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追缉令 第11章 作者 : 季莹

从来都没有料想到,自己可能如此草率的就结束这一生。但在海-的感觉里,和徐姗姗的这场赌博已不只是一场攸关情爱生死的游戏,它更是她不能不为孙梵与自己争的一口气!时间已渐近黄昏,渐近火车即将驶过的时刻,但她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清明;似乎,她这一生和黄昏是特别有缘的,她对黄昏的印象总是特别鲜明深刻。

这一刻,黄昏的柔风,正灌进她第一次和孙梵发生亲密关系时穿着的那套贝壳色的毛衣里,而轨道两旁,各有一大片摇曳着、令人触觉欣悦的油绿草浪及几只仍难舍黄昏,犹在草浪中徘徊低翔的白鹭鸶。

由眼角余光,她瞥见徐姗姗火红色的身影已站在另一条轨道的一端;她抬头看她一眼,她的表情似乎相当镇定,由她面部的平静看来,她似乎成竹在胸。

海-不懂,在这种状况下,谁有把握赢得孙梵?她也猜想着,徐姗姗是否曾向她的父母做一种暗示性的告白或告别?至于,自己昨天真的是一反常态的紧黏着母亲撒娇,黏得母亲差点都以为她哪根筋不对劲了!母亲不知道,那是一种沉重的无言道别!好几次,她都差点让满月复的心事与委屈泄嘴而出,满腔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她不敢也不能!

昨夜,她陪了孙梵一整夜,那是第一次,她留宿在他的住处,两人竟夜在激情的浪潮里缠绵。夜里,好几次,她望着他因餍足而熟睡着的平静容颜,她内心却汹涌起伏,泪水更不知不觉的浸湿了枕头;孙梵也不知道,她在对他做一种深刻的心痛道别!

今天,一大早她离开了孙梵的住处,除了多看一眼那两只在笼里略显消瘦的青鸟之外,她没有向仍熟睡着的孙梵做多余的告别!

早上,她在花坊里,安静的缓慢的整理几盆她喜爱的小盆栽,包括那几株已经卷曲枯黄的镶边野绣球。

下午,她锁上店门,在街边做一种告别式的短暂徘徊。黄槐的花叶已枯掉到又快冒出新芽了!街边的橱窗又被擦得亮晃晃起来,因为一年一度的农历年又快到了!

而此刻,黄昏已近,火车呜呜的声音也由远远的地方传来!她再看一眼徐姗姗,她的表情仍是平静!海-相信自己也是的,她们没有交谈,神情平静得就像两个已算好步伐,即将举枪相向的决斗者。海-没有胜算的把握,但她不想先输掉脸上的笃定。

两列即将相闪而过的火车似乎都没有误点,它们远远驶来,由两个小黑点渐渐变成两个桔褐相间的庞然大物!

海-突然荒谬的又想到,卧轨的人会不会死得很难看?她和徐姗姗为了争夺孙梵而拿铁轨、火车,甚至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会不会被控告触犯公共危险罪?

似乎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火车正雷厉风行的疾驰而来,她的心跳也如急驰而来的火车擂如鸣鼓。她迎视和她隔着轨道相望的徐姗姗,徐姗姗的脸色也开始有点紧张的灰白,但眼神仍充满挑衅。

在那种眼神下,海-反倒开始逐渐沉淀自己的心情,她理智的想,如此快速的火车大概是不会为了一条生命而紧急煞车吧!就算能,应该也会煞车不及吧!

