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王子笑一个 第十章 作者 : 何铮

一座巨大的金属物,悬浮实验室的中央,大大小小的电子管从金属物中延伸出来,交错纵横的布满了整个空间,天花顶上苍凉而冰冷的白光照亮了暗灰色的舱门和墙壁,给人一种无情和肃杀的感觉,不由心底一寒。

“野,还有多久?”伊冽沉声问道。

江野正盘腿坐在地上,他惯例的在工作的时候反戴着一顶棒球帽,在他交叠着的脚踝处,平平稳稳的放着一台改装之后的笔记本电脑,电脑的接口正连着那台巨大金属物的启动装置,他在进行最后的密码破译。

“十秒。”江野的嘴唇紧抿着,眼睛紧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九、八、七……

“来吧,仪器我是已经修复启动了,现在就看你了。”江未来握紧了双拳,喃喃自语般低声而急切的道。

……四……五……

伊冽的目光转看向牧圣攸。

……二……一……

象是从地低发出的仪器转动的声音,先是轻轻的、微小的,然后那声音逐渐转大,下一瞬间,所有的仪表、主电脑都顺畅的运作起来,各种仪器的灯光如霓彩般辉映了整室的苍凉。

“Yes!”江野至此才双眼一亮,“没问题了。”

“我们开始。”伊冽走向牧圣攸,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你该知道,这和以前的情况不一样,我们没有真正操作过这些仪器,也并不熟悉这些东西的性能,而且时间已经隔了将近五年,谁也不能保证它们还能正常运作……”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什么蠢话。”牧圣攸看他一眼,开始解开上身的衣扣,动作流畅,没有丝毫迟疑的褪下上衣,他跨步往那座悬浮的巨型仪器走去,在经过伊冽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直直的看着他,“我不会出差错,所以,你们最好也不要给我出任何的差错。我已经不是那个只想着死的牧圣攸了,我依然可以为了你们每一个人去死,却能够为了她而活着。我不会有事,不会死,这样背着她来做这种事,我已经很不安了,所以我至少一定要还她一个完整的牧圣攸,我的命不是我的,不是你们的,而是她的。我不能在没有她的同意下就一个人这么死了,不仅不能死,也不能伤痕累累,更不能残疾。告诉我,你做得到。”

“……我做得到。”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站在这个曾经让他生不如死了三年的地方,没有丝毫的怯意。伊冽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心中一股久沉的激动蓦地翻涌而上。

人最可怕的力量,不是勇于去死,而是为了活下来所具备的坚强意志!可是,一个怕死的人,却那么毫不迟疑的把自己往悬崖上送,只是因为他觉得应该这么做,然后他站在悬崖的边上,居然还能那么坚定的告诉他,他要活着!

好,那就让他看看,他想要活着的愿望到底有多强烈;也给他看看,他想让他活下去的愿望有多强烈!

十几年的相遇相知,攸,我没有让你失望过吧?所以,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开始!”伊冽毅然的道。

刹时,连接着悬浮物的电子管象是有了自我意识般的往空中穿梭而来,在接近已然坐到仪器上的牧圣攸的时候,所有电子管的动作骤然放慢,然后如蛇试探猎物一般的在他胸口游移浮动,等到确定无误之后,便如利锥般的强行穿刺进他的皮肉,深深的扎进他心脏的部位。

牧圣攸的脸色蓦地惨白,扶在冰冷的器械上的两手不自然的抽紧,冷汗从不住的从额前滑下,业已痊愈的伤口,曾经被所爱的人那样柔情万千的吻过的伤口,又再次的皮开肉绽了。

伊冽就站在离他很近的下方,看着他的眼神满是痛苦。

给他看看吧,能够被他这样追逐和向往的人,究竟有多强大!他曾受过的痛苦,让他亲眼再次证实!

