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不知道是友是敌,路易保持着警惕没有开口,那个金栗色头发,脸上带着顽皮笑容的女孩一边开车一边自我介绍:“我是妮蔻拉·艾森博格,芙丹瑞的朋友,也是她的远亲表妹,别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路易听见了芙丹瑞的名字,身体微微一颤,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又强忍了回去。妮蔻拉从倒后镜里看见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干嘛?怀疑我骗你?骗了你又没好处,安心啦,我只不过是受她的委托来照顾你而已。”
说着她眉毛一拧,娇声抱怨:“该死的,是真不知道是我还是假不知道!这样都敢跟上来!”说着一手熟练地换档,车速猛地提高了。
“那三个家伙,派来的人还真是死缠烂打。”她一面轻松地开着车一边和路易闲聊,“我啊,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但是很好奇呢,说你是敌人吧,又不像,说你是他们的朋友吧,没有这样对待朋友的,又是监视,又是跟踪……哈!看我甩掉他们!”
一个急转弯,路易的身体重重地甩在坐椅上,他急忙努力地坐直了身体。
“司令官……她好吗?”憋了很久,路易终于开了口。
“哼哼哼,我也不用瞒你,她正偷偷模模地变着法子来帝都呢。”妮蔻拉保持着笑容,娴熟地插在车流中左冲右突,“听她抱怨耳朵都起了老茧,不过也是啊,在军队里呆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就像个作贼的一样要偷渡了。”
“她要来帝都?!”路易惊讶地问,心中陡然闪过一丝希望的火焰,不知为什么,他依然相信这个没有任何军人风范的司令官,相信她有能力把自己从这么困难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是啊,她不是会放着部下不管的那种人。哈哈!改天再玩吧,今天才没有时间和这些小喽罗啰嗦。”她忽然把车子开入了一条岔道,转了几个弯之后,居然停了下来。
“我们先等一会儿,等他们过去了再说,放心吧,他们看不见我的。”妮蔻拉向后一靠,舒服地伸着懒腰,“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路易心中的疑团很多,但是他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问:“她什么时候能到?”
“不知道确切日子,为了保密,她没有告诉我行动路线,只是说大概要二十天左右。”
“二十天?!”路易难以掩盖自己的失望,“为什么要这么久?”
“上尉啊。“妮蔻拉作了个可爱的鬼脸,“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吗?秘密命令已经把她列入了头号防范对象,严禁她离开防地一步,一旦发现她失踪,更是戒备森严,你以为她想来就来的吗?”
“我知道。”路易闷闷地说,他想走,可是走不了,同样的,芙丹瑞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跟你谈话真得小心呢。”妮蔻拉端详着自己的指甲,“你知道吗?对你的监视比什么恐怖分子都严密,包括你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成了报告上的重要内容,我还甚少看见这样的阵仗哩,大开眼界啊。”
路易苦笑着:“不知有没有悬赏?如果有的话,我自己去领好了,反正现在我正缺钱花。”
“那个啊,倒没有听说。”妮蔻拉观察着两边的动静,“现在可以走了,喂,上尉,芙丹瑞要我转告你,无论如何,等到她来,一切都可以解决的。”
“是吗?”路易讽刺地笑了,“司令官真是好心,不知她知不知道,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呢?”
“你是说那三个?王子三人组?哈!”妮蔻拉眉飞色舞地说,“那就不用担心了,从上幼儿园的时候起,我们就开始找他们的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看见他们被整的样子,就比过节还开心呢,你别说,最近几年他们安分了很多,我正在手痒呢,好不容易又有机会较量了!呀呼!”
她带着兴高采烈的笑容,把车子从路边开了出去,开得飞快。
路易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了,她忍不住地问:“请问,艾森博格小姐……”
“叫我妮蔻拉就好了啦!”
“你们……怎么和他们较量呢?他们……可是王子殿下,代表着整个帝国啊。”
“咳,那个呀。”妮蔻拉满不在乎地说,“他们有力量,难道我们就不会有吗?这又不是从前,无论干什么,都要凭本事说话的。跟男生作对一向是我们的爱好,想当年,我们还有一个响亮的名称呢,叫做‘让男生哭泣的美少女军团!”