算是一种为了不愿服输的认命!海-缓缓闭上眼睛,缓缓绽放一个微笑,如果说车轮下是她最终的宿命,那她也认了!这一刻,她渴望得到心中绝对的平静,也想到什么是前世今生,因果循环;那就像她已浮游于另一个时空在看这个时空的自己,她还最后一次调侃自己——前辈子她大概是个大情圣,这辈子才会为爱自戕。

这样也好!她的口头禅不知不觉又浮现脑海。她记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说——人在年轻时死亡并非绝对的可悲,至少,人们在想起这个人时,会永远记得他的年轻而无法想像他的衰老。这样也好!海-在消极中乐观的想着,并预留了一点时间祈祷——祈祷火车不要真把她辗得血肉横飞,不要让她死得太难看!当然,她也留了点时间咒骂徐姗姗——什么赌法不好选,偏偏选择这种可能死得很难看的赌法。

当然,她诅咒的时间正如她祈祷的时间一样急迫,铁轨震动及迅疾扑面而来的风沙的压力,让她无法睁开眼睛看清周遭,火车轰隆隆的响声,更阻绝了她的听力及心跳,她想着——我死定了!她念着——圣母玛莉亚!

接着,她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背脊及臀部十分疼痛的跌在一畦沙石堆上,那感觉犹如被人从天空推下云端。更奇怪的是,她的上半身被某种奇怪却不陌生的重物压着,让她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死了吗?海-自问着,并晕眩的怀疑,死亡为什么只有掉了一跤的感觉?

耳边的轰隆声逐渐远离,她甩甩沉重的头,鼓起勇气睁开眼。哎呀老天,她大概是没上天堂却下地狱且被恶魔戏弄了吧!半仆伏在她身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孙梵。他正用他那对深情的眼睛,半带指责半带怜惜的紧瞅着她!

只有恶魔才有如此迷人的眼睛吧?她叹息着轻抚他的颊,问:“我是上天堂了?还是在地狱里呢?”

“天堂或地狱,都不是年轻的你该去的地方!你唯一能停留的地方,只有我的怀抱!”他粗声粗气的答,眼眶却有点发红!

这对海-而言,不啻是一种天籁了!“你是说——我没有死?”她轻问。

“我才不会让你那么早死,你还欠我那么多个吻!”他喉头哽咽。

他救了我,而且,他快哭了;海-惊异的想。但她从来不曾想像过有个男人会为她哭泣,尤其是像孙梵外表如此刚强的男人。她觉得——士为知己者死;就算此刻她真的死去,她也死而无憾了!

压下喉头紧缩的感觉,她正想说几句稍微幽默的话来化解他们之间的凝肃时,另一大群人的疾呼声,正巧打断了她俏皮的灵感。

而来人——哎呀老天!来人竟是孙梵的母亲孙雨慈和父亲唐秉文。天啊!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她的父母凌德中和高瑞美,还有还有——一大票她根本不认识的人,海-起先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纷乱杂沓的走近,之后她记起孙梵为了救她,仍半跌在她身上,两人的姿态既不雅观又亲匿,她又羞又窘的推着孙梵沉重的胸膛,低声提醒:“你父母和我父母都来了,快让我起来吧!”

只犹豫几秒,孙梵飞快起身并顺道拉她站起。他声音不再梗塞,变成一种冷淡的腔调问道:“你没有伤到哪里吧?”

她动了动周身,头和颈没分家,上半身和下半身也还好好接着,只是足部和臀部有点酸麻,但她没有多作说明,她知道孙梵还在气头上,她只朝他点头表示一切还好。接下来,他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揣测彼此的心思了!因为两人被一大群人团团围住了!

令人意外,抢在众人跟前,一把抱住她痛苦失声的竟是她那身材略微圆滚的母亲,她搂得她好紧好紧,还边哭泣压低声音说着:“海-,你真傻呀!怎么好端端的就来和人家赌死赌活的呢?海兰不声不响的和人走了,我只剩下你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教妈怎么活下去啊?”

呼天抢地不是母亲的本性,但一听母亲这么数落,海-不觉也悲从中来,鼻酸不已!。她轻抚母亲圆柔的背,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泪眼以对!

另一双宽大的手各罩在她们母女俩的肩背上,海-一下子就感觉出那是父亲向来温柔敦厚的手掌,他也正用压抑却充满感情的声音安慰着:“太太,人没有怎样就好,别再尽说些不吉利的话了!海-,快跟你妈道歉,保证绝不会再让她担心!”

