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美人 第四章 作者 : 千舞

十六年后

郭记饼铺能在竞争对手如云的金陵闯出一番佳绩,分店遍及大江南北,除了稳固的根基及扎实的经营理念外,更重要的是随时推出新口味,以满足客人爱尝鲜、挑剔的嘴。

郭记饼铺所推出新口味的糕饼或点心,都是先由糕点师傅试做过后,经过郭家人试吃,得到一致的肯定后,再将机密的配方、作法送至全国各处分店。

目前郭老爷已将所有的生意都移交给大儿子宗平,及二儿子震平打理,他则将时间花在研究各种香料上,这是他毕生的兴趣。

香草堂的后院,有一片种植各种珍贵药草、香草的园子,这是五、六年前,郭老爷决定退休后买下的,有了这片药草园,香草堂更是名副其实的清香扑鼻。平日郭老爷雨花养草、和糕点师傅讨论新口味的产品,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药草园中,开满了射干、杜梨、紫玉兰等花卉,蜂蝶四处飞舞,几只停在树上的麻雀,吱吱喳喳的喧闹不休,为寂静的药园添上几分生气。

园子中央,一个穿着粉紫色纱裙、配上藕紫色绣鞋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为几盆芍药换盆、覆土。

小姑娘头上戴着一顶藤帽,还穿着一件粗布围裙,但是仍然掩盖不了她丽质天生的容貌。水葱般修长的手指,忙碌的将黑褐色的泥土拨到瓦盆里,白哲的脸颊,浮现健康的红润,粉红色的樱唇紧抿着,更显得神情专注。

“香绮,香绮!你在哪儿?”郭夫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娘,我在这儿。”香绮听到叫唤声,立刻起身回答,“我正在替这几盆芍药换盆呢。”

“你看看你,怎么弄得满身满手都是泥巴!这些事叫下人来弄就可以了,犯不着自己动手,把手弄粗那就不好了。”惜女如命的郭夫人,看到满身大汗的香绮,她忍不住埋怨,“老爷也真是的,怎么老爱叫你来这弄东弄西的。”

“娘,你别怪爹,是我自己喜欢来这儿弄弄这些花草的。”香绮取下头上遮阳、避灰尘的藤帽,一头黑亮的秀发霎时倾泄如飞瀑。

“娘.天气热,咱们到屋里歇一会儿可好?”

“知道天气热,你还傻傻的在太阳底下晒,下回让小红打把伞帮你遮阳,知道吗?”郭夫人吩咐道。

“我下回注意些就是了。”叫丫头打把伞遮阳?亏她娘想得出来,身后站个人叫她怎么工作嘛!况且又是碍手碍脚的小红,她才不要呢。

“你呀,成天往野草堆里钻,怎么不学学其他姑娘,坐在绣房里文文静静的刺绣、念书什么的,别老是往香草堂跑,有空也陪陪娘嘛,娘一个人很寂寞。”郭夫人向她抱怨。

自从香绮十二岁后,便拒绝成天无所事事的待在紫云轩,任由郭夫人和一群丫环帮她梳妆打扮,一天早中晚下来至少要换三套衣裳的生活让她不胜其扰,所以她央求郭老爷让她来香草堂,帮忙照顾药草园。不过,对于这一点郭夫人非常反对,若是香绮整天待在香草堂,她那爱帮人打扮的实在无处倾泄。

在郭夫人的观念里认为,女孩子第一要紧的事就是找个好婆家,第二要紧的事就是打扮得美美的,除了看起来赏心悦目外,更重要的是抓住男人的心。

香绮的想法却和她不同,她认为适当的打扮是一种礼貌,但无法认同光靠打扮,就能拴住人心这种荒谬论调。青春美貌终究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消失,唯有丰富的内涵才能变化气质,也才能博得他人尊敬。

除了照顾药草园外,郭老爷还会拿一些药草的书籍给她看,有时也一同研究各种香草、药草的功效,对香绮而言,追求实用的学问,才是她真心想要的。

“娘,你怎么会寂寞呢?去你那儿串门子的婶婆姨娘一大堆,吃吃喝喝,东家长西家短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还说呢!你姨婆说好久没瞧见你,也不晓得你在忙什么,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不待在闺房,像个男孩子一样成天往外跑。气得我不想和她多说,就上这儿来了。”想到刚才在紫云轩的情形,郭夫人就一肚子火。

