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姬澐 第八章 作者 : 蓝雁沙

在旅祺不情愿地走出去后,姬-顿时感觉冰冷衾被的空虚,她索性地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回自己房去。当她每下腰穿着鞋子之时,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又令她没来由的有股寒意涌上头背。

抬起头看到桌上那些散乱的羊皮纸,她微微一笑地想要为旅祺收拾。乍见到那几张标有兰芷散的羊皮纸时,她愣了一下,而后取了来,坐在桌畔仔细的研读。

原来如此!看完了兰芷散的来龙去脉之后,她伸手想去拿另几张羊皮纸时,猛一抬头,这才发现眼前有人冷冷地盯着自己。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后,她对之嫣然一笑。

“旅祺,你回来啦。管家找你有什么重要之事吗?”将羊皮纸折了折,姬-笑吟吟地迎向他。但随即她立刻发现情况有变,因为,眼前的“旅祺”是如此的冰冷,再怎么样都跟昨夜那个温柔热情,令她为之血脉偾张的情郎迥异。

那个酷似旅祺的男子手一扬,空气中立即充满了甜腻的香味,刚才所看的羊皮纸中记载,马上又跃人脑海。

兰芷散!才刚动念,便觉全身酸软,想起了身在舱房外的旅祺,她便使尽吃女乃之力地发出声尖叫后,便沉沉地睡去,陷入无所知觉的昏迷状态。

姬法那声求救的叫声,立即攫住了苦苦缠斗中的旅祺和杨金源的全部注意力。无心恋战之下,旅祺运起内力,和着发自丹田的怒吼,一举将杨金源震得连退数步。

在杨金源狂吐出几口鲜血的同时,旅祺拔足冲向房间,伸手猛然推开房门,他脑袋里的血液瞬间全都流光了。

没有,站在门口一览无遗地打量着空无一人的舱房,旅祺焦急地冲了进去,在床榻和桌椅之间,来来回回地寻找着姬-的下落。

“姬-,姬-呢?”伸手拉住了涌到门边的阿光衣襟,旅祺急着差点咬到舌头,不停地摇晃着阿光的肩膀。

“当……当家的,咱们一大早就被你跟管家吵醒了,咱们大伙儿一直都待在这头,如果姬-姑娘走出这房间一步,咱们必然会看到她,可是……可是……”阿光被旅祺摇晃得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回着他。

偏偏不信邪地一再检查着小小的舱房,但空间就只有这么大,任凭他再怎么找,也都没有姬-的踪影。

在他忙着寻找蛛丝马迹的同时,杨金源也眯起他的小倒三角眼,贼兮兮地在舱房上下四方打量着。他不时地模模墙,又敲敲地板。看到他的动作,旅祺几乎是同时,也想到这个可能,他立即也如杨金源般地敲击着地板和墙壁,希望能找到什么密道的出人口。

那些水手和家丁们全都躲在一旁窃窃私语,对少爷和管家的异行为,他们只能瞠目以对。事实上,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从上回海棠小姐从京师回来,要当家的去为她搭救个朋友起,这越云号上就已怪事连连。

先是鬼迹三天两头出现,再者就是姬-姑娘失踪得莫名其妙,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由外海漂流回来越云号。现在又发生当家的跟管家做生死决斗的同时,姬-姑娘她又同上一次如空气般地在他们眼前消失了。人怎么会就此消失不见了,除非她是神鬼狐仙之类……

名种流言四起,但旅祺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了。

彤-,这八成又是彤-在搞鬼!但是上回我已经封掉了那条秘密通道了,难道,还有别的秘道?

