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成养伤的时候,北真经常来,倒成了常客。两人虽然吵吵闹闹的,感情却已化敌为友,彼此间也多了更多的了解。
叔成家里环境不好,却处处周全懂事,做事又格外有主见,北真反而对他更多的敬重。而叔成也渐渐觉得北真不像自己想像的骄纵,其实还是豪爽又好说话的性格。反观叔成,懂事之外,却有些乖僻,北真是觉得自己做事亏欠与他,还凶不起来,处处还陪着小心。而叔成从小到大不要说同龄的玩伴,就是连称得上是熟识的人也没有几个,突然有一个人主动和自己亲近起来,刚开始的时候还倔著性子不理北真。到了後来,却也是少儿的天性,又哪里抗拒得了别人的好意。
等到叔成再上学後,已经形成一致对外的联盟,让众人大吃一惊。
往日里,北真胡来还有蒋衡压著。北真又是个实心眼的人,往往才说几句话,就被蒋衡套出话来,接著就是挨训,打手板心。事情闹得大时,敬亲王那里也讨不来好。现在北真却愣愣就认准个叔成,和其他同学都疏远起来,两人好像是自然而然就玩到了一起,但玩的却更疯更野。
叔成和北真相熟起来,慢慢觉得北真不仅心眼不坏,心眼更是实在,只是家里和周围的那些人对他多娇宠礼让,让他养成受不得激也受不得骗的个性。他觉得北真好起来,就觉得怎么看也顺眼,他难得有了个玩伴,加上小时候听到跑船的人每每喜欢提江湖义气,觉得义气是最重要的事儿,自然是帮亲不帮理。他打小性格沉稳,又沉得住气,考虑事情也多周全一些,有时掩蔽得好,连蒋衡也抓不住把柄。
但坏事总是坏在北真这块,出了事,两人还争相求蒋衡处罚,弄得蒋衡也是哭笑不得。私下里,一旦叔成被北真拖下水去,总是气得直骂北真笨。偏偏北真也不与他计较,回过头来却嘻皮笑脸地想法子惹叔成开心。
转眼,已是落叶纷飞时节。
跟著叔成一起,北真见识了不少新奇的玩法,都是他从没见识过的,比如捉蛐蛐,秋天的蛐蛐个头大,力气猛,斗起来很有意思,但说起来,北真印象最深的还是游泳,初秋水未寒,鱼却肥美,叔成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就像自己也变成鱼似的,在水里游来游去,上岸时,还会拎上一两条鱼上来,这时身为早鸭子的北真看著得意洋洋的叔成就像看著会变戏法的神仙。
叔成会烤鱼,会抓蛐蛐,会凫水,会上树,本来是寻常百姓家孩子的本领,在北真眼中看来,竟似层出不穷的戏法,让他眼花缭乱。
北真觉得最开心的日子好像都是叔成带来的,也越来越黏著叔成了。
冬天到的时候,秦氏在华绣苏坊里找到活,生活稳定下来。
华绣苏坊相传是给皇帝做绣品的,一向是传媳不传女,一直采用手工绣花添加在布料上,色彩绚丽,华贵。华氏传到这一代,可是做得大了,除了给宫里头做贡品外,也开始卖给达宫贵人,有专门的染色、印色,还有绣花,及成品纺布,全部按手工作坊的方式,招得女工做活,由几个媳妇传些手艺,但也只是做些粗活,高一点等级的绣工,则可以绣些在店铺里出卖的绣品,真正送进宫的还是由自家的媳妇做。
秦氏在华绣苏坊里工作,按计件算钱,比起做洗衣妇来生活要好一些,收入来源也稳定多了,身分上感觉也不一样。但更辛苦,特别是眼睛,为赶活,往往是在光线不够的时候还绣,实在看不见了,才点起灯。叔成心痛娘,把和北真一起玩的心也收了几分,少和北真玩在一块。让北真失落不少。又加上快过年,不少达宫贵人都向华绣下了订单,秦氏更格外忙了,叔成也和蒋衡说了,请了些时的假,回家里帮忙。
北真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自从和叔成在一起玩了,再要他去和别人在一起,看著别人老是唯唯诺诺的脸孔就是觉得没了意思,一来那些人和自己说话就是说了上句还在想下句,结结巴巴地好像老是在讨好他一下,二来又觉得他们要和自己玩的游戏也没有意思。连忙著过年和庆生都没有了兴致,好不容易十五过了,又盼著学堂开学。学堂开了却不见叔成来,憋了几日,又找叔成去。
叔成挂不住听他的劝,又返回了学堂,但也不像原来那么用心,多是三天两头断断续续地来。蒋衡说要多给些资助,叔成持意不肯。到了後来,北真去叔成家反而更见勤快。