“娘,你喝喝看,这是洛神花茶,有养颜美容的功效。”香绮连忙转移话题。

“我说香绮呀!明天你就乖乖的待在紫云轩,做一天娘的乖女儿,娘特地请杭州师傅裁的几件新衣裳,你连穿都还没穿过呢.有件彤色的凤尾裙你一定会喜欢,我吩咐他们在裙摆绣上几朵白梅,雅致得不得了,你穿起来肯定叫那些姨婆、婶娘的女儿都为之失色。”

“娘,你又来了,我不是和你说过,我的衣服已经多得穿不完吗?你怎么又裁新衣裳了。”香绮嘟着小嘴道,“况且那些绊手绊脚的裙子,根本就不适合工作时穿嘛!”像现在她身上这件紫衫,也是一早娘硬叫她换上,说是今天有重要客人来访,要她乖乖待在家里陪客人。

其实哪有什么重要客人,还不就是那些爱说长道短的三姑六婆。

自从香绮懂事后,每当有人到家里作客,郭夫人总是把她打扮得像只小蝴蝶;除了能一解爱帮人打扮的,又可借机让外人夸赞香绮美丽乖巧,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但香绮讨厌扮成大家闺秀的模样,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美丽,但毫无灵魂的布女圭女圭,让人随意摆弄着。刚开始,为了不让郭夫人失望,她极力演好别人赋予她的角色,随着时间流逝,越长大她就越受不了那种三大两头就举行一次的茶会,更受不了那种千篇一律的对话。

所以她能溜就溜,能躲就躲,能装病就装病,要不就干脆跑来香草堂。

“娘也是为你好呀,有哪个女孩子会嫌衣服多的,女人家的衣服是永远少一件。”郭夫人硬把自己的价值观加在女儿身上。

“知道了,娘。”香绮嘟着樱桃小嘴,撒娇道:“香绮知道娘最疼我了。”

父母对子女的疼爱总是这样,总是一味的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给子女,却很少去想子女真正的需求是什么。香绮明白这一点.所以她能理解郭夫人的作法,也尽量顺着她。

“知道就好,那明天就乖乖待在家里,就这么说定了。”郭夫人不忘再次提醒她。

“娘,上回我帮你调的那瓶香粉你有用过吗?感觉如何?”

“你是说上回你拿给我的那瓶沐浴用的香粉吗?那是用什么药草凋制的,味道清香极了。那天我沐浴完后,觉得浑身酸痛都好多了,而且到了第二天那香味还久久不散,赵夫人她们几个都问我,到底是洒了什么香粉呢。”提起这事,郭夫人一脸的得意洋洋。“她们抓着我的手又嗅又闻的,猜了好久,始终猜不出是哪里卖的香粉,气味那么特殊呢!”

“真的吗?”香绮高兴的说。“那可是我试过好多种不同的香草和药材,最后才调配出米的,里头有泽兰、香蒲、香茅、中椒、杜衡、捻支等十几种香料,她们若是喜欢,我多配个几瓶让娘送给她们,其中有几种香草有舒筋活血的效用,女人家用最好不过了。”有人欣赏自己调制的香粉,对香绮来说比被人夸赞美貌更受用。

“那你就多配几瓶,我好拿去送人,也可以让她们知道,我们郭家有个蕙质兰心的女儿。”郭夫人想到这回又可以好好的炫耀一番,不禁得意极了。

闻言,香绮有些迟疑的说:“娘,你千万别提这香粉是女儿调制的。”

“为什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郭火人不懂女儿为何这么说。

“这是爹交代的。”

“老爷交代的?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爹只说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会调香,至于是什么理由,爹并没有明讲。”香绮猜想,大约足商业机密之类的事吧。

“这老爷也真是的,让大家知道咱们家出了个巧手能干的女儿,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既然是自家老爷规定的,那她也只好打消原先的主意。

“咳咳!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背后说我的不是。”郭老爷手上摇着蒲扇,缓缓踏进大厅。

“爹。”香绮乖巧的唤了一声。

“哎哟!老爷,你这是哪儿的话,怎么有人敢说你的不是呢?”郭夫人连忙陪笑,“我的的意思是,老爷为人谦虚,所以也不爱让香绮出锋头,这是咱们家的家教。”

郭老爷咧嘴一笑,“呵呵!若夫人的意思真是如此,那就是我误会了,夫人你说,该怎么罚我呢?”