相同的心思在他们脑海中回荡,而后旅祺突然盘起腿地坐在床上,闭上眼睛打坐。见到旅祺的行为,杨金源也跃上桌子,依样葫芦的盘腿而坐。

这下子那群水手和家丁们,全都瞪大眼睛地看着两尊泥塑石像般的人,大伙儿你看我,我瞧你个半晌,谁也没有半点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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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地自沉睡中理来,在浓郁刺鼻的香味中醒过来,姬-立即明白自己又重临那个仙境了。因为空气里隐隐约约传来的硫磺味,和如同万马奔腾的瀑布飞湍声不绝于耳。睁开眼睛望着被由顶端投射下的阳光,照耀得晶莹剔透的花草,和五彩璀璨的宝石烁块,姬-缓缓地坐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手里仍紧紧地捏着那些羊皮纸,就着阳光她急切地展开羊皮纸。

“你在看些什么?”一把抢过姬-手里的羊皮纸,那个跟旅祺有着同样面貌的男子,将一串以草绳穿结的鱼贝扔在姬-身畔,他舌忝舌忝下唇地将纸上下颠颠倒倒的看了半天。

“还给我!旅祺,不,你说你是彤-……我真是不明白,不明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一……”伸手想要抢回那些东西,姬-吃力地追逐跟着旅祺一样人高马大的彤。

“不,我们根本是同一个人!”怒吼着将羊皮纸扔进潺潺流着的温泉中,彤-横眉竖眼地叫道。“虽然是两个不同的人,我们却只能顶着一条命运活下去。”

“但是,如果你们是不同的个体,为什么……”对他的话感到讶异不已,姬法顾不得身上单薄衣裙,涉水人溪里急急忙忙地捞起那些羊皮纸。

“就如同白天跟黑夜,虽然皆是康家子弟,早我出世的孪生哥哥得以正大光明地过人的日子。而我,却如同魉魉般地见不得人,只能日复一日的在这幽黯地底,绝望而没有目的地活着。”跳人溪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飞溅,他着迷似的拉着姬法乌亮的长发,对着阳光眯起眼睛地观察着姬-的发丝。

“为什么这样柔软乌黑呢?你……跟海棠妹子完全不同,她好可爱,娇娇地笑着,声音像银铃般好听,我自小就常躲在凌云号后头偷偷看她。可是她不喜欢我,只会骂我衣冠不整,有失风雅,她……总是只肯喊我旅祺哥哥!我多希望她能欢欢喜喜的喊我一声彤-哥哥,但这终究是空想,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死心了。我只是在想,既然旅祺可以有海棠妹子,我为什么不能有你当我的妹子?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把你给我?”只手朝天空不住地剧烈大幅摆动,彤-像只被惹恼了的灰熊,来回不停地在水里走动,因为他的动作而激起的水花,将两人全身都溅湿了一大片。

“妹子……”疑云重重地瞪着他,姬-得花很大的心思,才能慢慢地将他所说的内容全都消化完毕。

原来……原来他跟旅祺是兄弟……这个念头令姬-吓了一大跳。如此相像的孪生子,难怪我会辨让不出他们之间的差别……跟旅祺相同的褐发、相同的紫眸……

茫茫然地低下头,姬-讶异地发现在被温泉濡湿的牛皮纸上,逐渐地显现出一行行色泽艳丽的红字。执起羊皮纸,姬-越看神色越加古怪,但仍旧不时对空咆哮着的彤或,却眨也不眨一下眼皮地盯着她猛瞧。

“你在看什么?告诉我可好?”围绕着姬-不停地打转儿,彤-满脸充满了好奇神色。“告诉我好吗?”

面对他如小男孩般渴求答案的表情,姬-以最快的速度将羊皮纸上那行莫名其妙浮现的红字全都收进脑海里,这才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这只是在说兰芷散的事。”

“兰芷散?你喜欢吗?”急切地望向姬-,彤-突然拖着姬-,拔腿就往草丛后的一个黝黑山洞跑。

不明究竟地被他拖拉着,姬-偷偷地打量着眼前高大的背影,心中却是有着万千思绪,如跑马灯般的流窜个不停。

旅祺……彤-……原来他们之间有着这么大的纠葛,怪不得她每回见到彤-时,都是那么冰冷且悲愤难抑的样子。那么,在旅祺的心目中,又是如何来看待这位孪生弟弟呢?从来都没有自旅祺口里得知有关神秘的彤-只言片语的描述,为什么?