父亲的一段话惹得母亲更是哭得淅沥哗啦,也许是因为思念姊姊海兰,再加上今天海-发生这样的事,她干脆让情绪一次发泄出来!

海-边哭边安慰母亲!母女俩心中似乎都各有委屈。眼泪,该是纾解的最佳管道。

一小段时间后,她和母亲都已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但在泪眼迷蒙中,她看见唐秉文和孙雨慈一同走向自己。对孙雨慈,她有单纯的信赖,但对唐秉文,她自然而然就产生警戒。放松母亲,抹掉眼泪,她心情两极化地迎视这两个长辈。

令人惊讶,率先走向她,向她表明亲和立场的不是孙雨慈,却是唐秉文。他趋近她,多日前仍明显在他眼中的优越,不知于何时转变成一种近乎-腆和善,他清清喉咙才开口承认:“不论我们自认多精明,世上还是有许多难以预料的事!我算服了你了,你帮我印证了一则我以为只存在于梦中的“神话”——不渝的爱。不过,以后可别再擅自做这种傻事了,不然,孙梵有可能会遗憾终身喔!”

这是不是意味着一种“接受”?意味着唐秉文接受了凌海-是孙梵恋人的事实?!海-心中雀跃起来,她看了看唐秉文,再望了望孙雨慈,雨慈一把握住她的手,用一种类似宠溺又类似谴责的语气说:“海-,我可不管你和那个徐氏的小姐是在玩什么游戏?但至少你以后可绝不能再这么吓人了,刚刚火车驶来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孙阿姨心脏都差点给吓了出来呢!”

“是!”她乖乖的答应。

但她心中仍兀自纳闷不已,徐姗姗呢?为什么仿佛每个人都簇拥在她身旁歌颂她的勇敢,却没有人提到在另一道铁轨上的徐姗姗呢?难道,她已经……

不必她杞人忧天的妄加揣测——远远的,海-便瞥见了那个火红色的身影正缓缓朝着她人群站立的方向走来,由徐姗姗的行动举止看来,她应该是毫发无伤的!谢天谢地,两人都没有大碍!可是,徐姗姗的无恙并不意味是她凌海-在这场比赛中赢得了孙梵啊!

一思及此,她不自觉的挺直身躯,戒备森严的等待徐姗姗的逐步靠近。

有点像两军交战,徐姗姗的身后也跟了一群人。可是教人讶异,徐姗姗的表情之中少了一贯的骄矜与挑衅,眼神中甚至还包含了一股赧然的羞愧与澄然的敬佩。

“谁赢了?你?还是我?”忍着紧张,海-把心提到胸口问着。

犹豫半晌,徐姗姗才缓慢的吐露:“我输了!”

她的回答让海-难以置信,但海-长久以来心力交瘁的坚持,为的正是这句话,她并不想再咄咄逼人的追究徐姗姗何以认输?她只是不敢掉以轻心的追问:“你确定?”

徐姗姗没有回答,只是怔忡的点点头,仿佛她认输的程度只能到此为止。

之后,她排开众人走向一直站在一旁静静观看一切的孙梵,他正用霜雪冰寒的眼神,毫无人情味的瞪视她。

他大概是在怪罪她刺激凌海-参与这么疯狂的事件吧?徐姗姗带着苦笑硬着头皮走近他,用一种微带依恋却接受事实的平静语气说道:“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听这个信息——我决定放弃和你结婚的计画了!唉!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但整体来说,还是要为你高兴,因为你选择也爱上了一个执着于爱的女孩子。姑且不论凌海-是不是真的勇敢,但她的的确确比我更爱你,爱你爱到可以为你生为你死!而这个赌约,就像我自己开了自己一个大玩笑,相当自取其辱!我一直以为我稳操胜算,原因是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可惜在火车接近的一刻,我还是选择先逃之夭夭了!可见,我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爱你!请原谅,因为我的任性,我曾让你所爱的人暴露于危险之中。不过这样的结果仍算是十分圆满的呢!”