叔成是随他自由来去,但是也很难得和他再笑闹到一处。
这天去了,却见叔成在家里取了绣花的绷子绣花,北真不禁哈哈大笑,「叔成,你你你,你好像个娘们呀。」
叔成白了他一眼却不理他,自顾忙手上的活。
北真见他不理自己,心里烦燥,想到二人已经好久没有像往日一样亲近,这个样子不是又回到最初像仇人一样的时候,忍不住又拿话来挤兑他,半天没见有反应,便开始胡说八道起来,说道叔成「果然是没有爹的孩子」时,叔成一下子下手拿手上的绣花针就扎下去了。北真猝不及防,手上被扎了一针,叔成怒叱道:「没事回家待去,别在这碍我的事。」
北真看叔成用力,本来想著会出血,没想到只是有些痛,仔细一看才意识到叔成扎的时候,是用针的背面,而不是针尖,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心情就好了很多,搓著手说:「叔成你这样好凶呀,要是个娘们,也没有人敢要。」再看叔成的脸色不好,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忙道:「我不作声就是,你不要赶我走。」
叔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想到他终於是老实了下来,也不多说,只是继续忙著。
北真坐在一旁打量,虽然是做女儿家的针线活,但叔成却不似别的小女儿一样绣花带著点秀气味,他绣花的时候,好像平时写作业,又像是应付考题,脸是板著的,眼神极认真,一点也不柔和,甚至连眉头也紧皱著,盯著绷子,穿针走线,嘴角抿成弯弯的稍稍向下的弧度,眼睛像猫一样轻轻的眯著。
北真对他绣的东西不感兴趣,只知道仔细去看叔成,手指头纤细,因为瘦,骨节都露在外面,再望上看,就见那女敕白的耳垂显得精致又像糖果。无意识的,北真轻轻靠近过去,想靠在叔成的背上,还是想……
「碰」的一声,叔成却刚想站起身来,两人撞到了一起,「做什么?困了?」
「没有,没有。」北真「轰」一下坐直,心里怪怪的,好像有说不出来感觉,连自己想做什么都恍惚起来,脸却不自然地飞红了。
叔成的手自然的模著他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坐在风口吹风吹凉了?头晕起来了?果然是大少爷呀。」
北真觉得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好像是把自己想成大家闺秀,心里突然生气起来,「没有,我哪里来的那么娇气。」
叔成又白了他一眼,只顾著说:「天也黑了,光线不够了。」
北真觉得不舒服,看叔成哪里有关心自己的意思,联想著这几日受到冷落,好不容易才压下火气,问道:「那,绣完了吗。」
「嗯,差不多吧。」叔成说著向屋里去,又回头又对北真说,「你快回去吧,我要弄饭了。」
北真听到这话明显是有著赶人的架式了,但也知道自己的话对叔成一向都没有什么影响力,此时只能表示关心又略带讨好地加了一句,「我请你们出去吃好不好?吃完我再帮你说说情,我们一起出去玩一会吧。」
「你就知道玩,将来准变成个绣花大枕包,有这功夫去看看书吧,免得蒋老师说我把你带坏了。」
听了这话,北真盯了叔成两眼,难得没有顶上两句嘴,想到来坐了一下午,就只换了叔成这两句话,很有些失望,他心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但他又觉得叔成好像根本不能体会。一瞬间只觉得好没意思,说了句「我走了」,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叔成见这次难得北真没有闹也奇怪,追到门口,有心想叫他一起吃饭,又想著家里哪里有什么可以待客的,犹豫了会儿,已不见北真的身影。他心里也开始後悔,不应该那样子说话,但又觉得北真奇怪,嘟著嘴想,平时不是也被自己这样说过,怎么这次反应这么大。淘米的时候,边想边做事,米差点跟著水一起流走了。
叔成忐忑不安了几天,所幸过了几天,北真又回来了,看起来也没把他那天的话放在心里。
