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下) 第十二章 作者 : DIDIDA阿偷

夜颇深了,李宣本靠着窗,却被那头顶灌入的风吹醒,虽然是夏天了,这山坡上风却还是大,到了后半夜,就凉了。

睁眼看那火已经快灭了,偶尔爆出一声响,冒出两个火星。难怪有些冷。

月光自窗外照了进来,在地面上细细绘着那雕花的窗格子。慕容天依在神案边,早沉沉睡去。

李宣姿势不变,静静的看着月光缓缓移动,慢慢把慕容天拥入了那青白的光亮中。

黑白分明,光影相映,那个人半卧着的样子在月光中便如一幅水墨画。

他原本眉目如画,李宣想起曾经的感受。

隔了片刻,李宣轻轻起身,悄步走到慕容天身边。于是他也在月光下了,这光芒如水如雾如纱,似乎模得到,伸手却总是抓空。

他看着脚旁的人,觉得这情景竟如同梦境般不真切。

不自主模了模那个人的脸。

是暖的……原来不是梦。

那张脸,眼紧闭着,呼吸深沉均匀,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鼻子嘴唇都很端正,在某个夜晚,它们都曾经充满诱惑,似乎就是为了被而存在,可此时,却没有一丝的影子,看起来如此的,干净。

它们却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真奇怪……

李宣觉察的时候,手已经抚到了那唇边,那嘴唇饱满且形状美好,他甚至记得相触时的那种味道。

美好得致命。其实……他的一切都是如此。

他俯身,却又停住,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低首吻了下去……

却在那梦想中的柔软触感到来之前,一个硬梗梗的东西抵在胸前,挡住了他。

李宣睁眼,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看着他,胸前是慕容天握着剑的拳。

“半夜三更不睡觉,王爷你想干什么。”慕容天语气平静,表情却绝不是妥协。

窗外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在夜里分外清晰。

然后,万籁俱静。

“厄,这个……夜长梦多……”李宣发觉自己说错了,应该是‘春宵苦短’,他这会连调侃的话也忘记了。

慕容天冷冷看着他,直到他的和辩解的企图完全消失,一个火星也不留。

“王爷如果总这么……轻薄无礼,那大家就还是分开走吧。”

李宣没说话,慕容天皱眉看着他。

隔了片刻,李宣起身,推开了门。

“你放心,这一路上我不会再碰你。”他扶着门页,模着那掉了漆的疤痕,迈出门槛,然后把门页自身后合上。

慕容天看着,半晌没动弹。

之后半夜,两人均是不曾合眼。

***

行了几日,终于到了慕容山庄山下。

慕容山庄,位于洪山半腰,占地两百余亩,是方圆百里内最气派的庄园。从山下也能隐约看到那雕梁画栋,红砖碧瓦,甚是气派。

这两人自那夜以来,彼此间都冷淡生疏了许多,一天也难得说上几句话。

此时慕容天到了自己自小长大的地方,远远看到那飞檐斗拱在树后若隐若现,心中难免激动,一时间反把这事给忘了,转头对着李宣笑了一笑。

李宣一怔,居然生平第一次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既然到了此地,认识慕容天的人肯定不少,李宣拿出那面具给慕容天,这面具在地牢时被他给收起,本想着只是戏弄慕容天玩玩,此时却又派上了大用场。

慕容天睹物思人,心想着也不知道‘邪神医’现在在哪,不知道李宣派人找到他没,他中那毒已经月许,不全力去找人,还跟着自己乱转什么,心中虽然疑惑颇多,却还是不肯开口问。

两人找了客栈住下,在慕容天的坚持下,一人开了间房。

***

是夜,换了深色短打衣裳,慕容天要夜探自己的第一剑庄。

跳出窗外却是一怔,李宣一身夜行服,正坐在屋脊上等着他,一轮圆月明朗,挂在他身后,也不知道他已待了多久。

见他跳出,李宣站了起来。

慕容天微一犹豫,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跟我来。”