还是那家餐厅,还是那样微曛的阳光,从咖啡厅外的窗棱透射进来,铺了一桌柔和的光线。还是那个端庄而优雅的纪梵羽,坐在她的对面。

这次,何蔚纯也还是低着头,但却不是因为被她的美丽震慑到而自卑得抬不起头,事实上,当纪梵羽叫住她,把她拉到这家餐厅来的时候,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别处。她只是依然不善于拒绝别人强势的“邀请”而已,但理由早已不是惧怕。

攸离开已有两个星期。走时他没有告诉她他具体要做什么,只是说:

“给我一个月。”

那天早上的阳光很浅,薄纱的窗帘掀动起窗外淡淡的雾气。她楞楞的坐在床上,双手抓着柔软的被单,无助的看着他站在床沿套上外衣。他的语气也象朦胧的雾气,很淡,刻意的保持着漠然和疏离。

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只怕一开口,就会想要拉着他的衣摆,哭出声来。

“一个月之内我会把事情解决,如果不习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话,你就回原来的公寓去等我。”他扣好扣子,理了理衣领,习惯性的在别上徽章的时候微微仰起下颔,从头到尾,他说话都没有看她一眼,然后他提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往房门的方向走去,在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仍然是背对着她,轻声道:“打工不要超过十二点,那里撞伤碰伤了要去医务室,这是常识;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到陌生的地方去,如果一定要去,边走要边记清楚路边的标识,不要再做迷路这种蠢事了;晚上不要吃太多东西,要是想我的话,就联系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站在门口的地方,站了很久都一动不动。然后他突然转过身来,看到她瘦瘦小小的身子眼巴巴的坐在床上,乌黑的眼睛空洞的睁着,象个茫然无措的孩子。他只觉得心下一恸,猛的上前抱住她,连她的人和被单都一起抱在怀里,将脸埋在她的发中,喃喃的哑道:

“蔚纯,蔚纯,你要乖乖的……我的小笨蛋,我的宝贝……”

她嘴巴委屈的一瘪,眼眶顿时就红了,就在她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哭出来时,他又突然的松开了她,就象他抱住她时一样突然,这次他没有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很快的走了出去。

房间变得好空,她的心也空荡荡了……

“没想到,你这么个小东西,居然还挺厉害。”纪梵羽尖刻而嘲讽的声音,将她拖回了现实,“牧圣攸象变了个人似的,居然被你迷得方寸大乱!”

蔚纯还是握着她的水杯,她以为她会很惊讶,她应该要很惊讶,可是她心里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麻木,还有就是想念。

自从她和攸在一起之后,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她走到哪里都不对劲,整天恍恍惚惚,脑子里空空的,又满满的,都是想他。她想他,好想好想他,他现在好不好?在做些什么?他知不知道她好不习惯他不在身边?世界里没有了他,就好象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她很笨,她一个人走不稳,没有他的提醒,她会不知道自己哪些事情是做对了,哪些又做错了。

“我真是不甘心!如果他也会动心的话,那么他付出感情的对象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你凭什么得到他们的关注!没有才华、没有出身、没有任何上流社会影子的你,有什么资格堂而皇之的站在他们的身边?!”纪梵羽忿然的看着她,“你应付得来吗?你不会觉得压抑、窒息、不能呼吸吗?你的心一点也不虚吗?让我告诉你!象我们这种人,尖锐、虚伪、处处防备,拼着命的要强,谁也不相信。看起来已得到很多,却从来就没有高兴过。完美的外壳,其实是千疮百孔的内心,在可怜的虚掩下,一直隐隐在痛!你了解这种感受吗?你了解这种渴望被爱,渴望被接受,渴望宽容的感觉吗?!你什么也不懂!”

不懂的人,是你。

蔚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她现在不想说话,一个已经得到了她所想要的东西的人,是不应该再在口舌上去难为失败者的。

是的,纪梵羽是失败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她空有了那样顾作高雅的气质,空有了众人羡慕的容貌和家世,却不懂得争取自己的幸福。

“你应付不了他的!再和他在一起,你总有一天会被他害死!上次我还说得不够清楚吗?他们不正常!他们是怪物啊!彻头彻尾的怪物!”