两人看起来吵吵闹闹地,还如往常一样。但叔成却对北真添了几分小心,北真这个朋友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失去的。北真仍是时喜时怒,性子有些不可捉模。
叔成之後上课都是断断续续的,北真开始还常带些笔记来,後来看叔成心事不在这个上面,也就懒得带了。但每次来,总不忘带些新鲜的好玩的玩意来给叔成看。刚开始,叔成并不觉得好,心里面还觉得北真炫耀自己,比著自己家境不好,但次数多了,却看到北真是事事都牵挂著自己,时时不忘记与自己分享,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动,从小到大,叔成总是与周围的人相隔很长一段距离,他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要跨出去,也从来没人亲近过来,难得有人这么把自己当朋友。
虽然并不能够常在一起,叔成和北真的感情已经一天好过一天了,叔成有了话不想和娘说的,都留给北真说,北真虽然在他眼里看起来不够聪明,听他说话的耐性却是十足。
夏天的时候,叔成这天好不容易得空,便叫了北真去河边玩,两人静静地坐在河边,叔成看著几只渔船开过,情不自禁和北真说:「我们家原来就是住在小渔船上呢,不过我爹死了後,我娘就把那船卖了。」停了一会说,「小时候我的想法就是最好有一条自己的船,开著到处去玩。」
北真惊讶地问,「你会开船?」
叔成笑道:「小看我不是,我在船上长大,船上我知道的事,比你知道陆上的事还多。」他见北真竖起耳朵,听得认真,续道:「原来听说我们祖上还有人跟著三宝太监出过海呢。」
两个才说著话呢,一群更小的孩子跑了过来河边玩,一瞬间都月兑得赤条条的在水中疯闹。
叔成大笑,指著他们说,「就这样就只会狗刨也敢下水。」说著来了兴致,便把衣服也月兑了,回头向北真眨眼,「刚好,洗个澡,你也来吧。」说著裤子也跟著褪下。
北真不是第一次见到叔成的,但是隔了一年,却突然发现叔成的身形变高,被太阳晒得有些蜜色的皮肤居然耀眼的晃得他眼睛都睁不开,甚至产生了一种羞耻的感觉。才低下头,叔成过来月兑著北真的衣服,边说著:「来,我教你戏水。」
北真又想装得坦然,又觉得越来越没有勇气。三下两下被叔成扒了衣服。没了衣服,北真更是缩手缩脚的,两手禁不住捂住自己的重要部分。叔成却是大笑著拉开他的手,「你有的,难道我没有,还要你遮遮掩掩的。」说完用力一扯,让北真也跟著他滑落到水里。
北真两手努力挣扎,也忘了自己是赤身的,拼命地叫著:「我不会水,我不会水。」直到看著身边的叔成笑得抱著肚子站在那里,才发现和他身形差不多高的自己是可以站到底的。
叔成笑著说,「我就不说你了,你看看你周围的,人家都在笑你呢。」
北真生气,学著周围的小孩子,也把水拼命向叔成身上泼,一边叫著「叫你笑我,叫你笑我」。他力气大,打起的水花又高又凶,叔成招架不住,一下子潜到水里,去拉他的脚。北真被他拉著了脚,脚一滑,跌在水里,呛了几口水,叔成过来拖著他,却是感觉自己的皮肤与叔成皮肤相接,两人都是赤果的,皮肤接触起来滑滑的,让他有种不自然却有兴奋的感觉。
叔成教他游泳,手托著他腰,有时往下滑,去掰动他的腿,北真连著呛水,只觉得被叔成触模的地方无一不是敏感得要烧起来一样,又有一种奇痒,一直痒到心里去,也不知道自己是玩得开心还是玩得难受。叔成教了一会,就骂他笨,北真不服气地回骂过去,两人一会又变成了玩水仗。
秋天的时候,北真藉口觉得天寒,不肯下水,却越来越爱恋著看叔成的身子。这是他心中慢慢升起的一个小秘密,但叔成担心天气没那么热了,头发不容易乾而被秦氏发现,也变得少下水,让北真失望起来。
但随後,两人又找到了新的玩法,就在沙滩上筑起城墙,互相打过去杀过来,追逐著跑来跑去,有时也会闹得好玩地打上一架,滚得一身的沙回家。惹得秦氏叹气不已。
北真却在那时心里突发奇想,要是那沙可以筑起真正的房子,让他和叔成一起住起去,天天在一起玩,一起说话就好了,就算没有自己的父母,过得辛苦一些也没所谓。他总想减轻一些叔成的生活压力,和叔成一提,叔成却弄得想和他翻脸一样,只好闷在心里。