***

慕容山庄和一般庄子不同,墙很高,为的就是防止武林人士从此入访。万一跳入,墙内也是两丈深的壕沟在等着。

慕容山庄在江湖上名扬百年,树敌无数,防卫一直是做得绝佳的,就是过了这第一关,后面也还有数重陷阱。他离开时,陷阱已经是吴平在负责,现在更不知道增加了多少。

慕容天绕到后庄,找到他小时候顽皮在外墙上画的父亲肖像,就在这个位置往内三丈,就有棵大树,他上墙跳到那树上爬下去即可入庄。

方法很简单。

什么东西都是如此,只要你清楚内部结构,就很容易攻破,无论那外壳有多硬。

两人爬下的时候,正巧附近一人也没有,梆子在远处敲响,正是三更。

慕容天跳上屋顶,这里本处山腰,一上高处,视野甚好。远远看去房屋一片,黑影重重叠叠,就只一轮玉盘明媚高悬,偶尔与那黑影间的点点灯光呼应生辉。

一扫之下,见平日议事的大堂,此刻居然还有灯光,心中一动。

***

入了那圆拱石门,堂前石阶下正有几株高大芭蕉树及其他花草,那堂内灯光照下来,影影绰绰。两人藏身芭蕉叶后,探头去看。

屋内三人,一坐两站,坐着那个面目陌生,站着的前是吴平,后是章天奇。

吴平神色很是恭敬,正轻声跟那人说着什么,慕容天心中奇怪,多看了几眼,那人身材矮小,面白无须,身着华贵,眼目间隐隐有些煞气,不知是什么人。

两人身后,章天奇神色颓废,无精打采,想起之前师傅居然画了图骗自己去跳陷阱,慕容天不禁心下一酸,有些黯然。

不知吴平说了些什么,那人猛然拍案而起,屋里屋外都骇了一跳。

“章天奇!”那人一开口,慕容天李宣才真正大吃了一惊,这声音尖细,明明是地牢中要制二人于死地的那个太监,两人对视了一眼,慕容天心想,李宣不知道有没去查此人身份,等会倒该问个清楚。

那太监停了片刻,轻笑道:“你真派人去找了?”

章天奇听那尖利笑声,手微微一抖,垂首道:“回公公,找了。”

“没找着?”

“……没找着。”

“呵呵,好,好啊,”那太监用手指点了点章天奇低下的头,“当年慕容白藏下的东西,你找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能找到吗?”

慕容天更是一惊,这些人怎么会提到已故父亲的名讳,藏下的东西却是什么?

章天奇腰弯得更低,“……属下真的尽力了……”

“尽力?笑话!”那太监怒道,“见了东西才是尽力,你站在这儿叫什么尽力?我看你是苦头没吃够!你女儿可还关着呢。”

章天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公请恕罪……属下再去找……只求,只求放了小女,不要再为难她,她年纪还小,将来还要嫁人的……”说完居然呜咽着叩首不止。

慕容天不禁呆住,章天奇膝下只有一独女,年方十二,名唤小绯,自小长得粉妆玉琢,精灵可爱,家人爱若珍宝。自这太监言语间听来,小绯却似是受了不少苦。得知师傅是被迫,非本意害自己,他心中不由有些高兴却又隐约有些失望。

想着师傅一代英雄,如今如此屈辱,更是愤恨又伤心,猛然调头,不忍再看。

却听太监在屋内冷笑道:“我等得,散人却是等不得了,他发了脾气,却没我这般好说话,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再说了,你女儿走了,你们两口子来个双双殉情怎么办,莫非还要我临走前,看场好戏,再给你们来个厚葬不成?”

章天奇哑然,半晌无声。

慕容天心中奇怪,正要回头去看。却适李宣也往前凑了凑。慕容天只觉鼻嘴间一暖,自己的呼吸居然在他脸上顿了一顿,触感温软。

那姿势竟似乎是自己要去吻他的脸颊。树影婆娑,这情景居然有些不适事宜的旖旎。

这一下两人都是怔了,两双眼对望胶着,均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隔了一会,慕容天强自镇静,做不在意状,收回视线,看堂中师傅正颓然无力跌坐在地上。

心道,我的烦恼比起师傅来却小了很多。他深知师傅为人心软正直,此番为了爱女不得不害了自己,必然也是良心难安,坐卧不宁。

人一为父母,便是有了最大的软肋。

却不知他们要的是什么?散人是指什么,为什么却有点印象?似乎近来听过?

正胡乱思忖间,却觉李宣悄悄还要来握自己的手,心中大怒,方才那便宜他赚得还嫌不够什么?这种关头,一团乱麻的,他闹什么闹!!

手中“嚓”的轻响,剑已出鞘一半,雪白的锋刃压在了李宣脖子上。

“谁?!!”