看着她一派天真的样子,路易暗暗心惊,加上他脑子里遗留的,司令官白天就抱着酒瓶子狂饮的形象,使得他对自己的前途又多了几分担心。
“啊,对了,你一个人生活可以吗?要不要我帮你什么忙呢?”妮蔻拉豪爽地说,“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下,彻底躲开他们几个哟。”
“不用了,”路易礼貌地拒绝,“我自己应付得来。”他心里始终存在着疑云,不知道这个女孩是不是王子兄弟们的又一着棋子,现在的他,已经什么人都不敢相信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好吧,不过我要提醒你哦,千万不要惹急了他们,这些家伙有时会恼羞成怒的,如果你不是躲开他们,始终有一天要见面的,那么,你就对他们虚与委蛇好了,在芙丹瑞没来之前,可没有人替你出头,学着自己保护自己,别硬顶他们,必要的时候,苦肉计都可以用上!反正能达到目的就行,不论用什么手段都好!”
路易虽然听的不太入耳,但是也明白她是一片好心,所以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现在住在军官招待所?”
路易笑了:“全帝都的人都知道了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你的监视报告书今天是王子们的早餐阅读品,好像还传阅来着。“妮蔻拉一本正经地说,“那里人太多,也乱得很,不是很好的地方。”
“我知道,已经在打算搬出来住了。”路易叹着气说,不论别的,就算房费吧,他也撑不到二十天。
“你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替你找吧,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地方?除了皇宫里我不能让你住进去之外,别的地方都没问题。”
皇宫吗?我要住进去的话,也不用费什么力气吧?但是,谁还愿意回到那样的地方去呢?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啊!
“我想……要便宜点的房子,别的都无所谓,地方也最好偏一点。”路易老实地说。
“别的什么都无所谓?真的?没有热水也行?地下室也行?马上就要冷了,没有暖气也可以?”妮蔻拉连珠炮似的问。
路易咬了咬牙:“当然!只要便宜就好,请给我找最便宜的地方。”
“没问题,明天早上九点,我开着车在军官招待所门口等你。”妮蔻拉满口答应,“不要带太多行李,我怕万一……”
“我没行李。”路易简单地说,他孤身一人来到帝都,连换洗的内衣都是临时买的,何来行李之说。
“啊,那就这样了,最后最后一句,千万不要和他们硬顶,这帮家伙是吃软不吃硬的,当然要是你有弗萝蕾那种魄力又另当别论。实在不行的话,就做的软弱一点,他们看见眼泪就没辙了。”
路易苦笑:“谢谢你的提醒,但是……我怎么说也是男人,要我对着他们……我做不来。”
“哈!哈!”妮蔻拉鬼头鬼脑地笑了两声,“你……难道就不想报复吗?欺负他们一下下也好啊,我最喜欢看见他们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了!”
路易默然,欺负他们?不要被他们欺负就好了!在舰上的日日夜夜,自己的眼泪,哀求还少吗?所有的都被看光了!现在故作姿态还有什么用?他只想远远地离开就好了!
“那个……“妮蔻拉难得地犹豫了一下,“莉迪雅伯爵夫人说,如果你方便的话,请到她家里去做客……”
莉迪雅伯爵夫人,这个自己曾经以为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女性,这个自己曾经在许多不眠的夜里反复念着的名字,这个即使在最羞辱,最难堪的时候也沉沉地熨在心上的名字……在自己打定注意要死的时候都还想着的名字,如今,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噢。”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嗯,她还说,知道你一定受了不少苦,本来是想来看看你的,但是你未必会高兴见到她,所以,先问问你。”
“我为什么会不高兴见到她?难道她也做了什么见不得我的事?”路易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刻薄,忽然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转过头去。
在车窗的玻璃上,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眼眶红了。
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莉迪雅伯爵夫人引起的,自己之所以会被那样地玩弄,就是因为她拿自己的一张照片送给了皇帝!但是,能怨她吗?那三个人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出于她的指使啊!
曾经千百次想过她的面容,是作为自己的母亲来想的,曾经在梦里看见过她,喊过她‘妈妈’,渴求地抬着头,可是看不清她的脸,怎么也看不清……只有眼泪,一滴滴地掉落在自己的脸上。
哭泣的是她,还是已经在天堂的父亲?还是根本就是自己呢?
