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海棠不是不想回来,而是让大雪阻在道中吧?
他知道她怕冷的。
刚到上京的那年冬天,他将惹火他的海棠丢在雪地上,还不到半个时辰吧,她竟在飘着小雪的天气,几乎将自己冻成冰柱。
去而复返的他生平第一次知道怕字怎么写。
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习惯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吗?还是从那时候起,她的喜怒就已经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心绪?
他不记得了,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
或许是他刻意不去记得——不愿记住海棠的泪,更不愿记住海棠的恨,他一直以为只要他对她够好,她便可以忘记他不愿她记起的一切,她便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雪下得更大了,大风狂肆地吹过军旗,发出猎猎声响,仿佛嘲笑着他的狂妄,更像嘲笑着他的痴傻。
“孛古野,你老实告诉本王,那贼子是拿什么威胁你,才让你不敢发箭?”厄鲁图问道,仍不放弃为他寻求一线生机。
还有什么?当然是他那强自南夏移植回来的海棠花,是他那用尽心力呵护成长的海棠花。
他迷惘的目光定在素来疼爱他的兄长身上,却只能给他一抹歉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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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十五年仲冬
东方的天空泛白未久,位于上京的公主府宅院深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好痛!”杜海棠霍然睁开眼睛,揪着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吸气。
怎么又做恶梦了?-
定是不祥的兆头!
杜海棠皱着柳眉,揉着摔疼的站起身,见窗外已经透入亮光,便拉过昨夜扔在床边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
算来,她随“舅父”住进公主府至今也有两年的时间了,她还是适应不了乌焱国干冷的天气,记得她在乌焱国的第一个冬天还差点冻死在雪地里呢!都是孛古野那个臭蛮子害的!
想起孛古野,杜海棠便想到他昨日才随大军回上京,今日定会过府拜见铁兰公主,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孛古野很疼杜嫣柔,有事没事便会到公主府探望她,为她带上一堆礼物,顺便给她杜海棠带上一顿好骂。
杜海棠再叹了口气。她实在不明白她在公主府里已经够深居简出,低调行事了,怎么还会这么倒霉每次都遇到他?
她穿好衣裳,见木盆里已经没有水了,便随意将长发绾起,端了木盆到院子里打水。
昨夜才刚下过一场大雪,井上的绳子和木桶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杜海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桶子拉起,见桶子里只有一些碎冰,知道八成连井水都结冰了,叹了口气,很认命地再将木桶丢回井里。
她在做什么?“刚好路过”的孛古野不悦地拧起眉头。
她不知道公主府里有丫鬟可以供她使唤吗?或者,她厌恶他们乌焱国厌恶到连乌焱国的丫鬟也不愿使唤?
孛古野驻足院门外,双手环胸,冷冷地看她一遍又一遍地将空木桶掷回井里,心里的阴郁愈扩愈大。
她不是厌恶他们乌焱国吗?怎么还用他们乌焱国的井水?
他深觉不满,但他也只敢在心里冷嗤,不想再重蹈两人初遇时的覆辙。
他知道铁兰公主在后园给杜海棠拨了块地,让她自耕自食,而秧苗种子还是杜兴邦托人从南夏国边境买回的。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她的态度,也或许是这两年,开始随军征战,让他逐渐明白战争的残忍,他对杜海棠无礼的举措顶多就是骂她两句,不再像初相识时那般的在意,但她对他仍是满怀敌意,不曾有过半点好脸色。
他眯着眼,抿着唇,见她反复试了几次,终于敲碎井面薄冰,汲满一木盆的水,眉头一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话,便见她迟疑地将右手探入木盆里。
也许是双手冻僵了,杜海棠觉得水温并没有想像中的冷,又想到去厨房将水温热,还得走上好长一段路,于是便将肩上的布巾扯下,直接丢进水里。
她疯了吗?这水会冻死人的!
“喂!你在干什么?”孛古野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他!
杜海棠身子一僵,没有回头,慢条斯理将手伸进水里扭干布巾。
“你不能用这水洗脸,会冻伤的!”