“那就罚老爷喝了这杯洛神花茶。”郭夫人斟了杯茶递给夫婿。

“夫人,今天这个时候你怎么有空?”他知道平常这个时间,妻子多数是在家中接待客人。

“唉,别提了,老爷。”郭夫人闷闷的喝了口洛神花茶,想到那些难伺候的客人,她心里就有气。

“哦。”郭老爷淡然一笑。

“爹,园里那几盆芍药我已经换过盆子,再过几天我想开始采收那些盛开的扶桑。”香绮和郭老爷商量药草园的事。“你给我看的那本《越南笔记》里提到:‘扶桑朱者可食,白者尤清甜滑,妇女常为蔬,谓可润喀补血,女儿正想试试它的功效。”

“没错,书上确实这么写。”郭老爷抚须笑说:“药草园里的扶桑颜色有深红、橘红、黄白、粉红等几种,你就统统拿来试试吧。”

“不过,扶桑只在初夏开花,而且花朵娇弱,只能鲜食,无法长久保存,若是能长期保存,那就更理想了。”她要仔细想想可以长久保存的方法,若是在其他季节也能利用扶桑,那就更理想了。

“香绮,万事万物都有它的极限,药草香木也是一样的,若是勉强,反而不好。”郭老爷提醒她。

“是的,爹,女儿会铭记在心。”香绮恭敬的回答。

“你能明白就好,呵呵呵……”郭老爷视香绮为得意爱徒。

“老爷,香绮是个女孩子,研究药草虽然很好,但偶尔也该学学刺绣女红,这回你得帮我说说她。”郭夫人想趁此机会,让郭老爷劝劝香绮,不要成天往药草园里钻。

“爹、娘,女儿想到还有些事没弄完,女儿现在去忙了,不陪你们了。”香绮听到郭夫人又要旧话重提,赶忙脚底抹油跑出大厅。

“香绮,你别跑呀,娘还没说完……”郭夫人在她身后叫着。

“夫人,你别叫了,都走远了。”

“哎呀,老爷,香绮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我看她这样挺好的……最近这两年,她调香的功夫越来越好,像今年店里的新品鸳鸯酥盒,就是加了她配的香料,那配方连师傅都直夸赞呢!香绮是我目前见过最有天分的孩子。”郭老爷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得意。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香绮今年都十六了,也该帮她找个好婆家,若她不多留些时间学学女红什么的,传出去那可不好听。”郭夫人说出她的忧心。

“都十六年啦。”郭老爷叹了口气。

“是啊,香绮来我们家都十六个年头了。”看到夫婿脸上的落寞,郭夫人连忙把话题转向别处,“老爷,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坚持不可以让外人知道香绮会调香?”

“关于这点,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在,夫人就不用费心了。”郭老爷淡淡地笑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郭老爷回到刚才的话题,“耀儿还是没打算要回金陵吗?”

“老爷……都是我不好,当初太迷信了,才会变成今天这样。”郭大人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汩汩的流下。

“这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爱子心切。只是当初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我竟然没有阻止耀儿,让他离开家到京城,说起来也是我的不对。”郭老爷软声安慰着妻子。

“我原先想说等耀儿成年就会回来,怎知他在京城一待就待了十六年,咱们母子几乎都成了陌路人,想起来真教我悔不当初啊!”郭夫人难过的说。

“不过耀儿在京城也过得不错,他信上不是写得一清二楚吗?我想他不回金陵一定有他的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郭夫人川手绢擦干眼泪,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她的宝贝儿子宁可舍弃父母,长年流连异乡。

“这只还我的猜测……”

“老爷,你说耀儿会不会是以为小时候的事,不想见到我这个娘了?”郭夫人忍不往坏处想,才刚擦干的眼泪,马上又泛滥成灾。

“夫人,你多虑了,耀儿不是这样的孩子。”郭老爷肯定的说。

“那不然你认为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她不知写了多少封信催他回来,都被他一再推辞。

“或许,他在京城里有喜欢的姑娘也说不定。”郭老爷笑着说:“你想想,耀儿今年也二十三岁,早该是成家的年龄了,就算有个情投意合的姑娘,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真是老糊涂了。光盼着要耀儿回来,却没有考虑到他可能有了喜欢的姑娘,不好意思告诉家里,所以才这样一拖再拖,呵呵呵……”郭夫人喜不自胜的说。

“一定是这样没错,不知道耀儿看上的是哪家的千金,我得写封信催他,把那位姑娘带来给咱们瞧瞧。”郭夫人喜孜孜的开始计划,“动作快的话,搞不好年底咱们家就要办喜事啦!”