***
同样是基于恶作剧的心理,路易请妮蔻拉把车停在一个街心公园旁,他下了车,看好了时间,然后慢慢地走到花坛旁的长椅上坐下,难得悠闲地欣赏着不远处儿童们的玩闹。
十月下午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微风带着身边的花香轻拂着面颊,他微笑着伸开双臂,懒散地搭在长椅的椅背上,就让他看看皇家间谍的力量吧,他们会用多长时间发现他的踪迹,又会用多长时间报告他们的主子?然后呢?会过来找他吗?
呵呵,妮蔻拉果然没说错,捉弄人也是挺好玩的呢,自己这么苦中作乐,也算是乐观主义者了吧。
他舒服地眯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真的,虽然希望还是很渺茫,但是他已经决定不再怨天尤人了,这样没用,除了把自己的情绪搞得乱七八糟之外,什么用都没有,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地去面对呢?就算他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也有自己的骄傲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困倦地合上眼睛,昨夜实在没有睡好,加上今天反正知道走不了了,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伸了个懒腰之后,他决定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先睡个一小时吧,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身上暖洋洋的,好像还很熟悉的一股味道,他在半睡半醒中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还懒懒地不愿意睁开眼睛,翻了个身,舒服地哼了一声。
还想再接着睡……再让我睡一会吧……一会儿就好了……
忽然,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反应了过来,他一弹身坐了起来,头撞上了什么东西,一起‘哎呀’了出来!
他听见这声音,魂都吓飞了,努力睁开朦胧的睡眼,大叫:“怎么是你!”
公园还是公园,长椅也还是长椅,只不过天已经黑了下来,周围玩耍的儿童都消失不见,他刚才躺在在一个男人的腿上!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
盖恩德一边揉着刚才被撞到的下巴一边龇牙咧嘴:“好痛好痛……别怕,是我啊。”
路易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全身都在发抖,他晃晃头,坐的离盖恩德远了一些,把身上的外套扔还给他。
“我正在想,也该叫你起来了,这里晚上就会很冷,你要睡的话,等吃过了晚饭再睡好了。”盖恩德一手捞起自己的军服外套穿好,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来,我们回去吧。”
路易冷冷地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别过头去。
“怎么了?”盖恩德收回手,笑着问,健康的白牙齿闪着光泽,显露着他的年轻和美好。
“我自己有腿,会回去。”路易漠然地看着天空,月亮已经在天的那边升起了,疏朗的几颗星星黯淡地闪着眼睛。”还想再呆一会儿?也好,我陪你。“盖恩德又动手月兑衣服,“穿上这个,你身体还没恢复,小心着了凉。”
路易愤愤地站起身来:“不用了,我承受不起!”
盖恩德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啦?大哥今天回来也是,他本来说不要我去,他一个人去接你就好了,谁知道你没有回来,他却一脸不高兴,是他又说什么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大哥这个人啊,严肃古板惯了,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他小心地观察着路易的脸色:“还在生气?”
我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了吗?!路易不理他,看了一眼远处钟楼上的时间,八点半,是该回去了。
“喂,路易,我和你说话呢。”盖恩德有些不满地说,“走吧,你是愿意回去吃饭还是在外面吃点什么?我知道很不错的馆子,你喜欢什么口味?”
路易满怀愤怒,反而变得很冷静,他瞥了盖恩德一眼:“只要不是放在男人上让我吃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盖恩德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果然还在生气,对啊,我们一直没有向你正式地道过歉呢。对不起,路易,是我不好,不,是我们不好,我们……那个……总之,对不起,请原谅我们吧。”
这就完了吗?这就可以抵消我所受的痛苦和屈辱,我就该高高兴兴地说声‘好’,然后和你们一起愉快地称兄道弟生活下去吗?!
“父王说,我应该叫你三哥,还真不太习惯呢。“盖恩德其实也是很紧张,他故意地装傻,“你还生气呢?那你打我好了,只要不把我打死,随便你打!”
话还没说完,他发现路易已经走了,急忙追了上去:“等等我,一起走啊。”
“抱歉,我不习惯和人同路。”路易加快脚步,很快发现这是无济于事的,盖恩德的腿长,不论他怎么走,始终能跟上他的脚步。
“请你自重,王子殿下。”路易生气地说,“我没有这个兴趣和你走在一起!”