徐姗姗仰起头,眼神掠过所有人,最后徘徊在孙梵和海-之间。“我爸爸总是说——两个恰恰好,多出来的一个绝对是电灯泡。当然,它不是家庭计画的广告。”她微挑起明媚的眉,自我揶揄着:“我只是在嘲笑自己,永远不是恰恰好的两个之中的一个。真遗憾,不论是之于阿杰或之于你,我都是多余的那个电灯泡!”

最末那句话,她是针对孙梵说的,而她当着众目睽睽的自嘲,引来了众人一阵没有恶意的莞尔。连原本一脸肃然的孙梵也对她绽开了一个颇为和气的笑容,并正经八百的诅:“其实,徐姗姗,我觉得不是你不够优秀,而是你名字取得不好,“徐徐缓缓又姗姗来迟”,也难怪你会在爱情的路途上,老当个迟到者了!”

无论这算不算消遣,孙梵的字面曲解又招徕不少笑声。

“或许是吧!”徐姗姗漾开一个心无芥蒂的微笑。“回家后,我会认真的和我父亲检讨检讨,谢谢你的提醒,后会有期!”

说完,她主动大方的趋前揪住他的手,握了握,然后掉转身,迈向汽车。她身后,仍气派的簇拥着一群人,他们一齐开着几部高级房车,扬长而去。

徐姗姗走后,看热闹和凑热闹的人群都逐渐散去,海-的父母亲也同时开口说道:“海-,我们回家吧!”

海-点头,却默默的瞅了孙梵一眼,他面无表情,眼光却也是静静的定在她脸上!

两人隔着两对父母相望,一脸欲言又止欲走还留的情态!

“等一等,请恕我冒昧,并容我称呼一声未来的亲家公及亲家母——依我看,咱们还是多留一些时间给孩子们吧!他们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呢!”孙雨慈通情达理、笑容可掬的提醒着凌德中夫妇。

凌家夫妇着实被那一句唐突之至的“亲家公、亲家母”吓到了!凌德中呆呆的问:“事情有进展这么快吗?”

还是做母亲的细心,高瑞美由呆滞的表情中回过神时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回梭巡着这对相距有点远,可是眼神又彼此纠结不清的年轻人!

原来如此,眼前这个年轻人和海-谈恋爱了!难怪他在纵身把海-扑离铁轨时,那般奋不顾身,那么像拚命三郎!

高瑞美先是既机灵又开通的和孙雨慈道:“当然,当然,我们都是过来人了,当然明白恋爱中的人总有许许多多说不完的话。”

第一次认真的注意到小女儿海-已经长大到可以谈恋爱的瑞美,也第一次以一种孙梵可能是她未来女婿的丈母娘眼神有趣的注视了他许久;对他的马尾头,她似乎颇有疑意,但对他斯文俊雅,得体得仪的外表,她似乎又有说不出的满意,她一直紧迫盯人到连自己都察觉孙梵的不自在时,才笑吟吟,滑稽兮兮的说:“只可惜,截至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我未来女婿的大姓大名呢!”

这倒真是被严重忽略的,大家起先有点傻眼,接着爆笑成一团并开始自我介绍!

而这次的自我介绍差点又介绍出毛病来;原因是素未谋面的唐秉文终于首次和与阿杰私奔的女子,凌海兰的父母会面了!这种见面,虽是因缘际合,但也够尴尬了!

不过,在唐秉文思想已稍稍被海-软化感动的此刻,在凌家夫妇正感激着孙梵奋不顾身救了他们小女儿的此刻,什么事,似乎都可以留待日后再慢慢研究沟通。

最后,他们压抑了对彼此曾有的质疑与不满,两对长辈知趣的先行各自驶车离去,善解人意的留下孙梵和海-在夕阳下的铁道旁大眼瞪小眼。

说他们两人是大眼瞪小眼并不夸张。无论是凑热闹或者真正抱持关心的人,都早已像看戏散戏般的陆续离去,铁道旁也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事的回归平静。