瞪着那只以漂亮剔透的紫蓝,外衬以碧绿丝缎的拇指大药瓶,姬-不解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兴奋得像要与人分享宝贝的彤。

“这是?”

“兰芷散啊!只要你愿意留在这里陪伴我,就像海棠般地跟旅祺说说笑……”两眼瞬间蒙上层薄薄的纱,彤-像是在回想着什么似的发出傻笑。“我就把这兰芷散全部送给你,还有这一室的亮晶晶宝贝……不,不只这些,还有所有旅祺给我的田契跟地契、小船或是防沙船,近山县城的银铺子,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好不好!你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被他语意中的急切和孤寂所感动,姬-忍不住将手覆盖在他略显干涩的手臂上。“彤-,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环看了被粼粼水光反射得光芒四射的岩壁洞,姬-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个孤寂小男孩的孤单身影。

“是啊,阿爹说外头的人会把我当怪物,还会想杀我,所以我只能留在这洞里,只有在船出海之后,我才可以潜游出去见天日。”无所谓地耸耸肩,彤-又换上张急切的笑容,将手里的药瓶往姬-手里塞。

“那……旅祺他……他知道你的存在吗?”

“知道啊!这又有什么差别呢?”

“你是说,旅祺他也不准你浮出海面,必须孤孤单单的独居在这黑阒阒的地底?”双手搁在胸口,姬-为可能听到的答案,感到心惊肉跳。会吗?那个教我全心全意地将感情投注在他身上的旅祺,会是个如此冷酷无情的人吗?他……他会是那么冷血到做出这种狠心事的人吗?

神情木然地瞄了瞄她,彤-又现出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态,他伸出舌头舌忝舌忝唇。“他也无法改变事实,因为他根本无法守卫康家船队;只有我可以。旅祺他一入水,只能比常人多闭气个三、四分钟……他不像我可以在水中生活数载而不会淹溺。”

听着仿如天方夜谭的叙述自他口里流泄出来,姬-难以置信地连退数步。这怎么可能?从来都没有人,起码在她的记忆中,从没有人可以生活在水里,毕竟,人又不是虾蟹、鱼类般的水族,怎么会……

大概是姬-脸上表情真的是太明显地披露出她内心的想法,彤-俯将脸凑近她,端详了半晌后,他突然将原先穿着的灰色长袍扯开,露出了一身的紧身黑衣裳。

舌忝舌忝唇上凝结了的盐粒,他搀扶着满头雾水的姬-回到岸边,而后挑起左眉桀骜不驯地笑漾了满室的萧洒——“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待我证明给你瞧瞧吧!”话音还在空气中飘荡,他已经像条蚊龙般地跃进水中,在溅起蓬蓬水花白沫中消失无踪。

被巨大的声响自震惊的状态中吵醒,姬-摇摇晃晃地走到那张散发出绿色幽光的桌子旁,坐到椅子上后她才发觉,原来这桌椅是以上好的和阗软玉所雕刻而成。伸手揉揉因为太过讶异而僵硬了的脸,她伸手一模,立即将原本胡乱塞进袖笼的羊皮纸,全都取了出来。

“奇怪,这行红字是何时添上去的呢?”百思不解地一再盯着那些笔迹凌乱的字,姬-陷入沉思之中……

这兰芷散之所以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它那使人昏睡的作用;而在它的反复性,翠冰玉球充其量只能解兰芷散的毒性于万分之一,但在中毒者体内,这毒性却以蚕食的速度,缓缓地将余毒运行全身。而此时,它最令人闻之丧胆的一面才开始作用——,它会在人体内自行增殖——在阳性中毒体内,增生的毒素皆为阳;若在阴柔的雌性体中,则全生为阴性毒素。