象是突然被雷电击中,何蔚纯的身子猛的一颤,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抖得象是冻缩在冰雪之中的人。

“我说你是应付不了他们这种怪物的!你只会变成他们扭曲的性格下的牺牲品,你……”

一杯冰凉的水,猛的泼上了纪梵羽的脸。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那个浑身颤抖,却依然怒目瞪视着她的何蔚纯。

何蔚纯气得浑身发抖,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她紧抿着唇,大声喊道:

“住口!住口!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们!你没有这种资格!纪梵羽!你才是怪物!你才是冷漠的、不懂得爱与珍惜的怪物!居然还敢口口声声的说你喜欢他、你爱他、你了解他!这就是你的喜欢、你的爱、你的了解?!”那天下着雨,他就站在冰凉的雨中,表情让她心痛得不能自己。原来都是因为她!居然可以对他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她以为他是没有感情、都不会伤心的机器吗!

从来都是站在别人的身后,从来都是别人来保护她,即使自己受到委屈也无所谓,可是她居然那样对待她的攸!只有攸,她要保护他,如果别人伤害他,她就会站到他的身前,她不允许任何人让他难过!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伤害攸的,她就绝对不原谅她!

“我讨厌你!真的好讨厌你!纪梵羽,我从没有这么讨厌一个人!你怎么对我都没有关系!任性、骄纵、没有礼貌、处处针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在乎!可是你居然对攸说出这种话,你怎么忍心在他的伤痛上撒盐?!你不懂他,你看不到他的心,你不配得到他!他们不是怪物,他们有血有泪有感情,他们比任何人都活得艰难却有生气!只是和平庸的人不同的就是怪物吗?他们是天才!我现在才知道他们是天才!因为他们聪明得谁也不要你!”

纪梵羽气得全身发抖,她震惊的看着眼前这张愤怒的脸,这个人,真的是上次那个畏畏缩缩的可怜虫吗?她变了。她居然能够抬头挺胸的对她怒目相向!看来,牧圣攸把她照顾得很好,他引导她,宠爱她,却没有宠坏她,他让她象花苞一样的在他掌心开放,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如此耀眼的存在,他竟然这么爱她!

惶然的跌坐在椅子上,她的气焰在此时竟消耗殆尽了。她输了,她真的输了,十几年的跟随,十几年的痴痴迷恋,到此,她是彻底的输了。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最偷懒的办法就是宠溺她;一个男人,最爱一个女人,是费劲心力的栽培她。

而牧圣攸,永远也不会这样的来爱她。

永远。

“再和他在一起,你总有一天会被他害死!”

纪梵羽尖锐的声音犹如恶鬼的诅咒,在她的耳边缭绕不去。

会,被他害死吗?

走在回去的路上,天空中开始下起小雨,起了微凉的风。她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渐渐的在雨中沾湿。

大地很静。只有轻柔的雨幕弥漫在灰暗的天空,她茫然的抬起头,就伫立在这样宁静的天地之间。

她没有努力去思考,很多交织的画面还是如倒带一样的迅速闪过她的眼前。

第一次见到他时被他撞得手脚都破皮了,还要被他那么恶劣的对待,她当时想,怎么会有这么蛮不讲理又傲慢得不可一世的物种存在。而其实在那时,她一眼就认出他是琴房中她见过的那个睡着的男生,可她还是认为这才是他们真正相遇的开始,那日雨中的琴房是她心底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是她一个人的邂逅。可这也让她见识了,原来他睡醒后的模样竟是和土匪有一拼。

第一次他们牵手,她的心跳得好厉害,生怕会被他听见,结果紧张得湿了一手的汗;他生气的模样;他有时会用欢快的语气和她说话,却总是不笑;他弹钢琴时冷漠的神情;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她都记忆犹新;他会被伤害,也会笑,他笑起来天真得象个孩子……脑子里飞来转去的都是他的身影,最后停在了那场大雨里。

第一次他在他脆弱的时候来找她,那么厌恶人群的他居然就站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门口,靠在被雨水冲刷得湿淋淋的墙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我是怪物吗?”