*
一晃过了年,就是叔成的本命年了。
还不到十五,北真蹦蹦跳跳的来了。南方天暖,不见下雪,但冬天很有些潮气,叔成家里不过烧了个煤炉子。北真的冬天过得不爽快,见了叔成就抱怨还是家乡的北方好玩,有雪,可以堆雪人。
但叔成见了北真心里却是真的高兴,他自家亲戚多不往来,过年正是热闹的时候,晓是平日里多喜欢清静,这时也不禁希望有个朋友走动,连秦氏也抓些糖,对北真比平日里更热络些。
但北真心眼粗,也没太在意这样,又说起了好久没有骑马射箭,南方的小镇多,石阶一排排的,都没有开阔的地界可以猎玩,然後问叔成愿意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北方。
叔成听著一愣,没来由的增加起伤感来,他心里父亲早逝,平日里对人并不多亲近,小小年龄已觉得世事无常,但和北真关系越来越密本来还很少往这方面想,现在望著北真心里却多了心思,难道两人大了还能想小时候一样吗?北真家做官的,这做官哪里有在北京做得大,哪里有在皇帝面前的官做得大呢。这一情绪低落,却让北真看在心里了,北真马上从内襟里掏出了一对布艺的小老虎,笑咪咪地说:「送给你的,是给你生日的。」
叔成是属虎的,一见高兴起来。虎的头上因为有王字,平日老百姓家都不敢做了来玩,这一对小老虎显是喻意将门虎子,做得很是精细。叔成一边拿在手里玩,一边心里想著年前北真的生日自己都没有什么可送的,今年年底也是北真的本命年,可一定要仔细著记著挑份好礼物。
玩了一会,突然笑著问:「谁给王爷府里送的,怎么送了一对来了,难道是要给你说媳妇了?」
北真急道,「才不是呢,我要什么媳妇。这是你和我。」说著手抓著两只老虎靠在一块。
叔成愣了一下,「我们俩靠在一起做什么。」
北真一下子脸也红了,吱吱愣愣也答不上来,叔成大笑,一个劲地乐。秦氏在旁听了也抿著嘴乐了。
冬天也过得快了。
冬天过了,秦氏的眼睛越来越不好,叔成便生了退学之意,因此与蒋衡有了一番长谈。
蒋衡看著叔成上课总是七零八落地,便有心为叔成的前程算计一番,他心里是想著叔成和北真投缘,不如就做了敬亲王府的家臣,他和北真也可以多照顾他。
叔成的功夫底子差,又不是从小练起来的,也没有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练过,但要进府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身手灵活,蒋衡自忖在敬亲王面前说话也很是算话。
又或者跟蒋衡学学布阵行军之法,再由王爷推荐到军里去,就算是吃皇粮,生计是不用愁,就是怕万一打起仗来生命都有危险。
蒋衡话说的明白,「你娘本来是想你来读书,将来求个一官半职,但现在官场上考试多是以八股文来论成败,这些,我是教不来的,我这教的,可能……」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截了当地点出来,「都是为北真的将来所选的课。你自己考虑一下,就看你选什么样的路了,若是有我能帮忙的,可不要客气。」
想了一会又说:「你若是转个老师,也应该有个心理准备,不知道多少人读了一辈子书也不过是个秀才,或者是中了个举人,真正做得官的,是少之又少的人。」
他望著叔成,也怕伤了这个心思敏感的孩子。
「我说的很直,是怕你少走弯路,做老师的,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帮你才好。」
叔成的感激是放在心里,和秦氏回家一说,秦氏是反对儿子当兵的,生怕叔成有个三长两短,更何况叔成也不过是十二三的孩子。
若是去王府做家臣,叔成又不愿意,他想和北真保持朋友的关系,而不愿意感觉上比北真低了一等。最後还是秦氏拿了个主意,和华绣苏坊的老板说了,去做个学徒。