“我不打扰你,只想送你回去,好不好?”盖恩德赶快说,“我的车就停在那边……哎!路易!好好好,你想散散步是不是?我陪你,不是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嘛。”
路易知道甩不掉他,索性只当他不存在一样,自己走自己的。
盖恩德一直在旁边说话,也不管他在不在听:“那天,你走了之后啊,父王把我们叫到书房里,一顿盘问,他可真厉害,我差一点就被他给套出来了。幸亏二哥机灵,说了一套谎话把他骗过去了,他对父王说,其实我们三个人都对你有意思,一开始不知道内情,所以很热烈地追求你,但是你没有明确地表态,我们追得你很厉害……说好到了帝都之后,再重新开始的,谁知道,你竟然是我们的兄弟!所以我们都很吃惊,你更是被吓了一跳,因为这是不伦的恋情什么的,父王真的相信了,他反而说‘其实血统什么的并不重要,如果你们真喜欢路易,就应该大胆地去向他表白,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可以不在乎门第,性别,就算是兄弟,也可以去喜欢的。’你看看,连父王都答应了!”
多么浪漫的爱情故事啊,路易自嘲地想着,一个男子,得到了三个王子的爱情,简直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可是,这彻头彻尾是谎言,是骗局!他连他们兄弟一点点的怜悯和同情都没有得到过!那个被爱着的,故事里的幸运男子,根本不是他!他不过是一个悲惨的,被玩弄的性玩具而已。
“大哥说,你可能不喜欢住在皇宫里,所以,先在外面住着也好,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随时可以回来,我们准备了一套房子,在郊外,风景很好,也很清静,你想住在市里也可以啊,这里还算繁华,有时间让二哥陪着你到处转转,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来一次星际旅行好了!”
路易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弄错了吧?真地把我当成是你们爱着的人了吗?我可以享受这一切吗?我有这么好的命吗?原来,谎话说的太好了,连说谎的人都会把它当成是真的。
华灯初上,路上的行人也大多变成了成双成对的情侣,其中不乏同性的恋人,说实在的,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去注意他们了,同性恋早已合法化,除了一些老古板的家族之外,平民中间的同性家庭已经是毫不稀奇的事情。
常常有人在经过他们身边时,或是会意,或是羡慕地笑,路易俊美出色的容貌,修长柔韧的身体,配上盖恩德高大的体格,帅气的面容,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容,看上去就是一对相配的情侣,看起来,其中的小受还在闹别扭的样子,他的情人正在想尽办法地哄他开心。
路易早就打定主意,无论盖恩德说什么,就是不开口,这办法果然奏效,一直走到军官招待所的门口,盖恩德实在没有办法再走了,才停下来:“那你进去吧,洗个热水澡,好好睡觉。”
他还没说完,路易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他索性高声喊:“明天我会晚点来找你!你好好休息吧。”引得路人和门口的卫兵都侧目而视。
路易狠狠地在心里骂了几声‘混蛋’,一看已经快九点半了,急忙走到门口附设的福利社买了一块面包,急匆匆地边走边啃,希望还来得及在熄灯前去洗个澡。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管理员叫住了他:“维克里希上尉吗?”