此时,唯一治疗且将毒性完全祛除的办法,便是找到体内同时具有阳及阴毒素的男女,使之,则此兰芷散会被阴柔体吸附,变性而成无害之延年益寿补方。

但于此最大的前提便是,男女体内的毒素需均等。而此种祛毒之法,一生只能与同一人为之,倘若该吸附毒素人体的女子,再与另个中兰芷散男子,则原已进服的兰芷散余毒,会流向那个倒楣的男子,结合成更厉害的毒药。甚至不必完全与之有所接触,只要将该女子的鲜血滴人那男人的饮食之中,也有同样的效果。

可以说,只要中了兰芷散,男人即如醉于鸦片的忠实者,必须永远保有与他合体过的女人。否则,在不知何时或许会再突发的危急时刻,便只有受尽煎熬而死。

而女人,却可以不受兰芷散的毒性所限,她全身恍如一个活动的毒药库,像朵外形娇媚的毒玫瑰,可远观而不可近玩。这就是历代吐番赞普之所以会将历任祭司收纳入后宫,因为有了这些娇娆美丽的妃子,固然是人间一大乐事;利用兰芷散控制全国臣子百姓,在连呼吸都可能误吸入祭司们散播出的毒性后,试问还有谁人敢有二心?

吃力地就着微弱的光线,将那些凌乱的字迹辨视完毕,姬-将羊皮纸仔仔细细地折叠成小小的布堆,再小心翼翼地藏在玉桌子下的某个缝隙之内。

这么说来,我体内已有足够伤害别人的毒素了!这个认知令姬-深感不安,她一筹莫展地来回踱着步子,对自己所陷进这个突兀的境况,感到好笑又好气。

天哪,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仰头无语地盯着远远透出一孔光蕴的天际,姬-突然像泄了气的汽球般,双腿一软即坐在草堆之上。

自幼命途多舛也就罢了,总想在历经那么多的苦难挫折之后,也该能有雨过天青的一天,但观诸这些年来的际遇,她开始怀疑自己何时才能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思绪又转到了旅祺,那个令她念念不忘的男人……闭上眼,她忘情地以只臂搂住自己。似乎还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在耳畔流连不去;想起他轻柔的语音,恍若羽毛直搔进她心里最敏感的那一刻悸动,久久无法言语,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无法遏止对旅祺的思念。

他现在可好?发现我失踪的事,他会心焦如焚地到处找我吗?闭着眼睛轻轻地晃动着身子,姬-不自觉地哼出首轻柔的曲子,缓缓地,如在母体子宫内悠悠地摇荡着,有滴晶莹的泪珠,沿着她瘦削的脸庞悄然滑落……

“为什么流泪呢?”浑身还有不停滴落的水珠纷纷坠地,抱着颗几乎比人头颅还大的贝,彤-疾冲出水面,立即凑近姬.和旅祺一样闪着神秘光采的紫眸,装满了关切,伸出手指去拦截纷至而落的泪滴。

睁开眼望着他,姬法发现只要一面对他,心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抽痛。过了好半晌,她才能好好的理清自己的心;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在飘零无依的岁月中,从未有过这么强烈想去拥有,或愿意去归属于某人所有。

但这一切都不同了,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支着下颚,姬-视而不见地面对着和旅祺如出一辙,深刻得如大理石刻出来的深邃五官,姬-痴痴地偏歪着头想得出神。

这么神秘的紫,温柔又宁静,教人似乎想不顾一切地跳进去,在那么恬美的眼波里徜徉。宁静……只是我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在旅祺所带来的新奇经验里,它令我感到全然的复苏,像是生命某个濒临枯涸的角落,已逐渐地苏醒过来了。

顿悟令姬-恍然大悟地坐直身子。是吗?会是在凤辇红帘初抓的那一刻,就将我那心神意念魂魄中的每一丝都攫走了吗?回忆起在颠簸嘈杂的凤辇中,第一眼见到蒙着脸的精敏紫眸、我的心,是不是已经失落了?