他的声音好轻好轻,眼神似是看着不知名的深处,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再也不想看到他那样的表情了。象一把冷剑刺在她的胸口,让她好痛好痛。在她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不再任由自己的反反复复来伤害他,要比保护自己还要多的去保护他的时候,他竟然那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纪梵羽的话,是不是说到了最令他害怕的地方呢?纪梵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的爱,怎么能够允许她这么肆无忌惮的伤害?

远远传来海浪的声音,和轻轻的雨声。

她记得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小雨。那天她回家晚了,站在门口还来不及开门,面前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了,然后她看到攸正一手拿着伞,眉头紧蹙的要出门。

他看到她,只略微怔了一下,便怒气冲冲的扔下了手中的伞,

“白痴!呆呆的站在门口犯傻啊?!我还以为……”他气结的上前,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就将她拎了进来,“该死的女人!”

他那么不耐烦的抱住她,圈着她的手臂却是那么轻柔;他贴近她,单手抚开她额前的湿发,按在她的头上;他的吻是那么担心,那么情意绵绵,让她的心一下子就暖暖的了。

她的攸,老是言不由衷。可是她想念他的言不由衷,想念他抱住她的手臂,想念他的吻,想念他轻轻包裹住她的体温……她好想他!才只有分开两星期吗?才只熬过一半的时间吗?她怎么觉得已经长的象是过了好几个世纪?

攸,你好不好?我好想你,想得心都痛得厉害。只是见不到你,听不到你,就觉得快要活不下去,好难受……

“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等等,攸这种情况……可以吗?”江野不忍的看着位于那巨大仪器中心的牧圣攸。他已经面色惨白,头发被狂涌而下的冷汗打得透湿,毫无血色的嘴里咬着为了避免牙齿碎裂的软木,而他的胸口,已经被电子管穿插得鲜血淋淋了。

“没……关系。”牧圣攸费力的慢慢吐出口中的软木,他禁闭着眼睛,说话的声音细如游丝,“继续。”

伊冽仓皇的别开脸,“开始。”

罗逸风点了点头,正要取出盒中的器皿,一阵细微的信号却在此时响起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紧张的盯着牧圣攸耳上的那个红色的十字架,正在闪烁着规律的信号光。

“冽。”牧圣攸低声唤他。

“不行。”伊冽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他知道牧圣攸现在的手已疼痛得抬不起来,不能自己接通通讯器。也知道会以这种方式联系他的,就只会是一个人。但是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哪怕耽误一秒钟都可能功败垂成。甚至于,死。

“找不到我的话……她会担心。不要耽误时间了,帮我……冽。”他不稳的喘息道。

“你这个……笨蛋!”伊冽似悲似痛的看着他,紧咬住牙关,还是上前帮他接通了信号。这就是牧圣攸爱人的方式吗?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担心!这样的感情,以前他会觉得不能理解,现在他却能够懂得,可正是因为他懂,所以心才会这么痛!

“攸……”彼端,传来何蔚纯小小的,怯怯的,又似是低泣着的声音。

“怎么了?”牧圣攸还是那样虚弱的禁闭着眼睛,但他的声音却是异常的温柔平稳,让人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好不好?”

“嗯。一切都很顺利,你不要担心。”

“攸……我好想你。你快回来,我好想你……”她忍不住的低声哭了。

“傻瓜,我也想你。别哭了,我不是说过……只有一个月吗?”鲜红的血,从牧圣攸的嘴角流了下来,越涌越多,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形成强烈而刺目的景象。

“别说了……”伊冽收紧了双拳,眼中浮出泪水。所有人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

“攸,你是不是……现在不方便说话对不对?发生了什么事吗?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我会乖,我会等你,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他有哪里不对!她能感觉得到,他没有骂她,没有对她大声,他一定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何蔚纯的眼泪落得更急了。

“你是白痴啊!不要胡思乱想啦!知道乖乖等我就好,我现在很忙,要收线了!”