海-感觉自己仿如做了一趟旅行,一场有点儿惊险刺激,却全然无害的冒险之旅。但也非真的全然无害,一想到刚才火车可能真的就这么辗过自己,她就不觉浑身酸软颤抖起来,她扑一步虚弱的跌坐入草地里,并发自内心承认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勇敢。

“海-,你伤到哪里了?”是孙梵急切关怀的声音,他蹲跪在她身边,满脸焦灼。

“没有,我没有受伤,我只是在想……”用手揪紧一把长绿的草,她抖着唇,心有余悸的说:“假使你没有及时赶到,推我一把,也许……我就——”

“现在才想到这些可能的后果不嫌太晚了吗?”面无表情坐入她身旁的草地,他对她的反省嗤之以鼻。

海-无言。她明白孙梵还在气她擅作主张和徐姗姗打赌,可是不论怎么说,她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他!

她噙着泪,揪起手中那把草,赌气的把它撕成条条再揉成碎屑。待委屈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坠时,她才硬咽着解释:“可能……我和徐姗姗做这种事,在你看来根幼稚很儿戏,可是……我只是在为我们的爱情争取存活的空间啊!我是多么不忍看你被你父亲逼得日渐消沉,又多么不舍我们的爱情就此被迫烟消云散!徐姗姗说——只要我能证明我比她更爱你,她就无条件放弃你,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我怎能放弃?”

“就算是仅有的机会,你也该来找我谈谈啊!毕竟,这整件事的绝大部分关键是我,对不对?”他愤愤的盘起腿,抿起唇刚硬的说。

海-被他的不可理喻激得怒气油然而生;他凭什么这么生气啊?卧轨的人是她和徐姗姗,可不是他也!何况,又没有人勉强他来扮演英雄教美的角色。

海-愈想愈气愈委屈,她挥去眼泪,忍不住朝他低嚷着:“我该怎么跟你谈啊?我该对你强调我好伟大吗?还是我得对你说:孙梵——为了你,我愿意当情痴、花痴,甚至白痴?而你,可能答应我放手一搏吗?或许!我是偏差了一点,没思虑到擅自决定去做这件事可能会伤害到你那尊贵非凡的男性自尊,只是——你一向那么无拘无束,酷爱自由自在,为了你的自由,抹掉那么点男性自尊——会月兑一层皮吗?会死吗?”

“可能会死的是你,是你啊!你这个小傻瓜!”放弃盘腿,他跪坐至她面前,像只震怒的狮般恶狠狠的揪住她双臂,咬牙切齿的摇晃她并朝她吼着:“自由算什么?自尊又算什么?当我看见火车头那么直腾腾的冲向你,而你又宛如木雕石刻般僵在铁轨上时……”回想让孙梵也倏忽颤抖了一下,他情不自禁的揽她入怀,暴躁的狮吼变成喑哑的掏心。“海-,我好怕啊!我真的好怕好怕!那时,我仍站在距你一段的草坡上,心慌的无法目测出究竟是我距离你远或者是火车距离你远?我害怕来不及推你离开铁轨,来不及救你,这辈子从没有一刻,我如此害怕一眨眼就闪失一样东西……一样我挚爱的东西,那正是你,只有你!”

孙梵奇怪的表白及怪异的形容,让海-又哭又笑起来。“我……不是东西。”她含泪逗趣的强调。“我,只是个挚爱你的女人。如果你不嫌肉麻,我还要强调,我是个不惜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哭、为你笑的女人!而我之所以胆敢和徐姗姗如此一搏,从不是为了剥削你的自尊、纯粹……纯粹是想让你解月兑那副不该加诸在你身上的枷锁,还你自由!”

“我懂!”他的下颌顶在她乌黑如丝的发上,眼眶微红的戏谑:“只是如今,我并不确定自己那么渴望自由了!现在,我只想找个够大的鸟笼,把你同我关在一起,看你还能不能再玩这种吓死人的把戏!”