路易急忙擦去嘴边的面包屑:“我是。”
“你终于回来了,是这样的,你下午不在的时候,有一位巴恩斯上校来访。”管理员是个老军人,眯起的小眼睛闪着狡猾的光芒。
又是他!路易都听烦了,胡乱地说声:“我知道,谢谢您。”就想往里面走。
“等等,这位上校已经替你订了另外一间房间,在东区,c栋3-1号房间,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待你的。”
“我不去!”路易傲然地说,“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
“别傻了,上尉,那里的条件比这里不知好了多少倍,有时连差一点的将军都住不上呢。你真是好运气啊,一来就搭上了他的线,将来肯定有前途,不要像我,混了一辈子,最后混到在这里等死。”管理员一幅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眨眨眼:“快去吧。”
路易烦躁地说:“他跟我无关,我还是住在这里好了。”
“那恐怕不可能了,上尉,你的铺位已经取消,这里没有空位可以让你继续住了。”管理员摆着官样文章的脸,“而且你的行李也已经搬到了那边。”
“什么?!”路易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哎呀,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现在笑都来不及了,以后有你飞黄腾达的日子呢,现在别闹这个硬脾气了,好好地过去吧,明天见了他,可要好好地感谢人家,”
路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怪不得自己说要回来,盖恩德那个家伙这么爽快,原来他已经布置好了,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他僵硬地说:“谢谢您的指教。”说完了,转身就走。
“这才是会来事的小伙子啊,”管理员叹着气,“能识时务,我当年要是这样会钻营,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年轻人,抓紧时机啊……啊!该熄灯了。”
他关上开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
早晨的军官招待所门口,一如既往地热闹,各种车辆来往如水流,全都是挂着军牌的,包括车里的人都是大大小小的军官。
所以,当一辆火红色的陆上车大模大样地开了过来,还悍然停在门口,从里面走下来的竟然是身着便装的司机,立刻招来了一片责难的目光,要不是司机是个身材娇小的美女,笑起来又是那么可爱,早就被推到一边去了。
门卫却好像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只差没来个立正敬礼了。
妮蔻拉马虎地对他们点点头,刚想开口,路易顺着人流走了出来,看见她,脸上是难以掩盖的放松神情,疾步走了过来。
“很紧张吗?一夜都没合眼吧?”妮蔻拉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紧张,但仍然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示威地向四周看了一眼。
路易不说话,疲惫地揉揉眼睛,没睡是当然的,他呆呆地在花园里坐了一整夜,那里也没去,最终,他痛下决心,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被这个神秘的女子利用得骨头都不剩,他也不愿意再看一眼那些在这个时候仍然企图左右他命运的人!
他上了车,把身体靠向椅背,才敢舒出一口气,用眼神催促妮蔻拉尽快开车。
妮蔻拉却并不着急,把手放在车顶上,目光一点点地扫过四周,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最终,她不顾周围一片低声的抗议声,伸出手,向着某一个方向勾勾小指。
一个挂着少校军衔的男子走了过来,相貌普通得不会让人多看一眼,他微微不自然地站在妮蔻拉面前,没有说话。
“哎呀,真是不一般呢,果然是皇家嫡系。”妮蔻拉轻轻地拍掌,“把话挑明了吧,人,我带走了,有本事就追上来啊。”
“言重了,下官怎么会……”
“不会最好,要么你们就放开胆子追上来,要么,就去报告你们的上司,让他尽管找我说话好了。”妮蔻拉巧笑倩然地说,生起车门,坐好了,最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一转方向盘,红色的陆上车像一团火焰一样卷地而去。
路易微皱眉头,一方面是一夜都在户外,难免受凉,清晨的露水浸湿了他的双肩,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另一方面,他对妮蔻拉的做法不敢苟同,就这么大模大样地把他带走了,那三个人能善罢甘休吗?莫非她是以自己为饵,奇货可居?她要拿自己去换取什么呢?
经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之后,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敢轻易相信了。
妮蔻拉的心情却像是很好的样子,一边开车一边愉快地吹着口哨,以非常惊险的动作巧妙地避开对面的车辆,在拥挤的车流中硬是给冲开一条路。
“我们去哪里?”路易问。
“先看看后面又没有不怕死的跟着我,如果没有就去看房子,我找了好几个,有的很方便,有的很隐蔽,有的很便宜,看你的选择了。要么,我知道有朋友的乡下别墅空关着,你只要住进去,顺便看房子就好了,只要负担水电。
“我看不太好。”路易婉言说,“我还是想住在市内,最好是偏僻一点的地方,价钱不要太高。”
“我明白了,正好有一个,地方不是太好,不过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倒可以去看看。”妮蔻拉‘呼’地一声把车改了方向。
正在这时候,电话响起了悦耳的音乐声,路易被吓了一跳,妮蔻拉做了个鬼脸:“正是时候。”
她按下开关,劈头传来一声怒吼:“妮蔻拉!”