“哦……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她立刻破涕为笑。真是的,他哪里有不好嘛,她只是太想他了,所以才这么患得患失的,“我等你回来,加油哦!”

通讯中断。

牧圣攸静止了一会,然后猛然一连呕出几口血来,意识全无的倒在仪器上。

“生命系数急剧下降!十……到一了!”

“不会的……”伊冽的紧紧的盯着他,下唇已被他咬出血迹来,他象是着了魔一般的喃声道:“给我活下去啊!牧圣攸!”

他的身体犹如死了的躺倒在冰冷而血迹斑斑的巨大金属仪器上,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整个人失去了任何感知。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的看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这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他们已经无能为力。

时间隔得太久,就当他们几乎要放弃希望时,他的指尖突然很轻的抖动了一下,只是很轻的动了一下,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大家都不敢出声,直到那只手有力的握成拳,往上举了起来,伊冽才冲上去牢牢的握住了他。

“我从来……没有让你失望吧?冽。”他依然无力的闭着眼睛,嘴角却含有一抹虚弱的笑容。

“你这个混蛋!老是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情,老是让我承受你任性带来的后果!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到了你!最倒霉……”伊冽俯子,靠近他满是血迹的胸口,突然别开脸说不下去了。“对不起……冽,我一直想对你说这句话,对不起。”

在旁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含泪的相视而笑。只有于航笑不出来,因为一切这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都是他欠下的罪。他背叛了夕日的朋友,选择了自己的家庭,他明明已经决定了,背负这样的罪孽,他不会后悔,因为他是这么爱那个才刚刚几岁的小生命,这么爱他的妻子,可是,此刻,他的心却象是活生生被撕裂般的疼痛。

久未开启的专用医学馆再次亮起了红灯。走廊上惨白的灯光下,于航紧蹙着眉头,已与大家一起,站着等了三个钟头。

“别急,会没事的。”江野安抚的走上前递给他一杯热饮。

“嗯。”接过热饮,于航还是神情紧张的直盯着手术室。

“好不容易……”久未说话的伊冽靠在走廊上,突然低低的开口,“好不容易,他有了珍惜的人,忘掉了那三年的噩梦,几乎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你居然又让他重新经历了一次!于航,你很聪明,你没有来找我,是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阻止,所以你直接去找他,你真的很聪明!”他猛然间上前提起于航的衣领,几近狂乱的注视着他,“召集你们的是我!组织你们的是我!欠你们的是我!是我!是我!所有的债都由我来还!不要找他!不要打扰他!不要再伤害他!你听懂了没有!”

“冽。”傅启林轻碰他的肩膀,安抚的想劝他冷静下来。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明知道可能会害死他,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他失控的大吼。

于航只是别开了脸,艰涩的道:“对不起……我爱她。”

是了,爱。

可,爱是什么?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也能够为了所谓的爱而牺牲一切了?

伊冽靠在墙上,很久,也没有言语。

正在此时,手术室的红灯一熄,令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停了下来。

牧圣攸取下口罩,面色苍白的走了出来。

“怎么样?”于航立刻上前,担忧的问道。

“三小时后会醒。”他只丢下这么一句,就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外走,将身后的所有人都抛之脑后。

“糟了……”伊冽捂住额头,脸色一沉。

“什么“糟了”?”