杜海棠依然故我,仿佛没听见他的警告。
孛古野气得捏紧拳头。很好,不食他们乌焱国米,不说他们乌焱国话,她要硬气,他何必理她的死活!
真的好冰!
杜海棠才刚将布巾抹上脸,立刻后悔了,但又碍着孛古野在场,不敢放下,怕会遭他耻笑,谁知她才犹豫了一会儿,布巾突然被人一扯,滑出了她的掌控。
孛古野抢过她的布巾,顺便一脚踹翻木盆,“你给本王回房去!”
这回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南夏国语。
杜海棠挑眉,“你凭什么命令我?”
“凭……”凭他是乌焱国三皇子,凭她脚下踩的是他们乌焱国的土地!
孛古野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此话一出,一定又会出事。
他一咬牙,恨恨的改口道:“你回房去,本王让人去烧水。”算他窝囊,见不得有人虐待自己,即使是像她这般可恨的南夏国人也一样!
“不要!”杜海棠昂首拒绝。
孛古野已是满肚子火,哪容得她拒绝,伸手一拉,便将瘦瘦小小的杜海棠扯进她的房里,随口吩咐侍卫去取热水,壮硕的身子便挡在房门口,不让她出去。
“喂,你干嘛进我房间!”杜海棠凶巴巴地问。
孛古野也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反问:“这里是乌焱国,怎么会有你的房间?”
杜海棠一时语塞,咬了下唇,不再说话。
“喂,本王告诉你,此番我军大获全胜,你们南夏国军队失了大都,连皇帝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孛古野这话看似在炫耀,其实是在警告她,若要逃回南夏国,可得走过长长的乌焱国国土,以她的身子绝对熬不了那么远的路途。
杜海棠没听出他的警告,只听见他们南夏国竟然连京城都失去了,皇帝也不知所踪,难道是天要亡他们南夏国吗?
一颗热泪自眼角滑下,杜海棠突然扑向孛古野,“臭蛮子,我要杀了你!”
又叫他臭蛮子!她自己又香到哪里去了?只不过是个亡国奴罢了!
孛古野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正要发飙,门外忽然传来杜嫣柔的声音,“孛古野哥哥,你在哪里?”
他恨恨地松手,柔着嗓音应声,“我在这儿。”
对杜嫣柔就是另一副嘴脸,恶心死了!
杜海棠朝他扮了个鬼脸,扯下发带,转身梳理她的头发。
“孛古野哥哥,你到海棠姐姐房里做什么?”杜嫣柔推开房门。
“没什么。”
他瞧见杜嫣柔身后跟着一名捧着木盆的婢女,便微侧过身让婢女进门。
杜嫣柔见状,惊喜地低喊,“海棠姐姐,你肯使唤府里的婢女啦?”
杜海棠抬头瞪了孛古野一眼,没有答腔。
孛古野不曾熄灭的心火再次扬高,顾不得杜嫣柔仍在场,大声骂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嫣柔在问你话,你没听到吗?”
没听到又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宠杜嫣柔,可不表示天下人都得喜欢她啊!
杜海棠索性别过脸去,不再理会他。
“你!”
孛古野被她激得几乎失去理智,大步一跨,便想扑向她,杜嫣柔急忙拦抱住他。
“孛古野哥哥,你别恼!是嫣柔的错,嫣柔忘了姐姐听不懂咱们乌焱国话!”
孛古野一听,怒气更炽。也只有单纯的嫣柔会相信她听不懂,全天下的人都晓得,她,杜海棠,不屑说他们乌焱国话!
孛古野强忍下痛打她一顿的念头,牵起杜嫣柔的手,恨恨地对杜海棠说:“快梳洗干净!等会儿本王要听你弹琵琶!”
这臭蛮子又要她弹琵琶!
杜海棠柳眉蹙起,不悦到了极点。她可以不吃乌焱国的食物,不穿乌焱国的衣物,也可以不说乌焱国的土话,但她不能不出席宴会弹琵琶,因为孛古野会砍掉她的手——他真的会!