孙梵略嫌夸张且太多柔情的话语,让海-又抽抽嗒嗒了好一会儿,等他托起她的粉靥,用深情的眼神凝视她并俯身想以一个吻止住她的哽咽时,她却唐突地在他怀中惊跳一下且头差点击中他的下巴。

“怎么回事?”孙梵稳住她也稳住自己,莫名所以的问。

她低俯下头,眼睛专注在自己沾了不少尘泥的牛仔裤管下的一只赤果的足上,她正经又严肃的陈述:“孙梵,你有没有发现,我的鞋不见了一只!”

我的老天!孙梵仰头苦笑,感觉有点啼笑皆非;他正想亲吻她,她却在这浪漫的节骨眼上才发现她的鞋少了一只?叹口气,他决定先君子后小人的帮她找鞋,再来索吻!

就着已快隐逸的夕照,几分钟后,孙梵终于在轨道旁找到她那只多灾多难,已有月兑皮现象的白皮鞋!他把鞋捧回草地边缘海-坐着的地方,蹲时忽然想起了一个他们曾玩过的小游戏,“如果这只鞋合脚,你希望成为什么?”他微侧着头问,眼睛在夕阳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海-记得这是几个月前她受邀参加他的生日舞会时,他曾问过她的话。她也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因海兰姊姊的存在而苦涩异常。可是如令,她却可以放胆、率性的叙说她衷心的愿望了——“假使,你是一只公青鸟,那么,我将成为一只终身紧紧追随依傍你的母青鸟!”

她的语气既挚诚又慎重,眼中也霎时又漾出盈盈水光。

“哇!咒语更改了!我记得不久前,你才形容我像只“皮厚”的变色龙呢!”他像上次一样,轻柔的帮她套上鞋。为免她再泪涟涟的,他撩起衣角为她拭去颊上残泪,干脆打起趣来。

海-真的破涕为笑了,“你还是一样“皮厚”呀!只不过现在少了一点点保护色罢了!”她调侃他。

“我少了一点保护色,便便宜了你对我一目了然!唉!谁让我是这种缺了神秘感就乏了安全感的人呢?!想想,我还是喜欢当变色龙。”他故作忧伤的自言自语。

“你还是认命吧!”她依进他怀里,攀着他并朝他俏皮的眨眨明媚的眼,嘲谑道:“因为我实在很难想像——一只公变色龙和一母青鸟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会搞出什么鸡飞狗跳的状况来?”

“不难想像的,”他邪里邪气的俯近她,把她压入草地中。“顶多变色龙用小利齿咬住小母鸟儿的颈项,就像这样——”他不客气的在她柔女敕的颈项上噬咬。“再顶多,小母鸟儿用尖喙啄住变色龙捕食的长舌头,像这样——”他张开嘴,整个吞噬她嫣红小巧的唇,让两人的舌在彼此的口中交缠。

另一列火车驶近。土地震动的感觉让海-惊觉起来,她怕有观众,在孙梵身下咿咿呜呜的挣扎。

“黄昏走了!”孙梵在她唇边低语、安抚!

海-止住挣扎,微张眼睛偷窥四方,真的,暮色已向他们渐渐聚拢过来,除了那几只仍在草丛中悠哉鼓翅或行走的白鹭鸶,应该没有人会瞧见他们的激灼之吻了!

放松情绪,海-再次让两扇长睫毛像含羞草般的合拢;唇则像成熟的玫瑰花瓣,向孙梵凡尽情的绽放!

另一列火车轰隆驶过,但不论轨内或轨外再发生任何事,都不再与她相干!因为孙梵和她在这条交错的铁道上获得双赢,赢得了“爱”!

又是另一个黄昏!

孙梵和海-蜷缩于他们新婚的床上。

然而这张安置于孙梵工作室褛上,罩着水银丝蓝床罩的大床,早在新婚之前就不知被孙梵和海-利用过几回了?