“攸的头痛犯了。”在被绑架的那三年里,攸的身体因为过度的实验和折磨而留下了很多的后遗症,从此只要一用脑过度就会剧烈的头疼。为了避免头痛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动刀,而这次不但先启用了设备,接连就是长时间的手术,这次的痛苦恐怕是来势凶猛,比以往都要难熬。

伊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雪蓝跑车在光洁的路面上疾速飞驰,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牧圣攸紧咬住下唇,面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头部又是一阵抽痛,使他手下一滑,差点握不住方向盘。随手拿过放在车上的小瓶红酒紧握在手里,一个使力,玻璃瓶身迸裂开来,碎片扎入肉里的痛觉使他的脑子得以获得暂时的自控。

一路上,血水混着酒液顺着手臂不断的流了下来,他只是紧握着方向盘,一声不吭的任凭那刺眼的腥红染满了白净的上衣。

他现在无法思考,什么也顾不了,动完手术后就马不停蹄的飞回来,他只想回去!头在痛,胸口的伤在痛,剧烈的痛楚让他变得软弱,如果什么也不去在意,能不能让他马上就见到她?好想。真的好想!

促然在院中停下车,他一手按着头,一手微颤的打开车门,往门口走去。

她会在吗?她会在吧。象原来一样的在家里等他,唇边流淌着甜甜而憨气的笑容。

打开门,客厅里窗明净几,空无一人。

他心一沉,象是被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里,还是和他离开的那天一样,没有多出一物,也没有少出一点。而他,丝毫感觉不到她存在的气息。

咽下喉间的苦涩,他更紧的咬住下唇,往楼上走去。紧握成拳的右手早经被血染红,碎片已深入掌中,鲜红的血不住的往下淌,落在经过的地面上、楼梯上,斑斑血迹。

略显不稳的站在房门口,他低吸了口气,才毅然打开房门。

一室青蓝如海。是她喜欢的颜色。空空荡荡的房间,依稀还能听到她清越的温言笑语。

膝下一软,他用尽全力的撑住门框,才让自己不致跪倒在地。剧烈的头痛刹时变得更加的不堪忍受。毫无血色的俊容只怔然的注视着这空虚得令人发狂的房间,眼眶蓦的一红。

对了,他想起来了,她不在。是他让她回原来的住处的,而现在还没有到一个月。

心好痛,象是要被撕裂;头也痛得快要炸开。他重心不稳的想往床的方向走去。几次差点跌倒,他强撑着又让自己站好,脚下蓦的一空,他跌入到柔软的床褥中。骇人的血迹,刹时染满了床单。

在剧烈的痛楚和一片血腥之中,他可以闻到,只有这里,还残留着一丝她存在过的气息,馨香,而温暖。

他突然抓紧了手中的床单,象个偏体鳞伤的孩子一般紧缩成一团,将自己更深的埋入那气息之中。

“蔚纯……”

想她,好想她。他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她回去,只因为不想被她看到狼狈的模样,也不想让她心急。可是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了了,他只想见她,在这样的时候,他只想见她!

“好痛……救我,蔚纯,救救我……”头痛得象是就要裂开,身体轻飘飘的,麻木得一点感觉也没有。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双眸无神的专注着床头的通讯器。

他,真的好想见她。

无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拿那通讯器。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怎么也够不着。指尖好不容易才碰到一点,头部却又开始剧烈的抽痛起来。

很轻的一声,通讯器掉到了地上。

他身子一松,又重新落回了床上。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身体,他象只受伤的动物一样的蜷缩在在床上,全身发抖的任由非人的疼痛袭卷了他的意识。

为什么一个人的疼痛让他承受不了?为什么她的不在让他承受不了?她说过会陪他的,说过不会放任他一个人痛苦。可是他现在好痛,为什么她还没有来?

蔚纯,蔚纯……再见不到她,他会死了也不一定……

突然觉得心跳加速,像是有了某种预感,她的心脏忐忑不安的跳个不停。

何蔚纯站在人来人往的林荫道上,莫名的仰头看天。

她和夏妍现在都在女生部工作,既然是学生会的部门,薪水也非常可观,所以这一个月来她的生活都很稳定,没有向以前一样没日没夜地打工了。一切,都好。

只除了,想他。

这时,她耳上的蓝水晶突然传来了微弱的讯号,只震动了一下,便停了下来。

她的心也随之一跳。

会用这个联系她的……只有攸!