虽然路易坐在一边,但是他可以清楚地听出这个愤怒的声音属于盖恩德,第三王子殿下,不知为什么,身上忽然一抖。
“是我,有何指教?”妮蔻拉依旧笑着,声音愉快无比。
“别跟我废话了,你到底要干嘛?”盖恩德的声音震的话筒嗡嗡响,“你刚才为什么要带他走?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我警告你!”
“喝喝喝!口气还挺大,不是当年你求我的时候了。”妮蔻拉不屑地说,“你手下的情报网也真能干嘛,这么快就作出反应了,不愧是太子军啊,我都要刮目相看了,下一次要是再有什么事,你可以自行解决,完全不用来找我哦。”
“妮蔻拉,这是两回事吧?”盖恩德焦躁地说,“有的事你不要乱掺和,你不知道的太多了。只会越弄越糟。”
“我知道的太少了?”妮蔻拉声音轻柔地问,“是吗?那真是我的失职了,在这个帝国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存在吗?请问,是否王太子殿下已经准备弹劾我了呢?”
“妮蔻拉!妮蔻拉!算我求你了。”盖恩德毫无办法地大叫:“你根本不明白!好了,你要把路易带到哪里去?你别带他乱走啊!”
“放心,我只是想尽地主之谊,带他在帝都四处浏览一下,顺便买点特产好送人,你们还说我,上尉大老远地来到了这里,你们可倒好,连逛街都不许,他没有人身自由吗?”
“我不是不许……”盖恩德的声音中气不足,“是他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只想让他休养一段时间……不和你说了,你叫他听电话。”
路易无声地把脸转向窗外,装作是在欣赏街景。
妮蔻拉抱歉地说:“你想和他讲话?可是上尉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他就在旁边。”
“路易!路易?!你听得见吗?”盖恩德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全然不管别人有可能听见,“你出去散心我不会拦着你的,可是你为什么昨天不跟我说呢,我会陪你的啊,就算我没有时间,还有二哥,他是大闲人一个……小心身体,不要太累了……玩一会就回来,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吵死了!”看见路易清秀的眉毛皱得紧紧地,妮蔻拉对着话筒大喝一声:“反正人我是带走了,可别指望我会乖乖地还给你,我受你们的气也受够了!尤其是你们看我们局的那副嘴脸,不妨让我看看皇家间谍的本领,如果这个人真对你那么重要的话,就自己找来啊!我一直看不惯你们那些嫡系的做法,现在是个好机会,有种的话就来比一比吧!”
她狠命地挂上了电话,放肆地哈哈大笑:“真痛快!”
等她笑够了,路易微笑着望着她:“我能请问一下,在这出戏里,我将扮演什么角色吗?”
“啊,你完全不用担心。”妮蔻拉神采飞扬地说,“只不过我们不合已经很久,随时都会抓住机会对付对方,一贯是我们的胜算比较大,你不会有事的。”
路易保持着笑容把脸转向窗外:不会有事的,是吗?他已经看惯了人之间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可耻而轻易的转变,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谁知道这个拍着胸脯保证的女孩明天会不会双手把自己奉送给王子们?人都是有价钱的,只是价钱高低。
自己的价钱是什么呢?
“告诉我,”他安静地问,“如果……如果在一个很优厚的条件下,你会不会把我的下落告诉他?”
“优厚?”妮蔻拉吃了一惊,接着哈哈大笑,“对于我来说,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看见他们三个倒霉的样子,当然,还有他们的那些爪牙啦,所谓的年轻贵族们,能让我看见他们沮丧的表情,就是杀了我的头都干!告诉他们你的下落?好啊,除非他们三个一起跪在我面前求我!”