“我说夫人哪,这只是咱们的猜测,你突然写封信去,耀儿不见得会照实说。”思虑周密的郭老爷提醒地。

“是呀,若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老爷,依你看,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不如你写封信问问靖平,要他探探耀儿的口风,他们是兄弟,这些年又住在一起,也许比较清楚耀儿内心的想法。”

“提到靖平,这孩子也真是,镇日就忙着朝里的事,好几回催他成亲,都说没有合意的姑娘,眼界未免也太高了点,这回我也顺便深深他的心意。”

“儿孙自有儿孙福,缘分到了,就算想挡也挡不了,所以你也别太心急。”

“靖平与耀平的婚事可以暂时搁着,但香绮可不一样,若拖太久,我怕找不到好婆家,所以香绮的事,我可不能不急。”郭夫人反驳道。

“依你看来,元熙怎么样?”郭老爷想到一个适合的人选。

“元熙?论辈分,香绮算是元熙的长辈呢!老爷,你真是糊涂了。”郭夫人摇头笑道。

“夫人,我看糊涂的人是你。香绮名义上是咱们的女儿、元熙的姑姑,但实际上他们两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配成一对也没什么不可以。加上他们两人年龄相当,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格,感情防自然比一般人深厚。况且我这样做,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老爷,你的意思是,舍不得香绮出嫁吗?”

“舍不得是当然的,但我真正舍不得的,是香绮日益精进的调香功夫。香绮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舍不得就这样让她出嫁,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不可能一辈子把香绮留在身边,所以依我看来,香绮和元熙配成一对是最好的结果。”郭老爷道出他心里打的如意算盘。

“老爷,你的意思我了解,可是这么一来,我们不就必须说出事实的真相吗?这么多年来,咱们把香绮当成亲生女儿抚养,刻意瞒着香绮她是养女的事实,一来咱们是真心疼惜香绮,就像亲生的没两样,二来是怕她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如今为了这桩婚事而揭穿长年隐瞒的事实,这岂不是前功尽弃吗?”郭夫人劝着丈夫改变主意,她比较想将女儿风光的出嫁。

“这倒是个大问题,不过……”

香草堂内,两夫妻交头接耳,乱点鸳鸯谱,只是他们根本没料到,月下老人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把姻缘线牵好罗!

御史府内,一名穿着玄色宫袍的年轻人,正苦口婆心的劝着另一名埋首整理药材的少年。

被劝说的少年,正是十六年前离开郭府,到京城投靠三哥的耀平。他身穿一袭飘逸的白袍,腰上悬着一块刻有龙纹的方玉。虽然穿着朴实,但是简单的衣饰,更衬托出他不凡的气质。

“耀平,你就看在三哥的面子上,走一趟尚书府吧。”靖平好声好气的游说着弟弟,“尚书大人已经拜托过我好几回了。”

“三哥,你也真是的,你明明知道那只是借口,又何必答应呢?”耀平忙着秤一堆刚刚进货的药材,在簿子上载明进货数量及进货日期后,他吩咐一旁等着的小厮,“培茗,你将这些人参、川穹等药材分门别类收到后头的药柜,晒在中庭的那些枸杞、白果,也顺道收起来。”

“是,小少爷。”那名名叫培茗的年轻人,听完耀平的吩咐,立刻提起地上两筐颇有重量的药材,转向另一个专放药材的库房。

等培茗走出房外,靖平叹气道:“唉!三哥也是不得已的,王尚书除了是我的恩师外,他平日也十分照顾我们兄弟,人家有事相求,总不好推辞吧。”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他才懒得如此低声下气。

耀平合上簿子,正色道:“三哥,你是知道我个性的,若是尚书大人身体不适,我肯定二话不说,药箱一提就往尚书府去,但事情不是这样,那我不如省下这些时间,医治真正有病在身的穷人。”

耀平之所以会不顾兄长的千托万请说出这样的话,原因要从两年前的尚书府寿宴说起。两年前王尚书六十大寿之日,一连举办了三天的庆寿喜宴,文武百官都在受邀之列,身为御史的靖平当然也是座上贵客之一。