记得她第一次出席公主府的宴会,孛古野便命她弹琴,她当然不肯娱乐他们这群蛮子,孛古野动了怒,摔了酒杯吼道:“不弹琵琶,留手何用!”
她还以为他是说气话,没想到他真的招了侍卫进来,亮晃晃的大刀便架在她的手臂上。
后来还是杜兴邦和铁兰公主再三请求,她又识相地弹了支小曲,孛古野才消了气。
但自此之后,只要孛古野兴致来了,便会召她出席宴会,像个歌妓为他弹奏琵琶助兴,由此可见,人真是一步都让不得的!
杜海棠愈想愈气,眼角余光瞥见盛着温水的木盆,想也不想,抄起木盆,打开窗子,便砸了出去。
尚未走远的孛古野回头一看,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凌海棠!”
又叫她“凌”海棠!他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是杜兴邦的外甥女,而是他的亲生女儿!
杜海棠再次朝他扮了个大鬼脸,砰地一声关上了窗子。
“孛古野哥哥,不要啦!”
窗外传来杜嫣柔劝阻的声音,又听得孛古野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是气呼呼地走了,杜海棠不禁得意地大笑出声。
好半晌过后,她敛住笑声,这才发现麻烦大了,摔了孛古野给的热水,这下她要用什么洗脸?
她推开窗子,看了眼开始飘雪的天空,再度叹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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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孛古野哥哥,你别走那么快呀!嫣柔跟不上了!”
孛古野虽十六岁,却生得高头大马,手长脚长,他跨大步伐疾走,小他六岁的杜嫣柔即使迈开小脚,努力地跑,也赶不上他的速度,不一会儿便急得哭了起来。
“孛古野哥哥!”
几乎被杜海棠气疯心神的孛古野终于回过头来,一见泪流满面的杜嫣柔,不禁愕然,“你怎么哭了?”他粗率地用袖子抹去她的眼泪。
“你走好快,人家跟不上!”杜嫣柔抽抽噎噎地说。
“跟不上就哭啦?”孛古野皱了皱眉,“那我走慢一点就是了。”
“你走慢点,人家还是得用跑的呀!”杜嫣柔嘟着嘴。
“真是的,你们姐妹俩一样麻烦!”孛古野蹲子,“上来吧。”
杜嫣柔开开心心地跳上他的背,“孛古野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海棠姐姐?”
“有吗?”他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孛古野挑眉。
“有啊!你关心海棠姐姐,才会让丫鬟为她端热水,上回你还带了南夏国的经书给她。”
“我又不是白给她的,我也拿了她一篓鸡蛋啊!”孛古野辩了一句,想想,觉得理由还不够充分,又道:“我容忍她是因为她是标准的南夏国士人性格,若能模清楚她的脾气,便能知道招降南夏国军吏,统治南夏国官民的诀窍何在。”
“我不懂。”
孛古野漾开浅笑,“你还小。”
“那你就不是喜欢海棠姐姐罗?
孛古野闻言,差点吐血,“我每见她一回,便要骂她一回,这叫喜欢她?那以后我见到你,也要骂你了!”
杜嫣柔笑了,“孛古野哥哥喜欢嫣柔吗?”.
“满朝亲贵就属你最会讨我欢心。”孛古野直言不讳,这也是他为何会常往公主府跑的原因。
也许两年前他从偃城回来,就是看在嫣柔的面子上,才会瞒下杜兴邦与杜海棠的真正关系吧!
孛古野皱了皱眉,想遗忘那双老爱跟他作对的眸子。
杜嫣柔天真地说:“那等嫣柔长大,你要娶嫣柔为妻哦!”
她年纪还这么小,懂得为人妻子是怎么回事吗?
孛古野大笑出声,“我大概等不到你长大了,母后此刻正忙着为我说亲事呢!”
依照乌焱国律法,男子年满十六,女子年满十四,便可成亲,乌焱国风俗又倾向早婚,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自然不能例外,他早就知道,此番回朝,他定会多上一房妻子,只是不知道母后会看中哪家的姑娘。
“不要!”