再想起-妍公主对那名受伤异族男子的牵挂,姬-愀然变容地站了起身,一直狐疑地望着她的彤-也跟在她身后团团转。

这……就是爱了嘛?在不知不觉中,我已彻头彻尾的爱上他了,而我自己却迟到此刻才明了,我早已迷迷糊糊地将满心倾慕完全放在他身上了。

恍如刹那间豁然开朗,长久以来背负的重担全都不翼而飞。在这么长久的孤独岁月之后,想到有了可以期盼将来的依靠,她的泪水,又一发不可收拾地滚落下来。

“不要哭,不要哭,我刚到海底为你捞了个宝贝,你看,喜不喜欢!”慌了手脚的彤-,双手往外一扳,那黏得死紧的贝壳,立时一分为二,露出里头腥软的贝肉,手指如鸟嘴似地使劲儿一戳,他将挖出来那颗鸽蛋般的黑色珍珠递给了姬.打量着他友善的神情,姬-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意,也明白自己没有理由再闷闷不乐了。只是,为什么一想起旅祺,她就会有股想迅速冲回他身旁的?想着他,想着想着便要痛彻心扉了……

默默地接过那颗闪动着灵巧光芒的珍珠,泪眼迷蒙中,姬-很想挤出丝感激的表情,但她努力了半天,还是只能扁着嘴,露出个比哭还别扭难看的笑容回应彤。

“你莫要伤心,如若你不喜欢就不要了,不要不开心啊!”绞尽脑汁地想讨姬-欢心,彤-急切地伸手抢走了姬-手里的珍珠,用力地往墙甩去,珍珠在坚硬的墙壁间来回穿梭,而后以极大的力道没入水中。

看到他如此轻易地将那么珍贵的东西随手抛弃,阻止不及的姬法,只得僵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瞪着他。

“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双手直勾勾握住姬-纤细薄肩,根本不知轻重地使劲儿摇晃,彤-讶异地看着姬法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怎么了?姬-,莫要哭嘛!”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回到他身边……”泫然哽咽,姬法仰起头,两眼装满了祈求之色。“求求你!”

“回到他身边?你要到哪儿去?”神色变得十分狂野,彤或不停地舌忝着下唇,越来越慌乱地大吼大叫:“你要离开我,你要离开我吗?为什么不肯陪我,为什么?”

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半晌,而后姬-用力地咬了咬唇,迎向暴怒的彤。“彤-,我要回到旅祺身旁,我没办法欺骗自己或是别人;我……我想我已经不可救药的爱上他了。”

月兑口而出地说出一直在胸中激荡的念头,姬-面无惧色的面对狂暴的彤-,心里却是十分的坦然。对自己的个性若有哪一点是她绝对可以有把握的,就是她已厌倦去等待了,等待着爹爹早日下朝;等待着娘自那些风靡宫廷女眷的巧玩游戏中,拨些时间给她们这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苑妇之手的孤单小孩们。

和仅存的姑母姨母们苦蹲大牢,惶惶然地等着未可知的命运之神降下它最后的旨意。等待……等待……等着陪-妍公主度过漫长的掸服之期,等待又等待;坐在华奢凤辇中,等着可以刺杀李世民、张家父子的时机……

等待……被强掳,到这片汪洋大海之上的海中堡垒,她依然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早日找到海棠姑娘、等待着找到凌云号、等待着找到-妍公主的那一天。

她生命中大半的时间都已花在似乎永无止尽的等待了,即使现在找到-妍公主,她也揣测不出等在她前头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就这么一次,让我私心为自己祈求些什么?只要能在留他身畔,即使是像株脚畔杂草般地不受重视,于我已然满足。不强求生生世世相守,我衷心企求能陪他一段,只要一段……无论多短,在我已全然没有了滋味的生命,都将会是最璀璨的一刻;即使短暂,对早已悟透人情浇薄的我,也是天堂般时刻……

“爱?爱是什么?”听到姬-的话,彤-半信半疑地俯下头,像个十分疑惑的小孩般瞅着她。

“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心中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只想看到他,想要和他说说话儿,一旦见不到他,便要教我心慌意乱……”凝视着远处似乎看不见的某一点,姬-脸上带着如梦似幻般的表情,幽幽地喟叹着说。

“这样就是爱了吗?”聆听完姬-的轻柔语音,彤-突然沉静了不少,而后他神情古怪地盯着姬-,歪着头又思绪了一会儿,他舌忝舌忝唇挥挥手臂。“这样就是爱?是不是你总会想着若他能对你好些,你的心便会更舒坦?”