叔成去的时候,见的是华家大少爷。这大少爷二十多岁,但身子骨不好,是由大少女乃女乃陪著见的。叔成见过的女人不多,但感觉这个大少女乃女乃与自己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但也说不上来原因,就是很不开心的样子。看人看的人心里都是空空的。
问话是由大少爷强打精神问的,叔成详细说了自己能识字,还会算术,把平时飞扬的态度都压了一些。大少爷比较和气,微笑著一直听,并不打断,末了说道:「你这样倒是很适合做个帐房的,就是年龄小了些。」又向秦氏说,「你孩子很聪明,我回了老太太的话,老太太准了就成了,我这边是不会拦著的。」
说完了又说,「我也倦了,鸣凤。」说著回头向大少女乃女乃点了个头,那大少女乃女乃便扶起大少爷。
叔成也跟著他娘一起低头行礼,送大少爷和大少女乃女乃。
回去便是等消息了。
叔成想著要做事了,心里忧喜参中,一半想到自己做事了,可以分担娘亲的负担,另一半又觉得突然从自己熟悉的小圈子里走出去,不知道前途。北真见他这几日心神不宁,心里也不舒服,这天晚打著灯笼过来约叔成去看星星。秦氏见是小王爷也不好拦著,只多叮嘱了几句要早点回来。
两人走到河岸,北真拉拉他衣袖问,「你有心事呀。」
「嗯。」叔成点头。
「怎么了呀?」见叔成不说话,北真的蛮性子又上来了,「南蛮子就你们这样,有话都吞吞吐吐的,呸,有事闷在心里,小心烂在肚子里……」
叔成心里有事,也难得没拦著他话头由著他骂,直到北真没话可说乾瞪著眼望著自己才扯了他的袖子问,「喂,你说说,你将来想过做什么?」
「将来?」北真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快要怪叫了,「你脑子发烧呢?」若是往日,叔成听了少不得又要和他一场争吵,此时却没有兴致,只是笑笑说,「你说来听听。」
北真其实甚少想这些事,此时见叔成极有兴趣一样,想了一会才说,「将来,我想是和我爹一样,要做大将军的,哎,我是恨不得能生在太祖的年代,要是那时候,跟著太祖打下江山,不知道是多荣耀的事情。」
「没意思。」叔成说,「打打杀杀的,建功立业的都是有官的,不走运的总是老百姓。我对打仗可没有兴趣。」
北真却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样的话,他自小的教育全是要做武官的,从来没有想过打仗有什么不对。忍不住争辩起来,「男人就是要建功立业的,难道要像女人一样在家绣花纺棉不成?」
叔成却被说到伤心事了,冷哼一声。
北真最怕就是叔成不说话,忙著转话题,「你想过做什么呀?」却见叔成眼望著天上的星星不说话。他知道叔成要是不想回答,自己怎么说也是白搭,也只好跟著看星星,心里想我怎么比怕蒋先生还怕秦叔成呀。
半天才听得叔成说:「小时候,我家是住在船上的,那个时候也经常可以看星星。」叔成说到这,顿了一下,「那时我想我会和我爹一样,一直做个打鱼的呢。而且我水性那么好。」
北真正想著怎么接下句呢,叔成的声音又响起来,「和你说,我不读书了,再往後,我可能要进华绣做事去了。」
*
过了几日,叔成真的去绣坊做事了,去的时候来和蒋衡告别,态度极是恭敬。连带著对同学也友好地打了招呼,偏偏北真却没来得及和他单独说上话,气闷了好几天。
哪曾想一个月後,北真正在屋里看书,却听到说叔成在府外候著,高兴地不得了,像月兑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一见面就拥著叔成,直说:「怎么好多天不见你了。可想死我了。」
叔成的模样似大了些,穿著打扮也故意显得老气,行事更见沉稳,微微笑道:「我领了月钱了,来看看你,请你喝茶。」
这北真哪有不说个好字的,撒了欢一样,跟著叔成出府。两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也怪引人注目。分开了一段时间,感情却越见好。北真是一向话多,一路上抓著叔成问这问那,到了茶楼也不安宁,恨不得把叔成这一个月的大小事宜全弄个一清二楚。
茶楼的人认得小王爷,忙安排了一个好位子。两人说了一段话,叔成被北真缠得告饶,「小祖宗呀,你让我歇会说话好不好,我的嗓子都说痛了。」