背上的杜嫣柔突然放声大哭,吓了孛古野一大跳。
“你又怎么啦?”
“人家不要孛古野哥哥娶别人!”
杜嫣柔愈哭愈大声,两只小脚乱踢乱动,害孛古野无端挨了好几脚。
他蹙了蹙眉头,捺着性子劝道:“好,好,好,你别哭了,等你长大,要是我还未成亲,一定会娶你过门,这样好不好?”
“真的吗?”杜嫣柔立刻止住泪水。
“我保证。”
毕竟是个孩子,听不出他言下之意仍是不会娶她。
孛古野笑着,举步跨入大厅。
和他一同过府的大皇了厄鲁图正高坐首位,杜兴邦和铁兰公主则并肩坐在一旁,一见孛古野背着杜嫣柔进来,不禁大惊失色。
“嫣柔,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下来!”
孛古野微一弯身,杜嫣柔马上滑了下来,扑进铁兰公主怀里。
“娘,孛古野哥哥刚刚说,如果我长大了,他还未成亲,便要娶我为妻!”
杜兴邦夫妻闻言均是一愣。
厄鲁图则轻笑出声,“你打算跟母后说你已挑中妻子人选?”
孛古野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答腔。母后向来独断独行,而她会中意的媳妇人选绝不会是像杜嫣柔这般的小丫头。
他是不讨厌杜嫣柔,也不排斥她成为他的妃子,但她年纪毕竟太小,要真说起来,杜海棠还比她适合些,她也十三岁了吧?
孛古野想起杜海棠,锐利的目光忽然往空荡荡的大厅一扫,“凌海棠人呢?”
孛古野和杜海棠简直就是前世有仇,今生结怨,只要一见面,肯定没有好事,每每累得旁人心惊胆跳,深怕一个分寸没拿捏好,整个公主府的人全得给这对冤家陪葬。
杜兴邦自然是不愿意两人碰面,他擦着冷汗,搪塞道:“大概还没醒吧。”
“醒了,本王方才才从她房里出来。”
从海棠房里出来?
杜兴邦一怔,“微臣马上派人去唤。”
“海棠姐姐来了!”杜嫣柔喊道。
只见杜海棠抱着琵琶跨进厅来,见了厅里的众人也不问安,往旁边一坐,眼睛便直勾勾地看向孛古野。
厄鲁图是第一次见到杜海棠,只觉这个小女孩漂亮归漂亮,却是大胆无礼。
他的浓眉不悦地拧起,“为何不行礼跪安?”
这些臭蛮子!穿了龙袍就以为自己是皇帝了,一个比一个派头大!她是堂堂南夏国子民凭什么要她跪他们?
杜海棠美丽的眸子一转,迎上厄鲁图愠火的视线,仍然没有答腔。
孛古野暗自叫糟。
他方才只顾着要挫挫杜海棠的傲气,便叫她出来弹琵琶,却忘了厄鲁图今日与他一同过府。他能容忍杜海棠轻蔑的举止,不代表厄鲁图也能够。
“她……她是微臣外甥,年纪还小——”杜兴邦抢着开口。
“小到一点礼数都不懂?”厄鲁图射去一记冷光,杜兴邦立即噤声。
孛古野端着酒杯的手放下,“皇兄,咱们今天来是为了谈正事。”
“哦?”厄鲁图若有所思的瞅了他一眼,“那好吧,既然人你都叫来了,就让她弹一曲将军令吧!”
杜海棠低下头,手按琴弦,弹起了十面埋伏。
厄鲁图蹙起眉头,正要发作,孛古野开口道:“父皇属意渥尔多出使南夏国议和,由姑父为副使。”
铁兰闻言,讶异地问:“为何要议和?我军兵威正盛,何不一鼓作气歼灭南夏国?”
高扬的琵琶乐音吱刮一声,明显走了音,孛古野皱起浓眉。
这个笨蛋,她看不出来厄鲁图命令她弹曲是给她机会吗?故意弹错曲目也就罢了,还又慢拍又走音的,全然没展现出这支曲子该有的壮烈曲风!她真以为乌焱国朝廷里没人会砍掉她的小脑袋?
