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 第五章-02 作者 : 安妮塔·蓝伯

多年来她祈祷这种情况会出现,只要能让她父亲晓得她存在就好。但经过多次订亲,她感觉被利用了。“我可不是农奴的女儿,为了几亩地就要被迫出嫁。”

“你情愿坐视他失去珍惜的一切?”

“我完全不在乎在法国的那栋石堡和葡萄园。他若跟你打赌输掉那些东西,不干我的事。不过,我倒想不到他会输。听说为了赌赢,他情愿作弊诈骗。”

他正色道:“这话尖刻无情,茱莉。他是你的父亲。”

她顿时感到羞惭,移开目光。修女们曾告诉她,她对她父亲要求过高。一个听话的女儿懂得自己的本份。哦,她父亲替她选择了什么样的本份啊。他要她住在法国僻远乡下一所修道院的幽暗小房间里,她的同伴只有上了年纪的修女,一只坏脾气的山羊,几只小鸡,和一匹名叫“火焰”的暴躁母马。她给树木石头取名字,假装它们是她的玩伴。春天,她给它们戴上雏菊花环,谢谢它们选她为五月皇后。夜晚,她向它们诉说她的寂寞。

“拿去,”他递给她一条手帕。“擦干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当热泪滚落双腮时,她忍不住又想,一个襁褓女婴会犯下什么样的可怕罪行,要承受如此孤独的童年。讽刺的是,她的罪行是多年后才发生,在巴斯城。

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她。她来不及反抗他已将她拉入怀中。“嘘,”他凑在她耳边喃喃道。“别哭。没有任何事会这么糟。跟我说,什么事让你如此难过?”

“你不会懂的,别再这么体贴。”

他抚模她的头发。“一切都会没事的,茱莉。”

他的口气真挚,令她明知不可向这样的软弱让步,却又管不住自己。他愿意给予安抚和慰藉,而她正需要。就趁他还在此地的时候接受吧。跟其它多数追求者一样,他很快就会离开巴斯,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他双手游抚她的背。“这才是乖女孩,放松下来吧。”

她放松了自己。而随着她头脑清醒过来,理智也恢复了。她抽回身子。“你诱使我软弱了片刻。不过,我还是不会嫁给你。”

“你在自说自话。”他的唇轻触她的额角。

“今晚你当众羞辱我。”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做。”

“没错,因为你将要走了。你只要告诉我家父以什么事或物勒索你,我会把事情解决。而且别拿他曾失去葡萄园来骗我,我不相信你。”

“你也不喜欢我,你大概每天晚上都在诅咒我下地狱。”

这自怜的话令她感到讽刺极了。任何女人都会想要齐雷克,而安茱莉却不能想要他,不能以他提出的条件接受他。

她深吸一口气,鼻腔填满他的柠檬皂香。“我不诅咒骂他人,永远不会。”

“嗯。”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中振动。“一个令人敬佩的美德,局长小姐。”

要讲理,她告诉自己。你已经发泄了怒火,你还有工作要做,让他带着他的尊严离开。“我不是不喜欢你。我说过——如果情况改变——我们也许会成为朋友,这话是真心的。”

他的唇轻触她的面颊,他的胡须撩抚她的肌肤。此刻他似乎让人觉得既安全却又危险。

“我们可以试试看,”他说,他的嘴距离她的非常近。“重新来过。你喜欢我吻你的。”

“不!我不喜欢。”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奇特的光辉,若非她心中有数,否则可能将它错会成柔情。“你喜欢。”

“我吻你是因为感激你做的事,结果你做的跟你说的竟是两回事。”

他微笑捧着她的头。“你的眼神告诉我那不是唯一的理由。”

如今他们是礼貌交谈,她可以说出实话。“我只是对你的胡须好奇。”

“我明白了,”他郑重其事地说。“你喜欢它碰到皮肤的感觉吗?”他取过手帕沾沾她的眼睛。“是痒还是刺痛?”

在他温柔的照拂下,她的身子渐渐热起来,烦躁不宁。“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感觉。”

“因为你对我只觉得感激?”

“对,就是这样。”

“我完全了解。”

四目相交。她移不开目光,无法退避或抗拒在那碧绿深处闪烁的兴趣。他是个自私的骗子,她提醒自己。他是想安抚她,以便勾引她。

“我很高兴能帮助你,茱莉。”

他的唇贴在她唇上,缓缓地、挑逗地移动,给她时间决定她是否喜欢那感觉。她喜欢。他的唇又暖又软,他的味道带着甜甜的法国白兰地和刺激的烟草味。受到鼓励又好奇之下,她模仿地移动她的唇。他斜过头更深入地吻她,他的舌拨开她的双唇,他的胡须轻刮她的面颊令她肌肤作痒。她月兑口要他停止,但他的舌尖滑入,夺去了她的话,点燃了一团令她从内到外热烫的火。她全身发软,双手像爪子般抓着他,揉皱了他柔软的丝质衬衫,仰身贴近。她管不住自己。他愿意给予安抚和慰藉,而她正需要。就趁他还在此地的时候接受吧。跟其它多数追求者一样,他很快就会离开巴斯,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他双手她的背……