这件事原本与耀平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但当时耀平在京城里已经是颇负盛名的大夫,王尚书是位惜才、爱才之人,当他得知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药瓶”大夫,是自己得意门生的亲弟弟,他自然要趁此机会,会会这位传说中的少年公子,所以耀平也出席王尚书的寿宴。

说来也巧,一连数日的劳累,王尚书在寿宴的第三天,昏倒在席上,在场的宾客全都慌了手脚,整个场面乱成一团,是耀平镇定的指挥众人将王尚书移到人少之处,为他把脉治病,救了王尚书一命。

经过此事,耀平被王尚书视为救命恩人,想将掌上明珠许配给耀平,这消息立刻传遍京城,成为市井小民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怎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耀平对王尚书的女儿一点兴趣也没有,为了避嫌,除非尚书府中真有人生病,否则耀平对于王尚书的邀宴,一概谢敬不敏。

虽然此事让耀平声名大噪,但也惹来不少麻烦,上至朝廷文武官员,下至坊间富贵人家,莫不争相邀请有“药瓶子”绰号的耀平入府看病,但多数的人并没有什么大病痛,只是为了争睹少年扁鹊的翩翩丰采。尤其是常年处在闺阁绣户里的名媛淑女们,更是对此趋之若骛,终日学那西施捧心,装出种种莫名的病症,只为偷觑耀平一眼,一解相思病。

“三哥,为了应付那些无聊的官家小姐,浪费了我许多时问,况已,心病还要心药医,我可医不了尚书小姐的心病。”耀平边说边着手调配药材。

“别跟我装糊涂了,你不就是那帖心药吗?”靖平涩涩的调侃道,“京城里都说你的药瓶子里,什么仙丹妙药都倒得出米,依我看,你本身就是一帖仙药,连没药可医的相思病,都叫你给医好了。”

“三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尚书千金的相思病凭我是医不好的,药引子不在我身上,这只是尚书大人一相情愿的想法。”耀平俊俏的脸上显出一抹笑意。

“药引子不在你身上,怎么会呢?”

“你就这样跟尚书大人说吧,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明白的。”

“可是恩师说今天一定要你过府,二小姐已经病了好多天,他非要你去看看不可。”

“三哥,你去也是一样,说不定你才是那帖心药。”耀平大笑道。

“你敢消遣我!”为了掩饰心里那份莫名的悸动,靖平抓起手边的本子朝他扔去。

“嘿!先别急着扔我,说不定以后你还得感谢我呢!”耀平将一帖配好的约村用油纸包好递给他。“你把这包药送到尚书府,二小姐服下这帖药后,保证药到病除。”

“真这么灵?”靖平怀疑的看着手中的油纸包,“你又没把脉,也没观气,怎么知道二小姐吃了这帖药病就会好?”虽然知道耀平是神医,但是隔空诊病也未免太神奇了点。

“总之你就这样说,药的煎法等会我写给你。个过记住,你一定要当向将这帖药交给二小姐,不然这药就没用了。”耀平一脸严肃的交代着。

“当面交给她?这怎么可能?二小姐是千金之躯,哪是说见就能见得到的。”靖平急声嚷道。尚书府门禁森严,养在深闺内院的女眷,除非有喜庆节日,否则根本不能轻易见到,想当初他与晴雯小姐的一面之缘,也是因为恩师的寿宴才……

“这就不在我负责的范围内,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啦。”说完,耀平提了药箱,转身离去,留下靖平愣得的坐着。

“当面交给她……”靖平喃喃自语。

耀平刚离开御史府没多久,天色就变得暗沉。

“少爷,好像要下雨了。”培茗皱眉问:“你还要到陈大娘家看诊吗?”

“当然。”耀平简单的回答。

陈大娘是名靠针线缝衣维生的妇人,依耀平的身分而自,实在没有必要特地出诊,因此培茗以为专程冒雨前往一平民白姓家里看诊,实在不划算。

“医者父母心,病人不分贵贱。培茗,你懂吗?”他的心思被耀平一语道破。

“是的,少爷。既然少爷坚持要出门,那么我先回府取把伞可好?”眼见大色越来越暗,培茗担心主子会淋成落汤鸡,他可担不起照顾主子不周的罪名。

“也好,你把药箱给我,我先往陈大娘家去。”耀平接过培茗递来的药箱后,径自往前走。

耀平边走边回想十六年前,乍到京城时种种的不适与思乡情绪,他仍记得当时自己眉宇间那份天真的神情。但在岁月无情的洗礼下,那份稚女敕早已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成熟与自信。耀平举手投足间的温文尔雅,与长年在马背上征战,粗手粗脚的满族汉子相比,自然多了一份雍容的神态,就是这份与众不同的气质,不知迷倒多少贵族千金与官家小姐。虽然大清律令明定满汉不得通婚,但是死板枷锁禁忌,怎栓得住豆蔻年华的少女芳心。