她茫然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容不得再想其他的事,随着本能一般的跑了起来,她穿过学校的建筑,穿过一栋栋的学生公寓,跑进他们的院子,上楼,猛地推开房门。

呼吸一窒,满床都是血!

“……攸,攸!”

他的脸色好白,双唇咬得死紧,殷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从他手上的伤口流出来,他全身都是伤!

她呜咽一声,颤抖的伸出手抚模着他的脸,心痛得无以复加!泪水越积越多,模糊了视线,使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她抬手擦掉,可擦掉了又涌出来,泪水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哭了,她要坚强,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哽咽着,声音好轻好轻,指尖触碰着他的脸,“攸,醒醒,醒醒啊……”

朦胧中,他听到有人叫他。是他很熟悉的、在分开时曾想过千百次的声音。

是,梦吗?

他勉强的睁开眼睛,模糊的看到一张焦急得梨花带雨的小脸。那是,他的女孩。

她,在哭。

“蔚……纯?”

“攸,你怎么了……”

他突然将她抱住,很紧很紧,将脸埋入她的胸前,力道之大,令她浑身都僵硬泛疼,

“蔚纯,蔚纯,蔚纯……”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仿佛这就是他唯一的世界。

“攸,很难受是不是?你等等我,我去帮你找医生来!”

“不要……我谁也不要,只要你……”他像个无助的孩子,拼命的抱着她,“蔚纯,好痛,我好痛……”

“你哪里痛?告诉我,你哪里在痛?”她的泪掉得更凶了,可又不敢动,怕碰疼了他。

“好痛……头,好痛……”

“头痛?”胡乱抹净了脸上的泪水,她强自镇定下来。不能慌,她的慌乱对他只有无济于事。

她将十指深入他的发间,轻柔而力道适中的按物,低缓的呢喃,“放松……好了,没关系的,没事了……”

自从知道他有头痛的毛病之后,她就去学习中医穴位按摩了,她能做的不多,之希望将他的伤痛减少一些,再少一些。

她持续不断的替他按压着头部,直到感到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高悬的心才稍稍落定。

“攸,好好的睡吧。”清理过他身上的伤口后,她拉过被子,为他轻轻地覆上。

而她的泪水,直到此刻才敢放肆的宣泄出来。

她静静的看着他,无声的抽泣。

不过离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这样一副遍体鳞伤的模样回来了,让她好心痛!

遇上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体内可以有这么浓烈的感情和泪水。

为一个人牵挂,心酸,心痛,没有一刻不是拧得紧紧的。

指尖,顺着他光洁的额轻柔的往下滑动,浓密的睫毛,温热的颊,柔润的薄唇。

哪,攸,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哦。

恨不能替他去痛,去悲伤,连自己也忘记。可这样的感情,竟然让她同时也觉得是无比的幸福。

欢迎回来,攸。

从今以后,她会好好的守着他,永远都陪在他的身边。所以,不要担心,好好的睡吧,她会慢慢长大,变成一个也能够保护他的人。

“你这个白痴菜鸟还妄想保护我?别开玩笑了。”身体才刚好一点,牧圣攸就好以暇整的靠在床头取笑她。

“怎么这样……人家还按摩帮你减轻痛苦,你才睡了过去。”她不依的争辩。

“我那是痛晕了好不好?”

“可是……”

“别可是了,别罗里罗嗦的吵死人了……过来。”他招小狗一样的把她招过来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是抱着最珍贵的宝物,“蔚纯……能够见到你真好,我罗嗦的小麻雀……”

“不要又给人家取这种奇怪的名字啦。”她轻捶他的肩。

“我要。我一辈子都要给你取这种奇怪的名字。”

“霸道。”

“不好吗?”

“好——”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满足的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呢喃道:“你的什么都好。什么……我都愿意。我爱你,攸。”

“那当然,这是你的福气。”

“自大。”

“你还不是喜欢?”

“对了,给我看看你手上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都说了你不要罗嗦了!我现在头又痛了,你不要烦我啦!”

“……”

此事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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