次日,雷克仍感到自己一丝不挂似的。从他在剑桥考试作弊被抓那一次,他未曾如此自惭过。他全身疲惫。他一夜未睡,因为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昨晚那要命的一幕。洛克堡公爵未亡人愤慨、气怒到极点。她投给茱莉的嫌恶目光至今他热血沸腾。

哦,茱莉。想到她,想到昨夜,他的胃就像软木塞似的上下浮动。她在他怀中真像小猫似的又轻又软又温驯,她的眸子如梦似幻,她丰熟的胴体等待着被疼惜。他本可拥有她,就在那清香的干草堆上,只有马匹见证他们的爱。但是他不要。他要她在暖和柔软的床上,他可以花数小时了解她的秘密,也告诉她一些自己的秘密。

他们一走向邮务室,她的顿消,他听从她的吸声要求,把她放下。他愕然望着她跟那双眼圆凸的牧师打招呼,然后告退,像皇后一般尊严地大步走出房间。她解释她在冰上滑了一跤,伤及足踝,理由漏洞百出。

艾森清清喉咙,将雷克从回忆中惊返现实。

“我说,爵爷,我们既然来了裁缝店,或许应该趁此机会,订制一件毛衣服。它应该会符合你的心情。”

他那熟悉而椰榆的声音令雷克笑了。“别瞎扯,艾森。”

“没关系,”他回答,一面小心翼翼地翻弄一本服装书籍,仿佛书页上布满蚂蚁。“这个路阿德大概会要你牵马来试穿。”

雷克呵呵笑。他这个极不象话的侍从连船舰失火他也找得出笑话可讲。“而你一定会牵着那匹笨马从大门堂而皇之走进试衣间。”

“我绝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骗人!”雷克开怀地说。

艾森合上书,揩揩他戴了手套的双手,从口袋掏出一卷极长的纸。摇着羊皮纸,他说:“我把蓝毕梧的城规带来了,想听听吗?”

雷克怏怏地说:“我有选择余地吗?”

“没有。”他展臂拉开羊皮卷。“蓝先生规定:‘时髦的绅士绝不穿靴子出现在女士面前’。”他嘿嘿一笑说:“你违反了这一条。”

“我赶时间嘛,而且当时在场的威尔斯亲王似乎并不介意。”

艾森模仿蓝毕梧的身段,挺出肚子,把手放在肚子上,“那是第一天晚上。昨晚呢?你又穿靴子了。”

“靴子是制服的配件之一,应该不受他这条规定的限制吧。”

但艾森一径念下去。“啊,还有一条你也违反了,”他郑重地说,对雷克摇着指头。“女士参加舞会,应先与轿夫约定时间,送她们返家。你自己走路送她回去,而且很晚才回到克利夫兰公爵宅邪,表情愠怒。”

想起昨晚的贲张和怒火沸腾,雷克说:“愠怒还不足以形容。”

“谁说不是,”艾森斥道。“你的裤子还迸掉了一颗纽扣。”

“够了,艾森。你只要把那鬼东西缝好就行了。”

“公爵的女仆主动帮我做了——还有其它一些事。”他眉开眼笑道。“我也接受了,当然。”

雷克喃喃道:“你确实常常接受漂亮女仆的‘帮忙’。”

摊开手心,他说:“我凭什么拒绝她们?”

雷克未答腔,他对安茱莉的抵达比侍从的浪漫情史感兴趣。

“听听这一条,”艾森说。“‘有教养的绅士不得在舞会中强迫女士接受他们的殷懃。’我认为他订立这一条规则时,心里想的是你。”

雷克一拳捶在扶手上。“你住口了行不行!”

艾森卷起羊皮纸收起来,然后检视布料样品。艾森比雷克年长十岁,从小就是雷克的朋友、仆人兼同伴。浅发棕眼的艾森有本事将全国任何一名管家盯得局促不安而垂下眼,他还有本事让女仆来不及熄灯就掀起她的裙子。

他的鹰钩鼻上有个有趣的突块,是一名不愿意的女仆用一只铜烛台反击的结果。

“你认为这种绿色如何?”文森拿起一小块莱姆色丝绒问。

“我会像只鹦鹉。”

“的确。”他把它扔到一边。“黑色与你的心情最相配。啊,门铃响了。”他掏出表。或许你的猎物已自投罗网了,我还是认为她看不出你有啥异样。”

即将与茱莉再见面,雷克兴奋难抑。“她会注意到的,她满喜欢我的脸。”

艾森掀开试衣间的布帘。“祝你幸运,爵爷,把路阿德交给我处理。”

雷克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布慢前,望着茱莉。她穿着一袭红色毛料长服。略蓬的裙摆将他的目光引向她细细的腰肢。腰肢上紧着一个黑色缎带蝴蝶结,流苏下面是一件灰色丝绒裙子。一顶灰色圆帽帽檐下露出她浓密的金发。她一手拿着一只皮质邮件袋,一手紧握昆彼的肩。