关于这,海-不曾抱怨,只是在过了数周新婚生活之后,他们之间有些小歧见。

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小歧见正是——床罩的颜色。

基本上,女孩子布置房间总是会选择比较女性化的色调。这天,海-把原本的蓝丝床罩洗了,并换上另一套水银粉红床罩,看得孙梵差点晕倒,他扬声抗议,坚决抵制这种色泽的床罩,他夸大其词的说,那种颜色睡起来让人感觉浑身浴火!

海-却巧笑情兮并暧昧的答他:“这正是我换床单的目的!”

不算久的爱侣生活,在不知不觉中把海-变得更“明眸善睐”,变得更有自信的神采,但却也把她变得更“胆大妄为”了!

隔天,她更天才的把窗帘也换成了粉红镂空花色——孙梵除了哑口无言,也不敢再多加赘言。因为他终于学会了婚姻第一章——丈夫的抗议干扰不了妻子的决心。而他更怕哪天回到家里,他会突然发现连自己的内衣裤都给换成全粉红色调。(这种想像是嫌夸张了点,但不是不可能!)那么,他岂不是得由“公青鸟”易名为“粉红色”了!

他们之间的第二项争执!恰巧的又是“房事”之一——争执的起源变成那只大大的粉红窗帘。

不过这次可不是颜色之争,而是“开关权”之争。

自从某日黄昏,孙梵首次拉上这窗帘并教会她男女之间的奥秘之后,她便毫无理由的喜欢上拉拢窗帘的感觉。那是种很私密、很隐蔽又很亲匿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只有她和孙梵能彼此分享,因此久而久之,她便很少拉开窗帘,让西照溜进房里来!

只是孙梵刚开始时十分不习惯,每次进屋,他总会像音乐女圭女圭发条突然被扭紧了般摇头晃脑的抱怨他有多久没在房里呼吸到阳光的味道了!而海-,也有一套堵住他抱怨的好方法,每次,她会像头小野猫般把他压入床铺,亲他、咬他、呵他……直到他举手认输,俯首称道:“我不再需要阳光,你就是我的阳光!”

当然,新婚中类似如此的芝麻小问题层出不穷,有时他们甚至会为了牙膏该用什么品牌,该由哪头挤起,毛巾该怎么摆放而争得面红耳赤,然后两人会为这些莫名出现的争执而相视大笑。

不过就整体而言,他们的婚姻是因恋爱而产生的健硕甘美果实。因为他们接收到了来自双方家长、亲人及四面八方朋友的祝福!

但也唯因孙梵和海品的婚礼受过祝福,海品就更常叨念起私奔许久,却仍音讯全杳的阿杰和姊姊海兰。他们令她多愁善感到连站在礼服公司穿衣镜前试穿一袭新款式别致动人的美丽礼服,或参观某家具公司橱窗看见海兰可能会喜爱的家具时都会鼻头一酸,潸然落泪!因为在不知不觉间她就会想到——她拥有这么多?可是姊姊拥有了吗?

而这一切有与无,却全操纵在她公公唐秉文的一念之间。有时候,海-全然无法理解这位长辈的观点。他能在孙梵和海-的真情感动下,极有雅量的成全他们并给予祝福,可是至令他仍不打算原谅私奔许久的阿杰和海兰。唐秉文强调——这正是勇气与懦弱、面对现实与逃避现实的差别待遇!

他的坚持,差点再度引起凌家夫妇的不快,不过为了成全孙梵和海-这一对,凌家夫妇再度有德有量的退了一步,暂时不予计较。

站在自己的观点,海-并不特别欣喜公公对她的赞赏,她不觉得卧在轨道上的自己格外有勇气,因为当她面对死亡时她十分的惊惧、茫然,反倒是在海边海兰叫阿杰去死,而阿杰毅然选择为海兰迈入滚滚浪涛之中的那一幕,一直深印在海-脑海,无法抹灭。她认为,那才是一种分外的勇气。

海-总觉自己是两姊妹中较幸运的一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印证了爱与被爱的重要,还同时化解了存在孙梵和她之间的爱情危机!