他微侧过头,瞥见杜海棠红得不太正常的脸蛋,忽然明白了。她摔了热水,又不愿意使唤奴仆,最后一定又是汲冰冷的井水洗脸,连手指也冻僵了。
真是笨蛋!
孛古野一口饮尽婢女斟上的温酒,决心不再理会别扭的她,转向铁兰解释道:“兴战总是劳民伤财,再说南夏国幅员辽阔。我军长驱直入,未必占得了便宜。”
“三殿下计量得是。”杜兴邦忙接口道。
“这么说,你是肯担任议和副使罗?”厄鲁图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
与南夏国的战事打了十多年,虽然乌焱国连战皆捷,获得不少土地,但也牺牲了许多士兵,因此朝延主和派与主战派向来斗争激烈,而像杜兴邦这种降臣夹在中间最难做人。若是倾向主战派.于情于理说不过去;若是偏向主和派,又教人怀疑他们心怀旧国,随时可能出卖乌焱国。
因此厄鲁图一个眼神,杜兴邦立即跪下,“臣惶恐!”
“没什么好惶恐的,只要说你肯是不肯。”厄鲁图说。
“皇上瞧得起微臣,肯将此等重责大任交予微臣,微臣自当肝脑涂地,竭诚以报!”
“倒不用你肝脑涂地,只要你忠心为国也就是了。”厄鲁图意有所指地扫了杜海棠一眼,“南夏国宰相石翰,你可认得?”
“是微臣旧时好友。”‘
“此人脑筋太死,转不过来,你跟着渥尔多去,可得好好劝劝他。”
“微臣遵命。”
“父皇的意思是青州无险可守,疆界难明,最好是以大汝岭为界。”
大汝岭以北至青州,肥田沃土绵延数几百里,南夏国皇帝再昏愚,也绝不会割了这块地,但若不应承,隆庆皇帝怪罪下来,可不是他担得起的。
杜兴邦无奈,只得拱手道:“微臣谨遵圣命。”
“你疯了吗?以大汝岭为界!你为什么不劝皇上双手将江山奉上算了!”杜海棠突然开口喝斥,清脆的声音响彻大厅。
众人闻言均是愕然。
被女儿当众指责的杜兴邦-见她正气凛然的脸就害怕,仿佛见到了死于非命的爹娘和妻子,一时无语。
孛古野则是脸色铁青,怒道:“国家大事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杜海棠站起身,“你们谈的是我们南夏国土地,而我是南夏国子民,比你们这些蛮子和降臣更有资格管!”
“你——”
“孛古野。”厄鲁图阻止他开口,转向杜海棠问道:“你就是那个不食不言的凌海棠?”
“你知道我?”杜海棠微感愕然。
他不只知道她,他还知道三皇弟对她很“照顾”。
厄鲁图勾起一抹神秘的笑,走近她身边,“听说海棠是南夏国名花,过了扬水不开花,过了庸关不成活,而你能活着到上京,实在是很难得呀!”
此话杀机已现,孛古野也站起身,“皇兄!”
厄鲁图抬起手,再次阻止他开口,弯子,对着杜海棠道:“本王确实很想叫南夏国皇帝双手将江山奉上,已成为乌焱国了民的你倒是教教本王,该怎么做才好?”
杜海棠闻言大怒,“臭贼蛮了一-一,”
“大胆!”孛古野抢在厄鲁图之前开口,“来人,将她押下去!”
厅外侍卫听令,立刻冲进来架住杜海棠。
从来孛古野不管如何气杜海棠,顶多也只是骂骂她而已,不曾叫人缚住她,杜海棠自然是被吓了-跳,杜家其余三口人也是脸色大变,杜嫣柔甚至吓得哭了出来。
“孛古野哥哥,别抓海棠姐姐呀!”
孛古野回眸,见她哭了,不禁略略地皱了下眉,倒是厄鲁图温言笑道。
“你先别慌。你孛古野哥哥说了要押下去,可没说要押去哪,这‘押’可以打入天牢,也可以送回房里呢!”