却听屋内传来一声厉喝,人影随声跃出,身形奇快,眨眼已至身前。

两人均是大惊,李宣飞身跃后,慕容天剑“噌”地出鞘,挺身急刺,那人胸临利刃,不得不停身避让,却原来是那个太监。

李宣两人视线一对,双双抢前,慕容天亮剑攻他上盘,李宣横腿扫他下盘,都起了个骇敌月兑身之意。

那太监武功颇强,一时间也被他俩打了个手忙脚乱、措手不及。两人转眼即占上风,正要再攻时,却听身后有人大喝,吴平两人也抢入了战团。

掌风呼呼,扑面而来,慕容天心中一惊,这招式路数好不熟悉,却是师傅章天奇。

余光一瞥,李宣被吴平和那太监两面夹攻,显然不敌,片刻间就已现出败势,心中大急,手中长剑一转,双手合握,居然将剑尖自上而下,垂指着自己胸前,双眼低阖。

两人对阵的紧急关头,他居然拿出这种古怪姿势,章天奇大是吃惊,不禁怔住。

这乃是慕容白当年自创剑法,名为“死而后生”,只因起势酷似自残,后着却威力颇大,足以自保,是以起了这个名字。

却是慕容白少年时闯荡江湖时,得遇高人指点而悟出,当时凭借这一手古怪剑法加上家传剑招,打败过不少强敌,后年纪大了,无须再以招数取胜,慢慢用得少了,这剑法也渐渐被人遗忘。

此时,数十年过去,事过境迁,现在还识得这一招的人的人其实已经不多。即使是吴平,长年在庄中,也未见慕容白用过此招。

章天奇却是例外,当年慕容白就在他身旁想出这剑法,他是世上第一个看到这招式的人,当年的激动甚至妒忌还历历在目,如何能不识?只是这青年素不相识,居然使出了好友的密招?章天奇仔细看了看对面的人,那身型举止好不眼熟,心中恍然。

两人又过了数招,纵身交错间,只听章天奇悄声道:“还龙依凤。”

慕容天心中一喜,依言右手剑花一闪,折身横扫,却听“哎呀”一声,章天奇捂住手臂,掌间滴出鲜血,退后了几步。

慕容天知他故意受伤,让出空档,心中感激,转身去扯李宣,却正见他已被那太监用鹰爪控住,心知不妙,纵身跃上屋檐。

吴平上前把李宣反手缚了,李宣听得风声,抬头看他,眉间紧锁。慕容天心中一热,我怎能扔下他一人,独自逃生,几乎又要再跃下。

耳边一声喝,却是那太监追了上来,慕容天止步,只得掉头。

仗着熟悉地形,尽管往那房屋密集处钻,上下飞跃数次,直至身后无声无人才停下。

茫然环眼四顾,却是无意中奔到了父亲生前常住的小舍。

父亲生性雅致,夏天放着楼阁不睡,却常爱住这茅屋之中,说是有山野之趣。此处自从父亲去后一直派人打扫,但无人居住,鲜有人来,一派萧条。信步走进去,见那桌椅书画,茶壶蒲扇都一一搁在原位,似乎父亲随时便会掀帘走出来,倍感悲凉。

刚刚那惊心动魄对应此时悄无声息,真是如同忽然间入了个梦境。

慕容天只觉得月兑力,竟然一步也走不动了。

心中突然浮起刚刚自己逃月兑时,李宣抬头看自己的那一眼,身体瞬间便凉了个透。

这却是我害了他,他思来想去、反反复复便是这一个念头,心中惶恐不已,却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么。

抬头见父亲的画像挂着,负剑拈须而笑,不禁喃喃道,“爹爹……”

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责骂自己的情景,原因都已经忘记了,心中居然还似是当时一样的慌乱。

想了片刻,两个情景交替出现,一会是李宣看自己的眼,一会是父亲板着的脸,慕容天脑中混乱,不觉坐了下来,将头抵在桌上,似睡非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几声蛙鸣,慕容天醒了过来。休息了片刻,心中便清明了不少。

他却不能让李宣因为自己的缘故,在此丢了性命。

是他害的他,他便要救他出来。

重返大堂,那里灯已经熄了,人也早不见了。

慕容天悄悄燃起火折子,在堂内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找到。

走到阶下,瞥见地上滴滴血迹,微微有些失神,后来省醒,这血未必就是李宣的,师傅也被自己划伤了。

呆立了片刻,眼见天边已经有一线白,慕容天不得不按原路出了庄子。跳出时,回眼望一望,那高大的屋舍重叠,如此巨大的黑影,原本那么熟悉的地方,居然显出了几分陌生和恐怖。

他已经快不认识这个家了。

***

李宣睁开眼的时候,曹子劲正打开地牢门一步步走下石阶,到铁栅门前站住了。

同钦王起身,看着来人,微微笑了笑,“公公居然连间屋子也舍不得给本王住?可够吝啬。”