至于对姊姊海兰,她除了心怀思念,也只有虔心祈祷,祈祷有朝一日公公唐秉文能早早把自己从自设的冥顽模式中解套出来。

对这点孙梵深具信心并相信是指日可待的;毕竟,唐秉文再无第三个或第四个儿子可以利用来和某富贵人家女儿结亲,乃至成就他勃勃的野心了!换言之有朝一日他会需要深谙寰宇企业所有事务的阿杰回来承继他的衣钵。

除了无法和海兰姊姊为彼此的婚姻加油打气这点大缺憾之外,就整体而言,海-对自己的新婚生活是十分满意相当适应的,孙梵回复了练舞教舞的日子;而她除了在“青鸟花坊”时花弄草之外,也把她的“绿拇指”带回家里,令孙梵舞蹈工作室外的那一大片花园不止绿意盎然,还花团锦簇呢!

这大概就是她成为人妇之后最有成就感的地方了吧!尤其每每当孙梵的舞蹈学员们夸赞她的巧手及“蕙质兰心”时,孙梵就会在一旁的说——他决定在舞蹈教室旁再增辟一间“插花教室”或“园艺天地”,让她的老婆大人一展长才兼赚外快。他的话常惹得他的学员一阵哗然起哄!

新婚每一天,对海-而言似乎都是浪漫且特别的成长,像这个黄昏,海-和孙梵在刚经历婚姻中的另一次激情后,他们和所有的夫妻一样蜷缩在床里唧唧哝哝,低语着日常生活中一些重要或不重要的琐事!而在透入窗帘隙缝的夕阳光束消失时,他们的话题是某日海-心血来潮时买的那对青鸟。

“孙梵,我想,是我们该向这对青鸟道再见的时候了!”海-披衣坐起,眼光停驻在两只日渐瘦蚀的青鸟身上。

不,它们不叫青鸟!经一位来孙梵这边学舞的生物系学生说明,孙梵和海-才知道其实它们是一种生长在山溪边的野生保护鸟类,它们适合野外,不适合鸟笼。

当时海-就心疼的想,难怪它们看起来病恹恹的。考虑了好些天后,今天,她终于毅然作决定把它们放回它们该归属的地方。

孙梵没有异议,他只是坐起身将海-揽至自己身上,低问:“你舍得放弃它们吗?我知道在你的心目中,青鸟一直是幸福的象征!”

海-怔忡了许久。说真的,放走这对青鸟,她一定会若有所失,可是,她又害怕若不放走它们,它们的生命将很快的萎靡在鸟笼里!

然而,孙梵的一段话却奇异的让她的若有所失消弭了一大半,他说:““TheBlue

Bird”只是一则童话,一则旨在教会人们认清“幸福”的真谛的童话,当一个人已经获得了爱与幸福的真谛时,又何必紧抓着某种不具体的象征不放呢?”

孙梵的话虽犹如冷水兜头泼了她一身般的现实,但也确实让她顿悟了一件事——在物换星移,人事迁变中,没有人能恒久保有一件东西(例如一对青鸟)。“永恒”二字,不存在于任何时空,只存在于人的心中!

至于“幸福”二字,她也有了新见解——若说幸福的获得必须涵盖许多条件,那么幸福的条件其实也可以是简单的——一种不怎么贪婪的心,加上一个与自己同心同德的人,大概就差不多了!而这两项,海-自信都拥有了!

于是,我们就把这则年轻的故事暂时结束于这个黄昏与那张新婚的床上!

当夕阳再次隐逸时,海-倚偎在孙梵身畔,娓娓诉说着她的想法,并感觉他全神贯注在自己身上的柔情与感动!

当夜幕完全升起时,海-蜷缩在夜的深沉与孙梵的怀抱里,想着——自始至终!自己都是幸运的,只因为她信仰了“青鸟”的存在,所以她拥有了一份“青鸟之美”!

而她更相信,这份爱不会因远走高飞的青鸟而消逝或失去色彩,只因为“爱”对她而言,将是一种永恒的信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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