见心思被识破,孛古野狼狈地红了脸,只得接口说:“当然是押入天牢!”
杜海棠没去过天牢,不晓得天牢是何等可怕的地方,她只晓得这孛古野真不是个君子,逮着了机会便想恶整她。
孛古野瞧见她眼中的愤恨,心头莫名地一阵冷和疼,蹙眉道:“还不快押下去?”
“遵命!”
侍卫扯了杜海棠出门,杜兴邦心里着急,却也不敢当着两位皇子的面为她开口求饶,只得看向铁兰公主。
铁兰公主会意,轻声说道:“她还只是个孩子……”
“本王自有分寸。”
怕只怕厄鲁图不肯善罢干休。孛古野的眉几乎打成死结。
厄鲁图自然没放过皇弟脸上精彩的表情,笑了笑道:“被她这么一闹,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孛古野,咱们还是回宫吧。”
“不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铁兰公主有些着急,怕杜兴邦好不容易到手的差使会这么飞了。
“不了。”厄鲁图忽然想起一事,转向杜兴邦,“你明日退朝后到清雁宫,本王再与你详谈。”
“微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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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拖着皇家宽敞华丽的马车,踏着闲散的步伐,在大雪纷飞的上京街道缓缓而行。
马车内,孛古野三度张口欲言又三度合上嘴。
终于在他第四度张开嘴时,一上车便开始闭目养神的厄鲁图睁开了眼睛。
“有话对我说?”
孛古野一愣,“没、没事。”
“是吗?”厄鲁图笑着道:“那个凌……凌什么来着?”
“凌海棠。”
“你说该拿她怎么办呢?”
“皇兄,这事怪不得海棠,她也是受害人。”
“哦?怎么说?”
“都说南夏国的文教发达,民风优美,但依我看来世间最残忍的民族莫过于南夏人。在民族大义之下,任何牺牲都是理所当然,君死臣殉,夫死妻殉——你能相信竟有亲娘因为不能接受家中有人归顺我国,而杀女自裁吗?”
“你说的是凌海棠的娘亲?”
孛古野点头,“南夏遗民反叛无常,素来难治,若不究本归因,釜底抽薪,今日斩了一个凌海棠,明日他们照样会再教养出千千万万个凌海棠。”
“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厄鲁图模着下巴,“然后呢?”
“我打算奏请父皇查禁几本不适宜的南夏国经书。”
“那么凌海棠呢?”厄鲁图没让他慷慨激昂的言论转移了谈话的重点。
孛古野一愣,“自然……自然是放了。”
“放了?”厄鲁图扬起一抹浅笑,将目光调向车窗外飘落的雪花。
孛古野只觉得一颗心快跳出喉咙,“大皇兄……”
厄鲁图看也没看他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将手伸出窗外,接住一朵雪花,“罢了,你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孛古野松了口气,“谢皇兄。”
厄鲁图的唇角弯起愉悦的笑,回眸看向同胞弟弟,摊开手掌,“你瞧,雪融了。”
那又如何?雪花落在暖热的手掌本就该融。
孛古野投给他疑惑的一瞥。
厄鲁图接过婢女递来的手绢,拭净双手,“雪花虽美,遇热则融;海棠迷人,但离了土也是要凋零。孛古野,你能阻止南夏国人培埴出另一株海棠,但你如何能将生长于温暖南国的海棠移植到冰天雪地的北方来?”
孛古野一怔,好半晌之后才道:“总是会有办法的。”
厄鲁图摇头,“我瞧不出有什么办法。”
“我会让她融人乌焱国。”孛古野不悦地皱起眉头,心里却也明白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海棠的脾气固执得像牛,但再不容易,也得去做,今日是厄鲁图不与她计较,要是她的脾性不改,明日得罪了他人,难保她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孛古野。”厄鲁图突然唤他。
“嗯?”孛古野仍处于怔忡状态。
“你知不知道在南夏国……”厄鲁图瞥了他一眼,嘴角重新染上笑意,“只有烟花女子才会当众弹奏乐器?”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