曹子劲盯着他,脸色阴晴不定。

他在宫中位置不算低,这位嚣张跋扈的同钦王爷总还是见过的。昨夜一看清这张俊美的脸,便是脸色大变,心知大事不妙。赶紧派人收拾了这间地牢,将这位王爷恭恭敬敬押了进来,这李宣虽然是不大乐意,他也只能使了些小小手段,把这位爷给敲晕了,并立刻飞鸽传书,通知了那个人。

眼前的笑脸,完全称得上温文尔雅、韶秀俊雅,若是女孩子看了,难免怦然心动,不知情的一定以为这人并不特别在意这种身陷牢狱的景况。

曹子劲却是知道,同钦王爷从来是睚眦必报得罪不得的,这一关,必然是把人给得罪到底了。虽然他此刻是笑着的,可出来之后还会笑吗,这世上笑里藏刀的人难道还少吗。

为什么成事关头偏偏是他闯了进来,李宣到底知道了多少,他也没把握,到底是该放该杀,上头不下命令,他心中更是没底。自己不过是领了命令办事,却遇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他只觉得头痛。

沉吟片刻,曹子劲叩倒在地,“奴才曹子劲叩见同钦王爷。”

李宣懒懒扬手道,“免了。有这份心就把门开了吧,我在这里头闷得慌。”

曹子劲起身,低首笑道,“奴才奉命行事,还请王爷委屈几天。上头一下令,奴才立马放王爷出来,届时一定给王爷磕头陪罪。”

李宣一听沉了脸,冷笑了几声,“你磕头陪罪?!公公你未免把自个看得太高了点吧。叫上头的来跟我说话。”

曹子劲自从得了势后,诸人皆给几分薄面,就是自己的顶头主子,也不曾这么刻薄对他,一时好气又好笑,心道到时候如果主子一句要杀,你小子还能这么嚣张。想是这么想,可到底不敢自作主张。只得陪着笑脸,叫人送了饭菜,再敷衍了几句,不理李宣的胡搅蛮缠,退了出去。

铁门一响,李宣的脸色变了,上下左右看了看。

这地牢就是个地窖改造而成,拇指粗的钢筋他试过了,掰不开,火把也是就势插在一个土洞里,不似之前呆过的那间石牢,诸多精巧。想来慕容剑庄这种名门,也不屑于在地牢中花心思做手脚。

他却是越看心中越沉重,世上之物往往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没什么投机取巧之处,反难逃月兑。就似此处,前后他反复看过数遍,一丝机关的影子也找不到。

自己逃出去已经不可能,看来只能等人来救。

李宣坐回床前,看着那布满灰尘的木板,突然伸出一支手指,在那尘土上,缓缓划出个“天”字。

看了半晌,轻轻一笑,用手拭去。

***

三天后,总算有人来开门,请他出来。

这三日中,除了送饭便再无人进这地牢,那送饭之人也不知道是聋是哑,叫他也总不开口,这三十六个时辰,李宣除了睡觉吃饭便只能发呆,已经呆得是无趣之极、满腔怒气,满心只想着见到那太监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居然敢把自己关在这无情无趣的土洞里头。

却被两名婢女带到一间房前,入了门,绕过屏障,却是一个大木桶,桶上薄雾腾腾,满屋的轻香。

婢女们拜倒在地,“请王爷沐浴更衣。”

李宣心念一转,“你们主子来了?把我洗刷干净了好见他?”言罢,想想有气,不住冷笑。

那两人仍仆在地上,不说话也不动弹。

李宣皱眉,伸手道,“来解衣。”

其实他三天没洗澡,早已经浑身痒得难受。此时沐浴正趁了他的心意,只是想着历来只有别人净了身子求见自己的份,今天居然轮到自己洗干净了才能见别人,就有些恼怒。

赤身入了桶,坐下去,那温水便猛然上涌,被挤到了胸前,溢出阵阵香气。水底有几个葛制的囊袋,盛着香料,李宣习惯性的用脚一下一下踏着玩,只觉得此刻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将头靠在木桶上,看那满屋热气飘摇,好生舒服。