耀平承认,乍入百花丛,他也曾目眩神迷、心荡神驰,但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心中总会浮现一个模糊的小身影,像一簇小火花,点亮他被蛊惑的心。

当初就是因为她,耀平决心让自己成为一个能独立自主、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同时,他选择了暂时的分离,让岁月去发酵那份尚未成熟的情感。时光荏苒,十六年的光阴足以让一个小婴孩,年成一朵亭亭净植的出水芙蓉。

“或许……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耀平停在桥心,低头望着开始泛起细小波纹的水面,喃喃自语着。

“少爷,少爷……”培茗闪过躲雨的人群,快步奔向桥心。

“伞,少爷。”培茗撑起汕纸伞,遮住开始转大的雨。

“谢谢你,培茗。”耀平伸手接过伞,“劳烦你还特地跑这一趟。”

培茗搔搔脑袋,不好意思的说:“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嘛!况且若是让少爷淋雨,这是培茗的不是。”

耀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我就好比亲兄弟一样,别这么说。”

“培茗怎敢和少爷称兄道弟,只要能跟在少爷身边,培茗就心满意足了。

论身分,培茗是所谓的“家生奴婢”,也就是世代代为主服务的奴婢,他们所生的子女也是奴婢,身分比一股奴婢还要下贱。

当初耀平初到京城,靖平看培茗和耀平年纪相当,培茗性格又忠诚机灵,使遣培茗和耀平作伴。虽然两人看来是主仆,但耀平自小就把培茗当成自家兄弟,培茗也敬重耀平的医德和才学,所以两人之间有着像兄弟又像朋友的关系。

“培茗,咱们认识多久了?”撑起伞走下石桥,耀平忽然问道。

“回少爷,从你来京城至今,已有十六年的时间了。”

“这十几年来.跟在我身边,你也学了不少药材力面的知识,若是少了你帮我整理药材,我一个人还真是忙不过来。”

“这是少爷教有方,培茗只是尽力而为。”培茗不知道主子为何提起这个话题。

“培茗,若是我回金陵,你是要留在御史府里,或是和我回金陵呢?”耀平试探性的问道。

“培茗当然是跟着少爷。”培茗想也不想就回答。

“不过,你的父母都在御史府里工作,若是跟我到金陵,以后要见面可不容易。”耀平考虑到若是将培茗带到金陵,恐怕他的父母亲会不舍。

“三少爷一向体恤下人,培茗的父母在御史府里也待得很习惯,况且家里还有大哥在,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培茗老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心里早就做好准备。

“是吗?那这样我就放心了。”

“少爷,你和三少爷提过这作事吗?”

“还没,三哥若是听到我要回老家,恐怕会从椅子上跳起来吧。”想到个性大刺剌的靖平,耀平不禁觉得好笑。

“三少爷恐怕不会轻易让你回金陵的。”培茗猜测。

“当然,若是他放我回金陵,第一个无法交代的,就是他的恩师尚书大人。”看来他要多配几帖除了补血养气之外没啥疗效的补药给三哥,让他趁送药之便,和晴雯小姐培养感情。

“若是少爷离开京城,城里恐怕有数不清的千金小姐要心碎呢。”培茗打趣道。

“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耀平说山他的心声。

“什么三千水?”没读过多少书的培茗不解的问道。

耀平笑了笑,“有一天你遇着了喜欢的姑娘,自然就会明白了。”

陈大娘住在城西的一条小胡同里,这坐是京城的贫民窟,住的都是些生活清苦的百姓,居住环境自然好不到哪去,十几户人家挤在一间三合院里是很常见的情况。若说城东的繁荣富裕是耀眼的向阳面,那么这儿的贫穷落后就是长年照不见日光的背光面。

诊过陈大娘的病后,耀平顺道在胡同里义诊起来,一时之间,瞎眼的、瘸腿的、长疔疮的、伤风的,一听说有大夫义诊,纷纷排到这位好心的活菩萨跟前,只盼他的药能暂时解除身上长年的疼痛。

等耀平为最后一个小男孩敷上烫伤膏药,小男孩的母亲抱着儿子千恩万谢的离开后,已经是傍晚时分,等他们从贫穷肮脏的破胡同里,回到御史府,更是已过了掌灯时分。

耀平进了御史府,只见靖平一个人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三哥,你怎么在那里走来走去的?”