对他的话肯定地点点头,姬-才想详细询问他为何有这类似的感触时,只约略见到他手微微一扬,而后又是那股沁人心脾的腻香传来。她,感觉自己又沉重地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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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腿坐在床榻之内,旅祺凝聚内力,将自我神灵往前推,像是循着时光隧道往前一路走去,他像个没有知觉的魂魄,如局外人般的看着不同年岁的自己。

越走近遥远的年代,他越加的发掘出许多早已忘怀多时了的回忆。随父征讨各地的片段,零星又紊乱的快速闪动,他再次将自己往记忆深处压缩。因为这些还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找出一直在脑海中困扰着自己的是什么,对于彤-的纠缠,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退让,他很纳闷,究竟是什么理由,使他在对彤-一动杀机的意念下,立即又将此念头硬生生地抹去。

记忆的长廊漫漫向前逶迤,像个小男孩般光着脚丫子往前奔跑,旅祺一路上不时地发出微笑,朝某个亮度很大的光点冲了过去。

他不知那光源后头会是什么,只是感觉那似乎有件很令自己愉悦的事在等着自己。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跑,如陷入重重迷雾般地挣扎着,而后奋力一冲,他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无分轩轾的褐发紫眸小孩,像两条蛟龙般地在水池中嬉戏。岸边站着他们的父亲,那个伟岸如尊金黄色塑像的男子,正沉吟地盯着池里的孪生子,他心里挣扎着难以下决定……

“阿爹,你为何发愁?”像鱼般轻盈地游到他面前,那个肤色略湿苍白的孩子如此问道。

“彤-,你可愿答应爹一件事?”想到要这个年方七岁的孩子,就此决定自己的一生命运,老当家的,亦即彤-和旅祺的爹,心情为之沉重不已。

“阿爹,什么事呢?旅祺哥哥说他要上学堂念书,书是什么?彤-也可以去吗?”双手扶住父亲膝头,小小的彤-仰起头问道。

重重地叹口气,老当家的伸手拍拍彤-肩头,对他背上那微微突起的两颗小小硬块,他不忍心地别过头去。

“彤-,旅祺他有他的命;你也有你的命。他必须统领康家船队,而守护康家船队安全的责任,就全要靠你了。彤或,不要怨爹,这都是你们一出世就已经注定好的命运了。”举起藏在身后的刀子,在彤-还没察觉之前,他已经将刀刃刺进彤-后背,在他哭叫求饶中,硬生生地将彤-背后的两颗小硬块挖了出来,鲜血立时染红了池水,令陡然自水中站起来的旅祺都吓呆了。

“阿爹,疼……阿爹……”筋疲力竭地趴在父亲膝头。

彤-哭喊得气若游丝,嘴里喃喃地哀叫不停。

“彤-,这两颗骨珠必须除去。如此一来你即使长大成人,也还是会维持着目前的心智,爹担心你们兄弟此后会为了任何人、事、物起纠纷,不得不下此毒手。从今天起,你都只会是旅祺哥哥的影子,爹要你们兄弟,同心协力地护守我康家万年基业。”将那两颗漾着鲜血怪异光芒的珠子收进怀里,拿出金创药为彤-疗伤。老当家的一面仔仔细细地叮咛着旅祺,要他今后善待弟弟。

记忆的匣门一开,旅祺总算明白心中深埋着的秘密是什么了。被挖掉骨珠的彤-,从此就一直停留在七岁那年,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旅祺逐渐无法忍受他的幼稚和爱缠着自己的个性,便渐行渐远地疏远他。