从他有利的位置,雷克可以看到她姣好脸蛋的侧面。虽然她薄敷脂粉,他仍看出她眼下的黑圈。她大概也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生气。

柜台后的路阿德抬起目光。“请过来一起聊啊,雷克爵爷。”

她的背脊变得殭硬如竖琴。“说完你的话,路先生。”她说。

“完全是我的错,茱莉小姐。”裁缝拍拍柜台说。“我把邮资放在这儿,我的职员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弄巧成拙放回钱箱里。哪,”他假笑着,推给她几个铜板。“你一定会谅解的,我相信。”

她取过钱,交给昆彼。“我了解意外是难免的,路先生。但你确实说过昆彼是小偷,而且当着许多人的面。我认为你该向他道歉,同时我期望你会正式地洗刷他的名誉。”

雷克忆起他童年受到的无情待遇和忽视。为什么也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保护神?他无法使时光倒流,但他可以确保他的子女有个衷心关爱和保护他们的母亲。

昆彼双手插入制服口袋,昂首挺胸等待着。看见雷克,他目瞪口呆。“天哪!你刮掉胡子了,等我告诉其它人这个大消息。嘎!对不起,小姐。”他恢复原来的姿势,但眼神期待。

她扭头瞥一眼雷克,目光凝着在他的嘴上。

“他现在看起来更像个光鲜的纨?子弟了,是不是,小姐?”昆彼说。

她耸耸肩,回头面向裁缝。“路先生,你刚才正说到……”

连北极海也比她的态度温暖,雷克心想。

裁缝急于夸奖昆彼的优点,说话结结巴巴。“我真是完全误会了这个孩子,而且等他穿上了新披风,模样一定很帅。”

她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先生。我没有替昆彼订做披风。”

自觉像个死刑确定的犯人走向绞架一般,雷克站到她旁边。“是我订做的,茱莉。”

她并未伸出手,他只好自己去握住它。而且发现它在颤抖。四目相交,他原以为会看到难为情,结果却是持续的冷漠。这一刻,他答应了自己一件事:不久之后,这个美丽又复杂的女人会含情脉脉望着他。她将永远不知道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可以瞒住其它人,也可以瞒住她。除了她父亲和艾森。

“孩子们需要新的披风。”雷克说,希望她会张开樱唇跟他说话。他想知道昨晚在马厩里她为什么流泪?他要让她永远不再流泪。

“喔!是的,”裁缝低喃道。“雷克爵爷替所有邮童订做了披风,有厚实的衬里和连衣帽,很暖和的。他真有慈悲心。”

“真慷慨,”她喃喃说。“我相信你的良心好过些了。”

“既然如此,路先生,”艾森及时表示。“我建议你我先挑选毛料。”他拍拍昆彼的肩说:“走,小伙子,我们得选块配你的外套的布料,量每个男生的尺寸等等。就从你先开始,施先生。”

茱莉面向侍从。“你是什么人?”

他一鞠躬说:“在下艾森,局长小姐。”

她瞪雷克一眼。“放开我的手。”

他等了一会儿才放手,让艾森有时间悄悄锁上前门,然后跟着昆彼和路阿德走进后面的房间。

雷克轻声说:“你昨晚没有睡好。”

她投给他一个不太真心的微笑。“我昨晚一件事也没做好。”

他注意到她双颊上有一小片红痕,他的胡须让她细腻的肌肤吃苦了。他庆幸自己刮去了胡子。“这倒见仁见智。你感觉如何?”

她拨弄着邮件袋的背带。“事实上,我可以说感觉很好——对你的善行而言。”

她的自尊激起了他的柔情。“孩子们需要披风,茱莉。毕格说,去年艾罗夫给宿舍添购行军床,你并没有表示不满。”。

“那不一样,艾先生是巴斯城的居民。”

“看着我。”他托起她的下巴。

她的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盈满了遗憾。他在这一刻,开始爱上她了。他的心胀得满满的,他的自信昂扬。“你真美,你知道,而且你是我的。”

她颈间柔细的肌肉在他的指关节下轻颤。“不!”她说,但并未躲开。“我昨晚做的事是错的,我不该吻你。”

她就是这样,正直而坦诚,永远愿意承认自己的错。雷克欢喜极了。他说:“对不起,是我太粗暴,不过我喜欢你吻我。我刮掉了胡子,看见吗?我再也不会刮伤你的脸了。”

她的目光垂落在他光净的唇上。“是的,你不会的,我们不该亲吻。”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该被人撞见。”

“两者皆是。”

他从眼角看见路人经过窗外,暗自祈愿没有人会想找裁缝。“昨晚你想要我,茱莉。说呀,爱人。老实告诉我。”

她睫毛眨也不眨说:“我确实对你有欲念,这一点我无法欺瞒,现在请你告诉我实话了,你又为什么想要我?是家父勒索你,或者我果真是赌债中的一部份?”

他无法正视她。天,她若知道就好了。“如果我说是我自己想要你呢?我爱你呢?”

她眨眨眼,然后娇声大笑。“真有创意。前六个追求者也都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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