“耀平,你可回来了,我吩咐府里的人找你找了一个下午,你究竟是跑哪儿去了?”看到弟弟回来,靖平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话。

“我在城西的胡同里义诊啊,我出去义诊向来这个时间就会回来,三哥又不是不知道,瞧你急得满头大汗,难道尚书大人有刁难你吗?”耀平以为他是为早上的事烦恼。”我不是和你说把药当面交给尚书小蛆就没事的吗?”

“我有把药交给晴雯小姐,她服了一帖后,好像就好多了,不但有胃口进食,脸色也好多了,尚书夫人这才放下心,她要我谢谢你。”靖平想到下午的事就呕。根本没有人感谢他专程送药去,才和晴雯小姐说不到两句话,就被尚书大人请回大厅,三言两语就被打发回来。

“那就好啦,你的心上人的相思病暂时医好了,你还急什么?”耀平将药箱放在桌上。

“什么心上人,你别乱说,人家是尚书千金,我只是个四品御史,怎么高攀得上。”碰到喜欢的姑娘,平日风流潇洒的靖平霎时没了自信,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晴雯小姐会有喜欢上他的一天。

“怎么能说是高攀呢?王家虽是书香世家,但咱们家也算金陵首富,虽然现在三哥只是御史,但三哥的前途不如此,就算尚书夫人不喜欢你,但是以后的事很难说的。”

“这我知道,但我现在着急的不是我的事,而是你的事。”靖平跳过这个扰人的话题。

耀平挑高一眉,“我的事?怎么说。”

“今天我从尚书府回来,就收到娘写来的信。”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娘不就是催我快点回去吗?你有什么好着急的。”内容千篇一律的信,耀平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这只是其中一点,另外一点是要我探探你的口风。娘以为你在京城里有喜欢的姑娘,所以才迟迟不肯回金陵。”靖平神色忧郁的说。

“呵呵,娘未免想太多了。”耀平并未注意到他三哥的脸色,自顾自的说:“我一直没回金陵,一方面是医术未精,想跟在师父身边和他老人家多学点,另一方面是三哥频频劝留,我才留到今天,娘怎么会误会我有喜欢的姑娘呢!”

“耀平,我看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靖平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面色凝重的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耀平满脸狐疑的接过信,抽出写得密密麻麻的两大张信纸,他仔细看完后,脸色陡然一沉,终于明白为何三哥会急着派人找他。

“爹想将香绮许配给元熙?!三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耀平全身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手上的信一个抓不牢,飘落到地面。

“娘不晓得你的心思,所以才会有这种打算,晚上你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快马赶回金陵,家里的动作应该不会这么快,你回去或许还来得及阻止这件事。”看着乱了方寸的弟弟,靖平已经帮他想好了。

“当初我带香绮回府时,就应该和娘说清楚的。”耀平真是悔不当初。

“那时你年纪还小,就算告诉娘你的心意,娘也只当那是孩童的玩笑话,听过就算了,不会认真的。”靖平理智的分析,“况且你一离开就是十六年,很多事都变得不同了,就算娘知道你的心意,但时间这么一拖……”

人心难以持久,有多少感情可以维持初衷,一贯不变的呢?当初耀平和他说起香绮的事,他也只当是孩子的玩笑话,听过之后也没放在心上,但自从尚书府事件后,上门提亲的媒人多得差点踏破御史府的门槛,可是全让耀平打发走,他拒绝许多斗好姻缘的理由只有一个——在家乡已有心上人!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娘怎么可以没和我商量就自己决定!”耀平的心悄由悲伤转为愤怒,毕竟当初将香绮带回府的人是他呀!

“娘根本不晓得你的心事。”靖平安抚着他,“这件事说起来三哥也有不是,若不是一直强留你,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三哥,这事不能怪你,是我当初没有仔细考虑清楚。”耀平咬咬牙根,试图控制情绪,“由信上看来,这只是爹娘单方而的想法,看不出香绮自己的意思,我回去一定会好好的弄清楚。”他已经开始计划如何夺取佳人芳心。

“嗯,先弄清楚状况再作决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靖平如此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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