但父亲一次次的殷切叮咛,又不时地出现在他良知之中,使他为之痛苦不已。久而久之,这股矛盾也被彤-察觉了,于是他开始转变,在与旅祺接触的每一分一秒,他都像刺猬般地以利刺武装好自己,挑衅着旅祺的耐性。

原来如此!原来我一直压抑着自己去想起这件事,是因着心中对彤-有太深的亏欠,惭愧于自己的耻于承认他的存在,所以将这些怒气全藏在心底,却总在不经意间不小心地爆发出来而不自知。

综观这些年来,彤-的所作所为,又何尝是大奸大恶,他根本只是像个孩子般想引起我的注意罢了!而我,又回报了我那个受尽折磨的弟弟什么了?

越想越是全身冷汗涔涔、倏然睁开眼睛,旅祺很快地跃下床,移开床板,钻进那个同样被他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密道人口。

彤-,都是哥哥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在你孤寂的岁月中,我应该是你跟外界接触的唯一桥梁,我却自私地封闭了你唯一的凭借,我懂你的意思了,我的好兄弟,我总算明白你的心情了。

只是,彤-,你可别伤害了姬.因为……因为她是我最心爱的,除了她,为兄的我可以将全世界都给你,唯独是她,彤-,只有她呵……

脚下急急忙忙地在弯曲倾斜的密道间疾走,对于身后传来的紊乱脚步声,他根本懒得理会,一心只想快些找到彤-和姬.不远处传来了潺潺水流声,全心全意都投注在即将找到姬-的欣喜中,旅祺忍不住在心里盘算着,在见到她的刹那,该如何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

远远地看到有艘小小白舟漾泊水面上,他惊喜万分地加快脚程,冷不防背后有股强劲的掌风扑到,在他惊觉有异之前,后背心已然连中数掌。

哇一声地吐出几口鲜血,在他迟疑的刹那,胸口又接连被杨金源阴狠的掌拳直击,令他承受不住地颓然倒地。

“哼,等我解掉这兰芷散的毒,再来好好的收拾你!”以脚尖踢往旅祺的脸,飞快移动地封住了他的穴道,杨金源气喘吁吁地说着纵身一跃,往小舟扬长而去。

虽然被封住了行动能力,但旅祺的知觉却都还在,想到自己一时大意地中了杨金源的埋伏,他忍不住气血攻心,急得又咯出不少鲜血,那些血丝顺着他所躺卧的地势,被突然汹涌激荡了的海水,扫进了水池内。

涉水来到白舟旁,见猎心喜的杨金源正想伸手去触碰仍昏迷中的姬-时,身旁陡然涌起巨大的水柱,夹在水柱萧飒不停落下的水花间,是全身黑色劲装的彤。

暴目圆睁地扭住杨金源的手,他舌忝了舌忝下唇地转过头,看到躺在血泊中旅祺后,使劲儿一抛,即将杨金源往墙角砸过去。

“你想干什么?没有人可以碰姬-,她是旅祺的!”咆哮着凑近旅祺,摇晃了半天,见旅祺仍没有动静之后,他转身面对刚狼狈爬了起来的杨金源,紫眸蕴满杀机。

“你杀了他!你杀了旅祺!”像道突然出现的龙卷风,在杨金源尚未回过神来之前,他疾奔过去,将杨金源又抓起来抡向另一片山壁。

接连碰撞声,夹杂着闷哼连连。而后彤-不再理会他,迳自地来到旅祺身边,伸手拍着旅祺胸口。“旅祺哥哥,你可不要像阿爹般的死去啊!我不要再吵你陪我了,旅祺哥哥,我也把姬-还给你。旅祺哥哥,我把海棠跟姬-都让给你,彤-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别不再理我啦!旅祺哥……”

在他的声声凄厉叫喊声中,旅祺眼角逐渐湿润了起来。毕竟……毕竟是跟我同胞的手足兄弟,彤-啊彤-,是为兄的我亏欠你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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