理地从桌面上近百副眼镜里收回目光,定睛一看──
“你……”任何言语都不能掩饰她这一刻的惊讶。只不过换了眼镜,叶毓桐土味尽去,虽然脸上忠厚的气质仍浓浓不散,但更让人感觉到他的诚恳可靠,先前在西装及发型上受到的挫败,似乎都因一副小小的眼镜全面改观。
“很难看吗?”叶毓桐尴尬地想将它取下。
“不!很好看。”易海聆发自肺腑地说,阻止他取下眼镜。“就这一副了!答应我,那套铁灰色西装你不满意日后可以烧掉不要,你的头发要剃成庞克头我也不管,唯独这一副眼镜,你能不能以后就这样一直戴著?”
“啊?你……你喜欢就好。”说这句话的叶毓桐有些不自在,这大概是认识她到现在,最接近示爱的一句话了,虽然他并不了解她坚持的原因是什么。
“峰”食品公司小麦草汁热卖庆功宴会场,绅士名媛云集,悦耳的音乐、可口的美食,加上周到的服务,在董事长与杨总象征性的敲破一块销售目标的冰雕后,众人间的社交互动便如火如荼、热热闹闹地展开。
“毓桐,等一下有人问什么,我来回答,你只要附和就好了,知不知道?”易海聆站在会场一角,三令五申地发出警告。
“好……”叶毓桐著迷地望著身著银黑色露肩小礼服的她,秀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流露出一股慵懒迷人的风情。他从今晚第一眼看到她就被迷昏头了,就算女神现在叫他当众青蛙跳,他大概也会毫不迟疑地说好。
真的好吗?易海聆看他又开始魂不守舍,秀眉微颦地思忖,他发作的时间又到了吗?不过这时候也没办法,她用手肘重重地撞了下他的腰间,教他专心在会场上,否则出糗的不单单是他。
叶毓桐月复间一痛,什么光怪陆离的想法全部一震而光。易海聆挽著他的手,在会场里到处与人周旋,瞧她巧笑倩兮、妙语如珠的模样,让他不得不佩服她的交际手腕,可以在这个好像人人都戴著假面具的地方如鱼得水。
“海聆!”一个衣著光鲜,高大英俊的男士浅笑朝他们走了过来,来人礼貌性地先向叶毓桐颔首,接著靠近易海聆耳边,压低声音却又故意用旁人听得到的音量道:“你还在气我今晚不陪你吗?”
叶毓桐身躯一震!眼神黯淡下来,这个人,应该就是席济民无疑。
“岂敢?”易海聆朝叶毓桐偎紧了些,冷冷一笑,“席总人红事忙,我易海聆算什么?有毓桐陪我就够了。”
浴桶?席济民不著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被称为浴桶的男人,长得没有他帅,却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健康的黝黑皮肤,看得出来绝不是只上健身房练出来的。这个男人突出的气质和全场其他人都不一样,最刺眼的是叶毓桐紧紧与易海聆交缠的手腕,席济民头一次感受到这么强大的威胁。
“海聆,不帮我介绍一下?”席济民故意亲热地想搂易海聆的腰,将人抢过来,却被她闪了过去。
“这位是叶毓桐,我们公司新聘请的荣誉顾问。”易海聆神色自若地胡扯。“峰”食品公司那么大规模,外聘的顾问一定大有来头,叶毓桐帮小麦草汁拟菜单……勉强称得上“顾问”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叶毓桐则听得一头雾水。荣誉顾问?他什么时候成了她们公司的顾问了?
“原来是叶顾问,”席济民眼里闪过一丝嫉妒,这个人条件有他好吗?“不晓得叶顾问在哪里高就?负责哪一方面的咨询?”
有人提问,叶毓桐直觉回答:“我从事农业……”
“农业生物科技,他在这类公司上班。”易海聆很自然地打断他。农改场勉强算“这类公司”吧?而叶毓桐研究的东西,和农业生物科技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他跟你一样,是‘留美’的。”
“农业生物科技,嗯,明星产业。”席济民不甘不愿地赞美两句,表面上仍维持著风度,“叶顾问也待过美国吗?真巧!”
“待过美国?算是有吧……”和美国农业团体技术交流。
“不晓得叶顾问做的农业生物科技研究是偏向哪个领域呢?”席济民锲而不舍,这个人职业、学历都不输他,他总有一个地方要赢过去。
叶毓桐像个有问必答的乖小孩,坦白地说:“其实很难界定,譬如说,果树接技、栽培、套袋技术、土壤的改良,还有研究培育新品种作物……啊!”
易海聆看他愈讲破绽愈多,伸手在他背后拧了一下,脸不红气不喘地接下去:“然后提炼出它的精华,做成化学原料,对吧?”
“啊?好像对……”化学肥料……
“叶顾问研究的东西真是高科技,我若非从事电信业,对生物科技一窍不通,一定要和你好好聊聊。”席济民脸上已微微变色,他愈来愈有被比下去的感觉。
易海聆观察著席济民的神色,心里暗自得意,又加油添醋地道:“毓桐工作很忙,平时还要帮别人上课呢!不过即使他这么忙,还是抽得出空陪我,比某人好多了。”
席济民哪听不出易海聆在讽刺他?他朝叶毓桐硬逼出一个微笑,故意略过她话里夹枪带棍的部分,“叶顾问还有在兼课啊?”
“嗯……可以这么说……”帮农产运销班上课算不算?
彻底的惨败!席济民脸色灰黑到了极点。
“啊!杨总在叫我们呢。”易海聆眼光落在席济民身后正好在挥手的杨总,心想今晚已经出了一口气了,没必要再和他纠缠下去。她说的或许有些夸张,但可都是事实,“毓桐,我们过去吧!席总,不好意思,失陪了。”
直到远离席济民十来步了,叶毓桐仍能清楚感受到背后那道灼灼的目光。此时他的心情,并非如易海聆那样满足,而是充塞著无边的失落。原来……原来他今晚只是来当她的“道具”,一个向席济民炫耀的“道具”,连男伴都称不上。他本来以为,她兴致勃勃地邀他来,还热心地张罗他的造型,是出自一片好意,不想让他在宴会上太过寒怆。没想到,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满足她小小的虚荣。
今晚见到席济民,更令他自惭形秽,他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简直就是白马王子的化身,自古只有王子配公主,哪有马夫配公主的呢?
“你怎么了?”易海聆不解他脸上突然满布阴霾的原因。
“没……没什么。”要换了别的男人,早就气得拂袖而去了吧?可是叶毓桐偏偏就是对她生不出气来;他果然就像她说的,是个烂好人、没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