北真哂笑著放过他,让他清静了会,两人这才注意到茶楼里刚好有个说书的先生,在说三国的故事。北真转了注意力,听的有趣,直说他自己读史书也读过这一段,却觉得没这说书的说的有趣,叔成忍不住笑他,「正经书你是都读不进去的。」
两人一聚,不一会天都黑了,叔成又急著要回家,让北真代问先生好。
北真却送了一段又一段,依依不舍,突然冒出个心事。「我们不如也学著三国里结拜吧。」
这个时候,两人又走在江边,周围没什么人,远远只见江中心几支小船上有星点的灯光。叔成只笑北真孩子气,说,「我们这又不是在做戏,哪里还真的在一起结拜,况且你是什么身分,我是什么身分。」
北真气闷了半天说,「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原来从来不当我是小王爷,别人都觉得我是,让著我,你没,就你把我当朋友的,你现在跑去做了几天事,怎么变这样了。」
叔成怔了一下,说,「都大了呗,哪能总在一起打打闹闹的。」
北真站在那里,望著江边的渔火,突然跪了下去,「我就要,你自己说怎么著吧。」见叔成没有动静,激动地喊了起来,「在我心里,我们还是和原来一样,我从来没想过你大了怎么样,我大了怎么样。」此时北真心里突然像扭著一样,实在是不懂,为什么长大了好多事会变呢。他跪著,腰直直的,心里却是扭著的。
北真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的时候,叔成也轻轻地跪下了,手在两人前面拢了个小坡,轻声说:「这就算是香炉吧。」
北真忙倒下头去拜天,拜地,只为了不让叔成看到他自己眼里快要流出来的泪,又回过头来再对著叔成拜了一拜。叔成将他扶起的时候,看著他眼眶都是湿的,心里随便哪个角落里都软了,「哎,你这啥样呀。」抬起衣袖给他擦眼泪。
北真一下子扯著袖子哭起来了,「哥,哥,咱们也学刘关张他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叔成半天噎著说不上话,只是不停地给北真擦眼泪,劝著他,「哎,怎么你就委屈了,别哭了。」
这往後,叔成发了月钱总来约北真,但却叮嘱北真不要主动到华绣坊去找他。他是去做事的,老板见了他有朋友来找不好。
北真觉得叔成做事後,和自己距离远了些,脸上也慢慢有些大人的样子,不像原来那样的尖锐。但好在多少学会著去宠著北真,不像原来爱说些话来挤兑自己。北真也喜欢叔成宠,他在父母面前都不撒娇的,偏偏却喜欢在叔成面前放肆。
甚至有时,北真有种莫名的冲动,很想去咬叔成两口,他总觉得那样做,自己一定会很舒服,可是感觉上,那样又好像是动物。这让北真心里有了困惑,可是这种困惑却好像不知道去和谁说好。
叔成跟著大少爷和大少女乃女乃去看过几出戏,还觉得很有意思的,和听书的感觉不一样,回头也拉著北真一起去听。北真不喜欢听叔成说起大少爷和大少女乃女乃,总觉得离自己陌生得很。
但叔成带著北真去看戏的地方,是搭著戏台的地方,两人为了看得清楚,非得爬到树上去。这样两个人坐在树上挤在一起坐著的感觉十分惊险,又可以聊天,还兼著看了戏。
北真喜欢看武戏,打打闹闹很是有趣,不过这天演的却是出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那一段。所以看得觉得没意思,只是陪著叔成打发时间。
叔成也是看过的,这才有空陪著北真闲扯,听到戏里唱了一段突然望著北真笑了起来,心里想,「其实我们的关系也差不多哟,都是同窗感情。」突然心理一个念头一闪,「喂,如果我家有个小九妹和我长得很像,你要不要呀。」
这话本来有点调笑的味道,哪里想北真一抬头说:「不要,我只要你!」弄得叔成差点滑下树去,狠狠地推了北真一把,「要死呀你,我又不是女的。」
北真哂笑了一下,心里头那种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楚的浮了上来,是男的是不是就不能喜欢?不能像夫妻一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