隔了片刻,吸了口气,猛地将头沉了下去,却听隐约有女声惊叫了一下,大概是被自己举动吓了一跳,心下好笑。

待口中废气吐尽,才缓缓将头伸出水面,伸手抹一抹面上的水,睁眼一看却怔了。

屋内不知何时,已多了个灰衣男人,盛服巾佩,风神俊朗,一双凤眼微挑,和李宣眉目间隐隐有些神似,却又多了份阴鹜深沉,正依在屏风上微微含笑看着他。

然而让他吃惊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二……哥?!”李宣怔怔道。

水滴从他眉宇间滑落,掉在他胸前的水面上,消失不见。

男子一笑,“我在外面等你。”转身退了出去。

李宣盯着那屏风,缓缓坐下,直至水齐人中处,再淹就不能呼吸了,才停止,半晌没能动弹。

他之前对慕容天说过,自己在查一桩大案。

慕容天只以为他是说笑,不曾当真,其实虽然他平日里说话爱半真半假,这句却是铁铮铮的事实。

***

如今圣上共有五女十四子,妃嫔无数,最得宠的却数当年李宣的母亲,皇后的亲胞妹,平贵妃。

那平贵妃无论相貌性情都是绝佳,众人见了都觉绝代佳人莫过于此,却是上天造人,从无完美,天生便是体弱多病。

生下李宣后,因怀孕十月,皇帝转宠他人,平贵妃心中失意,做出了桩糊涂事,与人偶合,并怀孕生子,这事若被人发觉,却是满门抄斩,该灭九族的,幸好她有个做皇后的姐姐,把这事情给瞒了过去。

事后那小孩虽遣人给偷送出宫,相关人等均杀了灭口,平贵妃却是心中难安,终日忐忑,身子于是每况愈下。

二年后终因偶感风害,高烧至卧床不起,各种药物均不见效,只拖了一个月便香消玉陨。

李宣当时还不懂人事,年幼丧母,甚是可怜,皇后不忍心,便带他在身边,与自己孩子一起喂养。皇后此时育有两子,便是当朝太子李启和这位二皇子李绪。

这三个孩子,就数李宣年纪最小,与李启差了五岁,与李绪差了四岁。

三人自小一起长大,爬树斗蝈蝈,打架读书便都在一起,顽皮捣蛋,无恶不作,人人见了头疼,曾被皇后戏称为“宫中三害”。

这种景况直至李启十五岁被册为皇太子,又次年李绪被赐“平晋王”,李宣被封“同钦王”,各自修了自己的府第,两人迁出东宫,才渐渐少了往来。

虽然见面少了,但在诸皇子中,三人却是心最齐的,小时候打架时,便早已经是三人一出,横扫天下。

后来年纪大了,太子李启自不用说,天生聪慧,饱读史书,气度不凡,自幼便被视继位的不二人选。李绪擅武,封王后即请命拜将领兵出军,立下了一段显赫战功,被父皇赐了“平西将军”的称号。李宣,因长相俊美,为皇后最喜爱的皇子,虽然纨绔习气重些,却是上有皇后,下有太子护着,谁也得罪不得。

其他皇子虽然也各自拉帮结派,却终于比不上这三人的势力。

两个月前,太子招李宣入宫,道皇子中有人勾结江湖人士,蠢蠢欲动,预备谋反,自己已有部分证据,要他入江湖中查清此案,切入口便是慕容山庄。

他率人前往,却无意中救到跳崖的慕容天,得知此庄有人叛乱之事。后入宫与太子商议,太子李启却是说得含糊不清,只道要他助慕容天复庄,切不可让慕容山庄给他人占了去。

李启支支吾吾不肯明言,李宣心中很是不满,自己肝脑涂地的跟着他,他居然对自己不尽相信,于是一肚子气都撒到了薛红羽身上。大概李启也料到他会有气,派来的人也是八面玲珑,脾气极好,居然能给他一一受着,从不反嘴。

助慕容复庄这事情本不算难,李宣堂堂同钦王爷,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买也能给他买回一个山庄来。碰巧慕容天还是杀他胞弟的旧熟人,行事之余还能来点公报私仇,李宣做得不亦乐乎,倒不觉得这差事有多难。

事情却没照他想象中那么轻易的展开。

追到慕容天后,半路上居然杀出了个“邪神医”,把人给抢了去。这可大大出乎这位同钦王爷的预料了。

只得再率了人去追,于是多了后面的诸多波折。甚至自己也给人下了毒,才把慕容天接回了王府。

再往后,慕容天说要回家,李宣此时已渐渐开始在意这个人,料定他这一去,必然有大干戈,本有些犹豫,后来却想着自己陪他来看看也好,很干脆便放了行,并在两人身后安排了薛红羽等数十人跟着,这却是慕容天不知道的了。

此番落网,李宣原本也不急,对方既然是皇室中人,必然不敢轻易杀了自己,过了几日,跟踪的薛红羽自然会发觉不对,率人来救。

弄不好还能引出那谋反主谋。

如今那主谋果真如他所料定的那般露面,反让李宣大大的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从未想到过谋反的人会是他。

太子胞弟,自己感情最好的另一位皇兄,“宫中三害”中的第三人,李绪居然要谋反。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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