路易静静地笑着,是啊,多么单纯的女孩子,多么单纯的,但又是狂妄的理想,在这个年纪是允许有梦想的,但是,在他,已经一无所有。
妮蔻拉快乐地哼着歌,飞快地把车子在大街小巷开着,渐渐地,周围的街景变了,房屋变的老旧低矮,路上的人也少了,两边墙壁已然斑驳,商店的招牌也小得很不起眼。
“这是老城区,就是俗语说的贫民窟啦,以前建造帝都的时候,很多建筑工人都住在这里,从此就成家立业,住了下来,地方偏僻,价钱,是最便宜的。
“是,”路易安详地说,“那正是我所需要的。”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房东早已经等在那里了,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瘦瘦的,一双眼睛好像总在盘算什么的样子,简单攀谈了几句,就领着他们来到房屋的地下室,打开房门的时候,一股霉烂的气味迎面扑来。
“咳咳,这里很久没有住人了,所以通风差一点,开开窗户就会好的。”他走进去打开墙上一扇离地很高,但却很小的天窗,一股风吹了进来,扬起地上的灰尘。
路易环顾着房间,很小,有一间浴室兼卫生间,厨房是在房间里面的,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一张小桌子,一个充当柜子的木箱,简单得很。
“我看还是算了吧,”妮蔻拉不满地说,“住在这里,身体好的人也受不了了。”
“不,我看挺好。”路易抬起头看着透过天窗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条件已经不错了。”
“是啊是啊,”房东立刻说,“上尉先生说得有道理,这里附近已经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要不然就是很乱,这里住的都是大学生,或者是在附近工作的人,我本人也住在这楼上啊,像隔壁那栋楼上,就住着好几个妓女,不象话,太不象话啦!像上尉先生这样的体面人,是不应该为了一些享受就放弃自己的好名声的。”
路易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还有什么吗?他的所作所为,和妓女又有什么区别吗?
“多少钱?”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房租。”
“啊,一种方法是全包,每个月二百三十元,另一种方法是房租一百六十元,其余的另算,不过这都是冷租,马上就到冬天了,暖气费用要额外算。”
“全包的比较合算。”妮蔻拉提醒他。
路易沉思了一下,摇摇头:“如果……我不要暖气,也不要电,只要水的话,全包要多少钱?”
“咦?”房东惊讶地问,“那不可能嘎!没有暖气在帝都的冬天你是活不下去的啊,还有,没电的话,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洗澡的热水都没有,厨房也等于是没有用的,连冰箱都要电……”
“那么,多少钱?”路易微笑着问,房东说得他全知道,可是,口袋里不足五百元的现金让他无法去思考太多。
“啊,啊,那么,就一百六十好啦。”老板大发善心地说,“反正这屋子的条件是差了一点,也没有什么家具,用不着交押金。”
“等等。”妮蔻拉巴路易拉到房屋的一角,低声地说:“路易,我们还是到别处再看看吧,这里……没有电和暖气,下面的日子你就难熬了。”
路易露出了一个美丽温和的笑容,轻声说:“不碍事的,我毕竟是帝国军人,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是……”
不容她再说什么,路易转身对房东坚定地说:“我租了!”
他没有办法,他已无处可逃,只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只要能让自己躺下来歇上一个短暂的黑夜,也许,他就可以恢复吧?在绝境中的人,是没有权力挑三拣四的。
***
送走了妮蔻拉,路易疲惫地走到床前,把军服外套,长裤和衬衫全都月兑下来,小心地挂了起来,以便下次再穿的时候没有痕迹和皱褶,只穿着背心和短裤躺了下来。
经过刚才的一阵通风,房间里的空气已经好多了,还是他已经习惯了?
被褥都是房东很好心地拿来的,用得很旧了。褥子只是薄薄的一层,被子也是,都洗得很硬很硬,让他想起少年军校里的岁月,那时的被褥也是如此,还有自己家里的,父亲盖的也是这样,可自己的被子总是软软的,暖和的,带着太阳的香味,睡在里面就像睡在云彩里一样舒服。
可是,那已经过去很久了,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自己的生活一直像时钟一样刻板,甚至被同僚嘲笑成苦行僧,一个人的生活,难免清苦,可是,那时的自己,拥有者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来的东西:心灵的平静。
要过好日子还不容易吗?只要他点点头,一切都会像花一样在他面前展开,什么都会有的,不是梦想,会有人把世界捧到他面前的,他相信。
为什么能够给我的,都是些我不需要的东西呢?
他在床上躺直了,长长地伸开双臂,像一个小孩子那样,终于尝到了自由的滋味,终于可以再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好好睡一觉了,不必担心有人会叫醒自己,更不用担心会有人偷偷溜进来,或是被人从睡梦中一把扯起来……这里是他的房间,是他的了,虽然小,却是他能够自由呼吸的地方了!
路易嘴边含着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放松和轻快,他摆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甜甜地睡着了,睡得像个玩累的孩子一样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